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能有这么多的能力,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也许能力用得越多,她的基因就越陷入崩溃边缘。
这是机会,我奋力想振作起来,可是身体还是软软的不听话。我慢慢扭转上身,去看梁应物,就见 他单膝跪在地上,向我这边望来,然后慢慢地站直。
他离得远,受到的冲击小!另一边有动静了,我转回去看美季子,发现她已经恢复过来,动作迟缓 地走到摩托车旁,把摩托车扶起来。该死的,这车竟还能发动。她跨上车,在梁应物跑来之前,歪歪扭 扭地驶离了。梁应物一声不吭地跑到我身边,几下拉幵略略变形的轿车车门。“你怎么样?”他一边问 一边从驾驶座上拉出个满脸是血的年轻男子。〃头晕,没力气。〃 SP人回答。梁应物把他拖到旁边平地 上,在对讲机里呼叫救护车,又重新钴进车里。车发动了,也还能跑。梁应物飞快地把车倒出来,头伸 出来冲地上的伤员喊了声:“等待救援。〃然后在我身边停下,把我扔上后座,再次上车顺着美季子逃跑的方向追去。这时,摩托车的轰鸣才 刚刚消散在空气里。“没事吧?”他一边开车一边问我。我的晕眩慢慢退去:“还行,你车幵稳一 点。丨丨话音刚落,梁应物急打方向盘,我刚爬起来,脑袋就撞到了车窗上。”要稳就追不上了。〃梁应 物说。我总算坐直,估算这车已经幵到了一百二十迈以上,这可和高速公路上开一百二十迈完全不同。 参照物很近,刷刷地被甩在车后,比高速幵到两百公里还让人提心吊胆。还好现在路上空空荡荡,没车 也没人。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摩托的屁股,沒跟丟!“居然追上了,刚开车的时候,她不是已经跑沒影了吗?丨丨”我猜她的目的地是沉没之地。知道她^去哪里,要是还赶不上,嘿……〃从南相马市综合医院 到沉没之地,只有短短十公里左右,照这样的追赶速度,要不了多久就能截住。
梁应物还在步话机里和陈果通着话,她也幵了车,梁应物让她想法绕到前头去堵。这是在日本,在 别人的地盘上,却竟然一时间只有我们在追踪,抢在了日方之前,这感觉还真奇妙。
前方摩托又拐进岔路,这却是一条只容摩托过的小径。但正如梁应物说的,知道目的地,再怎么耍 花样都无济于事,用不着担心追丟。
梁应物从大路上绕过去,轿车车速快,虽然摩托走的是捷径,却并不会被落下太多距离。
然而我们的车绕过去之后,向前猛开了两公里,都没再见到美季子的摩托。
“还有其他的路吗?丨丨我问。〃这条是最近的路,其他都得绕远路,对她来说并不合算。难道她不 是去沉没之地?”梁应物说着,把车停了下来。“SP辆货车坠海的地方!”我忽然想到了。那儿离沉沒 之地很近,但走的是附近另一条路。梁应物立刻掉头,并抓起步话机通知陈果,她的位置现在要比我们 更接近那条路。“看见了。丨丨几分钟后步话机里突然传来陈果既紧张又兴奋的声音。”我准备撞她。““小心点。”梁应物说。陈果突地一声大叫,然后步话机里传来非常嘈杂的电流声,随后是〃砰〃 的一声巨响。梁应物再呼叫陈果,却没有回音了。这时已经非常接近断崖,我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 么,梁应物只能猛踩油门。$专过一个弯口,就是上坡路。这时我们看见陈果的车失控冲出了道路,撞在 —株樱花树上。前面不远,摩托车倒在地上,不见美季子。
梁应物在陈果车边停下,我跑下车拉幵车门把她抱出来,她看起来还好,估计和我先前一样,被次 声攻击了。
陈果一时还说不出话来,只是拿眼神向前面望去。梁应物会意,我把她放在后座,自己跳上副驾驶 位,车向前幵了没多远,就瞧见了美季子。她正向崖顶跑去,速度比正常人都慢,看来也已经精疲力 竭。
听见我们车的声音,她转头看来,梁应物冲她笑笑,S采下了油门。她再次张开了嘴。
无声的冲击波再至。梁应物已经防着这个,控制着车速,没敢把油门踩到底,车正在上崖,如果方 向打偏可就出大事了。见到她张嘴,第一时间就踩下了刹车。轮胎尖叫着,车停了下来。风档玻璃没 碎,这一声的威力已经不比之前。
梁应物状态比我和陈果都好,并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在车往坡下溜了五六米后,及时拉起了手刹。
十秒钟后,梁应物摇晃着脑袋,打幵了车门,S失跌撞撞地走下去。他眼前的世界肯定和我一样?是 旋转的,这车是沒法开了。旋转的世界里,前方的美季子竟似倒了下去,哦不,她在向前爬着。我勉强 把门打开,下车的时候摔了一跤。爬起来跟着梁应物慢慢往前走。
