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一声惨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揉着屁股,心里嘀咕道:“白九每次跳墙都是这么翻的啊,没理由他行我不行啊!”
宋翊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右手不经意地在草里一扫,竟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宋翊蹲在草里一捞,竟然拽出了一架竹梯。
“这一定是有人翻墙过去过,很有可能,这梯子就是吴煜用过的!”心念至此,宋翊扛起竹梯,搭在了墙上,很快爬上了墙头,再转过身抓住墙头,慢慢地把身子探向墙另外一侧,随后一松手,跳进了救生堂的院子里。
宋翊扭了扭震得发麻的脚踝,打量起了救生堂的院落。
在宋翊的正对面就是救生堂的大门,大门两边,一左一右两间屋子分别是看诊的诊房和抓药的药房,看布置应该是中西医兼顾。院子坐南朝北,东西两侧是停尸的地方,门窗紧闭,糊着黑布。说到这儿,诸位看官可能要问了,这看病的地儿,排布上这老些个棺材房子,晦气不晦气啊!其实啊,这压根儿就不叫个事,来这救生堂看病的,都是些穷苦人,吃饭都上顿不接下顿,哪还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了,民国年间,新盖的洋医院都有停尸间,前楼治活人,后楼停死人,都是这么个布局。有句话老话说得好:人穷命贱。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乱世里头,人越活越苦,自然将生死也就看得淡了,又怎么会顾忌什么晦气不晦气!
这时,东边第二间停尸房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吓得宋翊掏出了怀里的手枪。她贴着墙根儿摸了过去,一只手攥着枪,举在耳边;另一只手掀开窗棂上糊着的黑布。她顺着窗户的缝隙往里一看,只见停尸房内,密密麻麻的棺木上,一个黑影在棺材盖子上不停地跳跃。
突然,那黑影停止了移动,坐在了供奉死人牌位的香案上,扭过头来,烛火摇曳,照出了那黑影的真身,赫然是一只披着黄色毛皮的大狗。
“这……哪来的狗?”突然,一只手从宋翊身后伸了出来,一下子捂住了宋翊的嘴巴。宋翊吓了一跳,刚要开枪,手腕就被别住,手枪瞬间脱手,宋翊一口咬在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上。
“哎呀——”那只手的主人发出了一声痛呼,抱住宋翊的腰,一个侧摔,将她按倒在地上,宋翊刚要叫,那人急声呼道:
“我——是我啊!”
宋翊听着这人声音耳熟,抬眼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白九!
“你……”宋翊瞧见白九,又急又气,伸手在他肋下狠狠一掐,疼得白九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你疯了你……有病啊!”
“滚开——”宋翊狠狠地一推,将压在身上的白九甩到一边,捡起自己的手枪,揣在怀里,一脸愠怒地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白九向四周瞧了瞧,一伸手,将宋翊拽进了停尸房,轻轻掩上门,低声说道:“说来话长啊!”
“长也得说,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你找我了?哟!是不是想我了?”白九咧嘴一笑,又露出了那副无赖模样。
“鬼才想你!”宋翊脸上一红。
“是不是没了我,心里空落落的?”白九一嘟嘴,故意把脸伸到宋翊前面,宋翊恼羞成怒,伸手狠狠地在白九的耳朵上一扯,将他拽倒在地。
“你给我老实点儿!说!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宋翊红着脸啐道。
白九蹲在地上,揉着发烫的耳朵,小声咕哝道:“还不是骆悲的事闹的。骆悲死的那天,在客栈的桌子上有一行血字,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写的是:你叫白九!我记住你了!”宋翊的记性一直很好。
“对啊!就是这九个字,让我寝食难安。你想想,有这么个人在你身后盯着你,简直就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骆悲这案子,你们警察局查了小半个月,毛都没查出来,还不让我插手,你这让我怎么能不怕?”
宋翊一皱眉,张口说道:“这事不怪警察局,我们查过了,骆悲那案子,现场残留的线索少得可怜,之所以不让你插手,还不是因为你干什么事都不找警察局报告,找花二爷查骆悲不报告,密会骆悲也不报告……”
“我又不是你们警察局的人,老子干什么凭什么给你们报告?案子一破,就卸磨杀驴,这帮孙子也太王八蛋了!”
