孙老爷子面露苦涩,掂量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要我说啊,这人和畜生也没啥区别,在咱们眼里,它们是畜生,可是在畜生眼里,咱们又是啥呢?这话听着刺耳,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骑过马,你看过去那些骑马的,喊‘驾’,马跑,喊‘吁’马停,为啥?就像你说的,因为他跟人在一起久了,早就熟悉了这种口令,可如果你问它‘饿不饿?’它肯定不会回答你,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把这句口令教给它,我能使唤那只老鼠也是这么个道理,就那么几种简单的口令,如果你学会了,你也能做到。所以说,跟我家老爷相比,我最多也就是学会了这禁术的一点点皮毛,若达到我家老爷那境界,那可就不是像我所说的这么简单了!”
听完孙老爷子的这一番话,胡锋反倒糊涂了,他一糊涂,就爱钻牛角尖。可是又是谁发明了这种口令呢?就拿骑马的口令来说,为什么是“驾”和“吁”而不是“这”和“那”?第一个通过这种口令骑马的那个人,又是通过什么形式和手段发现这两句口令的妙处的?难道仅仅是在驯马的时候,顺口那么一说,后来渐渐养成习惯这样简单吗?还是这其中另有玄机?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人平时在跟马的交流中,无意中流露出“驾”和“吁”的发音,又敏锐地捕捉到了马对这两种声音敏感?若是这一假设成立,是否就说明这两种声音是构成马类语言的一个点呢?胡锋把头都想大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收回思路,又问孙老爷子,“我想进这墙里面瞧瞧,您不介意吧?”
孙老爷子说道:“你明知道我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还问?”胡锋笑了笑,心想,这老头还蛮识趣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于是胡锋抬腿便是一脚,哗啦一声过后,那墙体上面顿时出现个大窟窿…
孙老爷子摇着脑袋,“唉”了一声走了出去,胡锋拿着手电筒走进墙洞里,墙洞足有一人多高,宽度刚好能装下一个人,里面的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草屑,其中还夹杂着老鼠屎和一些小动物的尸骨,踩上去软绵绵的…
突然,脚底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胡锋蹲下拨开草屑一看,竟然是一支注射针管,胡锋心想,这也太奇怪了,医院里才有的东西怎么跑老鼠洞里来了?再拨草仔细查看,又发现一支小拇指粗细的药剂瓶,管壁已经泛黄…
胡锋装好它们走出洞外,问孙老爷子关宏水体弱多病是否经常打针?孙老爷子说:“那会儿咱这地界连家医院都没有,甭说打针了,就连抓几副汤药都费劲,你问这个干啥?”
胡锋连说没啥,径直走了出去。刚好这时高文等人也都出来了,除了提取几块尸骨外,也没发现什么线索。胡锋就叫来夏可可,将那装有注射针管和药剂瓶的塑料袋交到她手里:“事不宜迟,立即拿回去化验!”接着便将发现这条线索的过程跟高文简单地描述了一遍。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呢?”高文分析道,“放进去的时候,那药剂瓶里面装着药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后来被老鼠咬碎了,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否则很难解释那老鼠会对玻璃制品感兴趣、或者有人将一支打碎的药剂瓶藏进洞里的用意呀!问题是,那药剂瓶里曾经装着的到底是什么呢?莫非那巨鼠咬碎了瓶身吃了里边的莫名液体然后发生了变种?”
“嗯!也有这种可能!”胡锋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制造这变种液体的又是谁?他何以会出现在关家大院?关家跟这个人又有哪些渊源?我们正在调查的这桩案子,跟这个人又有着怎样的联系?种种疑问还需要我们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做进一步论证!”
太阳偏西的时候,高文下令班师回营。原本想让孙老爷子将那巨鼠唤来一并带回去研究,也许是螺旋桨的轰鸣声惊到了它,即使孙老爷子百般召唤,它仍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3
走出荒野的孙三坐在林振兴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拘谨。
在林振兴的安排下,再过一会儿,他将被送到全市最好的养老院开始全新的生活。为此,他还说了一大堆感谢党、感谢政府的话,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开完案情分析会后,胡锋开车连夜去见E组的左冲,对那支在老鼠洞里找到的药剂瓶进行化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但他一点困意都没有,高文给他冲了杯速溶咖啡,然后问道:“这么快就出结果了?”
“想想怪对不起左冲那丫头的,”胡锋喝了一口,“人家小姑娘昨天过生日,原本想打算晚上出去庆祝的,没想到被我搅了局,好在我们在一起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倒也不介意,二话没说就一头扎进了化验室,凌晨两点多才出来!”
