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哥去当兵,二哥去读高中,就剩钟五姐最大,从十岁开始,喂猪、收拾,给三个妹妹做饭,什么都靠她。从乡里走到仙市中学,要走四五十分钟。凌晨就需要起床,要把麦子打成粉,拿来喂猪· · 同样,下午放学了还要赶回去做家务。
四川的阴雨天气多,每个人有双雨靴,因为不舍得穿,钟传英宁可打赤脚,小心翼翼把鞋拎在手头,现在她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天寒地冻,都不知道自己是咋熬过来的。
生产队按照人头或者猪的数量分东西,比如分苕藤、红苕之类的,需要自己挑回去,钟传英一路从山上挑过来,也没人能帮忙,她就一路挑、一路哭,从七八十斤到一百斤,从小学直到高中。
更难的是从井里打水,用一根很长的竹竿,把桶把手上的绳子套进竹竿顶端的孔里面,深一点的井得有五六米,力气稍微小一点的,根本就拖不上来
“只有我的堂哥子看着我造孽,偶尔也帮忙挑一下"
她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两个妹妹。大哥是初中文化,二哥是富顺二中高中毕业。钟传英也是高中毕业,她不是不喜欢学习,她曾经发奋图强,但是后来发现自己在读书方面天赋平平,也就放弃了。
虽然高中只有两年,但那时候已经算难得的高学历,那也是仙市镇历史上仅有的两届高中。
像镇上所有的女人一样,她的生活按部就班,1985年她和仙市供
销社的一个同事结婚,1987年生下了儿子。而她自己高中毕业后先去了沙溪公社,到了姚坝公社,最后才调回仙市。又先后在仙中供销社、畜牧兽医站上班。
根据《富顺县志》大事记里面的记载:
1992年4月17日,县化肥厂、丝绸厂、百货公司、电力总公司等单位开展转换企业经营机制试点工作,探索企业自主经营、人事和劳动用工管理、分配制度等改革措施。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兽医站也开始搞改革,允许职工承包,钟传英抓住这次机会承包了兽药店的门市。赚了些钱,又去做其他生意,卖饲料、摆摊丿L一一农历逢三、六、九她去仙市赶场卖货,农历逢二 五、八则去瓦市卖货,主要就是卖给牲畜吃的药。
她也开始卖服装,去成都荷花市场拿货,只要能赚钱的都做。多年以后钟传英说,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干劲,仿佛不知疲倦,而积极上进的她也因此对打麻将度日的丈夫各种不满。
二十一二就结婚了,24岁就生的丿L子。和自身的认识有关,当时
" 太年轻了,没什么感觉。
时至今日,钟传英原来的那个夫家还住在正街上。古镇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日常:懒懒散散无所事事,生意可做可不做。下午两点以后踏入镇上,所有敞开的店铺或是茶馆都烟雾缭绕,在昏昏欲睡的宁静中,麻将的声音是唯一的喧哗,间或有人在不断抽烟、扔烟头一一他们对生活没有野心勃勃的欲望,也完全满足于这个狭
小的镇子,拒绝努力和改变,勉强蠕动几下,感到些许舒适就足够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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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市这个镇的由来有个传说:玉皇大帝的私生女八仙姑因向往人间美景,偷偷下凡,在古仙市一带乐而忘返,还醉卧于釜溪河畔,因此,她被追来的玉帝收回灵魂,但她的躯体却化为山水留在人间一一除了这样的传说,历史传记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女人的身影。这里形容女人的最高级词汇就是“能干",但是这个词语的意思是指很会做家务,照顾家庭井井有条。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词把女人的能力仅限在了家庭。
《自贡日报》曾经刊载过“罗跛三爷"外甥女的故事。
