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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啊医生——”里岛里松垮的粉色连帽衫袖子里伸出手指,挠了挠尖峭的鼻子,“要是医生像我一样被恶魔监视的话,又会怎么做呢?”
那辆黑色的得利卡倏然在脑海掠过。
象山不禁闭上了眼睛,那个女人是真的在监视象山家,她和这人所谓的恶魔完全是两码事。
“我是医生,还没学会该怎么对抗恶魔。很遗憾,我只能投降了。”
虽然这么讲,可他还是立刻接了句话:
“这个国家有一亿多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问题,却各自达成妥协各自生活。所以即便真有恶魔存在,我们也能以某种方式苟且度日,像这样乐观地考虑就行了。”
“原来如此。”
里岛挺直了腰杆,将右手贴在右脸颊上。
“看来投降是个不错的选项呢。”
他连这样的动作都透着奇怪的味道。
4
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理事长非常害怕网络。
契机是隔壁的名残综合医院的职员把“大叔的病房臭死个人”之类调侃病患的言论传到了社交网络上,之后不到两年就被迫关门。
由于地区的人口减少,原本就在惨淡经营,要是针对职员的投诉一旦在SNS上散布出去,那就有可能连长年的铁杆患者都会丢失。
最令理事长放不下心的,无疑精神科。
直到三年前,第三病房楼的屋顶有一个小广场,这是为了让开放病房的患者们能够自由地沐浴在阳光下而修建的。象山也经常在诊疗的空隙来到这里,和患者们一起抽King Hitter。
可就在三年前,韩国大学医院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件。精神科患者纷纷自屋顶跳下,相继轻生。这事在日本也引发了热议,是医院内存在虐待行为,是有人把患者推下了楼,又或者是几年前自杀的病人留下的诅咒——这般毫无根据的流言一时间满天乱飞。
而韩国警方的见解是,在精神病院这种封闭的环境中滋生了集体恐慌,这可谓是十分正经的观点,当地的专家也没有提出异议。
可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理事长却对该事件采取了最糟糕的回应。
若要采取对策防止类似事件发生,就该为患者创造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尽力减轻压力。但平时就被网上的谣言吓得胆战心惊的理事长却采取了与之完全相反的策略,即禁止患者出入屋顶。
就这样,在第三病房楼的屋顶上面,留下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广场。
下午三点五十分,象山在十三楼的医生办公室整理入院患者的病历,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个声音严重嘶哑的男人的联络。于是他走上楼梯,来到了第三病房楼的房顶。
“医院里为什么这么憋屈啊。”
芋窪铃马在米槠树的背阴处喊了一声,他将胳膊肘撑在扶手上,望着对面的第一病房楼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职员。
“能让人感到活着的去处也只有这个屋顶了。
他转身背对着第一病房楼,用他那昏黄的眼睛环顾周遭。柠檬黄的长椅,粉色的蓄水池,巨大的土桶里种着的米槠树的叶子在摇晃不定,这种植物在东北地区几乎没有野生,给人一种缺乏现实的感觉,就好似远方的公园悬浮到了离地五十米的地方。
“找我有什么事吗?”
象山腋下夹着平板电脑走进了树荫。
“多重人格的患者真的存在吗?”
芋窪边问边递出一杯冰咖啡。
“那个对上初中的女儿欲行不轨的人渣坚称自己是多重人格,说自己绝不可能袭击女儿,凶手名叫杰克,是个在加利福尼亚长大的变态。”
这个一开口就满是无知和偏见的男人乃是神神精警署刑事科的警官。
“本以为很快就能抓住他的小辫子,可任凭我们从早到晚整整十二个小时,不给饭,不给水,不给休息,只对他破口大骂,他也坚称杰克是存在的,怎么都不肯让步。”
芋窪的级别是警部补,虽说在职业伦理上有些松懈,不过鼻子倒是挺灵,他对追捕市内的醉鬼,抢劫犯和窃贼之类异常热心,偶尔也会追查杀人犯和纵火犯,亦颇有斩获。十年前,市营住宅发生了一起七十多岁的老妇遇害事件,尸体被肢解成数块,每块恰好相隔十厘米——他找象山征求意见正是以这桩案子为开端,此后也会时不时过来咨询。
“想想看吧,我靠这个掉进酒缸的大脑维持一个人格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可那个人渣的大脑里竟会有两三个人格,真的存在这种只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吗?”
“得去诊察一下才能知道。不过俗称的多重人格,也就是医学上所谓的解离性同一性障碍是实际存在的疾病。WHO的诊断标准上也有记载,我也曾多次诊疗过相关病例。”
回答的时候,象山的脑子里浮现出几个患者的身影。
“那家伙的脑子原本就比较大吗?”芋窪的目光停留在从米槠树叶片表面掉下来的蚜虫身上,伸出手指烦躁地将其弹飞,“还是说得病后膨胀了,把头盖骨撑得满满的?”