“那结果怎么样?”高文问,“那药剂瓶里,到底装的啥呀?”
“弹状病毒,与之前那四支血液样本的检测结果一模一样,所以目前基本可以证明,关真早年所豢养的那只怪兽,实际上是注射完这种弹状病毒之后的变种,就跟那只巨鼠一样,而那‘怪兽’的原体有可能是一条狗,也有可能是一只狼,或者是其他别的猛兽…至于携带这种病毒的变种怪兽为什么会在今天出现,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再次使用了这种病毒,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到这里,烟瘾并不大的胡锋拿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又接着说:“我开始想到的是,这种变异生物是如何繁衍的,为什么时隔几十年会再度出现,从时间上分析,这种可能性又实在经不起推敲,整整两三代人的时间跨度啊,那得繁衍多少这种变种怪兽呀?不可能至今才被我们发现…可是第一种可能性里面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以当时国内的科技水平,根本就不具备研发该病毒的条件,可它偏偏就出现在了关家大院里,这是不是有点太神奇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在听完了胡锋的这段话后,高文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坐到了电脑前,然后打开了几个小时前他从安德鲁的那张内存卡里拷贝的一张图片。
图片很黑,依稀可以看见月色下的森林,但定格在树林缝隙中的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晰,又红又亮,将图片放大之后,在那双红红的眼睛下方,隐约还能看见一排寒气森森的牙齿,兽脸被植物挡住了,难以窥见全貌…
“看完这张图片后,我又用谷歌搜索了一下‘刻耳柏洛斯’,结果在国内的一家网站上,发现了这样一段文字…”高文说着在电脑桌面上打开一张截图,然后又将电脑往胡锋跟前挪了挪。
在古代,狗被视为活人与死人之间的信差,最着名的地狱犬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刻耳柏洛斯,它是一只有三个头的地狱守门犬,不允许任何灵魂逃出阴间…
历史上一直出现过目睹地狱犬的传闻,根据传说,最可怕的事件发生在四百年前…
英国巴斯,1577年的英国,强烈暴风雨横扫全城,害怕的居民聚集在教堂祈求上苍的怜悯。突然间火光一闪,幽灵般的黑色地狱犬出现了,并袭击会众,两名目击者当场死亡,另有一人被火严重烧伤,而神秘的地狱犬,却离奇消失了!
有些生物是科学拒绝承认的,但新科技使我们的质疑变为真实,如果我们亲眼目睹摄影机捕捉到的画面,难道,这一切就真的存在?
在这一领域,事实交织虚构,科学交会传说,噩梦因而成真!
你是否相信?
它的存在…
“我认为关真给怪兽取名的时候不可能是参考了这个希腊神话,因为当时西方文化在中国还处于萌芽状态,以关真的个人背景他是不可能了解到西方历史的…除非给变种怪兽取名的另有其人,而那年月能通晓西方历史的,一定是洋人!进而我推断,关家大院老鼠洞里的那支注射针管和药剂瓶也是出自于洋人之手…”胡锋想了想又进一步肯定道,“没错!一定是这样!以当时西方国家的科技水平,是完全有能力制造出能让生物发生变种的弹状病毒的!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不管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我们至少知道了他是一个外国人,”高文说道,“可就算我们知道他是一个外国人,又能怎样呢?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这个人是否在世都很难说,若想顺藤摸瓜,我觉得我们眼下还得从‘刻耳柏洛斯’入手,你有过留学经历,在英语方面你比我强,所以我建议你再去一些国外的网站上搜索一下有关‘刻耳柏洛斯’的信息,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
胡锋试着输入了几个英文网址,但全都打不开,这才意识到一定是代理服务器被有关部门屏蔽掉了,若想浏览外国网站,只有“翻墙”,可这“墙”也不是人人都能翻的,旁边必须得有一个电脑高手指点一下才行。于是,高文和胡锋在凌晨五点半的时候来到了网监大队,两个值班民警都是不久前才从高校招进来的,见高文来了,都很客气地站起来打招呼。
听说高文是翻墙上网来了,两个民警笑了,其中一个说:“高队,咱这可是网络监察大队,在这上网,还翻什么墙啊?你想上国外哪家网站,输入网址就行!”
