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又能怎样呢?知道了反而更揪心!”吴淑珍说。
“是先生救了我!就在我快要被饿死的时候,先生给了我一个馍吃!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我吃完了一个,他又给我一个,足足吃了五六个,才填饱肚子!”刘天民自顾自地说,“先生是个喜欢画画的有钱人,他家的宅子特别大,那是我这辈子住过的最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一个屋,那间屋子是先生他爹生前住的,里面什么都不缺。我住在那里就跟主子一样,除了先生,没人知道我在那里,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藏在那里,外面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间屋子特别黑,我爹的被窝也黑,我藏在那里就像藏在我爹的被窝里一样,我沿街乞讨的时候,曾跟一个卖艺的学过口技,那老头还夸我学什么像什么,只可惜我跟他没几天,他就病死了!先生知道我有口技的本领后,他就告诉我,如果我饿了,就学女人哭,我一哭,就会有饭吃,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刚开始我还有点想不通,先生怎么会喜欢听女人哭呢?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一哭,别人就会以为我住的那间屋子闹鬼,就没人敢接近那里,没人接近那里,我就不会被发现了。先生是为我好,他是一个大善人,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可老天偏跟他过不去,没过几年,就夺了他的命,我想报答他,也没有机会了!
“后来我就离开了,我原本是想一直往南走,可有一天晚上我爹又给我托梦了,他让我回西城,将你从张家救出来,尽管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我爹的话我又不敢不听,他说你娘不管怎么对你,她终究是你娘,如果没你娘,你也不会来到这个人世,就冲这一点,你也得去救她!你听听,你那么对我,可我爹他还是向着你说话,可你后来却不止一次埋怨我爹抛弃了你,你以为我爹想死吗?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你为什么总是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呢?什么生活所迫呀!什么怕我饿死呀!都是屁话!如果有娘疼,即便是饿死了,也比生不如死强!你就是没骨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冯秃子的那些丑事,你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在包子铺存菜的地窖里,你跟冯秃子都做了什么?后来被我撞见了,你却说冯秃子调戏你,你可真不要脸!你以为我毁了冯秃子的一只眼睛是为你出气吗?呸!我是在为我爹出气,你这种人就是死上百次千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其实我早就有杀死你的念头了,可先生却告诉我,对你这种人,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你活着,也让你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吴淑珍,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后悔过?”
吴淑珍始终在哭,先是抽泣,接着又发出呜呜的声音。
吴淑珍默认了!刘天民在揭露吴淑珍当年的一段风流韵事时,是那么的平静和从容,尽管他的语速很快,可他的面部表情始终如白纸一般僵硬。
吴淑珍在巴掌大的屏幕里接受了亲生儿子的羞辱。
母子二人冰冷怪异的对话,让高文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深知刘天民很快就会落入法网,可他的心情却更加压抑了!
也许,他们压抑的人生注定要成为案子中的一环,谁也无法逃脱横亘在心灵之上的阴霾之气,它让高文在一瞬间里从社会角色中脱离了出来,怀着一颗探寻的心去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重新去衡量发生在尘世间的爱恨情仇。
刘天民一定是满怀失望地离开吴淑珍家的,吴淑珍沉闷的哭声让他心烦意乱。“贱货!”是刘天民留给吴淑珍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这个人格扭曲的男人从此是否能够得到解脱!
吴淑珍用尽全力才将一张靠墙摆放的桌子推到屋子中央,她将板凳在桌子上放好之后,还很庄重地用手在刺眼的寿衣上扫了一扫,当她将那条粉红色的围巾套在自己的脖颈上并用脚奋力一蹬时,吴淑珍发出一声哀嚎。吴淑珍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她究竟要表达什么呢?
高文只能把那理解成吴淑珍其实并不想死,那声音是人类面对死亡时的本能反应。在刘天民长达几页的口供里,曾有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吴淑珍要是想死也不会等到今天,她若是想死,当初就不会赖在张家不走了!
