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蔡婆婆?”艾司一怔,“可是,蔡家湾的人都说……”包老二已经夹着公文箱掉头就走,艾司追着他在走廊上问。
“笑话!”包老二冷笑,“我妈长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蔡家湾剩下的那些老头儿老太太都老糊涂了,看见个老婆子就说是我妈,这事儿我得找他们好好理论理论!”
“可是……包二叔,你,你不再好好看看?婆婆这些天不能好好吃东西,可能……瘦了些?”
“跟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嘛,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的!你没看见我很忙吗?分分钟十几万上下啊!你非找个老太婆栽在我头上说是我妈,没时间跟你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包二叔,那你的妈妈呢?”
“我管她去死,她不喜欢她儿媳妇嘛,我们好多年没联系过了,我费得着和你说这些吗?真是的,走开!别挡路啊!信不信我揍你啊!
“别跟着我行不行?我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乱发善心的!你如果实在不信,你去找我们家老大啊,他和妈走得最近了,你叫他来认啊,都跟你说找错人了,那个老太婆不是我妈,你非不信!去找别人吧,小伙子。”
艾司放缓了脚步,看着包二叔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的人流中,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跟了上去。
3
包老二一直走出医院大门,见那个小伙子没有继续跟上来,才长舒了一口气,看看左右身后,拿出手机,拨打了另一个电话,这一次电话似乎接通了,包老二边走边道:“喂,老大啊,我是老二。”
“什么有钱噢,我现在穷得叮当响,你的房租先欠着,跟你说个事儿。哎不是借钱!
“咱妈住院了你知道不?
“听说是走在路上,脑出血昏倒了,被好心人送到医院去的……哎呀,有监控的,是咱妈自己倒下的,要是能告那小子,我早就告了,还用得着叫你。住院花了多少钱?我怎么知道,可能要好几千吧,你什么时候去看一下妈,就在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9病室7号床。
“你没空?咱妈怎么会突然跑到城里来?肯定是来看你的,我和老三她都会放心上吗?如果不是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到城里来,说不定也不会倒在路上了……当年我读技校,老三辍学,就是为了供你读大学……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妈我也去看过了,你爱看不看……
“话我先说在前头,凑钱我是一分钱没有,老三你就更不要指望了……
“我现在欠账欠得焦头烂额的,我还指望着谁来救我一下呢,你肯不肯来救我啊?不说了,有电话来,反正这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就这样,拜拜。”
“喂,老贾啊,还打什么牌噢,你不知道,小倩这次去香港玩,又花了我好几万,我……”包老二看着突然从路口闪出来的艾司,惊得连手机都差点掉了,难道这小子一直跟着自己?自己怎么一点都没发现,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你,你想干什么!”包老二握紧手机,仿佛握着某种武器。
艾司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包老二挂断通话,神色复杂地看着艾司:“你怎么就……就跟着我不放呢?都跟你说你找错人了——”
“她是你妈妈,你为什么不认她?”艾司一句话就将包老二的解释都堵了回去。
这小子一直跟着自己的?糟了!从艾司的双眸里他似乎看到了慌乱的自己。
“她是你妈妈,你为什么不认她?”艾司靠近两步,又问了一遍。
“什么我不认她,是她先不认我的,从小到大,好东西不是给老大,就是给老三,我呢,我算个什么东西?我今天混到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她,我早几年就和她断绝母子关系了,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的,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她躺在那里又不是我干的,关我屁事,你怎么不去找包礼义,不去找老三,你就逮着我不放,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包老二一下子爆发了,满腔怨言,一肚子激愤。
“她,她再怎么对你不好,也是你妈妈啊?她生了你,把你养大,给你吃的,给你衣服穿,你怎么能不认她。就跟她说几句话,她也有可能醒过来啊,你怎么能不认她?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为什么呀?”
包老二理屈词穷,忍无可忍地怒骂道:“是,就算你说的都是,她是我妈又不是你妈,我认不认她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你神经病呀?”