高文说:“我就是想找点东西,你们俩先出去抽跟烟,有不懂的地方,我再叫你。”
俩民警很识趣地走开后,胡锋就在一台闲置的电脑前坐了下来,很快就打开了Bing搜索界面,Bing翻译成中文就是“必应”的意思,是国外使用率最多的搜索引擎之一。
用Bing搜索出的有关“刻耳柏洛斯”的信息有十几页之多,悉数浏览了一遍,最后只有一家视频网站上的信息引起了胡锋的注意。这个视频的点击量非常高,从1995年至今,已经有一百多万人浏览了该视频,胡锋在闪念之间估计了一下,刨去重复浏览的,至少也得有几十万人看过这个视频。视频的播放时间并不长,加上片头和片尾的女生独白,只有三分半钟。
胡锋戴上耳麦,然后点开了视频。
片头独白: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叫安娜莉?莉丝,是慕尼黑大学的学生,同时还是卡琳娜灵异网站的创始人之一。1989年的秋天,我和我的姐妹们冒险进入科赫尔河畔的一座公墓里,打算为我们集体创办的网站拍摄一组灵异影片。
我们坚信在这座公墓的深处,隐藏着一个可怕而又强大的连环杀手。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它先后吞噬了十余个祭祀者。如今的这里不再圣洁,而是一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神秘禁地。
原本我们是想拍摄一段召唤亡灵的仪式,团队新成员莫妮卡是个胆小鬼,她必须要通过扮演亡灵来证明她有资格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在蜡烛熄灭前,她必须要像一个亡灵那样,从我们的镜头前一闪而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独白到这里结束,画面上随即出现一座坟墓,在坟墓后面的黑树林里,挂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一点一点向镜头前接近。女生们发出犀利的尖叫,现场乱作一团,画面也随着跳动起来,在杂乱的影像切换间,突然闪过一张模糊的兽脸,比《古宅凶兽图》里的那张兽脸还要狰狞!片刻之间,视频结束,接着,又是一段片尾独白——
我将这段视频上传网络已经是6年后了。6年来,我一直躲在安克拉姆市的一家精神病院里,不敢面对这个世界。那个可怕的晚上,是一个尚未启用的墓坑救了我,而我的其他姐妹,却永远留在了那座公墓里…
除了留在现场的血迹,警方没能找到她们的尸首。这件事情就像一个可怕的旋涡,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每次回忆都让我不寒而栗…
你们看见那张可怕的兽脸了吗?有人说它是一条地狱犬,是地狱的守门神!
谁知道呢?
也许,它依然藏在那座可怕的公墓里,静静地等待着…
摘下耳麦,胡锋叫来值班民警,问道:“你们能不能通过技术手段,帮我查到上传视频的这个人?”
其中一个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这个人是通过连接国外的服务器,在我国境内的某个网站上发布的视频,我们就可以通过IP地址锁定这个人的地理位置,但这个视频是通过国外的服务器在服务器的所在国发布的,不好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
“我们是不是先要判断一下这段视频的真实性啊?”高文道。
胡锋说:“科赫尔公墓案是德国的十大悬案之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我曾听一个朋友提起过,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有没有看过这段视频,案子破了没有…不行,我得给那位朋友写封e-mail问一问。”
那位朋友名叫彼得,是德国人,胡锋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他跟胡锋同修一个科目。
亲爱的彼得:
在国外留学期间,您曾不止一次跟我提起诡异的科赫尔公墓案,为此,你利用业余时间,又重修了犯罪心理学、法医鉴定学、痕迹分析等刑侦科目。你还说你要成为第二个李昌钰,你的勤奋和抱负令本人深感钦佩!
目前,我正在协助我国警方调查一桩十分棘手的异案,在调查的过程中,我在德国的一家网站上发现了一段1989年上传的视频,而上传这段视频的,很有可能就是科赫尔公墓案的目击者。由于时间跨度太大,我难以确定这段视频的真实性,特此拜托您,以辨真伪,希望能尽快得到您的答复,万分感谢!
中国胡锋
离开网监大队后,高文和胡锋直奔福夕养老院,在关真是否跟洋人打过交道这个问题上,他们还需要向孙三求证。
谁知,车行半路,突然接到林振兴打来的电话,林振兴在电话里说,今天凌晨6点左右,在本市的D8酒店里发现一具无头女尸,他现在正率人赶赴现场。
D8酒店是一座超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位于城市的中心地带,属于地标性建筑。高文和胡锋赶到现场时,酒店的外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案发现场是在该酒店10楼的一个普通包间里,尸体被床单捆绑在红木椅子上,被割断的颈部倒扣着一个脱瓷的痰盂,死亡现场十分诡异。
根据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及该酒店的登记记录初步得知,死者张青花,42岁,女性,已婚,死前有过性行为,是一家专门生产红木家具的公司老总,与D8酒店有业务上的往来。
死者的入住时间是昨天下午,据D8酒店的老总齐天录称,张青花入住后不久,出于礼节,他还跟张青花在内部餐厅吃了顿便饭。
“张总是昨天下午5点半左右回房的,凌晨3点半左右,有一个自称刘先生的男子找过他,凌晨5点左右才离开…”客房部服务员小刘很快就从D8酒店的监控录像里认出了嫌疑人,她指着屏幕里一个身材短粗胖的男子直言不讳道,“没错!就是他!我当时在心里还合计,张总那么优秀,怎么会跟这样的男人偷情呢?”