警方对刘天民的抓捕过程并不曲折,那天晚上,是孙寡妇领着年仅9岁的儿子将刘天民“送”到警察手里的,这一情景让吴淑珍的左邻右舍们误以为孙寡妇是在偷情养汉,直到孙寡妇当着警察的面哭着破口大骂道出真相,人们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刘天民在自首之前,曾做过一桩让吴淑珍的左邻右舍们后来津津乐道的善举。孙寡妇说,刘天民委托她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代替他去他爹坟头上烧点纸。孙寡妇接受刘天民的委托,完全是看在那六万块钱的分上。
迈出孙寡妇家的刘天民仿佛正沉浸在一种轻飘飘的虚空里,脚下的泥土不像往日里那样松软,每迈一步也没有了陷入的感觉,他转身让孙寡妇送他一程,孙寡妇没有拒绝,便领着孩子在黑夜里和刘天民走了起来…
刘天民归案后,高文连夜对他进行了审讯。高文知道刘天民是抱着只求一死的心态向警方自首的,因此,这次审讯在其他人的眼里更像是一次长谈。
“我今天向你们自首,并不是想寻求一线生机,我真的没有那样想,做人没意思,还不如死了重新投胎做畜生!可我为什么没有自行了断而是选择了向你们自首呢?因为我觉得你们为我辛苦了这么久,如今我大仇已报,也该给你们一个交代了!做人不能总想着自己,也得为别人想想。吴淑珍就从来不为别人想,她只图自己好过,我不能跟她一样!”
这就是刘天民的开场白,一个人格扭曲者的最后倾诉,“是你们问,还是我自己说?还是我自己说吧!这些话已经在我的肚子里憋了很多年了,你们一定会认真听的,对不对?我相信是这样的,因为你们是警察,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会记录下来,我该从哪说起呢?就从吴淑珍领着我嫁给张裁缝说起吧!”
“小孩,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刘天民说,当年他怀揣着少年的心事在西城的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行走时,经常会有人这样跟他打招呼。
“你妈真傻,那么多男人不嫁,为啥偏偏要嫁给他张裁缝呢?张裁缝是什么货色?张裁缝一肚子坏水,他能让你娘俩有好日子过?”在西城卖豆腐的张婆婆也曾这样问过吴淑珍,刘天民说他当时就躲在张婆婆家的卤水缸后面,有时肚子饿了,他就会溜到张婆婆家,帮她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就为了讨碗鲜嫩的豆腐脑喝。
“不嫁给他嫁给谁?你有儿子吗?张裁缝有啥不好?嫁给他先说能吃饱肚子,还有新衣服穿,我嫁给谁管你屁事?瞎操心!”刘天民说吴淑珍那天的不识好歹把张婆婆气得全身发抖。张婆婆说你吴淑珍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不跟你计较,可你当妈的总得为自己的儿子想想吧?你就忍心看着你那儿子被张家人欺负?可吴淑珍竟然“咯咯”地笑了,“你可真有意思,你若是看着心疼,就干脆把他收了去,我也少了一个累赘!”
吴淑珍麻木的笑声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刘天民的心坎上。
“从那以后,我最怕吴淑珍笑,张裁缝打我我都不怕,我就怕她笑,因为她一笑我就想吐,吐完之后我就会饿得全身没力气,你们根本就体会不到那种滋味!”
吴淑珍之前在陈述这段历史时,曾将矛头直指张裁缝一家,而她却扮演了一个懦弱和无辜者的角色,这让高文从中看到了人性的难测和虚伪。
高文插了一句:“我对你幼年时的遭遇深表同情,可这不足以成为你剥夺他人生命的理由!”
“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这道理归道理,一旦具体到事情上,道理就连屁都不是了!”刘天民恳求道,“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吧!听我说完了这些话,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要非杀这些人不可了!”
