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芳说着就哽咽起来。
周希云大惊,“妈!她说的是真的?”她回头扑到夏春荣的面前,后者却笑了起来,“妈!”周希云尖叫。
夏太太在旁边叹气,“希云,这事我也知道,你亲妈确实是芳姑。”
“闭上你的臭嘴!希云就是我的女儿!”夏春荣嚷道。夏英奇觉得,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你不承认也没用!这事当年的巧云知道得一清二楚!”竺芳哭道,“我当初生下孩子六个月后,子安就把她抱走了,我觉得她跟着父亲以后会有好日子过,所以就。”
夏春荣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告诉你,我就是希云的妈!你跟他生的野种,早让我淹死在浴盆里了。”
“你说什么?”竺芳脸色苍白。
“当年,我在周家,总觉得有人在给我下药,我每天都昏沉沉的,有一次怀了孩子还摔一跤给掉了!后来,终于让我知道,下药的人就是你爹!”夏春荣指着希云的脸说道,“他当初跟我结婚就是为了我的钱!他一心希望我早死,好分我的财产!所以后来,我明明怀上了也不告诉他!我就说我生不出孩子,让他给我抱一个来!他果然抱了个孩子过来!他那时见没法毒死我,就打算跟我先过下去!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你们的野种!瞧他对你亏欠的那个样!我告诉你!这孩子来的第三天,我就把她淹死在浴盆里了。”
竺芳听得簌簌发抖,夏英奇也听得额头冷汗直冒。所谓最毒妇人心,她终于见识了。
“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夏太太也被吓得不轻。现在她终于相信谁是凶手了。
夏春荣接着道:“我告诉周子安,我是不小心弄的,他也不敢去告发我,因为他自己也给我下过药。他有把柄在我手里!再说,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那也是他的骨肉!他到底还是想要个孩子!男人!”她轻蔑地斜睨竺芳,“所以他才会对你这么好,给你买鞋,给你买这买那。因为你的女儿,你将来的指望,早就成了空屁。”
竺芳脸色惨白地盯着夏春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着,她忽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芳,阿芳!”夏太太惊慌失措地嚷道。
“你真是个毒妇!”梅琳跺脚骂道。
夏春荣则抓住希云的手腕,“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们听明白了嘛!”
“生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你等着挨枪子吧!”夏太太斥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杀你的原因吗?”夏英奇插了进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忘不了你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要报复你,他找来了他在舞厅认识的赵卉。因为你总觉得在这里住是寄人篱下,他们利用了你急于要自立门户的心理,一搭一档,骗你买下了沈素珍的房子!”
“早知道你这么恶毒,根本不该让你住进来!”夏太太道。
“这是我爹妈留下的房子!我想住就住!”
夏英奇踱回到屋子中央,“平时你负责收着你丈夫的来信。有一天,你在整理旧信的时候,发现一封沈素珍写给你丈夫的信,我猜那上面有她的地址!而那个地址正是你买下的新居的地址。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于是开始调查这件事。接着,你发现你买下那栋房子的时候,房主沈素珍其实已经死了,房子由她的继女继承,而她的继女就是冒名顶替的张慧真。你开始意识到,你可能是受骗了。既然他们两人是搭档,你很容易就猜到,他们也是情人。于是11月1日,你去找张慧真,我猜你偷配了一把她顶楼房间的钥匙,直接开门进去制服了她。钥匙应该是你从芳姑那里拿到的,其实你非常注意芳姑的一举一动,要偷她的钥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你个子很高,赵卉却很娇小,你对付她易如反掌。你在打昏她之后,在她包里发现了她跟用处!你丈夫之间的通信,于是你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还有她偷的枪……”
“他们想杀了我!”夏春荣嚷道,“那些恐吓信是他们写的,他们原计划是11月8日把我骗去付赎金,然后拿了秋宜付的赎金,再把我杀了。那把枪就是这个”
“他们已经为你定好了棺材,11月8日到货,这也是他们给你定的死期。”
“我买房已经付了两万元给他们!那是我一半的财产!这两个混蛋还不满足,还要我的命!”夏春荣大声道。