从案发到确定嫌疑人,警方仅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高文那里获悉了刘天民年少时的一段遭遇后,林振兴当即下令,对其进行全城搜捕。张青花恐怕到死也没想到,她年少时的一个荒唐之举,竟为日后埋下了一条通往地狱的祸根。有一把凶光闪闪的杀猪刀曾高高悬挂在张裁缝家的门梁之上,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注定了张裁缝的儿女们,难逃这场血光之灾了。
从刘天民简单的行凶过程里,高文看出了一种挑衅,就如同他当年挑衅张家兄弟那样,猖狂而直接,将生死置之度外。
高文说刘天民跟陈燕一样,是一个靠仇恨支撑生命的病人,如果他四年前找到张青花,之前的案子说不定早就破了,也不会变得像今天这般复杂。
胡锋问他什么意思,高文说:“你不觉得刘天民杀死张青花的过程像是在有意跟我们警方自首吗?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血洗耻辱,如今张青花死了,那个曾另他蒙羞、让他的人格发生急剧扭曲的尿盆终于扣在了张青花的断颈之上,试问,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早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也许只有通过杀人,才能获得一丝快感!后来,他认识了陈燕,陈燕的童年经历和不幸遭遇让他十分同情,他在陈燕的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陈菲对陈燕的背叛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吴淑珍。于是,他利用禁术帮助陈燕杀死了林四和陈菲,又利用一本日记将张家兄弟的死嫁祸到陈菲身上,而所谓的日记,无非是一个用来转移我们警方视线的工具,至于刘天民为何会精通禁术,我想答案一定就隐藏在他12岁那年离开西城以后的日子里…”
“可他为什么要带走张青花的尸首呢?”夏可可问道,“还有就是,他为什么要跟曾让自己蒙羞的女人发生性关系?”
高文转向胡锋说道:“我记得吴淑珍曾跟我们说起过,她说刘天民喜欢过张青花,因为偷看张青花洗澡,还遭到过张家兄弟的毒打。现在看来,当年张青花并没有撒谎,张青花确实是刘天民年少时的暗恋对象——先得到她,再杀死她,会让他获得一种成就感,至于他为什么要带走张青花的尸首,我估计,很可能跟他爹有关。”
“他爹?”胡锋问道,“刘天民他爹不是早就死了吗?”
“在我们眼里他爹是死了,可在刘天民眼里,谁能肯定他爹不是活着的呢?”高文说道,“吴淑珍说过,刘天民曾将弃她而去的理由归结为他爹的托梦,吴淑珍总觉得那是刘天民的借口,可从刘天民带走死者尸首这件事情上来看,他爹在刘天民的心里确实一直活着。因为活着,才会让他觉得当年的奇耻大辱也让他爹蒙了羞,是身为人子的不孝…如果不幸被我言中,那么,刘天民在离开D8酒店后,最有可能去哪儿呢?”
夏可可灵机一动:“我知道了!刘天民一定是拿着张青花的头颅去他爹的坟前拜祭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刘天民得到彻底的解脱!他的活动范围应该就在城郊和乡下之间的这段区域里,说不定他还会再见吴淑珍一面,唠唠家常!”

4
刘天民他爹的坟茔位于一片向阳的西山坡上。第一次找吴淑珍了解情况的时候,高文和胡锋曾到过这里。
当天晚上,警方对这个不足百余户的小山村进行了铁桶般的合围。仅仅几天的时间,山路上的植物已经长到了齐腰深,夜空乌云密布,闷热得连丝风都没有。在刘天民他爹的坟茔周围,插着一圈正熊熊燃烧的白蜡烛,正如高文所说的那样,在那个灰白色的水泥墓碑上面,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张青花的。
高文和胡锋接着又赶到了吴淑珍家。
吴淑珍家灯火通明,门窗也完全敞开,远远看去,屋中挂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身体,正诡气森森地摆动着。
吴淑珍死了!她的尸体被一条崭新的粉红色丝绸围巾挂在堂屋的房梁之上。她身穿寿衣,头戴寿帽、脚蹬寿鞋,半条舌头露出嘴外,死亡现场极其恐怖。
堂屋中间的饭桌上,摆着早已冷掉的四菜一汤,还有一瓶没有喝完的红酒,现场的种种迹象表明,刘天民确实来过,并为吴淑珍准备了最后一顿晚餐。
半新不旧的DV录像机被刘天民放在一台早已过时的彩色电视机上。高文发现时,录像机还处于开机状态。里面记录了几个小时前他跟吴淑珍的一段对话,他们的对话冗长琐碎,又各执一词,没有争吵、没有狡辩,就好像他们各自的陈述与己无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DV上的画面是从吴淑珍欢天喜地地系上那条粉红色的围巾开始的。
“我经常跟人说,我儿天民总有一天会回来看我的,可他们不信,还说吴淑珍你就别做梦了,你儿子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他不想回来你再想也没用,恐怕等你死了那天,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吴淑珍在镜子前照了照,又不紧不慢地接着说,“然后我就骂他们,我说你们这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你们咋知道我儿天民不会回来看我?我儿天民是做大生意的,天南地北到处走,哪跟你们家儿子似的,整天围着老娘屁股转,能有啥出息?”