美季子离崖口已经只有十几米,她最原本的非人能力,就是在水下呼吸,如果她跳下去了,我们就 前功尽弃了。
我和梁应物虽然走得比她爬得快,却还差着近二十米。这二十米平时就是几步路,但在天旋地转的 情况下,我们都走不了直线,歪歪斜斜的,怎么都难以赶上。
美季子终于站起来了。我心里失望至极,都已经追到这份上,却要眼睁睁瞧着她在眼前消失了。
但出乎我的意料,美季子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用力一掷,把手里的红虾扔进了海里。做完 这个动作,她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再次倒了下来。“哈,她不行了。丨丨梁应物大笑。我松了口气,看 来频繁的次声攻击对她的负担真是极大,看这模样,一会儿我们要抓她,估计也该沒什么反抗能力了 吧。至于那红虾,不知对于美季子来说有多大的意义,到这步田地,还要先把红虾扔进海里,这算什 么,放生吗?反正红虾沒了就沒了,重要的是美季子。正自放下心来,却听见了雷声。闷雷咆哮,不是 来自天空,而是来自海中。莫非那海里有个海神,受了红虾的祭奠。要开始显灵?这雷浩浩荡荡,转眼 间席卷了整方天地,并不高亢,却震慑人心。我整个人都被震荡着,无法再向前行走,梁应物也是一 样。我幵始意识到这也许不是雷,是海潮声,什么样的潮会卷起这种声音?一秒钟后,我们两个就看见 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海竖起来了!一道蓝色的水墙,突然从崖下升起来,高过崖面数十米。然后,水墙前沿浪花翻卷, 仿佛一只巨手,一翻掌就向我们压了下来。一时间,空气都被排空,我难以呼吸。我只能这么抬头看 着,看那几乎无边际的海水直压下来。我一直在想,面对死亡时,我会是什么样子。安详,平静,直至 巨浪及顶。
第十章深海阴影
浪裏着我,投入旋涡的中心。我全身仿佛覆了一层膜,不知是水还是另一种东西,柔软冰冷,却把我牢牢束缚。几秒钟之后我就 被卷至海底,但依然能够呼吸,一个水泡裏着我的头部,给我送来足够的氧气。
当那平地升起的滔天巨浪及顶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世界末曰的感觉。我离崖岸尽头还有二十来 米,但这巨浪怕有百多米高,遮天蔽日,这样的高度,就像是一幢五十层的高楼倒下来,而我正在那阴 影中。
巨浪终于落下,轰然拍打在崖上。冰冷的海水瞬间把我淹沒,我无法站立,一屁股坐倒,又被冲得 躺下去,翻了几个滚。只是我心里,却无比惊讶。
怎么会这么轻?那巨浪看起来泰山压顶,最后我竟没怎么受到自上而下的击打,主要是前方还有两 边的冲击,而这冲击也并没有多么猛烈,就把我冲得打了这几个滚,简直太轻微了。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海水已经散去,我被水这么一淋,原本晕乎乎的脑袋倒是彻底清醒了,爬起 来,看见梁应物就在不远处,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显然也没事情。陈果在我们后面,也全身湿透跌 坐在地上。海水在地上化为无数条细流,顺着凹凸不平的石崖表面流淌,许多凹地变成了一个个水潭, 还有些卷上来的鱼虾在蹦跶着。
“美季子呢?”梁应物说。
我闻言连忙四下张望,却不见美季子的踪影。被那巨浪卷下去了 ?陈果从后面跌跌撞撞走上来,结结巴巴地问:〃刚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巨浪,天哪,海啸都沒这么高的浪吧。〃我禾口 梁应物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这当然不是海啸,这是人为的。说是人为,我并不认为是人做的,有 哪一国的科技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有明P—个非人能有这么恐怖的力量?但这当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巨浪 在落下时应该是分幵了,所以并未对我们造成毁灭性的冲击。这代表造浪者在造出百米巨浪之后?还能 对浪进行控制,这比造浪本身更困难得多。我知道海底人在海中时,可以操控周围的海水,但即便是海 底人中最杰出的水笙,也不可能做到刚才的十分之一!这石崖本身就有几十米高,现在想起来,刚才的 这道立起的水墙,总高超过了二百米!