“大脑的大小是不会变化的,罹患解离性同一性障碍的患者,大脑的负荷也不会增加数倍。”
象山喝干了咖啡,打开杯盖,把手放在将容器一分为二的位置上。
“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会为了应对某种压力而将人格分裂。以这样的方式分割盛放意识的容器。使压力不至于扩散至整个容器,因此大脑的大小本身是不会改变的。”
芋窪将杯子放在脚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蓝色的骆驼牌香烟。
“我懂你的意思,可感觉这样的说法太过理想化了。”
这种说法也着实令人犯难。
“我还得补充一点,如果说我和芋窪先生的大脑不具备容纳多重人格的能力,那就绝对是错的。”
象山拿起芋窪的杯子,将两个容器并排摆放。
“比方说我们的大脑有这么多容量——不对,实际上远远不止。”
“人类仅使用了大脑的百分之十,是这样的说法吗?”
“那是谣言,事实上还要简单。芋窪先生,你知道地球上脑容量最大的动物是什么吗?”
芋窪“噗”地用嘴憋出放屁声。
“我怎么可能知道。”
“是非洲象哦。它的脑约重四点二公斤,而人脑约重一点四公斤,因此约是三倍。非洲象很聪明倒是不假,可它的智力有人类的三倍吗?”
“那是因为它块头大吧。”
“就是这个道理。体型较大的动物脑容量往往较大,因此人类和非洲象的大脑并不能直接拿来比较。因此,为了比较不同物种的智力,人类想出的标准之一便是脑化指数。即用大脑的重量除以体重的三分之二次方,然后乘以某个常数。”
芋窪露出一副像是被大象摸了屁股的表情。
“倘若猫的脑化指数为一,那么非洲象就是一点三,大猩猩是一点五到一点八,黑猩猩则是二点二到二点五,不过我们人类的脑化指数则达到了七点四到七点八。”
“这就是说我们更聪明吧。”
“就是这样,但仅凭这点仍无法解释。要是观察各种动物的进化历程,便能发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同时增大了大脑和身体,可是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停止增大体型,却不知为何只扩张了大脑。我们的脑化指数之所以这么高,毋宁说是我们的身体太小了。”
象山指着芋窪的头说:
“事实上,大猩猩的大脑皮层神经元有四十三亿个,黑猩猩也有六十二亿个,而人类则有一百一十五亿个,相差悬殊。最为接近人类的乃是拥有一百一十亿个大脑皮层神经元的非洲象,考虑到非洲象的体重一般在四吨到七吨之间,因此按芋窪先生的大脑性能,再额外控制两三个人理应还绰绰有余。”
“知道了。”芋窪夺过杯子,扔掉烟头,“这说法确实有趣,但不巧的是我只对骆驼感兴趣。”
他晃了晃骆驼烟盒,预备离开屋顶。
“哦,请等一下。”
芋窪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
象山在工作时间接电话也是有原因的,他自己也有事情要委托眼前的这个人。
“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象山轻触平板电脑的屏幕,念出了事先记下的一串数字,“你能告诉我这辆车的主人是谁吗?”
这正是停在自家门口的那辆黑色得利卡的车牌号。
“别说这种蠢话了,现在可不是昭和时代。要是胆敢泄露这种信息,轻一点会被勒令停职,搞不好就会因为违反地方公务员法而被移交法院。”
这个身穿油腻西装,一眼看去就像是从昭和时代穿越来的男人呆然地摆了摆手。明明对嫌犯实施了不给饭不给水不给休息只给痛骂的暴力,现在居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帮帮忙吧,这辆车在监视我家。”
“你报案了吗?”
“没。”
仅仅只是家门前停了辆车,所以也没办法报案。
“那我这边也没办法了。”
芋窪正待捏扁杯子,却“唔”的一声停下了手。
“有办法对吗?”