刘天民说:“想不到你还是那么爱美,我爹说喜欢臭美的女人都贱!怪不得张裁缝用一条围巾就把你娶到手了。张裁缝给你一条围巾你就跟他上了床,幸亏你没有给他生孩子,要不然你可亏大了!”
“张裁缝的围巾怎么能跟你的围巾比呢?张裁缝是什么货色?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后来我一直用张裁缝给我买的围巾擦屁股!”吴淑珍说。
“我爹又给我托梦了!他说你跟着他没有享过福,还说你跟他过了那么多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让我给你买身新衣服,我爹的意思我不敢不从,你快穿上试试吧!”从刘天民手里接过寿衣,吴淑珍很快就穿上了,系扣子的时候,吴淑珍说:“你爹这是想我了!他一想我,我就活不长了!你爹的意思我懂,他是不忍心让我在阳间继续受罪了,我跟他过了那么多年,这点情分还是有的。你爹是不是还说我跟他过了那么多年,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上,就让你给我做顿好吃的?这个死鬼,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来麻烦你…”
吴淑珍弯腰走进厨房,一边走还一边说:“你一个大男人,娘咋好意思让你给我做饭呢?一想到临死之前,还能给我儿做餐饭,娘这心里就高兴,自打你爹死后,娘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吴淑珍很快就在那间巴掌大的厨房里忙活起来。她的动作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年龄渐长而显得笨拙。
刘天民自始至终依靠在门框上,视线在熊熊燃烧的灶膛里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停留,直到吴淑珍问他:“你累不累?累了就去睡会儿吧!你小的时候娘每次都是做好了饭再叫你,可你就是不愿起来,你爹就拿鞭子抽你。你小的时候可没少挨你那死鬼爹的揍,可你对他还是那么好。如果当初是娘先死,你爹同样会给你找个后妈的,说不定她比张裁缝还要狠,你爹也不见得就会袒护你,因为你爹不能没有女人,没有女人的日子,你爹一天都过不了!”他才走到灶前,指着砧板上的鸡肉说:“在西城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上一顿肉!你还记得吗?那年过年,你给张家炖了一大锅鸡肉,可最后我只能像条狗似的蹲在灶台边上去啃张家兄弟啃过的鸡骨头,我的牙床都啃出了血!张裁缝给你们每人都做了身新衣服,可我的膝盖上还露着肉,后来我就趴在锅台上睡着了,还梦见了我爹,那是我爹第一次给我托梦。我爹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还说再苦也要活下去!”
吴淑珍不出声了,弓着腰拿着铁铲在锅里翻炒着,眼泪也同时落进了锅里。
“你哭什么?当年张裁缝一家那么对我你都没有哭,你现在哭什么?”刘天民说,“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过了今天,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过了今天,我也就彻底解脱了!”吴淑珍说。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刘天民先是打开那瓶红酒,给吴淑珍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接着举起酒杯说,“这第一杯酒我代表刘天民敬你,感谢你对他的生养之恩。”
“你说你代表谁?”吴淑珍听糊涂了,“你不就是刘天民吗?”
“我就是我,刘天民这个人早就死了!”刘天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说道,“这第二杯酒我代表我爹敬你,希望你们能够早日团聚。”刘天民连续干了两杯,第三杯酒是吴淑珍回敬他的,吴淑珍拿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她说,“这第三杯酒还是让我来敬你吧!喝了这杯断情酒,我就再也不是你妈,你也再不是我的儿啦!我不配做你娘,更不配给你爹做媳妇!我即便到了阴间,也没脸去见你爹,就让我做个孤魂野鬼吧!”
刘天民从吴淑珍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你想不想知道我12岁那年离开你是怎么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