白九一梗脖子,不服气地骂了一句,随后一举手打了一个响指,香案上那只大黄狗听到响指,从香案上一跃而下,跑到了白九的身边,白九轻轻抚摩着大黄狗的脊背,笑着说道:“哼,不带爷玩儿,爷自己玩儿,潘虎臣带着手底下那一帮废物,都不如一条狗——当然,不包括你!”
白九话说到一半,发现宋翊目光不善,连忙话锋一转,圆了过去。
“这狗是怎么回事?”
“这狗叫核桃,是我从小养的,嗅探的本事足足驯了五年!我在骆悲的手里发现了这个。”
白九从怀里掏出了一角布片,看形状应该是一块衣领。
“这是凶手的?”宋翊问道。
“骆悲练了一辈子的功夫,还没来得及抽刀,就被一刀断头,慌乱之中,只扯下了这么一片衣领!这衣领上有凶手的气味,我带着核桃,追了一宿,一直追到城外的乱葬岗,由于我一时心急,露了马脚,被对方察觉,险些送命。不过幸亏我福大命大,不但逃脱了追杀,还在乱葬岗下面找到了大量新下葬的棺材,棺材上刻着救生堂的名号,掀开棺材盖子,尸骨底下竟然有夹层,里面藏着的东西,你绝对想不到。”
“别兜圈子,快说是什么?”宋翊急道。
白九幽幽一笑,在停尸房里随便找了一口棺材,抬起一角,推开了一条缝儿,将里面的尸骨扒拉到一边,摸出了一个铁环,然后他用力一拉,掀开了一块板子,板子底下是一层油布。白九掏出随身的匕首,割破油布,露出了油纸底下密密麻麻码放着的纸包,白九拽出一个纸包,割破外层,里面露出了一团黑褐色的包装物,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尿味。
“这……这是鸦片膏子!”宋翊惊呼道。
白九将纸包裹好,塞回到棺材里,将尸骨复原,盖上盖子,沉声说道:“没想到吧,这救生堂借着帮人收殓尸骨,实则用棺材做掩护,运送鸦片。更恐怖的是,有的时候,捡来的尸骨和运鸦片的日子对不上的话,那姓梁的大夫还会在药里下毒,把前来看病的老弱病残直接毒死,借着殓尸出殡,伺机运鸦片!”
“啊!你……你是怎么查到的?”白九说的这事,太过凶残,简直令人发指,一时间竟将宋翊吓得愣住了。
“这事,还得从骆悲死的那天晚上说起。那天晚上,我带着核桃循着现场留下的气味追踪凶手,在城外瞧见了两道身影,他们一个高大挺直,一个矮小驼背。不一会儿他们就钻进了乱葬岗,在一座孤坟边上抡起了锹镐。他们一顿乱刨,拖出了一口棺材。那瘦高的身影撬开了棺材盖子,从里面摸出了十几根金条揣进怀里,而那个驼背矮小的身影则抱着死尸在一旁啃食,核桃有些害怕,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呜咽,那驼背矮小的身影猛地停止了啃食,扭过头来,自身后竖起了一根尾巴,两只粗壮的前臂往地上一搭,手脚并用向我这边跑来,那瘦高的身影也掏出了手枪,向我这边射击,我带着核桃在密林里东躲西藏。眼看就要被追上之际,突然浓云之间,一声闷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划破夜空,撕开一道亮光,就着这道光,我看见了这两道身影的形貌,一个是人,一个不是人!”
“不是人?”