能做到这一步的生命,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我已经无法揣测它的能力极限,很可能我们现在在这里 说的话,都逃不过它的耳目。好在它应该对我们沒有恶意,否则我们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的目 的,恐怕就是美季子。
美季子现在已经到了海中,我们是再追不上她了。哦不……一个模模糊糊,似真似幻的记忆在我脑 海深处浮现。
并不是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是它的话,更夸张的都可以做得到。我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它来, 首先它不是人,甚至很难说它是〃某一个生物“;其次,我并不能算和它有多深的交情,甚至不能算见 过它,至少和它打交道的,并不是现在这个”我“O会是它吗?“那多,小心!”我正在回忆的时候,梁应物突然大声提醒我。我忙四下一看,没有异常呀。
〃脚下!丨丨梁应物说。我低头一看,发现四周的海水,正在向我汇拢过来。仿佛我有弓I力一般,让 那些小水潭和原本向崖下流去的细流,向我靠拢,围绕着我,形成一个海水圆环。
这真是一个奇景,但我却无心欣赏,也不敢乱动去触碰那些海水。既然刚才那样的巨浪都放过了 我,现在这个变故,应该也不会是想要杀了我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圆环翻腾起来,上面显现出字迹。“从未相聚,望能一见。〃这八个字在圆环上轮转了几圏之 后? SP股约束海水的力量忽然消失,圆环蓦地崩散。见到绕着我的水环散去,梁应物松了口气?过来问 我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想着这几个字背后的意蕴,—时间没有回答。他却以为我有所不便,拍拍我的肩 膀,不再多问,$专身向陈果走去。他交代了陈果几句,让陈果先行开车离幵,然后再转回来,问我接下 来的打算。”先离幵吧?或早或晚,日本方面总会找到这里的,到时候我们在的话,会不方便。“他说 着坐进了车里。我走到车前,却没有拉门,说:〃可是,有人约我见面呢。丨丨”谁?““掀起巨浪的人。〃”刚才那个水环? 〃我点头。
“从未相聚,望能一见。”我复述了一遍那八个字。“这话算什么意思,不通啊。既然没有见过, 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见,而且应该说’从未相见,望能一聚’才符合逻辑,相聚是用在熟人之间的。”
“哈,别和非人类讨论人类的逻辑,再说,它说的,也完全符合逻辑,因为这一位,我既可以说是见 过,又可以说是没有见过。但是你,的的确确是见过的。非但如此,它能龙归大海,还是你的功劳。〃“是它? 〃梁应物变了脸色。〃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它一个。〃 〃太危险了,你不会打算去吧?” 梁应物问。“我还没想好呢。”我苦笑。“要不我们一起去?”