“你……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妈妈呀!你知不知道,还有很多人,都找不到妈妈的!”艾司怒气上涌,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仿佛湛蓝的天空忽然碎成碎片,化作锋利的玻璃碴子如雨点般落下。
忽然头痛又涌了上来,艾司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头,浑身上下颤抖起来,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脑子里翻搅,啃噬,又像有无数细细的钢丝绷成了弦,固定在颅骨内,此刻有无形的手正拨动琴弦,刀刮一般一下一下地切割着脑浆。
“呃……啊……”艾司喉咙里发出野兽重伤濒死时的低号,身体颤抖着蹲了下去,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
包老二一看那小伙子倒在地上翻滚,好像癫痫发作的前兆,吓得退了两步,趁此机会,赶紧拦了辆出租车,“砰”地关上车门:“师傅,快开车。”
“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出租车师傅询问。
“别管他,是个疯子,快开车,我赶时间。”包老二一面催促,一面拿出手机拨打,“喂,老谭啊,我包孝廉,可能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帮我找个地方住啊。我被人追债啊,十几万啊!人家追到家门口来了,我必须躲啊!”
“喂,小倩啊?玩得开不开心啊?我跟你说,可能暂时不能回家了,哎呀,说起来也是我不小心,让那小子给偷听到了,是这么回事儿……”
“……凭什么?又不是我欠的债,包礼义那么有钱,要找也是找包礼义顶头啊,反正我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跟你说,还好我够精明,在病房里是咬死了不承认,不然在医院里我就走不掉……”
“吱——”出租车一个急刹停车,包孝廉差点撞上前排后座。“喂,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开车的?”
出租车师傅淡淡道:“对不起,请你下车,我不搭你这种人。”
“哼,假仁假义,有本事你欠医院十几万试试?有病!”包孝廉骂骂咧咧下车了,重重地关上车门,反正已经开得远了,不怕那小子追上来,过了一会儿又美滋滋地对着手机道:“嘿嘿,我又省了几十块出租车钱。”
当头剧烈疼痛起来的时候,每一秒似乎都被延长到几十分钟那么长,痛感传遍全身,除了一个痛字,身体不再有其他任何感知,而且这种头痛,似乎一次比一次更加剧烈。
当艾司从头痛中缓过劲来,包孝廉早已经跑没影了,艾司爬起来,摸了摸上唇,没有鼻血,但是嘴里甜甜的、腥腥的,艾司将手指放进嘴里,拿出来一看,嘴里有血呢!
艾司有些忧虑起来,最近这两次头疼明显比以前剧烈很多,而且每次伴随着不同的出血,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哪里出现了问题,以前也去医院检查过,可是一切正常,不知道现在去做检查会不会查出什么来?
可是头不疼的时候,就一切都很正常啊,又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疼。
不对,现在不是去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包二叔逃走了,包三叔联系不上,自己手里还有包大叔的地址啊!拍拍身上的灰尘,拿出最后的地址,这次,一定要找到包大叔。
没想到地址居然就在距离海角二中只有几分钟路程的一个小区里,艾司有种寻寻觅觅,蓦然回首的感觉。
房屋也是旧式结构,没有电梯,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居住的地方。
艾司敲门,没人,艾司趴在门上听了听屋内的声音,好像真没人。
艾司想在门口等包大叔回来,瞥见门口信箱里有封信,下午不到下班时间,艾司便坐在楼梯上与信箱里露出一角的信封遥遥相望。
“恩恩说过,偷看人家的信是不对的。”
“可是艾司只是看看信封,看完就放回去。”
“这是人家的信箱,这样算不算从人家家里拿人家的东西呢?”
“说不定信封上有包大叔的信息。”
“邮递员叔叔送信过来,也要看信封上的地址吧?”
艾司坐在楼梯上,心中天人交战。
“就看一眼好了,”艾司双手合十,“艾司不是要偷你们的信噢,艾司只是看看信上的地址。”
艾司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从信箱中夹出信封,信封上有灰,看来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了,上面竟然是英文,信是从国外寄来的。
艾司在接受启蒙的时候,恩恩她们就发现艾司的英文掌握能力比他中文学习能力强多了,质疑过艾司是不是在一个以外语为母语的环境下成长的。现在的艾司都能给恩恩她们做美剧英剧的同声翻译,贺大叔更是一直在训练艾司同时用八种国际通用语进行对话,至少要达到能进行日常交流的程度,并说这是每个杀手都必须掌握的基本功,读懂信上的英文信息对艾司来说没有难度。
信上的收信人叫包小建,寄信方是一所叫圣安奥的中学,从信面的信息看,有点像一封录取通知书,时间是8月底,居然放了三个月了。
艾司将信封放入信箱,起码知道了屋里住的人有一个姓包,或许是包大叔的孩子。
一直等到恩恩她们快放学的点,艾司终于见到了来开门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学生。
那名学生拿着钥匙开门,多瞅了艾司两眼,忽然道:“我认识你,你是那个送外卖的!”