“你从他们的来往信件中发现了他们的通信方式。周子安直接把信寄到家里,而张慧真则把信寄到他们经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因为周子安的信通常是由你检查。我猜想他们的原计划是:11月1日,张慧真辞职离开这个家,这样将来有什么事你们都不会想到是她。周子安负责写恐吓信。出事那天早上,他去而复返——顺便说一句,他买通了这里的门卫,他买很贵重的药给老李,这样他悄悄回来,如果关照老李别告诉别人,老李一定会照办。他回来是为了塞一封恐吓信给夏老爷。他是从书房的门缝里塞进去的。第二封塞到了梅琳的包里。”
“我就知道是他!”梅琳插嘴道。
“第三封是给你的,这本来就计划好的,你就将计就计地故意掉出来,让我们发现,到时候,反正也能混淆视听,就说是生意场上的敌人杀了他就行了。”
“可是阿芳也收到一封信,”夏太太道,“这是我后来听阿芳说的,让她11月4日上午去什么剧院门口见面,还说什么知道她的全部秘密,不过她没去……”
“周子安准备跟赵卉私奔,在他临走之前,他会给他认为对他好的人一笔钱。他给了朱小姐双倍的工资;他给了黄包车夫金表;希云,你爸应该还是很疼你的,如果他要走,他应该也会给你钱。”夏英奇看着周希云。周希云咬咬嘴唇,不说话。
那意思就是默认了。
“所以,”她接着道,“他如果把芳姑叫出去,我猜想是为了给芳姑一笔钱,因为在家里毕竟人多嘴杂……”
夏太太深深叹了口气,低头望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女管家。
“你说周子安想跟张小姐私奔?”梅琳问道。
“是啊。他把公司关了,又让朱小姐烧了所有的合同,这就说明他要跑路了。而且,你也说张小姐确实怀孕了。”
“我看见她吐了!”
“我想当初的确是周子安弄坏了你的钢琴。”
梅琳瞪圆了眼睛,“我就说嘛!”
“他这么做是为了帮赵卉,钢琴坏了,赵卉就有时间出去跟他见面了,再说也可以避开太太的指责。”
“她的钢琴水平根本就不行。我看比梅琳弹得也好不了多少!”夏太太说起赵卉就是一脸轻蔑,“我就有一点搞不懂,为什么他们要写那么多恐吓信?”
“他们是希望让人以为周子安树敌很多。这样一旦周子安失踪,夏春荣被杀,警察就会把那些子虚乌有的敌人当成嫌疑人。方向一错,自然这案子也就成了无头案了。”
“这倒也是,我们一直以为他在做生意,因为假合同得罪了不少人。其实现在想想都是他自己在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夏太太道。
“那张小姐的死,是不是她干的?”梅琳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张小姐”。
夏英奇点头,“11月1日,她发现周子安的计划,把赵卉打伤后,就把她拉到隔壁储藏室她第二天打算用来搬家的箱子里。赵卉的家就是她买的新居,所以把箱子搬去那里,周子安也觉得很正常,也许为了让她相信那房子她已经买下了,他们还把钥匙给她了。”
夏春荣没否认。
夏英奇接着道:“我想,赵卉和周子安的信里肯定曾经提到过,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弄堂里没有人,所以,她特意选在那时候把箱子搬过去,果然没有人看见她。昨天发生的火灾,也是那时候。其实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她点了火就走了,家里人甚至不会留心到她出门过。起火时赵卉应该还活着,不过,手脚应该是被她捆着,旁边是堆被褥。那都是她搬过去的东西。其实,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不会把所有的箱子都搬过去,不然工人搬东西吆喝起来,难免会惊醒睡午觉的人。我会把那些没用的箱子通通丢在路边,反正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破烂也没人知道,工人肯定也乐得少搬几个箱子。我只会运一个箱子去新居,而且,我自己不会下车,我会让搬运工拿着钥匙直接开门进去放在客堂间。”
“姑姑到底聪明!”夏春荣道,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叫夏英奇,听得后者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就是把那些东西扔到了路边,反正那些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我随便在储藏室拿的。我也没下车,万一让人看见不就糟了,我说我脚崴了。呵呵。”夏春荣阴森地笑。
“是你杀了张小姐!”梅琳终于听明白了。
“她是活该!”夏春荣道。
“你……”
眼看着梅琳就要一脚踢过去,被她母亲喝住。
“你的张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她没有一开始算计别人,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她活该!”