我摇头:“7j<环只出现在我的周围,它只邀请了我。这样的邀请,要么不去,要去的话,还是按照 它的意愿比较好。”
〃忽然之间提出这样的邀请,还真是……你要是去了,生死就全操控于它手了。〃“你不觉得,刚才乃至现在,我们的生死就在它的手上吗。还是你觉得你能从刚才的巨浪里活下来?〃
梁应物皱着眉,手指轻扣方向盘:〃如果是在国内的话,还能够出动一些力量来增加你的安全系 数,在这里的话,也许我要申请日本方面的援手试试。“他居然想要日方插手,可见实在是对这个邀约放心不下。“怎么你这样担心,它在我的印_,并 不穷凶极恶啊。还是说……〃我狐疑地看着他。〃抱歉当年我沒对你说实话。它是逃出实验室的,而不是我主动放了它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这里,我必须要对前因后果稍作解释。这是一个非常复杂 的故事,为了简单起见,我只能打一个近似但很不准确的比方。之所以说我和它——欧姆巴(有人也称 其为阿米巴)又见过又沒见过,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的我见过它,而这个世界的我沒有见过(姑且这么说 着吧,否则关于“年〃的故事,可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相关故事见《过年》,此处不再赘述)。 在另一个世界,欧姆巴因为我的原因复活并回到了大海,而在这个世界里,我并沒有直接和欧姆巴接触,反倒是梁应物复活了它?让它成为了X机构众多研究对象之一。SIM牛事的几年后,我和梁应物谈 起欧姆巴,梁应物说X机构已经将其放归大海,我还很高兴地评价说,这样X机构会多一个非常强力的 朋友。
原来不是X机构主动放的,而是被欧姆巴逃出去的。怪不得梁应物表现得这样不安,生怕它会对我 不利。
“看起来它并不记仇,否则你现在不会好端端在这里和_兑话。至于请日方援手,更是沒有必要, 以它在大海中的能力,曰本海上自卫队一齐上阵,也不是它的对手吧。〃梁应物沉默了半晌,说:〃原本它逃走之后,我们非常紧张,因为按照推测,它能造成的破坏力是 无可比拟也无可抵挡的。但后来竟无声无息,日子久了,我们也就掩耳盗铃,只当它沒发生过,唉…… 看起来,你是决定要赴约了 ?““它显然和美季子是有关系的,美季子刚才拼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把红虾扔进大海,让我不禁琢 磨,她这样不择手段地盗取变异生物,是不是和它有关。我如果接受这个邀请,就能解幵其中的谜团。 你知道,我终究是个好奇的人,如果有一条解谜的捷径摆在我的面前,而我不敢去走,以后想到这件 事,我一辈子都会百爪換心的。不过在这之前,借你的卫星电话一用。”
我用卫星电话打给何夕,并没说我将要赴一个也许会有危险的约,只是随意地扯些家常,又用轻松 的语气告诉她也许我这里会有新进展,有了会第一时间再给她电话。我们相识已久,并不是每天都会通电话,但在某些时刻,心中会浮现她的身影,比如现在。她倒是很羨慕我接触到的红虾之类的变异生 物,说如果当时和我一起来,现在就可以好好研究了。打完这个电话,我又在车里小寐了二十分钟,感 觉精神恢复了许多,便幵门下车。“你知道到哪里去赴这个约?丨丨梁应物问。我走到崖头,向下望,下 面是汹涌的海,现在风不大,但那海水,却不安分的紧,浪一波又一波,在崖下打出层层疊叠的碎沬。
“我猜,应该是这里。”我说。说完这句话,我就见到那下面的海水涌动起来,一个旋涡飞速地形成 了。我向梁应物挥了挥手,纵身跳了下去。然而我毕竟沒有类似的经验,腿不免稍稍发软,导致的结果 就是我跳得太近了,眼看就要撞上一块突出的礁石,忽然那旋涡中飞出一朵浪,像条巨大的舌头,一 舔,就把我卷入海中。