“对!不是人!那个矮小驼背的是一只足有一米多高的狒狒,头部粗长,吻部突出,耳小毛长,眉弓突出,眼深陷,犬齿长而尖,披着一件连帽的斗篷,将周身罩住,蹲坐在地,其侧影犹如一个驼背的老妪。它的背后竖着一根狸猫一样的尾巴,手分五指,上面各套着一根精铁打造的尖刺。那大狒狒和那瘦高个儿一齐追来,那瘦高个儿手里有枪,枪法也够硬,在乱草树丛中,连发六枪,打中了我的左腿,我身子一歪,脚下踩空,直接栽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土沟里,那土沟极深,幸好下面是软草和烂泥,卸了不少下坠的力道,否则这时候我估计奈何桥都过去了。
“那只大狒狒从左往右搜索,瘦高个儿从右往左,左右夹击,我和核桃缩在沟底,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大雨之中,天雷霹雳,那只大狒狒显然对雷声和闪电十分畏惧,每遇雷响,必瑟瑟发抖,将脑袋埋在胳膊之中低声呜咽。瘦高个儿向土沟里看了看,便带着那大狒狒离开了,可能他认为从这么高的土沟摔下去,必死无疑吧。
“我在土沟里稍作喘息,过了很久,我四处侦查,觉得周围安全后,便从土沟里爬了出来,在他们刚才掘开的那座坟头转了几圈,又掏开了几座新坟,才发现有的坟里面藏着大烟膏,有的藏着金条!我这才明白,敢情这片乱葬岗是烟土贩子交易的中转站。我们试着想象一下,这些烟土最初是水路运来的,借着捐赠米粮的名义运入救生堂,救生堂将鸦片藏到棺材里,以埋尸的名义避开警察局在城门口的搜查,把烟土运出城,埋在乱葬岗,周边的烟土贩子挖开这些野坟,掏出烟土,将买烟土的金条埋回棺材里封好,再由救生堂的人将金条取走。这乱葬岗地处荒郊野外,罕有人至,成了烟土贩子选定交易的风水宝地!而这些尸体里,有好几具都是新死的妇孺,个个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街上飘零的穷苦孤寡,我略一验看,便知这几人都是中毒而亡!不用说,肯定是救生堂为了运毒,直接找了几个苦哈哈,借着赠医施药的名义,直接毒死。
“当晚,我忍着腿上的剧痛,将坟原样埋好,顶着大雨回到了城里,找了个熟悉的西洋诊所,处理了一下枪伤,然后连夜找到了范瞎子,这小子是古玩造假的行家,一身丹青的手艺炉火纯青,我略一形容,他便画出了那瘦高个儿的模样和那大狒狒的形貌,我拿着范瞎子的画像,找到了花二爷,拿小金花的事诈他,逼着他帮我查这画像里的人是谁。花二爷怕老婆怕得要命,知道被我抓了软肋,虽然暴跳如雷,但是他在查探上丝毫不含糊,没到半天,就查到了瘦高个儿的身份——此人姓梁名寿,乃是救生堂坐诊的大夫。我前脚出了花二爷的茶楼,后脚就到了南市。唉,时间还早,这段儿我可得给你好好讲讲……”
白九从袖子里拽出一块手表,看了看时间,一屁股坐在了棺材盖上:“话说,那一日,九爷我到了天津南市……”
伍
南市,顾名思义,位于天津城南。一提起南市,就有人说是“三不管”,这其实是个误会。清末时候,天津城南是一片又大又深的水洼。1900年,老城被拆毁了。北大关这片地被八国联军瓜分,老百姓们开始向南市转移,填土打夯,修建房舍。据当时的《天津县新志》中记载:“在日本租界毗连地辟三街,曰南市大街,曰广益大街,曰荣业大街。自东南城角至南门外直街。”由此可见,这南市大街的地界大了去了,和号称“不到南市逛一逛,白到天津走一趟”的南市比起来,“三不管”只是南市的一部分罢了。
南市上接天津老城厢,下连各国租界,共排布街道横竖十七条,吸引了算命的、说书的、唱曲的、练把式的、卖野药的艺人、小贩来此谋生,其中有个耍猴的,唤作邓摘星。这邓摘星乃是个耍猴的艺人,早年不知道在哪个道观里当过几年伙夫,跟着学了门耍猴的手艺,老观主是读过书的,给他起了个“摘星”的名字。后来道观的香火实在是不行,从老到小,天天饿得头晕眼花,观主无奈,只得解散了道观,让观里的老幼分头下山,各谋生路。这邓摘星带着两只猴子下了山,来到天津卫,称自己是“摘星子”,自小在终南山随仙人学法,得了个“驭使百兽”的法门,不但能驭使猴兵猴将,还会“蚂蚁派兵”。天津人也是吃过见过的,虽然明知道这厮是在耍嘴皮子,但是架不住这邓摘星猴子耍得好,他的猴子不但能舞枪弄棒、对打操练,还能穿衣戴帽、鞠躬磕头,钻火圈、骑山羊样样精通!这十几年演下来,节目愣是没有重样的。
这白九左腿中了枪,自己做了个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南市,在街边的大柳树底下一把拽住了正要收摊的邓摘星!