“妈!”梅琳要哭了。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算计我的?他们说,那套房子很便宜,但有很多人在抢,让我赶紧付钱。我一时脑袋发热,付了两万块。可结果呢!房产证是假的。钱入了周子安的账!他们骗我!他们原计划11月4日假装绑架周子安,造成失踪假象,11月8日让我去交赎金!然后就在那天干掉我,那个棺材就是为我定的!”
“可你是11月3日杀了周子安,而赵卉是11月1日走的。这两天内,难道这两人不见面?周子安怎么会不知道赵卉出事了?”夏太太对此十分不解。
夏春荣冷笑。
夏英奇代她答道:“她知道他们主要通过咖啡馆联系,所以她可能假冒赵卉写了封信到咖啡馆,不知道用了什么借口,让周子安相信,她暂时不跟他见面,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冒充姓赵的写信对他说,有警察在调查沈素珍的死因,让他暂时不要去那栋房子,也别跟赵卉联系,免得被人盯上。还跟他约好,11月4日在咖啡馆见面。”夏春荣道。
“你这么说的意思是……”
夏太太其实已经想到了答案。
“你说呢?那女人和她儿子当然是她害死的。他们两个商定,周子安先帮赵卉杀了沈素珍母子,谋得财产,赵卉再帮周子搞定我!这对狗男女!”
“难道赵卉一开始到我们家来当教师,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
“赵卉从舞厅出来后,周子安就打算给她找个像样的工作。既可以时常看到她,她又不是很辛苦,赵卉这就来了我们家。”夏春荣冷笑,“看她的信,我才知道,这女人本来打算当夏家太太国,可是我弟弟没要她。所以,她又回头跟了周子安!”
“就是一个贱货!”夏太太冷哼一声,“不过,我从来没看见他们两个在这里说过话……”
“他们瞒得好着呢!连我都没发现,要不是看见沈素珍写来的信,要不是看见信封下面的那个地址,我也不会起疑心!”
“他们不知道她写信来过吗?”夏太太道。
“那得怪他们自己。当时来了一大堆恐吓信,都是他们自己写的,都是假的。周子安为了显示他有多光明磊落,故意让我去查看那些信,可他们不知道那些信中还夹了一封真信。那就是沈素珍寄来的!哼!我可不是沈素珍这种笨蛋!受了骗还蒙在鼓里,写信过来问!问个屁!她还在问那辆车怎么会突然刹车失灵,是不是车主本来就出租了一辆坏车,真是笨死了!”
夏英奇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哥哥已经去了快十多分钟了,不知道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她接下了话茬,“既然他们定了11月4日绑架周子安,那就意味着,11月4日,赵卉怎么也得跟周子安见面了,所以,你就得赶在这之前杀了周子安。于是,你约周子安11月3日在墓地见面。”
夏春荣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夏英奇没理会,继续说道:“见面之后,你们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接着,你就开枪打伤了他。当时,正好我哥哥和唐震云路过,你一时慌乱,又生怕被他们看见,就开枪朝他们射击,结果我哥哥中弹。这的确吓住了他们,他们暂时不敢靠近你,而且,因为我哥哥受伤,唐震云不得不背着我哥哥回来求救。你趁他们离开后,就用枪顶住周子安的肚子,给了他一枪,这一枪把他的内脏都打烂了,可见你有多恨他。”
夏春荣惨笑,“我恨不得咬死他!他从来没给过我让我好好当个正常女人的机会!我也曾想好好当他的妻子,可是到头来……”
她说不下去了。
“你杀了周子安之后,就偷偷从小路回到了主楼。那时候,可能正好让银娣看见,只不过,她当时没把你和案子联系起来……”
她说到这里时,听见楼下有开门的声音,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来人是不是她哥哥。
夏春荣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自言自语道:“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对我,我也不会淹死那个小崽子,那后来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就算他害过你,你也不该淹死那孩子!那是个孩子!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夏太太怒斥道。