如果没有发生下面这几件事,刘天民心中的仇恨,很可能会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淡化,张家兄弟说不定也会逃过一劫。作为这几件事情的实施者,张家兄弟当年的疯狂之举,震撼了当时参与旁听审讯的所有人,他们后来的遭遇,在高文等人的心里,也就变得死有余辜了!
张家老大在刘天民的眼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二流子”。他的势力范围只局限在西城,出了西城,他什么都不是。这是生活在西城里的街坊们对张家老大的一致评价,后来在一次与张家老大的单打独斗中,被打急了的刘天民重复了这句话。这句话刺痛了张家老大的神经,凭借身体上的优势,他很快就将鼻青脸肿的刘天民绑在了院子中央的压水井上,而此时的吴淑珍,正给躺在凉席上的张裁缝拔火罐。
“叫叫叫!你就知道叫!他打你,你不会打他吗?窝囊废!”刘天民说当他听见吴淑珍的训斥后,就不再呼喊了,“我当时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吴淑珍是不会救我的,我是他的累赘,他巴不得我死!”说到这里,刘天民眼圈红了。
在刘天民千变万化的梦境里,有一根令他惧怕的毛线绳。这根毛线绳曾不止一次幻化成一条又细又长的蛇,死死地勒在刘天民的生殖器上。梦醒以后的刘天民,总能听见一声凄惨的哀嚎,从他11岁那年的秋天飘忽而来。关于张家老大用一根毛线绳勒断了刘氏家族生命血脉这件事,后来得到了人们的证实。至今仍在西城生活的老户们,对四年前那三桩血案并不陌生,他们说我们早就猜到这事儿是刘天民干的,看在这孩子过往的遭遇上,求你们饶他一命吧!
据刘天民自己交代,这件事情也是致使他后来疏离陈燕的原因。“我连起码的男欢女爱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跟她谈情说爱呢?”
在刘天民的眼里,张家老二总是透着令人害怕的阴冷和城府。刘天民在张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刘天民往张裁缝买的肉包子里插针那件事,就是他告的密。
这个仅比刘天民大一岁的少年,总能识破刘天民用来算计张家另外两个兄弟的阴谋诡计。他曾这样告诉过刘天民:“打你都是大哥和老三的主意,如果我不打你,我就得挨他们两个人的打,要怪你就怪大哥和老三吧!”
刘天民说如果没有关公庙那件事,他定然会放张家老二一马。因为这个性情古怪的少年并不喜欢打架斗殴,可迫于另外两个兄弟的压力,他又不得不参与其中。一有机会,他就会从张家老大和老三的身边脱离出来,跑到西城最热闹的地段,去听算卦先生给人占卜吉凶。
张家老二11岁那年,西城曾流传过一段白衣女鬼的传闻,这件事情让张家老二在整个夏季都兴奋不已。当他从街坊嘴里获悉这个白衣女鬼经常出没的时间和地点后,这个11岁的少年当即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捉住这个白衣女鬼,从而向人们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刘天民说张家老二向张裁缝宣布这一决定时,张裁缝并没有粗暴干涉,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个小兔崽子要是能把鬼捉来,我就给你当儿子!
“我知道白衣女鬼是谁了!我知道白衣女鬼是谁了!”几天以后,当张家老二将这一消息传达给张裁缝时,张裁缝刚刚将一张从算卦先生那里讨来的辟邪神符贴在自家的房梁上。张裁缝指着那道符说:“老二你看到没有,捉鬼还得靠太上老君的咒语,你牙还没长齐呢,就想捉鬼?小心鬼把你捉了去!”
那天晚上,张家老二的消息并没有在张家上下引起轰动,还遭到了其他兄弟姐妹的耻笑和挖苦。于是,心情无比失落的张家老二就找到了刘天民,“我真的没有撒谎,她真的是产婆徐三娘的独女春丫,她还在关公庙里生了一堆火,奇怪,天气这么热,她为啥要跑到关公庙里去烤火呢?”