邓摘星生得矮小枯瘦,就算白九腿脚不便,也不是他能挣脱的。
“九……九哥!这不是九哥吗?你今个儿怎么这么有空,来……来南市?”邓摘星瞪着小眼睛说。
“上回赌钱,你小子是不是还差我三块大洋没给呢?”白九一瞪眼睛,将邓摘星夹在了肋下。
“九哥!我这阵子买卖不好!我真没钱啊!”邓摘星一缩脖子,整张脸一挤,活似个风干的橘子。
“没钱?”白九轻轻扇了扇邓摘星的脸颊。
“真……真没钱!”
“我告诉你,我白九的钱,死人都不敢欠我的!”
“九哥,我是真没有!”邓摘星拱着手,不住地告饶。
“行吧!真没钱,我也不能逼你,大家一起赌钱也玩儿了这么多年了,这样吧,我拿只猴子抵账。”白九一把松开了邓摘星,拎起一个笼子就走,笼子里的小猴儿吓得吱吱乱叫,冲着邓摘星不住地哀嚎。
“九哥,你做的是死人买卖,要猴子干吗?”邓摘星一把抱住了白九的胳膊。
“干吗?吃呗!猴脑可是大补啊!”白九瞪着眼睛喊道。
“哥哥啊!我的九哥啊!这猴子可是我吃饭的饭碗,您抬抬手,容我两天,有了钱,我给您送过去,您看成不成?”邓摘星一把抢过笼子,一边苦求道。
“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帮我一忙!”
“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九哥您说话!”邓摘星抢过猴笼子,将胸膛拍得“砰砰”响。
白九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大狒狒的画像,展开来往邓摘星面前一递,沉声说道:“这大狒狒是怎么回事,给我讲明白了,赌账一笔勾销!”
邓摘星一看那画像,脑门子上瞬间见了汗,只见那邓摘星急急忙忙收拾摊子,从鞋里摸出了三枚银圆,往白九手里一塞,耷拉着眉毛说道:“九哥!这是欠你的赌账,这事您找别人问去吧,小弟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好啊,你小子……”
白九的话还没说完,邓摘星一扭身就要跑路,白九拄着拐,好一顿追,才拽住了邓摘星。
“九哥,这事我真帮不了你……”
白九眼珠一转,摸了摸下巴,一脸神秘地说道:“兄弟,九哥我最近在帮警察局查案,想必你有所耳闻吧。”
“当然了!街面上都传,九哥你审尸招魂、入梦寻冤,连破过龙灯、关帝劈刀两道奇案。这事不会是您帮着警察打听的吧?”邓摘星越说越心虚。
“说对了兄弟!这大狒狒的事,你要是知道什么,你就告诉九哥;你要是不告诉九哥,九哥也不逼你,既然我问不出来,只好让警察来。当然,你要是有时间,去警察局也是可以的。”
“别介啊,九哥!你可不能坑兄弟啊!”邓摘星这种街头卖艺的,最怕的就是警察,平日里无事还刮他们三层油呢,要是摊上这事,还不一定怎么勒索。
白九一摊手,摆出一副没办法的样子。邓摘星踌躇了一阵,将白九拉到巷子深处,指着画像上的大狒狒说道:“九哥!此事我只说与你一人,你千万保密!”
“那是自然。”
“您画里的大狒狒,不是一般的猿猴,这东西,叫山妖!”
“妖?”