夏春荣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夏英奇则密切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忽然,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再一抬头,她看见哥哥正慢腾腾地走上楼。路过银娣房间的时候,她注意到哥哥手里拿了一包东西,她紧张地朝哥哥望去。哥哥朝她点了点头。
她霎那间松懈了下来。哥哥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叔公一点都不好奇吗?”梅琳道。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解释道,“我也差不多说完了。整个过程大概就是这样。她应该就是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给周子安打的电话,她……”
“我当你很聪明呢!我才没约周子安去墓地!”夏春荣大声道,“是那女人让他去的!她在信里写了,让他去墓地一次!还说有些话就不用多说了!我知道当时他是一个人!所以我就去了……”
刚刚一直没说话的周希云突然慢慢站了起来。
“希云,你到哪儿去?”夏春荣惶恐地嚷起来。
周希云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跨过她母亲,朝前走去。她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你再也没有女儿了,不管你有没有生她!”夏太太道。
“呸!我就是她妈!这一点你们没法否认!”夏春荣因为说话太用力,牵动了伤口,“啊……”
她痛苦地呻吟了起来,这时她身边的银娣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银娣。你怎么样?”夏太太靠近她。
银娣眨巴着眼睛,忽然,她看见了夏春荣,马上惊恐地朝后缩,“她打我,”
银娣指着夏春荣,“姐,是她打我。是她,是她,她要杀我。”
“我知道,我知道……”
夏太太安慰着她,又朝楼下喊,“都站那儿干什么!医生去叫了没有?”
春兰噔噔噔,满头大汗跑上楼。
“太太。医生来了……”
“快快快,赶紧,快扶起她。”
汪妈也跑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银娣,“二太太,你能走吗?”
“我能走……”
银娣虚弱地说,又回头看看昏倒的竺芳,“芳姑怎么了……”
“你别管了。赶紧扶她回房里,让她在床上躺着。”
王医生拎着药箱从楼下走了上来。
“王医生,这次又麻烦你了。”
“哎呀,最近贵府事情不少啊……”
王医生忽然看见了躺在门口地板上的夏春荣,“哎呀,周太太这是怎么了?”他盯着她冒血的肩膀。
“王医生,你看看银娣,她的事,另有主张。”夏太太把迷惑不解的王医生硬生生推进了银娣的房间,接着给身边的秀梅使了个眼色,秀梅拉着夏春荣的脚,把她拉到了走廊上。
夏春荣疼得大叫:“死丫头,死丫头,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没人理会她,夏太太寒着脸关上了银娣房间的门,“快叫个男人来!”她喊道。
秀梅答应着到走廊上喊了一声,不一会儿,来了个长工模样的男子。
“赶紧把芳姑背到楼下她自己的房间去!”夏太太吩咐那长工。
长工背起竺芳下了楼。
“秀梅,你跟过去,好好替我守着她。一会儿我会让王医生下去看她。”夏太太又命令另一个女佣,“别愣着,去厨房拿点热糖水给芳姑!”
秀梅和那个女佣连连答应着,跟着那长工下了楼。
“啊……”
夏春荣又呻吟了一声。
夏太太冷不丁地瞥了她一眼,“你就在这儿等着吧,等你弟弟回来再说!哼,还给我演戏,说什么要去告发阿泰!害得你弟弟还给你买房子!差点就让你得逞了!你的算盘可真精啊!我真是小看你了!”
夏春荣笑,“如果你心里没鬼,怎么会答应!”