“鬼是死人变的,死人是凉的,所以要烤火。”
“对!你说得对!”刘天民说他10岁那年的一句戏言,得到了张家老二的一致认同,“我娘死的时候身子就是凉的,我摸过,都冰手!”
“可春丫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变成鬼呢?”在刘天民的质疑下,张家老二连夜又去了一次关公庙,直到后半夜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当时刘天民已经躺在仓房里的板铺上睡着了,当他被张家老二叫醒以后,突然闻到一股肉香,然后就见张家老二从怀里掏出一块烤得金黄金黄的肉,还笑嘻嘻地问他:“想吃吗?”
刘天民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张家老二就将那块肉塞到刘天民的手里,爽快地说:“吃吧!我知道你饿!吃完了你就不饿了!”
刘天民说他当时差点哭出来,他做梦都没想到张家老二会给他肉吃。
刘天民说他从没吃过那么香的肉。
等刘天民吃完肉后,张家老二才宣布他的最新发现:“春丫去关公庙里不是为了烤火,她去关公庙里是为了烤肉!你知道春丫烤的是什么肉吗?她烤的是死孩子肉!她专吃胳膊和腿,脑袋和肚子都被她扔掉了!春丫她娘也在,可她娘没有吃,她说刚生下来的死孩子肉最补,还说每个刚生下来就死了的小鬼都要经历六道轮回,所以要吃六个,吃完六个后,春丫来年保证能生下一个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
刘天民说那天晚上他差点将张家老二活活掐死,是张裁缝及时出现救了他。
张裁缝不问三七二十一,照着刘天民的脸上就踹了一脚,这一脚在刘天民的脸上留下一道永恒的疤。接着他就听见吴淑珍的训斥:“大半夜的你也不消停,你想逼死我吗?”刘天民说吴淑珍的话声刚落,他就“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曾经有一块保平安的玉菩萨,挂在少年刘天民的脖子上。“你个小兔崽子性子野,有这块玉菩萨拴着,免得你日后闯大祸。”多年以后,每当刘天民回忆起他爹的这句临终遗言时,总会把自己后来所酿下的血案跟那块玉菩萨联系在一起。他说那块玉就是一条勒马的缰绳,缰绳没了,马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是张家老三偷走了那块护身符,释放了刘天民人性深处恶的一面,用刘天民自己的话说,如果我一直被它拴着,说不定我们的命运就会是另外一种结局了!高文在刘天民的这句话里听出来一丝后悔之意,刘天民说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玉,那是一块浓缩了一位父亲的全部情感和期望的玉,它就像一双眼睛,时刻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这双“眼睛”,却毁在10岁的张家老三手里。
人们都说张家老三长了一双又细又长的手,可他却用这双漂亮的手偷东西。张家老三见什么偷什么,这种勾当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后来不知是谁给他取了个“贼王”的绰号。这个绰号的来历曾让孙老汉的女儿从此落下一个低头走路的毛病,更让张家老三成为整个西城的笑柄。
“我真没想到孙老汉家会那么穷,实在是没什么好偷的,我见孙老汉的女儿睡得正香,就顺手在她的裤裆上摸了一把,接着她就醒了,说我欺负她,还说她再也没脸见人了。真有意思,摸一下又不会死,怎么就没脸见人呢?”刘天民说,张家老三的这段陈述曾让张家老大大笑不止,“傻子!你真是个傻子!她又不是你媳妇,你怎么能随便摸她的裤裆呢?为这事爹被孙老汉讹去了一袋子米,这会正在磨刀呢,他说要剁了你的手指头。”
张家老三就央求张家老大帮他想对策。
“爹倒不是气你摸了孙老汉他女儿,爹就是心疼那袋子米,你再给爹偷一袋子米回来,他就不会拿刀剁你的手指头了!”待到张裁缝气势汹汹地拿着刀呵斥他把手伸出来时,他不慌不忙地说,“给我一天时间,我还你两袋子米,你剁了我的手指头,我还怎么偷东西?”