罗利田(1838一1907),号心丹,四川省富顺县(今自贡市沿滩区仙市镇)人,因其排行第三,幼年跛足,所以得到“罗跛三爷"的雅号。其出身武林世家,祖籍江西,先辈清初移民迁居到富顺县仙市场,逐渐形成一支大族,故仙市场也有“罗半场" 之称。罗姓以武相传,祖辈罗士杰系清代康熙年间武举,叔外公是清代道光年间武解元,叔外婆也是武林高手。罗利田为人正直,扶正压邪,清代光绪年间在富顺及川南地区传授“字门"拳术。经数十年苦心钻研,罗利田成为“四川字门"拳术的开派 “罗跛三爷"的外甥女姓李,名群英。她白幼慈舅舅门下学习 “神腿功",家住自贡市沿滩区卫坪镇瑶垮村(现属高新区)。在沿滩区卫坪镇只要提起她的名字,长辈们总能聊得津津有朱。
李群英出名于1937年。当年自流井武术界为抗日捐款,在王爷庙举行了一次武术擂台比赛,李群英作为观众看了好一阵。见台上一位五大三粗的拳师连连击败几位对手,李群英便轻如燕子般跃上高达二十四步的擂台。待通名报姓画押目视一阵后,就与拳师打起来。双方交手十来分钟后仍不见分晓。这时候,只见李群英拳似流星,腿似蛟龙,突然间来一招“拨云见日",接着又是一招“鸳鴦双飞腿"。只听得“咚"的一声,男拳师应声倒下。当时正值爱国将军冯玉祥到自流井发动抗日捐款,冯将军知道后即
" 称赞其“巾帼英雄
王爷庙打擂后,有一年李群英因生计关系在贡井某客栈投宿,夜间遇四个国民党士兵前来调戏。李群英当场用神腿踢死一人,用掌法打残三人。为避命债,李群英连夜赶路,云游四方,以行医为生。李群英晚年隐居家乡沿滩卫坪镇瑶垮村王丫坳。孩子们经常围住她,让她“耍个把戏来看",她也从不推托。只见她坐在屋里八仙桌上,手拍桌子两脚一蹬,“嗖"的一声便取下几匹瓦片,然后又迅速放到房上,引得众人齐声喝彩。
这个故事是由一位叫作胡平原的人口述的,但也是古镇上有据可查的唯一一位“强女人"的故事。
我翻遍了地方志,问遍了古镇的老人,也再没有一个无法忍受现
状,而选择摆脱的女性形象。唯一记录在案的女性形象是在陈家祠堂和古镇党群中心得到的一本《神奇的仙市古镇》中,里面虚构了一对金银花姐妹得道奇遇、劫富济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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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月,富顺县成立城关镇个体劳动者协会,鼓励发展个体商业,搞活商品经济。1984年,富顺县政府发布《富顺县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放宽政策搞活经济的试行办法》(富委发〔1984〕第63号文件),其中第二条就强调:全面实行经济承包责任制。
感受到时代气息的钟传英彼时在供销社上班,另一个女性秋子则在仙市镇下面的一个乡村呱呱坠地。尽管比钟传英年轻十九岁,秋子也是在那种虫绕蛾飞的阴暗房间长大,喂猪挑水,下田做饭,农村的环境变化再大,对于一个女性来说,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1997年的时候涨洪水,学理发只学了三个月的秋子在龙井一个偏僻的地方开了个理发店,第一次给人剪头的时候,她担心得都快哭了出来。
那一年的6月27日是自贡的特大洪灾,涨洪水的时候,桥上面有个米厂的桶掉下来,把理发店的墙都撞坏了,平时秋子就住在这里,被子里藏了她赚到的两千块钱。那天晚上她凑巧和爸爸去农村,才躲过一劫。
于是她就只有回到仙市再开理发店,开到一年多的时候,街上开客车的猛子开始追求她,他比她大五岁,跑仙市到自贡这条线。“起码十个人跟我说他是二流子,整天打架斗殴,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好。连我亲戚都说,幺妹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年轻单纯的秋子却一直想着:“他只要能改好了,就没有关系。”秋子19岁了,猛子追了她整整两年。