“你就嘴硬吧!到头来,女儿不理你。老公是你的仇人,你这么精明有什么用!我看最苦最可怜最失败的女人就是你!好了,不跟你说了!你死之后,我答应你,请人给你念念经,要不然你是下了地狱不得超生了!……”
夏太太大声道。
这时,大门开了,夏秋宜和唐震云一起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夏秋宜大声问。
十多分钟后,昏迷不醒的夏春荣被送上了救护车。
唐震云站在客厅门口,望着远去的担架,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和所听到的一切。但这些分明都是真的。当他们几个男人还在那里讨论赵卉是自杀还是被杀的时候,家里的这群女人已经抓到了两起命案的真凶。而且,这不是捕风捉影,凶手是在准备再次行凶的时候被当场活捉的,她本人也供认了罪行。而如此完美的结案方式,始作俑者竟然是他的未婚妻。
他知道夏英奇向来聪明,不过,他微微觉得有点挫败感,这种事,她本应该跟他商量的,不是吗?可是,她却单枪匹马把它完成了,看起来,她对他还是不信任。
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他知道那是谁。夏秋宜。
这件事对夏秋宜的打击很大,他看得出来,“她什么时候会上法庭?”夏秋宜问道。
他不回答,这种时候,他想他还是少说为妙。
“你不说我也知道。”夏秋宜叹气,“我从来没想到会是她。你知道吗,她看起来很爱周子安,她虽然脾气不好,不过我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
“这种事谁也想不到。二太太情况怎么样?”
“她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她受了惊吓。我刚刚去看她,她把过程跟我说了。知道吗,其实她什么都没想起来。大姐是做贼心虚!狗急跳墙!”夏秋宜声音高起“她真是疯了,连银娣都想杀!她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她当时是慌了手脚。”
“确实是!不过险招也常常会得逞,如果不是姑姑在她的房间……”
夏秋宜提起这事,脸又沉了下来,“实际上是姑姑引诱大姐干的这件事,当然,银娣也是好心……”
唐震云听出夏秋宜有点责怪夏英奇。也对,不管怎么说,夏春荣都是他的大姐。如果有更好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当然不希望看到现在这种局面。
“小唐,今天晚上你就陪我好好喝两杯。”夏秋宜拍拍他的肩,“我书房里还有一瓶法国红酒,我再叫上阿泰,这孩子居然一下午都在睡觉,我进他房间的时候他才醒,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都不知道……”
唐震云本来想拒绝。但看见夏秋宜恳求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喝两杯。明天我也得走了。”他道。
“明天?你其实可以多住几天。”
“不了,不了,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他已经想好了,今天太晚了,她也累了一天,就不打扰她了,让她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他就去找她,正式向她求婚。他会在明天早上离开之前,向夏秋宜挑明他们之间的事,如果夏秋宜愿意继续收留他们兄妹,那就由着她留在夏家,但如果她不想继续住下去的话,他就带她离开,他们可以先找房子安顿下来,然后买戒指,给她置办一些衣物,选个黄道吉日,他回去找老同学帮忙……
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13.赢家
她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一团漆黑。
“我们到哪儿了?”她问道。
哥哥不说话。自从他们凌晨四点乘马车离开夏宅后,他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你不打算理我了吗?”她问哥哥。
她知道他有点生气。
“你让我成了一个不讲信用的人。”哥哥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马车的颠簸让他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你是不是在他的茶杯里下了药?”他问道。
她不说话。
“他是个很容易惊醒的人,但我走的时候,那么大的响动居然都没惊醒他。”
“如果他醒了,我们就走不了了。”她低声道,“我不能让他把你带回南京。”
“他说过证据不足。”
她有时候觉得哥哥真是个不懂事的大孩子。
“如果把你带到南京,不需要证据就能置你于死地。那边是他大伯的地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忘了我们经历过的一切了吗?何况,”她轻轻叹气,“他现在既然跟他大伯断交了,那些人就更没什么顾忌了……”
哥哥沉默了下来。
“好吧,就算你说对了。”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开口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他真的非常想娶你,而且你也蛮喜欢他的……”
她眼前晃过唐震云的脸,曾几何时,她也希望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在一起。但现实告诉她,如果把事情想得太美太简单,那结局就会非常惨。而且,她也没有选择。无论他们对彼此是什么感觉,到头来,他们终究谁都没法摆脱自己的家族。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谋夺了唐家的财产,让他大伯家的人生不如死,他会原谅她吗?他会袖手旁观吗?他还会像现在这么喜欢她吗?答案,她不得而知。
所以,虽然他们两人现在都很痛苦,但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喂……”
哥哥推推她,“这次还算收获不错,十八根条子,够我们过一阵子的了。”他拍拍身边的箱子。
哥哥的话终于把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一想到那十八根金条,她就兴奋得心扑通扑通跳。她跟哥哥的生活用度至少短时间内不用发愁了。
昨天,当看见梅琳藏在墓室里的行李箱后,她马上回房跟哥哥商量,让他去墓室开箱,她则想办法掩护哥哥。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箱子里究竟有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但她觉得这笔钱值得她冒一次险。谁也没想到,哥哥最后拿到的是十八根金条。原来,赵卉私奔前就把所有的钱换成了金条藏在那些骨灰罐子里。
“我本来以为时间不够,结果还算顺利。”哥哥得意洋洋地说,“你那边一有响动,我就出发了,可园子太大,走到墓地还是花了点时间,幸亏那把锁很好开。”
“幸亏那些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主楼里。”她想起昨天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抓杀人凶手这种事,谁不好奇?”哥哥笑道,“你没跟他们提起箱子的事吧?”