“我是帮不了你的。不过要是你去车辆检测登记办事处的话,哪怕是普通人也能申请查看注册号码。虽然有一些条件,但只要你真想知道,总归会有办法的。”
原来如此。要是能不借助警察的手就能办妥,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谢,我会试试看的。”
象山低头行了个礼。
“这下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医生你要是胆敢对可爱的患者下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一阵风骤然吹过,米槠树叶片掉了下来,拍在了某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男人的脑袋上。
5
就像是期待已久的游行队伍终于到来,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影无踪,丝毫没留下余味。倘若打个比方,这一年夏天就是如此空虚。
一直到七月末,梅雨前线仍盘踞于此,这已让人预感不妙。待八月来临,本以为梅雨行将散去,不承想又迎来了接连不断的台风。哪怕是在台风的间隙,也看不到夏日该有的湛蓝天空,唯有持续不断的半阴半晴。
终于迎来了八月二十一日,在学生们的暑假所剩无几的这天,不祥的乌云终于散去,耀眼的阳光照耀着列岛。阳光过于炙热,很难称得上舒爽,可等待已久的夏天终于到来还是令所有人都雀跃不已。第二天,八月二十二日,季季胸前戴着“嚼嚼博士”的徽章参加了“嚼嚼味觉教育嘉年华”,彩夏也拿着试用装的可乐酸橙前往了露营地,两人似乎都比先前活泼了不少。
可到了八月二十三日,列岛再度为雨云所覆盖。
这不可能。往年那令人心烦的炎热日子,绝不会仅仅两天不到就结束了。每个人都这般告诉自己。而今年夏天的天气预报里从未出现连续的晴天。
而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精神科的病患们。八月二十七日,周四下午,脸色阴沉的患者们接连抱怨着症状恶化。
“我终于投降了。”
确认完第二诊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后,里岛这般开口道。象山随手翻了下病历,上回诊察是在八月二十二日,因此仅仅过了五天。
“我大概要投降了吧。既然没法甩脱恶魔,那就别与他为敌,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挠着头发上的卷毛。虽然面色阴沉,却透露出堪比海外时装模特的迷人气质。
“可是行不通啊,恶魔终于开始威胁我的性命了。”
里岛突然掀起了粉色连帽衫,只见他的胸口围着一条漂白布模样的松紧式绷带。
“前天晚上,我骑着电动车去附近的小酒馆买啤酒,突然一辆深蓝色的车飞速冲进了十字路口,司机一定是被恶魔操纵了。多亏我立刻受身,所以只有胸骨受伤,否则现在的我搞不好已经在天上了。”
八音盒般的《向星祈愿星に願いを
》意味深长地回荡着,里岛放下连帽衫下摆的动作也显得非常笨拙。
“这事你报警了吗?”
“没报,因为警察是敌不过恶魔的。”
他夸张地摆了摆手,然后捂着胸口大喊一声“好痛”。象山很想问他是不是把电动车停在了十字路口,但还是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里岛先生,平安无事真是值得庆幸。保护患者的性命是我们的头号使命。”
“可骚扰并没有停止。昨天一整天我都痛得躺在床上,被褥里渐渐飘出一股可怕的臭味,这一定是毒瓦斯,恶魔的伎俩太过阴毒,让人难以想象。”
里岛扬起下巴,摆出叉牙鱼的脸嘟囔着。
“里岛先生,你做过脑部检查了吗?”
“没,我的头牢得很哦。”
“以防万一还是检查下吧。”
象山从透明文件夹中取出核磁共振MRI
检查的同意书递给里岛。
“大致看下吧,要是没有疑问,就在最底下签上名字。”
里岛好似流浪猫般蜷着身子,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我得看看恶魔是否在你体内植入了什么邪恶之物,只要把这当成这样的检查就好。”
象山又补充了一句,里岛的表情马上松弛了下来。
“这的确很重要。”他像小孩一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你做过面包吗ぱんつくったことある
?”
由于目的地周边没有停车场,因此象山只得把公路自行车停在了“象头神概念酒店”的停车场里。从县道拐进岔道大约一百米的位置上,寂寥的商住楼和凋敝的米槠树使得周围的氛围变得愈加阴暗。
“啊?你吃内裤?”
就象山在把栏杆和轮胎锁在一起的时候,一对看似兄弟的少年正倚在栏杆上,说着孩子气的话。
“傻了吧,谁说吃内裤了。”
弟弟模样的人用米槠树的枝条拍打哥哥。待注意到脸上沾着的蚜虫后,哥哥“呀”了一声。他们大概是在等在酒店工作的母亲吧。
下午三点五十分,距离停止接待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象山终于赶到了神神精车辆检测登记事务。
“请来这边。”
负责该业务的是一个戴着脏眼镜的胖男人,唯有睫毛像是画了眼妆一样长。男人瞬间怀疑似地瞪了象山一眼,但随即还是用铅笔打了个勾,确认了申请表,然后打印了车辆的登记信息。
“向第三方公开信息是违规行为,请注意。”
他忽闪着睫毛说道。
象山低头看向纸面,只见登记栏里的名字填的是和泉早希,这就是那个一直监视着象山家的女人的名字吗?
象山骤然被某种古怪的感觉禁锢了。虽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但最近似曾在哪里见过。是患者吗?但地址栏填的是青叶市麻林区,很难想象会有患者从县内人口第一,大医院林立的城市特地跑来神神精市的医院就诊。
长睫毛职员拿着写有“今天停止办理”的牌子走出楼层,自动门打了开来。
“理科有在好好学吗りかちゃんとべんきょうして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