“你好,我叫艾司,请问,包……礼义,包大叔是住在这儿吗?”
“你找我爹?你怎么会认识我爹的?你找他什么事啊?”学生将门打开了,站在门口询问。
“你是叫包小建吗?是你二叔包孝廉叫我来找你们的。”
“我二叔?哦,进来吧,我爹一般要晚一点才会回来,他经常在外面吃饭的。”
“你的奶奶生病住院了,我们一直在联系她的家人,因为当时没有任何身份信息,所以我们一直找不到你们。最后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你二叔,是他让我过来找你们的。你看看,是不是你奶奶。”
说着,艾司将没有贴完的寻人启事拿出来一张给这位学生看。
“哎呀,真的是我奶奶,你等着,我给我老爸打个电话。”
“老爸,奶奶住院了你知道吗?你也刚知道啊,不是,你不认识,在家里呢,什么陌生人,我认识的,我们学校送外卖的,和我差不多大。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奶奶?哦,好,嗯,嗯嗯。”
艾司打量着屋内,摆设都很陈旧,一张有机沙发还是坏的,还用的老式白炽灯泡,怎么看也不像包二叔嘴里说的有钱人啊?看着看着,艾司看到墙上贴的相片,有一张是两个男人握手的照片,其中一个男人好像雅欣的爸爸,只是没那么胖,也没有大肚子,另一个应该就是包礼义包大叔了吧,和包二叔有六七分相似,照片还是黑白色的,也不知是哪一年照的。
“我老爸说他已经知道了,正往医院去呢,你放心吧。我老爸说谢谢你找到并通知我们,吃个水果吧。”
“不用了,谢谢,包大叔真的去医院了吗?那我过去看看。”
艾司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振奋,急匆匆就要回医院去。包小建在后面道:“他不知道从哪儿赶过去,说不定要等很久才到呢,要不你先回家吃饭吧?”
“知道啦……对了,你家信箱里有封信,到了很久啦……”艾司的声音在楼道间回响,包小建想了想,又拨通了电话:“喂,老爸,他走了。他,他到医院去等你去了。我们用得着这么小心吗?他真是送外卖的,‘天天见’,就这个学期在学校里卖得挺火的,我在学校那会儿我都吃过好几回。”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孩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世道比你能想象的艰险得多。”
“那他在医院等不到你,晚上肯定还来。”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把东西收拾好,特别是那几个包里的东西,不要落下。”
艾司走了一半,才忽然想起,那包孝廉和包小建都有打通包大叔的电话,自己手上的包大叔手机号码要么就是错的,要么就是废号,应该先问到包大叔的电话才好联系。
不过现在折回去,小建说不定已经回学校上课了,再来回一折腾,也可能错过包大叔,艾司还是决定去医院等。
这一等又是两个多小时,眼看恩恩她们晚自习都快放学了,这包大叔还不见人影儿,艾司知道不对劲,真的急着赶来,怎么都该赶到了。
那个包小建也差不多该下晚自习了,艾司又往包大叔家里赶。
灯没亮,屋里没人,艾司气急得想掉眼泪,难道包小建骗自己?还是包大叔骗自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自己只是想让他们去看看他们的妈妈啊,就看看婆婆,在旁边说两句话也行啊,他们……
艾司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子,感觉是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可是,自己真的想把事情办好啊,真的想帮婆婆醒过来啊!
艾司心头一酸,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冷风一吹,便有鼻涕快要流下来,他吸着鼻涕往回走,昏暗中,看到一个人影急匆匆朝小区住宅楼走去,看到那人相貌,艾司脱口而出:“包大叔!”
那人影一顿,却没有停下,反而以更快的步伐朝单元楼走去了,艾司追在后面大喊:“包礼义,包大叔!”
包礼义无奈地停下,要是后面跟着这么个小伙子,让他大嚷大叫的,整个小区的居民都被惊动了就不好办了。
“我跟你又不认识,你到底想怎样?”包礼义急于甩脱这个小伙子。
艾司又气又急,实在是没招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包大叔,求求您去看看婆婆吧,我这儿跟你磕头哪!”跟着便一五一十地跪拜起来。
包礼义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子跟自己玩这招!要是被路过的人看到了,那可没法解释。赶紧道:“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艾司泪眼婆娑抬起头:“包大叔,您一定要去看看婆婆,你是她儿子啊!她是你妈妈呀!”