刘天民的那块玉菩萨,就是在张家老三做出这个承诺之后丢失的,刘天民曾问过张家老三,张家老三却拍着胸脯说,“捉贼要捉赃,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我贼王怎么会偷你的东西呢?”直到两年后,也就是刘天民离开张家,离开西城那天,一直藏在他心里的那个疙瘩才被当铺的周老板解开。周老板说他买玉时只花两袋米钱,可他一转手就赚了台缝纫机。
在说到张青花时,刘天民与吴淑珍之前的陈述基本一致。刘天民说扣在张青花断颈之上的尿盆就像一个圆圆的句号,意味着一切恩怨的终结!除了喝尿之辱外,还有一件事是吴淑珍没有提到的,那就是张青花脚心的那块疤。提到这块疤,刘天民竟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说他当时原本是想用那块玻璃碴子去划张青花的脸来着,可他又怕血溅到自己身上,于是就将那块玻璃碴子塞进了张青花的鞋筒里。
“你们知道我是通过什么找到张青花的吗?你们肯定想不到!”说到这里,刘天民故意卖了个关子,叫高文给他一根烟,抽了几口后,才接着说,“是通过一夜情的交友网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给我看了名片,第二次见面她就跟我上床了,我怕杀错人,还特意搬起她的脚看了看,那道疤还在,本想再跟她多聊一会儿,可那道疤就像一张嘲笑我的嘴,我一气之下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抓住她的脑袋使劲一拧,她就一动不动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每次行凶前,他都要给他爹磕三个响头,有了他爹的护佑,他才没有失过一次手。总结复仇大计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的原因,刘天民没有忘记至今仍在西城生活的街坊邻居。这些人在警方的记忆里曾心照不宣地保护过刘天民,四年前,警方就被害人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到西城了解情况时,竟无一人向警方说起过刘天民。后来,当警方再去西城核实刘天民的口供时,这些人又几乎千篇一律地说:“天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吃过的苦和遭过的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张家兄弟死有余辜啊!我们也没啥好说的,只希望你们能饶他一命!”
在关家大院那间闹鬼的小黑屋里,刘天民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他怀着喜悦难言的心情走进小黑屋的那天晚上,被他称之为先生的关宏水借着月亮反射进来的光线,给他画了一张像。那天晚上,关宏水的举动曾让12岁的刘天民困惑不已。他对关宏水的崇拜也正是从那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开始的。
“你为什么要画我呢?我有什么好画的?”刘天民说,“你应该去画山、画水、画大千世界,就是不应该画我,我是一个臭要饭的,你把一个臭要饭的画在纸上,给谁看?”
“我就喜欢画人,从我学画的那天起,我就在画人,这么多年我不知画了多少人,画他们都是在白天,你是第一个让我借着月光作画的人,这反而更能画出你身上的那种阴暗之气…”刘天民说,他当时并没有把关宏水对他的评价当作一回事,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关宏水像盯着一头怪物似的盯着他,嘴上还反复质问:“你的阴暗之气呢?你的阴暗之气怎么没有了?”时,他才极其认真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是阴暗之气?”
关宏水当时只是冷冷地一笑,并没有给他一个具体的答案。关宏水拿着一个刘天民吃剩下的白面馒头问:“你还知道饿的滋味吗?”刘天民就说,“先生你对我这么好,我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哪里还知道饿是什么滋味?”
关宏水说:“我收留你这么久,还从来没问过你的身世呢。跟我说说你的过去,说说你的爹和娘吧!”
待到刘天民说完自己的身世后,关宏水说:“你要时刻记住仇恨,只有记住了仇恨,你脸上的阴暗之气才不会消失,一个人如果连仇恨都忘记了,就跟猪狗没有什么区别了!”