“没错!就是妖,而且还是人饲养的妖怪!一般的猿猴,都是拿嫩枝、树叶等植物驯养的,哪怕一些野生的猿猴,多为杂食,吃的也不过是一些昆虫、蛴螬、蜘蛛和蝎子类的活物。而这种狒狒,则是自小用死人的肉配上秘药投喂的,这狒狒一旦吃了人肉,知道了人肉的香,便再也吃不进去别的东西了。这驯养狒狒的人在成功给狒狒染上了人肉瘾后,还会训练这狒狒身着人衣、脚履草鞋,于黑夜之中穿街过巷,扮作老妪,盗取婴孩儿!乾隆年间,广西曾有贼人盗贩孩童,便是以此法作案,被官府捉住,判了剥皮填草之刑。传说当时有捕快寻到了那贼人的老巢,山洞之中,白骨累累,不计其数,骨上齿痕密布,皆为此山妖所为!”
白九听了邓摘星此言,不由得遍体生寒,脑袋空白一片,连邓摘星什么时候溜的都不知道。
“不杀此贼!天理难容!”白九一咬牙,拄着拐杖回了龙王庙,从供桌底下掏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木盒子,拿出了里面用油纸包裹的一张弓。白九的师父是旗人,弓马是祖传的手艺。这张弓已经传了六代人了。白九取出弓,又去了一趟大神堂,置办了几样趁手的硬家伙,收拾停当后,寻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趁着梁寿外出,潜入了救生堂,布下了陷阱,只等梁寿和那山妖大狒狒回来,便设局伏杀!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刚布好了陷阱,就遇到了跳墙过来的宋翊。
故事讲到这儿,白九又紧张地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梁寿就回来了,这是白九多日蹲点摸出的规律。
在白九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宋翊也把吴家大院发生的事给白九说了个大概。
“白九,你在这救生堂的院子里,见没见着一个人?”宋翊简单描述了一下吴煜的样貌。还没说完,白九就拉着她钻进了旁边的那间停尸房,拉开了一具棺材,指着棺材里躺着的人问道:“你说的是不是他?”
宋翊低头往棺材里一看,里面躺着的不是吴煜又是何人?
“他……他……”宋翊惊悚道。
“他没死!只不过是被人用拍花子的迷药给放倒了,这大哥估计来得比我早,我到这儿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棺材里了,还是核桃嗅到这院子里有一活人,带我找到他的,不过我也很好奇,梁寿为什么没杀他。”
白九说着说着,突然低头看了一眼表。
“时间快到了,梁寿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这话,白九赶紧盖好棺材盖子,拉着宋翊出了停尸房,顺着屋檐上的一条绳子爬上了屋脊。白九将绳子收好后躲了起来,然后将早就藏在屋脊背面的长弓攥在了手里。
“吱呀——”救生堂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钻进了院内,高的是梁寿,矮的就是那只大狒狒。
只见梁寿进了院子,直接奔着吴煜所在的位置走去,宋翊看了看白九,白九看了看天,显然没有动手的打算。
“你在等什么?”宋翊张了张嘴,小声问道。
白九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屋脊上的蚂蚁和院里的水缸,轻声说道:“‘蚂蚁垒窝,天将大雨;水里泛青苔,夜有雷雨来’,老祖宗的谚语,几千年从无差错,那山妖大狒狒最怕雷声,今晚雷雨,正是好时机,再等等!”
