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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约克西姆开口打断了自己的思考,最后在餐厅和海琳娜说的是什么?真相都在细节里,他是这么说的,然后海琳娜说“就好像魔鬼”。他们当时在谈论什么……啊,是她的背包,或者说是露易斯的背包,这是证明露易斯·安德森存在过的唯一证据。约克西姆在阁楼找到了它,调查了它,还发现了那个可疑的啤酒杯垫,这个杯垫曾把他带入歧途。
“铁具。”约克西姆小声说,背包的底部有铁,材质几乎都生锈了,一定曾经被放在具有铁矿石颗粒的水上,他这样想。一个铁具厂,约克西姆用最后的百分之三的电在搜索引擎上查找阿玛铁具厂,这个铁具厂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图片显示一些城市探险爱好者曾经踏足此处,他能看到工厂的遗迹。这个工厂依然存在,里面空间很大,有几个大熔炉,这是起源于工业时代的建筑,正是那个时代造就了当今世界。遗迹还在,约克西姆站了起来,他现在在哪儿?看着地图上的车站位置,还有二十分钟到中央车站,约克西姆确认后便焦急地站在车门处。
Chapter 36
苏贝格航运门口的停车场里,除了海琳娜外空无一人。海琳娜的车周围停着几辆车,伴随着黎明的曙光,她要把车从这里开出去。海琳娜的秘书曾经说过什么?她说海琳娜永远都是每天早上第一个到公司的,这意味着她从不和孩子们一起起床,每天在家里人醒来之前她就已经走了,然后监视着公司的一分一毫,及时捕捉利润或止损。
海琳娜决定冒险,平静地走在停车场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她之前放在车里的电话还在座位上的充电口,海琳娜把手机打开,看着通信录。通信录里的信息寥寥无几,埃蒙德、凯尔——她的秘书、卡洛琳、克里斯蒂安,苏菲还没有手机,埃蒙德觉得这对小女孩来说为时尚早。海琳娜拨通了一个号码。
“苏贝格夫人。”凯尔害怕地说。
“很抱歉大清早吵醒你了。”
“没有,您当然没吵醒我,我已经起来了。”凯尔说,但海琳娜能听出她在说谎。她为什么要说谎?哪一种老板会期望自己的员工在清晨5点半就起床?
“凯尔,那天我在欢迎会上遇到一个男人,他叫顾穆逊。”
“卡尔·顾穆逊。”凯尔快速回答。
“我需要他的地址。”
“白海滩”,这是个浪漫的名字,这样的城市名会让人联想到一对男女正沿着沙滩漫步,女人穿着裙子,夏季草帽檐下的目光浪漫而深情。海琳娜一整个清晨都在开车,一路向西,同时思绪变化万千,从克罗耶画家笔下海滩上的女人到约克西姆,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约克西姆的身体,声音,他看着她的眼神,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前方的路牌显示距离白海滩还有10公里,海琳娜驶出主路,从出口出来,泪水含在眼眶,这是失去爱情的眼泪。她在想,这个该死的名字,白海滩,是这个城市的名字让自己如此伤感吗?也许所有人都是这样,在白海滩的大街小巷漫步并为已经消逝的爱情哭泣。她望向外面狂风大作的景色,是一片圣诞树种植园,很多树才种下不久,还只是小树苗,还需要很多年才能被庆祝圣诞节的家庭所收集,到时候他们会手拉手,成群结队地来到树林……突然,海琳娜喊叫起来,愤怒、绝望,现在是日德兰半岛的早上,快8点了,海琳娜停了下来,再做一次刚才的喊叫让她感到很爽。喊叫着约克西姆,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们在一起的所有回忆?难道对他而言,海琳娜就那么无足轻重?约克西姆已经出卖了她,就像犹大一样背叛了她,他以100万克朗的价格出卖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海琳娜又一次喊了起来,所有这一切都是钱闹的。
海琳娜释放了情绪,在一片圣诞树林中喊叫很有效果。在接下来前往白沙滩的路上,海琳娜一直盯着后视镜。她确定没人看到自己驶离停车场,然而有辆车一直在她车后,它离得很远,海琳娜隐约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灯光。不论她加快或减慢速度,那辆车一直在后面,是那个在天堂山一直跟着她的男人,还是海琳娜那个八卦的秘书?抑或是埃蒙德监控了她的手机?