“你先起来再说!”包礼义使劲将艾司架了起来,温言道:“小伙子,是包孝廉叫你来的?”
艾司擦去眼泪,看清了眼前这位大叔,这个中年人面白无须,剑眉朗目,鼻若悬胆,唇如涂丹,正如书里描述的面若冠玉,一身正气,看上去就可亲可信。
“包大叔,我找了你一天了,包二叔和包三叔都找不着人了。我……我只是,想,让,你们去,看看……婆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真的很可怜的……哇……”见到慈眉善目的长者,艾司的第一反应便是悲从中来,号啕大哭!包礼义是捂都捂不住。
包礼义完全无法理解,这小伙子的悲苦究竟从何而来?那医院里昏迷不醒的,究竟是谁的亲娘啊?
“好了,别哭了,我已经去看过我妈了。”包礼义这句话到比别的话来得有效,艾司止住哭,问道:“可是,护士姐姐说……”
“我没有去护士站,她们不知道我去过了。”见艾司不哭了,包大叔叹息道,“跟我来吧,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叫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艾司不懂,难道去看看婆婆,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政治黑幕在里面?艾司懵懵懂懂地跟着包大叔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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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吧,吃点东西吧?”包大叔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找出一包巴旦木果,扔给艾司,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艾司饿得狠了,剥开果壳放进嘴里咀嚼,捧着暖暖的杯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掉下眼泪来。
“喂喂喂,怎么回事?又哭?”包大叔一时也吃不准这个据说是送外卖的小伙子到底怎么回事。
艾司抬起头来,流着两行鼻涕,撇着嘴道:“真好吃,有一种幸福的味道。”
包礼义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嗯。”
“小伙子……”
“我……嗯,我叫艾司。”
见艾司情绪平复下来,包大叔才慢慢说道:“艾司啊,我知道你是好心人,想让我妈早点醒过来,这些日子为了找到我们,你没少费心吧。真是谢谢你啦。”
“没什么,我也希望婆婆能早点好起来,嘿嘿嘿。”
“慢慢吃,喝点水,别噎着,”包大叔很关怀地相劝,“我想知道,我妈是怎么进的医院,你能详细地告诉我吗?”
艾司便将自己在街上看到婆婆倒地,有人围观,叫救护车,借钱急救,每天去看婆婆的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包大叔越听越难以置信,死死盯着艾司的脸,以判断他所说的真实性,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把我妈救到医院就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每天去看她?”
艾司难为情道:“上一次我救了一个从楼上摔下来的姐姐,送到医院之后,也像婆婆一样昏迷不醒,艾司隔了一天没去看她,结果……那个姐姐就走了,护士姐姐说,伤得太重的人,就有可能救不好。可是艾司觉得,那个姐姐一个人躺在病房里面,孤零零的好可怜,如果当时有人能一直守在她旁边,给她说话,给她鼓励,说不定她能够好起来的。”
“所以这一次……”
“所以这次我天天都去看婆婆,告诉她要坚强,婆婆就从ICU转移到普通病房啦!虽然婆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听到,也能够感受到,有人在鼓励她,叫她不要轻易地说放弃,婆婆也在很努力地和命运做斗争呢!大叔,我们一起看一次婆婆吧,婆婆要是能听到自己儿子的呼唤,说不定真的马上就能睁开眼睛呢!”
“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惊动护士要偷偷地去看妈吗?”
艾司抓抓头,摇摇头。
“以我妈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的医疗费用,只怕不下十万,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要发生多少费用,根本就是个无底洞,你说,谁不希望守着自己的妈妈,可是,大叔我真的没用,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包大叔也哽咽了。
“医院说了免费的!”艾司急忙道。
包礼义渐渐看清了艾司这个人,这个小伙子该说他天真呢,还是傻呢?大叔语重心长道:“医院说免费,那是因为找不到患者家属,也不能找到可以辨认患者身份信息的东西,出于人道主义,医生总不可能因为患者没钱,就看着一个患者在自己面前死掉吧。”
“我妈能得到医院的后续照料,一多半还是因为你每天都去看她,如果真没人探视,你看那些护士又是什么嘴脸。”
“不会的,护士姐姐很好的,她们很认真负责的。”
“哼,如果医院找到了病人家属,那么,他们肯定说什么也不会继续免费治疗了,没有钱,也不说找我们逼债,但肯定让我们把人接走,你看我家里现在这样……我要在外面打工,小建还要上学,我老婆已经离家好几年了,你说……我妈现在这样的情况,把她接回家里来,她能坚持几天?”