“当然没有。”
哥哥搂了她一下,“聪明!”
“可是如果不提起厕所,箱子的事也早晚会被人提起。因为到时候警察会盯住赵卉不放,梅琳是经不起盘问的,她早晚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现在……”
她长舒了一口气,“没有人会知道箱子的事了。我昨晚对梅琳说,不管赵卉是什么样的人,曾经的张小姐是一直把她当朋友的,要不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她。既然如此,她就该好好保管它。她答应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没人逼她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其实她也不敢说,如果让她爸知道,她把那种东西藏在老爷子的墓室,肯定骂死她。如果以后,他们真的找到那箱子,也不会知道里面曾藏了钱。没人看见,死无对证。他们就算想起那笔钱,也会认为它跟赵卉一起被烧了。”
“可不是。不过你用的激将法有点险,如果她不中计怎么办?”
“我了解她的脾气。我又给了她一个时限,我说等警察到家的时候,银娣就会把想到的告诉他们。她害怕了。她必须立即行动。如果我不在那房间,银娣……”
她不敢想象后果,“……她其实很聪明,她知道怎么利用别人对她的看法,她也很擅长怎么把自己隐藏起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她的?”哥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应该是去过棺材店之后吧。”她道,“我才不信赵卉会自杀,即便她真想自杀也不会烧死自己,这也不可能是意外。抽烟烧了被子这种事实在是……除非她抽大烟,脑子不清楚,可赵卉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挺有头脑的女孩。而当我知道她定了棺材之后,我更加觉得奇怪,如果你想自杀,你应该不会去考虑为自己定棺材,而是找个人为自己办后事。于是,我就去问了棺材店那副棺材的尺寸,结果发现那个棺材并不适合赵卉的身材。而唯一符合的人,就是夏春荣。”
“她比周子安还高。”哥哥道。
“我猜想那棺材是为夏春荣准备的。棺材预定是8日到,结果,周子安在3日晚上被杀,赵卉在5日被烧死,夏春荣却没死。那夏春荣当然最有嫌疑。我问过赵卉的邻居,她说,火灾发生在下午一点多,弄堂里人最少的时候,因为当时大家都在睡午觉,夏春荣那天正是那时候出的门,我后来又想起来,我第一次去夏家是下午个一点不到,她当时在搬家,显得非常不耐烦。现在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急于把我们赶走了,她必须赶在午觉时间把装有赵卉的箱子送到冬晋里的房子,那样才能避免被邻居看见。”
“再说说这个。你什么时候想到它们的?”哥哥拍拍身边的黑包道。
“先得从钥匙说起。梅琳告诉过我,张小姐给过她两把钥匙,事实是张小姐没有在信里提起有两把钥匙,她只是说把钥匙留给梅琳,梅琳知道钥匙在哪里。钥匙在花瓶里,但花瓶却不在原来的地方。梅琳说那个房间有很多东西不在原来的地方。所以我猜想,那两把钥匙中的一把是凶手留下的,她预先配了钥匙,所以她才能无声无息地进入赵卉的房间突袭她。那些被移动过的摆设,当然也是凶手所为。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一开始认为她是在寻找信里所说的钥匙。她找不到赵卉的钥匙在哪里,但信里说把钥匙留给了梅琳,于是她只能把自己的钥匙留下了。这好像也说得通。”
“不错。”
“后来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当我知道那房子已经被卖了之后,我就想,那笔房款去了哪里?赵卉既然准备跟周子安私奔,那她一定会把钱从银行里拿出来,难道那些钱也跟着一起烧了?那时候,我想起一件事,有个邻居说,在11月2日晚上,有人听到移动家具的声音,还有凿墙的声音,声音很大,我去看过,那栋房子的墙上的确有好些洞。而且洞的位置都在比较隐蔽的地方,楼梯下面,墙角,盥洗室的角落里,大概有十几个。看洞的位置,凿墙的人无非是为了找东西或者藏东西。赵卉不会把钱藏在出售的房子里,至于找东西,我觉得更不可能了,她一直住在那里,若有什么要找的东西,应该早就找到了,再说,如果真的有什么金银财宝没找到,她也不会急于把房子卖了。所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凿墙的人不是赵卉,而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房子里找什么东西。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不会是为了找区区一把钥匙,我想只能是那笔房款。而梅琳说过,赵卉留了个箱子在她那里。”
“那周子安去墓地应该也是为了拿那笔钱吧?”