朝顾穆逊的地址开去,海琳娜经过了市中心和一所托儿所。海边的景色是永恒不变的,海琳娜停下车,没发现别的车跟上来。她站了一会儿,突然很想抽烟,这可真奇怪。她以前抽烟吗?
气味是无法掩盖的,老人身上的气味和年轻人的就是不一样,这是事实。海琳娜想起桃子过于成熟时,咖啡馆那个装水果的冰箱散发出的味道。海琳娜和莉娜一直都存着桃子,她们用桃子来做冰糕,这是约克西姆最喜欢的甜品,事实上也是他唯一肯吃的甜品。
“抱歉,我想找卡尔。”海琳娜对一位护士说,试图用直呼名字来让这一切听起来很轻松。
“我们这儿有很多人叫卡尔。”
“他姓顾穆逊。”
“最里面的房间,唯一带有阳台的那间。”护士一边说,一边指向过道深处。
海琳娜沿着木地板上的箭头走,一直走到头,她敲了敲门,不过没人回应。海琳娜向斜后方看一眼后,推开门走了进去,顾穆逊正躺在床上。海琳娜走近他时,心里想着这个人也许时日不多了,她看着顾穆逊张开的嘴,里面完全是黑的,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这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疲惫的声音,这种喘气声让海琳娜想到上了年头的手风琴,沙哑而绝对的低沉,但又从支气管里潜在地带着一种微弱而尖锐的音调。
“顾穆逊?”海琳娜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胳膊。
身后的门开了:“不好意思,请问您……?”
海琳娜转过身,看着门边的那个男人,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与之相反,他的神情里带着控诉。
“这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海琳娜说,她走过去,把手伸过去,这是一百年前陌生人初次见面时所用的传统礼仪。但这对开门的男人不起作用,他非常轻地摇了摇头。
“我是海琳娜·苏贝格,我来这儿是为了……”开门的男人打断了海琳娜的话:“我知道你是谁,但你不能因为你父亲为卡尔支付了这间带阳台的病房,就觉得自己有权突然闯进来。我才是这里的负责人。”
“我……”海琳娜朝阳台望去,这个阳台并不是特别好看,钢制而冰冷。这就是她父亲给卡尔的吗?为了犒赏他多年立下的汗马功劳?然后她望向外面,停车场上停着一辆车,方向盘后坐着一个人,海琳娜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在天堂山跟踪她的人。这种人压根就不用特意和他人区分,穿着风衣夹克,头发侧分——完全是特殊的一类人,他们能做任何事,做账、开大巴车、进行软件开发,抑或是跟踪侦查。
“如果你想要见卡尔,你需要先告知集团。”
“这花不了太长的时间。”海琳娜说。
“但我现在不得不请你离开,这没什么可商量的。”男人用哥本哈根口音说。也许日德兰半岛人比哥本哈根人更尊敬苏贝格这个姓氏。眼前的这个男人至少没有被她的姓氏所吓到,还是说埃蒙德已经提前给这儿打过电话了……
“我已经和卡尔的女儿说过了。”海琳娜微笑着说。
“这……这……这事儿我从没听说过。”
“那你得给她打电话。”海琳娜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要和卡尔谈话了。”海琳娜向前朝他走了一步,带着强大的气场与权威,她扬起眉毛,负责人走出了房间,在过道里嘟囔着他马上就联系顾穆逊的女儿什么的,但海琳娜并未再听下去。门关着,但没有锁,于是她把一把椅子抵在门把手下,犹豫着这是否有效,然后她又回到床边,来到这个公司创始人的身边。这个人比其他任何在世的人都了解公司的历史,顾穆逊曾经是海琳娜父亲的左膀右臂,这是埃蒙德之前告诉她的。