“记住仇恨又有什么用?”刘天民黯然地说,“我恨死了张家兄弟,更恨我娘,可我始终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有挨打的份!你呢?你是一个大善人,你也有恨的人吗?”
“我做善事是为了报复我爹,我要用十八件善举将我爹打进十八层地狱,这是空智大师告诉我的,我也是迫不得已。不然的话,我爹那个大恶人就会轮回转世继续危害人间,所以我要帮你除掉张家兄弟,他们是恶人,空智大师说恶人是不配在世间生存的,同时我也完成了最后一桩善举,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于是,关宏水开始向刘天民传授禁术。关宏水当年的授艺之举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不想让这门秘术失传,但他又不想将其传给自己的独子,他说这爷孙俩简直就是一个德行,心狠手辣。
授艺的第一天晚上,枯燥、诡异。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面,刘天民赤身裸体地在那间闹鬼的小黑屋里接受鲜血的洗礼。关宏水手拿一把毛刷,将那碗散发着腥气的血涂遍了刘天民的全身,他说待血吃进皮肤自然风干脱落,就去掉人味了!去掉了人味,畜生就把你当成同类了!
对禁术的种种神奇幻想,让刘天民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即将发生重大改变,他甚至夸张地说,自己当时仿佛听到了血液流动的韵律,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面沸腾。那天晚上的这个仪式对后来的刘天民产生了积极影响,以至于当他开始厌倦昼伏夜出、又自觉在禁术的修为上略有小成时,他开始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空前向往。
而那时的关宏水已经病入膏肓,在最后一丝心血耗尽之前,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几幅用真金白银装裱的画作上,“真讨厌!那几幅破画有什么好看的?他怎么还不死?”这句话是从关宏水的儿子关伟业嘴里说出来的。在整个关家大院,除了关宏水,只有关伟业知道小黑屋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关伟业度过了长达1年半的快乐时光,他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地出现在那间闹鬼的小黑屋里,听刘天民给他讲述外面的花花世界。有一次,关伟业突然问刘天民:“外面的世界那么好,你为啥还要躲在关家大院这个鬼地方呢?”刘天民说:“因为我怕,怕没饭吃!不过我现在不怕了!先生一死我就走,我走了就没人跟你装神弄鬼了!我走了就没人给你讲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关伟业就肯求刘天民带他离开,他说关家大院就像一口大棺材,好人也会被活活憋死。“谁走你都不能走,你一走,关家大院就乱了!”刘天民怀揣着对先生的感恩,婉拒了关伟业的恳求,导致他们的友情在关宏水咽气的那天晚上宣告结束。
“快吃吧!吃完了这餐饭,我们俩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从门外传出的死亡之音让他实在没有心情去享用关伟业送来的绝交饭,倒是让那只狸猫捡了个便宜,它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后,突然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接着便一头栽倒了。
狸猫的死让刘天民意识到一种危机,那天晚上关伟业的卑劣之举让刘天民惊出一身冷汗。当他怀揣着一种复杂的心情逃离关家大院重新融入社会、重新接纳这个世界时,他如梦初醒般地发现,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有的时候,人连畜生都不如!
“其实这所谓的禁术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当高文将话题又扯回到禁术上时,刘天民说,“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利用禁术完成了复仇大计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因为我的本事跟先生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先生说,他能驾驭十种猛兽,而我能驾驭的仅仅是猫,难道你们没有闻到我身上的猫腥味吗?我就是这一族群的头领,我能在它们不同的叫声里识别出它们的各种诉求,并最终满足它们。如此一来,它们当然会听命于我,冯秃子的那只眼睛就是最好的例证!”
与四年前那三桩凶案的死者相比,冯秃子的眼睛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高文突然意识到刘天民的最后一句话有问题!“冯秃子失去的仅仅是一只眼睛,可张家兄弟丢掉的却是生命,从程度上来讲,他们喉咙处的血窟窿不是更能证明你在独门秘术上的造诣吗?”高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