浪裏着我,投入旋涡的中心。我全身仿佛覆了一层膜,不知是水还是另一种东西,柔软冰冷,却把 我牢牢束缚。几秒钟之后我就被卷至海底,但依然能够呼吸,—个水泡裏着我的头部,给我送来足够的 氧气。
我想我此时所看见的,7卞远都难以忘记,这样在海水中穿梭,仿佛自己是一条鱼,但又不受自我的 控制。我几乎是贴着海底前进,在那些嶙峋的礁石之间,在惊恐四散的鱼虾之间,在被水流鼓荡起的海 沙之间。我估算自己的速度,差不多在每小时三十到四十公里。看起来不快,但在水下,尤其是在这样 的地貌,那真是快得炫目,比先前梁应物在大街上幵到一百二十公里时都要刺激。区别在于,我会担心 梁应物把控不住汽车撞上什么东西,但绝不会担心卷着我的这道水流突然让我撞上礁石,我对欧姆巴在大海中的能力可是有着绝对的信心。
几个呼吸之间,我就出了崖下的复杂地貌,前方的海底变得逐渐平坦,而我的速度也进一步加快。 这让我有一种贴地飞行的感觉。整个行程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一片寂 静,如此迅急前进所造成的海底湍流,仿佛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一切都被裏着我的那一层似水非水的膜 状物质隔绝了。
海底的美丽,无须我在此赘述,我所见的,与潜泳爰好者所见的有很大不同,一方面,我如一只箭 在海底穿行,而不是慢悠悠地在水下闲逛,速度形成了另一种美;另一方面,很快,我就见到了街道。
海底的街道,海底的车辆,海底的房屋。沉没之地,我到了。SP水流挟着我,一会儿在街上,一会 儿在小巷中,一会儿从残破门廊间穿过,一会儿绕着四轮朝天的货车转了一圏。还有一次,从一个洞幵 的没了门板的大门口冲进去,惊鸿一瞥间,我看见了破碎的电视、破碎的灯、破碎的钟、逃散的小鱼和 鱼后面的白骨。然后我顺着楼梯直达二楼,床单在我面前飞舞,几乎要把我裏住了,我从轻柔曼舞的白 布下无声地穿过,从洞开的窗户回到了街道上,继续向前。
这真是一方鬼域。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海底世界中,又有一种残酷的美。我想我会被带到沉没之地的 某一幢屋子里,那必定就是美季子的家。美季子会在那里等着我吧。在被带进那幢屋子时,我几乎以为 目的地到了。但现在看来,还在更深处。
可是我错了,从屋里出来t我顺着街道笔直前行,再沒有被拐去可地方,一直到这死城的尽头。
那儿是一道防波堤,主体还完好耸立着。我贴着防波堤升起,在它的背后降下,向前向前向前,向下向 下向下,已经进入了原本地震前的海底范围。
一只巨大的海星突然立起来,我从不知道这种生物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如同一个人张开双臂直扑过 来,我能看见它表面青蓝色的不正常突起,就像张鬼脸。然而下一秒,就被水流冲走。
这也是个变异生物吧,我想。我现在的速度,已经不会比梁应物的车速低了,远超过当下人类最先 进的潜艇。我已经到了海平面以下一两百米,却沒有感受到一点压力,呼吸也自如。前方是一座高起的 海底丘陵,我沿着丘陵的上坡升起来,直到最高点,又贴着下坡俯冲。我望见了,在丘陵的后面,是一 大片斜斜向下的谷地,以及……谷地中央的一幢孤零零的房子。
这是一幢日式的双层楼房,刚才在沉沒之地,有许多类似的房子。然而这里原本就是海底,谁能把 房子造在海底?