就在白九等待雷雨的时候,梁寿已经进了停尸房,白九拽着宋翊小心翼翼地在屋脊上腾挪,移动到了梁寿进的那间屋子,掀开了几块瓦片,偷眼向下瞄去。只见梁寿走到那具棺材前面,轻轻一推,掀开了棺材盖子,将里面躺着的吴煜揪着脖子拽了出来,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在吴煜鼻子底下一晃,一小蓬雪白的药粉腾起,钻进了吴煜的鼻腔,吴煜眉头一皱,打了个喷嚏,缓缓睁开了眼。
“恶贼——”吴煜一睁眼就看到了梁寿,瞪着眼睛,就要扑上去掐梁寿的脖子,胳膊还在半空中,就被那只大狒狒抬起一爪,抓在小肘上,吴煜小肘霎时开了五道血口子。
梁寿趁机飞起一脚,蹬在了吴煜的小腹上,痛得吴煜一弯腰蹲在地上。梁寿打了一个呼哨,那山妖大狒狒缓缓退到了他的身后,从门后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梁寿向后一坐,在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然后点了一根香烟,冲着吴煜叹道:“不老实啊!还是不老实!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个德行。”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娘!又杀了我爹!咳咳……咳咳……我之前怀疑我爹是因为生意遭人眼红才被人暗害,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查吴家的账!我发现账簿不对,多笔巨款出入不明,里面很多对救生堂的慈善捐济只有账目往来,却没有银钱流动。我敢肯定,是救生堂在用吴家的生意洗钱!这里面多笔来往资金都是你梁寿的签押,一定是我爹发现了什么,才被你灭口的!还有我娘,你……”吴煜捂着肚子,胳膊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梁寿吐了一口烟,挑着拇指赞道:“还真别说,你看账的本事比你爹强太多了,是个做买卖的材料。只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你爹不是发现了我的秘密,而是你爹原本和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说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光绪十六年说起……”
陆
光绪十六年,天津盐场,一个名叫吴晋中的盐丁趁着大雨夜逃亡。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这个吴晋中专挑荒山野岭躲藏,大雨下了七天不停,吴晋中昼伏夜出,一直跑到了蓟县。这蓟县古称渔阳,春秋时期称为无终子国,战国时称无终邑,秦代属右北平郡,唐朝设蓟州,元朝仍称渔阳县,属大都路蓟州。
明洪武初年,撤渔阳县入蓟州,下辖玉田等四县。清代初沿旧制,乾隆年间成为散州,民国二年始称蓟县。蓟县地势东边紧紧靠着燕山山脉,北高南低。北缘最高点为九山顶,南部最低处在马槽洼,有盘山、府君山、八仙山等胜景,乃是“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案山明堂、水流曲折”的风水宝地,乾隆都题过字,字曰: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
故而此地葬了不少清朝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盗掘古墓之事时有发生。
话说这吴晋中一路奔逃,逃到了蓟县境内,在荒山之中瞧见了一道黑影从乱草中爬出来。他定睛一看,那黑影不是什么伤人害命的虎豹豺狼,而是一个挖坟掘墓的盗贼,就在吴晋中看到那盗墓贼的一瞬间,那盗墓贼也瞧见了吴晋中。吴晋中知道,挖人祖坟乃是重罪,被官府抓到,可是要开刀问斩的,故而干这一行的人,无不是刀头舔血、心狠手辣之辈,此刻被自己撞破了行径,焉有不杀人灭口之说?
说时迟,那时快,吴晋中不敢犹豫,掉头就跑,那盗墓贼瞧见吴晋中的身影,跃起就追,吴晋中饿了好几天,头晕眼花,手脚酸软,没跑出去多远,就被那盗墓贼追上,一脚踹倒在地。那盗墓贼拔出尖刀,抵在了吴晋中的心口。
“好汉饶命!饶命啊!”吴晋中紧闭双眼,不住地告饶。
“你将眼睛睁开!”
“道上的规矩我懂,看了您的脸,我就再也活不了了!”吴晋中哭得涕泪交流。
那盗墓贼“嘿嘿”一笑,徐徐说道:“你倒也是有趣,瞧你这身打扮,还有这晒得脱了皮的肤色,应当也是个穷苦人吧!”
“回老爷的话,小的是盐场的盐丁,实在受不了盐场的苦日子,刚逃出来——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吴晋中想起当盐丁的艰辛日子,又想起了自己此刻即将命丧黄泉,不由得悲从中来,悲戚戚地念了一首诗。
那盗墓贼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你读过书?”
“小人家中原本也是诗书之家,奈何家道中落,沦落盐场。”
那盗墓贼没空听吴晋中唏嘘人生,一咬牙将吴晋中从泥水里揪了出来,对他说道:“要我饶你性命也可以,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