“卡尔。”她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老头睁开眼睛,看着海琳娜。
“卡尔,你还记得我吗?”海琳娜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并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含着水但双眼无神,嘴动了起来,但嘴唇闭紧,和当初海琳娜在欢迎会露台上遇见他的情景一样。你可以从他的动作中读出太多东西,一种从未被满足过的饥饿,或是过早断了母乳?海琳娜看着墙壁,东西挂了满墙:黑色相框里泛黄的照片,展示陌生场景的老式版画,画上满是骆驼的沙漠与满是阿拉伯商贩的城堡,他们的香料摊开,坚果与水果放在格子图案的布上,就连窗台都堆满了东西,油灯、古典烛台。房间的地板上铺着真材实料的毯子,它们相互交叠着,组成马赛克图案。也许顾穆逊在年轻的时候为苏贝格航运奔走了很多地方,回程时从欢乐的阿拉伯人那里拉回了一点东西,带到寒冷的北方。
“卡尔?”海琳娜又试了一次。卡尔看着她,嘴微微动着,如果有人把东西放到他嘴里,会发生什么呢?
海琳娜环顾房间,这里有什么有用的、可以让海琳娜深入了解卡尔职业生涯的东西吗?她走到书架边,翻动着上面的书,百科全书、世界经典、辞海,以及最里面有三本封面没有标题的书。海琳娜蹲下来,将没有标题的书拿了出来,打开其中一本快速地浏览,所有内容都是关于苏贝格航运的,报纸、照片,所有内容都被精心而整齐地剪切并粘贴,但总而言之,都有顾穆逊在正中,这种排列方式一般是年长的父母在孩子离开家以后会做的。每一张剪切片下都用蓝色钢笔写着日期和地点,字体是成熟的钢笔字,十分清晰易读,照片下面写着人名。海琳娜翻着全书,书的后半部分是空的,书页上什么也没有,卡尔·顾穆逊的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海琳娜拿出下一本开始翻阅,上面都是20世纪60年代与70年代的照片,但没有一张是公司初建立时期的。她打开第三本书,快速地扫着,用贪婪的眼神看着每一页,每一张照片,没什么特别的,她叹了口气。这太难了,这本应该是警察的任务,而不是给非专业人员准备的。
“不。”海琳娜小声说,重新开始看起来,仔细地看着那些老剪切片,尤其是二战以前的。她发现一张小的剪报,纸张泛黄而脆弱,当时公司新开航了一艘驳船,照片里只有海琳娜的父亲和一个年轻男人,也许是威廉·Hirsch?稍远处的照片背景里还站着个男孩,这是顾穆逊吗?海琳娜翻了一页,看到一份公司建立时的广告,苏贝格-Hirsch航运集团,苏贝格-Hirsch是公司创立初期的名字,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一切并非由于她头脑错乱。海琳娜研究着威廉·Hirsch的照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对这个人有种奇怪的熟悉感。海琳娜看着书里的驳船员工,看着顾恩河畔的泥炭厂与瓦砖厂,看着他们的航运如何一步步扩展到拥有自己的货运与客运河道,海琳娜看着照片里沿着河道修建的木板路,看着一张张沧桑并被汗水洗礼的面孔,一开始十分严肃死板,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面孔变得越来越平静,甚至到后期好像还有了些笑容。