“对。”她点头,“赵卉之前在信里肯定跟他提起过。夏春荣知道有这笔钱,她知道周子安那天晚上会去墓地,但她不知道周子安是去拿钱,更不知道那笔钱就藏在墓地。因为她只看到周子安写给赵卉的信,却看不见赵卉写给周子安的信。那些信应该都让朱小姐烧了。——他们应该商量好了,赵卉离开后,由周子安负责把钱带出夏家。11月4日,他们两人会合。”
“赵卉为什么要把钱委托给梅琳?”
“这一点我也替他们想过,他们把房子假装卖给了夏春荣,所以夏春荣应该有钥匙,如果把房子钱放在冬晋里,他们一定担心她去新居时会发现那箱子钱。把钱放在咖啡馆,当然更不安全,银行的话,拿走一大笔钱太引人注意。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夏家的墓室更安全的地方了。而且,那地方离周子安很近,他可以随时拿走。”
“如果夏春荣有新居的钥匙,那她不是随时可以去吗?”
“当然。所以赵卉计划11月1日离开夏家后,一定是先去别的地方,她是不会回家的,要是被夏春荣撞见怎么办?”
“可是他们约定11月4日在新居见面,难道他们就不怕11月4日那天,夏春荣突然去新居?”哥哥问道。
“11月4日是夏春荣干娘的生日。夏春荣每年都要去苏州给她拜寿,据说她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这是老传统了。”
“周子安不陪她去吗?”
“每年都是她一个人去。据说她不想让周子安知道她干娘会给她多少钱。这是夏太太对银娣说的。”
“那他们难道就不担心夏春荣偶尔去新居撞见新房主?”哥哥又问。
“新房主不住在上海,他家住杭州,是出事之后警方通知他,他才从杭州赶过来的。而且,他们说好12月1日交房,所以他是不可能碰到夏春荣的,在他们的计划里,11月8日夏春荣就死了。”
“最后一个问题,赵卉为什么要让梅琳把那封信烧了?”
“因为那封信里肯定提到了那个藏在墓地的箱子。”
哥哥把她说的这些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终于满意地朝她点头,“看来最后的赢家还是我的妹妹。”
她可不确定她赢了。她朝窗外望去,唐震云的脸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我们现在去哪儿?”哥哥伸了个懒腰,可能牵动了肩膀的伤口,马上露出一脸痛苦,把身子缩成了一团。
“你小心点啊!”她嗔道。
“别骂我了,我好痛……”
“我们先去郊区的旅馆住一天。等我找到房子再搬过去。”她不会再去找原来的房东了。夏秋宜他们知道她的住处。
“你不打算再跟夏家的人联系了吗?”
“夏秋宜恨我。”她叹气,“我毕竟抓了他大姐。其实他很重感情,虽然他大姐是那样的人……”
“最可怜的是……”
“芳姑!我要是她!我会亲手杀了夏春荣!太残忍了!”想到竺芳,她的心揪在了一起,芳姑的惨痛遭遇是她唯一没想到的。一个女人一生的希望和梦想,一夕之间就这么通通都被打碎了。她不敢确定,如果她遇到同样的事,她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她真的希望芳姑能振作起来,但是作为旁人,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好像所有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个孩子才六个月。天哪!