“为了让我妈能在医院里继续接受治疗,我只能偷偷地去看她一眼。小伙子,母子相见不能相认,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可是我真的是没办法呀!”这个中年男人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呜呜。
艾司询问道:“包二叔和包三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肯去看婆婆,不肯认婆婆吗?”
包礼义沉痛道:“我那个三弟,嗜赌成性,嗜酒如命,每天清醒就去赌,赌赢了就喝得酩酊大醉,赌输了就喝得烂醉如泥,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居无定所,八方欠债;我二弟原本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偏偏沉迷于股市,辞职炒股,刚开始是赚了点,结果后来一输到底,离了婚,又娶了一个看起来就不正经的女人,当年因为离婚的事,我妈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他记恨到今天。
“再说我吧,我家三兄弟,就我读了大学,我这个做大哥的,本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惜专业没选好,我读的金融学,毕业后在一家小证券公司工作,没干两年就遭遇亚洲金融危机,被裁掉了,当时刚结婚,有了孩子,我到处应聘都找不到工作,就只能打点零工,我摆过地摊儿,卖过烧烤,开过大货车,也当过菜贩子,各种苦都吃过了,也是我运背,练摊儿卖烧烤,隔三岔五遇到城管,开货车被查超重超载,当菜贩子又遇到非典,现在还没个稳定的收入,你看这家里,连件像样的家伙什都没有,你看你看……就这些……”
艾司黯然,不解道:“可是包二叔说,大叔你很有钱的,他还租着你给他的房子呢?”
包礼义苦笑道:“我哪有房子租给他,是人家的,我先租了一段时间,后来太贵租不起了,老二那时候不是准备再婚吗,也没地方住,我就经二手再租给他,租金比我给房东的还要便宜点,做哥哥的,也只能帮他这么多了,就这样他还经常欠租不给呢,我能有什么办法,扛呗。”
艾司听了大为感动,只见包大叔卷起自己的衣服,指给艾司看:“那一年,为了让小建上一所好的中学,我卖了一个肾。”
包大叔的右腹部果然有一道好长的疤,蜈蚣脚一样的缝线痕迹密布疤痕两端,看上去触目惊心。
父爱如山,艾司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这名相貌敦厚的长者在艾司眼里越发高大起来。包大叔又从里屋拿出厚厚一叠文件证书,拿给艾司看:“这是我的低保证明材料,这是低保单,领了五年了,这是残疾证……”
见艾司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包大叔举起右手:“是以前在工地上做建筑工时因公致残,拇指断掉了,后来接回去了,但至今还有些屈伸不便。这是小建的贫困生助学基金申领证明,这是……”
从各种各样的材料和证书上,艾司真心觉得大叔不易,包大叔太不容易了,上要供养父母,中要帮助兄弟,下要照看妻儿,大叔一个人承担,这一扛就是十几年。
艾司决定了,要帮助大叔和婆婆一家子,他站起来,模拟着成熟的口吻:“大叔,不要难过,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
包大叔收起厚厚的一摞证件材料,重重地叹息,似乎对艾司的话不置可否,不过还是温言提醒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们家的事情,让你一个外人如此操心,大叔心里很过意不去啊。”
“大叔,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婆婆吧,可以留个电话吗?”
“呃,行,你记一下……”
晚自习归来,房间里没人,漆黑一片,恩恩对此很是不满。
婉儿担心道:“这么晚都没回来,艾司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没有,发过短信了,他好像找到那个老人的家属了,正和人家聊天呢。”恩恩不快道:“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晚还不回来,对了,你们先回去,我和那个大叔还有话要说呢。”
雅欣道:“要不要我陪你?”
“就在隔壁还陪什么,怕他吃了我啊?”
“那婉儿的作业是我帮你抄还是你回来抄?”
“我自己回来抄吧,估计聊不了多久,这艾司也真是的,还不回来,该他干的活儿又不干。”
“好啦好啦,人家艾司找了一天也很辛苦的,恩恩你不要聊太久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