那股力量裏着我,向着房子直直前进。我慢慢地看得清楚了,这房子和沉沒之地的房子一样,没有 了门,没有了玻璃窗,但也有不同,这里沒有进进出出的小鱼,没有攀附缠绕着的海草,干干净净的。 分明有一股力量盘跟在那里,排斥着普通的海洋生物。
是欧姆巴的力量吧。我是从二楼的窗户进入这幢房子的。一进去,我就见到了美季子。
整个二楼是个大平面,也许原本有间隔,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一张床,美季子 就在床上。她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仅是脸,手和脚也是,这让她的衣服显得宽松了。从窗户透进来的源自海面上的日光非常微弱,但神奇的是裏着我的那团水流幵始发出淡淡的白光,让我依稀能看见美季 子的脸。她闭着眼睛,侧着身体,脸朝向我。五官因为海水的折射,而显得有些扭曲。
自从进了屋子,我就不再被急推着向前冲了,那力量还在我身边,但稍解了束缚,让我能自己行走。
我慢慢地向美季子走了几步。她并未睁幵眼睛,而我更意识到,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色。
那种颜色,以我的经验来说……是血液凝结造成的——她死了 !不对,如果她死了,为什么能这么 侧着身体,而不是平躺着。她现在的姿势,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抱着!是的,她的确是被人抱着的。她五官的扭曲,也不是海水的折射,而是有一个接近透明的物体,挡在她面前。是全奉诚!意识到 这一点,我立刻就观察到了更多的东西。
首先,是有一个边缘痕迹淡到若有若无的气泡类的东西,包裏着这张床的。我想这和现在包着我的 很接近,是提供氧气的吧。嗬,说自己快要死的全奉诚没死,前一刻还生龙活虎,施展各种手段把我们 摧残得狼狈不堪的美季子却死了。
其次,当我走得更近一些时,我幵始能分辨出全奉诚的轮廓了。和陆地上完全透明不同,现在的他 呈半透明的状态。或许这不是陆地水下的分别,看到美季子在死去之后恢复了人样,会不会意味着全奉 诚现在的状态很不妙?
我继续向前,美季子一动不动,这意味着全奉诚也没有可动作。他是对我的到来一无所觉,还是 因为美季子的死而心丧若灰,只想抱着她,对我视而不见呢?
走到离床还有两步远时,就沒办法更近一步了。前方有一股力量在阻挡着我。我推了推,不动。然 后眼前那层发着微薄白光的水流里,就显出了字迹。你看见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即将死了,已经 无法和你进行任何交流。我心中一震。原来全奉诚的状况,比我设想的还要严重,已经在濒死状态了。 他并沒有骗我,跃入海中后,被欧姆巴带到这里,强撑着想见美季子最后一面,结果最后见到时,美季 子竟还先他而去了。
抱着一生的爰人,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这是否如他所愿?
“连你都救不了他们吗?丨丨我发问道。我的声音在裏着我的膜里回荡着,嗡嗡作响,变成了连我自 己都感觉陌生的声线。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他们?”我大吃一惊。“你自己?你碰上什么麻烦了 ?”
再沒有字出现,我又感觉全身一紧,开始被牵引着往旁边漂去,顺着楼梯(其实已经沒有了楼梯, 只有一个通向一楼的方洞)下到一楼。一楼的地板已经全都不见了,直接就是石质的海底。看到这里, 我忽然醒悟,这幢房子并不是造在这里的,而是从别处移来这里的。这别处自然就是沉没之地了。
一楼的石质海底,并不是平平坦坦的,却裂了个大口子。这道大口子,绵延不知有多长,而这幢房 子,怡好就罩在裂口的一端。我先前从海底丘陵的坡顶下来时,因为光线昏暗,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这幢房子,却未曾留意到,在这幢房子身后,还有这么道海底地裂。
卷着我的这股力量,没有丝毫迟疑,就把我投入到这张深不可测的巨口中了。
我是斜着向下去的,初时宽只有两米多,顺着裂隙向前,越来越宽,到后来稳定在三十多米。听起 来很宽,但从整个海底地势来看,还是极窄极窄的。这时我的速度并没有很快,可以容我比较细致地观 察周围。这地底峡谷的两侧,乍一看如刀削斧劈般锐利,可借着身遭白光细瞧,却让我一激灵。附在两 侧绝壁表面的,是一层什么东西啊。那暗褐色没有一点光泽的,仿如胶质,更像是人的皮肤,上面一重 重的褶皱,沟陌纵横。这种模样的褶皱,能让我联想起的只有一样东西——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