“她啊,夏太太会照顾她的,”哥哥道。
那倒是。芳姑唯一幸运的就是遇到一个真心把她当姐妹的好主人。
“喂!别想芳姑了。”哥哥推了她一下。
“怎么了……”
“我觉得另一个人也很可怜,我说的是那个满怀希望准备迎娶新娘,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
哥哥又要提唐震云了。
她别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他会追来……”
哥哥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蓦然回头盯住她哥哥,“你不许联系他!”她警告道。
哥哥朝她轻描淡写地一笑,“我不会。我等着他追来。如果他这样就打了退堂鼓,那他也太让我失望了。”
清晨七点。
唐震云在书房神情木然地接过夏秋宜手里的信封。
“这是姑姑交给梅琳,梅琳转交给你的。”夏秋宜道。
他拆开信封,里面有几张纸币,他数了数,加在一起一共是七百元,信封里只有这些钱,没有只字片语。但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婚约可言。他只是她的债主,仅此而已。
“她……她有没有说过什么?”他问道。
夏秋宜朝他笑笑,“她说谢谢你。”
这句话之前她就说过了。现在听起来,更像是说永别。
他知道自己脸色不好,他知道夏秋宜正盯着他看。其实今天早上起来,看见夏漠的箱子不见了,他就知道事情有变。
“小唐,你没事吧?”
“没事。”他把信封塞进了口袋,“我得走了。”
但其实他不知道该去哪儿。回南京吗?南京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牵挂的东西,至于那份工作,他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
“我找人送你去车站。”夏秋宜道。
“不必了。我自己能行。”他走出几步,觉得腿有点飘。
昨天晚上,他只不过喝了三杯葡萄酒而已,以他本来的酒量不至于醉成这样。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昨天在临睡前,他喝过一杯水。
“这是我的茶杯吗?”他问过夏漠。
“是的,我妹妹给你倒的茶。”
他当时想都没想就喝了下去。他没什么感觉,但是却一觉到天亮。他这辈子从没睡得那么沉。他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是她给他下了药?不,不,下药的肯定是夏漠,夏漠!
难道夏漠之前跟他的约定只是个骗局?
但信封里的钱确确实实正是她的意思。这一切会不会真的是她的主意?
“小唐……”
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屋子中央发呆。
实际上,他应该想到,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不曾听命于家里的任何一个男人。他相信,即使将来他有幸跟她成为夫妻,她也不会服从于他的意志。
她不会跟你争辩,但她会自己作出决定。而她和夏漠之间,夏漠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长兄,说他是她的弟弟还差不多。所以,那应该就是她的决定。她决定离开他。
也许她还亲自给他下了药。她希望他睡着,她希望自己能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走开。
可她明明是喜欢他的。不然她不会亲近他。她还是怕他会把夏漠带回南京吗?当然这还不止,还有两家之间的旧恩怨。
也许我该承认我们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想,也许我该回南京过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能做到吗?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阿泰走了进来。
“听说姑婆走了?”阿泰问他父亲。
“对。”
“什么时候?”
“听梅琳说是半夜,好像是三点多。”
阿泰摊开双手,“他们为什么走得那么急?我本来还想下个星期带姑婆去舞厅见识见识呢,我还为她买了双漂亮的舞鞋……”
他不喜欢阿泰说的话,更不喜欢阿泰说这些时的神情。难道他想追求他的姑婆吗?这也太离谱了。
“那是你的长辈。”连夏秋宜都看出来了。阿泰哈哈笑起来,“那更刺激,我还没跟姑婆跳过舞呢。”他走出门的时候,又嬉皮笑脸地对夏秋宜道,“我会找到她的。”阿泰跟他挥手道别,“拜拜,唐警官。”
他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南京,现在,他骤然下了决心。
他走到书房门口时,突然回转身问夏秋宜:
“夏老板,如果我想留在上海,你有办法帮我找份工作吗?”
夏秋宜很吃惊地看着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