下一页贴着张照片,两个男人站在一栋低矮的楼房前,这栋楼还不是现在公司气派的主楼,应该是公司最初的地址,这两个男人是公司的奠基人。海琳娜的父亲,艾克塞·苏贝格就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宽鼻子与线条优美的眉毛并不相配。站在他旁边的是威廉·Hirsch,他的名字就写在照片下面,Hirsch在照片上看起来比她父亲大一点,两人都看起来神采奕奕,近乎有些傲慢。海琳娜看着剪报,《施克堡报纸》页面有些泛黄,顾穆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一则美国飞机在纽约撞上电线杆的新闻贴了进来,那次事故中无人生还,也许顾穆逊认识飞机上的什么人。下一页的照片里有卡尔·顾穆逊,另一篇文章也提到了他,这篇文章报道了他年轻而有冲劲的公司。海琳娜又翻了一页,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呼吸中带着的愤怒情绪。埃蒙德为什么要向她隐瞒公司另一位创始人?威廉·Hirsch为何被雪藏?一篇又一篇的报道描绘着这家成立不久却具有巨大前景的公司,以及这对具有前瞻性的搭档。然而,从某一页开始,威廉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了,Hirsch的名字被从公司名中删除,剩下的只有她父亲与卡尔·顾穆逊,公司的名字变为苏贝格航运。海琳娜前后翻动着,威廉就是从这里开始消失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海琳娜能看出的只有当时正值二战。
海琳娜走到床边,让顾穆逊看到自己手里拿的书。“卡尔。”海琳娜说,“威廉身上发生了什么?”
卡尔向下看了看书,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海琳娜前后翻着,试图唤醒他失去的记忆。威廉在照片上,威廉消失了,这个老人温和地看着海琳娜,并不知道她是谁。现在应该发生点儿什么,海琳娜的失忆与顾穆逊的衰老碰撞在一起也许可以负负得正。不过在这样的情况发生前,海琳娜听到了动静,有人握着门把手,试图开门,椅子把他们抵在外面,但坚持不了多久。
“把门打开!”一个男人在外面喊,就是刚才的主管。海琳娜走过去查看情况。
“卡洛琳?”卡尔突然开口。
他伸出一只手,温柔和毫不犹豫地用食指抚摸着海琳娜的脸颊。
“卡洛琳?”海琳娜紧紧握着顾穆逊的手,手指轻轻捏着,快速而急迫地问。
“威廉……”卡尔的声音很弱,他停顿了下,又眨了眨眼。
“他是犹太人。”卡尔轻声说,在他的声音之外,另一种响声一阵阵传来。
“如果你再不开门,我们就叫警察了。”外面的男人喊。
顾穆逊又看了眼照片,海琳娜轻轻地捏着他的手,现在需要紧紧把握住顾穆逊。
“威廉·Hirsch是个犹太人。”海琳娜重复,“德国人把他抓走了吗?”
卡尔点点头,不过海琳娜有一种感觉,卡尔无论听到什么话都会点头的,这只是他让自己保持平静的方式。海琳娜迅速翻出一张照片,这大概是20世纪40年代拍的,从照片上看,公司的所有员工都在,那个时候差不多一共只有不到十五人。威廉旁边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挺着胸,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散发出的光彩,她的衣着优雅,头发盘起并打了个结,一手扶在自己的孕肚上。
“是洛斯吗?威廉的妻子?”
卡尔点点头,海琳娜又一次感到疑惑,他是会对所有问题都点头吗?
“卡尔,他们现在在中国吗?”
卡尔困惑地看着海琳娜,好吧,看来他还没完全糊涂,还有点清醒。
“不是中国。是美国。”卡尔说,“他们逃离了……”
“逃到美国?”
顾穆逊又看了看海琳娜,把头侧过来:“洛斯?”
海琳娜叹了口气,能看出顾穆逊已经在胡言乱语了,顾穆逊又看了看剪贴本,自言自语嘟囔起来,海琳娜小心翼翼地放开他的手起身,卡尔的目光也随之向上。海琳娜小心地把剪贴本放了上去,看着公司的照片。海琳娜认识自己的父亲,她从父亲的面孔中能看出自己的脸。她又看着威廉,看着洛斯,那个怀孕的洛斯,这是在什么情境下照的?战争时期逃难到美国?似乎有什么微弱的东西在召唤着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呢?海琳娜思考着,她很确定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Hirsch家族的照片,所有家里和办公室的照片都完美地避开了他们,就好像有个黑洞把关于这个家族的东西吸走了,家里的相册里也有一页被撕掉了。一定是埃蒙德干的,他能够清除掉所有的线索,那么她为何有种认识这些面孔的感觉?威廉,特别是洛斯,这张脸,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自信,以及卡洛琳,顾穆逊刚才为什么说这个名字……老人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了,海琳娜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把门打开!”门外的声音又响起,海琳娜走到门边,移开了紧紧抵住门的椅子,椅子顶端的扶手已经被门把手顶坏了,更准确地说,被主管歇斯底里的疯狂撞击撞坏了。海琳娜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主管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一切都好。”海琳娜说,“只是门坏了。”主管想要抓住她,但不敢这么做。一切都好,不,并不好,现在海琳娜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对洛斯,这个很久以前就已经去世的女人感到熟悉了,她认识这张脸,这样的特点,犹太的、高颧骨、多毛发的特点,这很像那个照顾海琳娜孩子的女人。名字、面孔、神情,卡洛琳·Hirsch,她和母亲逃到了美国,所以她就是那个现在住在海琳娜自己家的女人吗?
Chapter 37
牌子歪歪斜斜地挂着,门上拴着一条很长的链子,这条链子在一个木桩上绕了好几圈,上面还上了道巨大的挂锁,建筑物周围的围墙破败不堪,很多段围墙都倒了,这家铁具厂一定已经被废弃很久了。约克西姆把身体弯下向前倾,从围墙上的一个洞努力挤进去,他的后背传来一阵阵疼痛。
从市政厅广场到这里没有公交车,约克西姆最终决定步行,他把领子竖起来一直包围到耳朵,身上湿透了,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穿过整个克里斯蒂安港,向城外走到阿玛。沿着阿玛火车站老旧的铁轨一直走,约克西姆经过克罗夫田地,在铁轨上保持平衡,终于找到了阿玛铁具厂过去的厂房,现在只是座等待被拆除的废弃建筑,或许以后会被重新建成平层公寓。
约克西姆站在那里,听着四周的动静,现在是早上,除了雨声之外,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出于安全考虑,他先在整座建筑外绕了一圈,广场杂草丛生,四周都是生了锈的器具与水泥块。约克西姆从后门走了进去,双脚踩在一个肮脏的水坑里,冰冷的雨滴在头发上,顺着脖子往下流。约克西姆又向前走了两步,他能隐约看到有个通往上层的楼梯,一扇通往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空间的门,一个有着很多门洞的过道。
约克西姆谨慎地沿着过道前进,向每个房间望去,都是四边形的空屋子,本应有窗户的地方是大洞,房间空无一物,不可能由此判断出之前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工作间?办公室?约克西姆停了下来,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个空洞而带有回响,好像金属落在水泥地的声音。约克西姆等待着,周围再次回归平静,继续向前走,又朝另一个房间看了看,这里的窗口被封上了,有人住在这里,角落里有个床垫。约克西姆走了进去,小心地走到一个垃圾堆旁,里面都是空瓶子、烟头、木板、比萨纸壳、卷成一团的报纸、广告纸堆以及生火留下的废弃物,等等。他蹲了下来,把手放在床垫上,迅速地拉了它一下,这个床垫单薄而潮湿,不过可以看出不久前还有人住在这里,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这里显然比睡在街上或公园里好太多。露易斯现在或者曾经住在这儿吗?是这样吗?或许海琳娜从施克堡失踪后和露易斯住在一起?约克西姆很难把自己的露易斯和这里联系在一起,也许三年前这里的情况并没有这么糟糕。
约克西姆来到走廊尽头,转了个身,只能再上楼了。突然,他与一双乌黑的眼睛相对视,前面站着个男人,约克西姆只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轮廓。约克西姆向后退了两步,双脚碰到了什么,他迅速弯下腰,用双手抓起卡在地上的金属物,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当金属物脱离地面时,约克西姆差点向后摔了个跟头,一个尖锐的东西,可能是螺丝钉或者螺丝帽之类的,划破了他的手掌。他把灯柱举过头顶,高声叫,面前的阴影迅速向后退,将双手举在半空中。
“你……你在干什么?”那个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约克西姆放下双手,面前男子的面容在窗口投射进的微弱光线照射下逐渐清晰,这是张消瘦得可怜的脸,他比约克西姆更害怕。这个男人张着嘴站着,两个门牙都掉了,从鼻子两侧到嘴角边纵深的皱纹里藏着黑色污垢,蓝色帽子紧紧地压着脑袋,帽子下的头发油腻,似乎很久没洗了。
“见鬼,你在这里干吗?为什么突然这时溜进来?”约克西姆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出血,但不太严重。
男人放下举起的双手,一边嘴角挤出了一个假笑的酒窝,约克西姆能识破这种虚伪的笑容。
“你并不属于这里。”男人说。
“我在找一个人,露易斯·安德森,你认识她吗?”约克西姆问。
“有太多女人在这里住过了。”
“外面还有更多人吗?”
“或许吧,不过这里并没有负责办理入住和退房的前台。”
男人的说话方式带着傲慢,这是一种与他外表不相衬的男孩子气,天知道他实际上多少岁了。
“楼上是什么?”约克西姆问。
“是熔炉。你不能上去。”
“为什么?”
“因为有味儿。”这个无家可归的男人说道。
“有味儿?”
“我们往熔炉里扔垃圾。”
约克西姆观察了四周,并没有迹象表明他们把垃圾扔到了特别远的地方。
“你有钱吗?香烟呢?”
约克西姆摸了摸口袋,拿出钱,看到这个男人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现金和信用卡,也许他刚才不应该放下那个铁灯柱,也不应该告诉他自己带着钱,该死。约克西姆刚刚还有很多钱,花了100万的四分之一,给了几个虐待女子的男人,身上所有的现金给了这个无家可归的男人,一张百元钞票和几个硬币。
“我不抽烟。”约克西姆说。
男人满意地将钱卷了卷,把它放进口袋里,然后从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用一个金色的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放松地在屋子里踱步。约克西姆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心脏跳得慢一点,回到台阶,继续往上走,早上的光线试图从钉在窗户上的合板缝隙中穿过来。约克西姆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大洞的边缘处,这是一个坑,那个无家可归的人说得对,这里散发出可怕的恶臭。又走了几步,约克西姆来到最后一级台阶,这是个大房间,整个房间到处都是水泥柱。
在房间里面有个锁上的篱笆门,约克西姆看不到这扇门通向何处,他摇动门把手,用脚抵住门,卡得死死的,需要用什么东西才能撬开它,一个撬棍?约克西姆气喘吁吁地在房间各处移动着,用脚翻动着垃圾堆,终于,他的脚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约克西姆弯下腰拿起一根一米五长的铁棍,这次拿得比上次更小心,他谨慎地向前摸索并避免接触到尖锐的底部。约克西姆坚定地看着那扇门,必须打开它,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必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走回到门边,约克西姆把铁棍放在门微微打开的门缝处,用自己的整个身体靠过去,向下压,听见了吱吱的响声。他感受到自己的按压对门的另一侧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一点又一点逐渐有了进展。终于,随着一声巨响,篱笆门开了。一股气味在约克西姆走进去的那一刹那扑面而来,这是种甜腻而令人作呕的味道,令人难以忍受。约克西姆向里面望去,或者说是向下望去,里面只是间没有电梯的空的电梯井,晨光照在电梯井的最底部,里面除了一群鸽子以外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