那些年“流行美"特别火,这个品牌通过帮人盘头发卖发饰赚钱。心灵手巧的秋子于是自学成才,在仙市,秋子是唯一一个会盘头发的人,十块钱一个,半天就可以盘三四十个。她还带几个徒弟。那个时候用蜂窝煤,没有电热水器,只能挂个桶,经常弄得地上全是水,每天下班需要打扫,猛子就过来帮她拖地,拖完地还用帕子抹,打扫完之后默默走掉,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猛子那时就已经到处跟人说秋子同意了和他谈恋爱,还跟其他年轻男孩说不要到秋子那里去玩。“在我理解的;混混'就是想和你发生关系的。我属于很简单那种,家教也很传统,周边的人都很传统,想着说虽然你和他没得啥子,但别人肯定都以为你们发生了啥子。如果他能改好最好。他又很勤快,每天打扫完卫生就都走了的,没有说非
" 要到我这里做点啥子。就这样相处了两年,我就感动了,默认了。
他们在一起没有多久。秋子不小心怀上了,但她坚持工作,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本来就是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也不敢说不好。”她一直工作到生产的前一天。每天的反应都很强烈,“上天保佑",唯独回老家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家里人都没有看出来。甚至在结婚的时候她才跟妈妈说怀孕(四五个月)了。“我妈那么老实的人,都跟我说,街上的人个个都说他不好,他到底好不好嘛?不好的话,就去把这孩子打了吧。”一一事隔多年,秋子都不相信这话
是从那么老实传统的妈妈嘴里说出来的。
秋子还在月子里,猛子就出去玩,和别的女人鬼混在一起,被秋
“ " 子发现了。 我觉得我管都管他不到,管不了,但就是不甘心。
有了女儿,秋子觉得自己应该给孩子一切最好的,猛子整天混吃等死,从没给过一分钱孩子的抚养费,秋子觉得靠他不如靠自己,继续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事业上面
秋子说,她做每样生意不一定大,但是人气都很旺,她租用婆家的地下室,把房子收拾出来开麻将馆。开了七年后,有个朋友在“一对山"有个服装店,她也从那里进货,在仙市开了个服装店,这也就是她生意最繁忙的时期。理发店开着、麻将馆(茶馆)开着(七年),服装 “
店也开着(六年),门口还做了四年的夜宵, 运气好的是我做夜宵的时候,正好在修高铁,工程人员都舍得吃,也赚了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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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多数沉浸于工作的女强人一样,虽然在做家务方面是一把好手,但钟传英再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可能是小时候做够了,不喜欢做家务,不喜欢关在家里做全职,喜欢出去做生意,哪怕出去帮人,也不愿意在家里待着。”时至今日,她还是长年请着保姆做饭,儿子家里更是请了两个阿姨,一个帮着带孩子,一个负责家务。
她一门心思想赚钱。那时候承包兽医站卖药都是她一个人去成都拿药,晚上八点过后在自贡上车,到成都北站是早上四点过。当年的成都
治安不太好,她不敢出站,也不想花钱住宾馆,就在火车站坐到天亮。她自己带着单子,一项一项去采购,前后花费两天时间,全是她自己一个人。
" 赶火车是最低成本的支出,但是那时候赶火车,经常遇到“摸官(小偷),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偷,钟传英做生意为了便利需要携带现金,她一般都死死地捆到腰上。那时候根本买不到坐票,有时候人多到整节车厢都站满了,要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多人下车了,她才敢靠着人家的座位,稍微睡上一会儿。
钟传英会全程保持警觉。直到现在,她都养成了不管去哪里先观察周边人的习惯。时间久了,她看一眼,就知道哪些人是“摸官"。她也摸清了他们有个原则,“只要你睁着眼睛就不会来摸你,但你只要打瞌睡,就会来动手。”钟传英一晚上都警告自己保持清醒,而那些进货的夜晚,她从来就没有踏踏实实睡一次。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钟传英转型做服装生意,也需要经常去成都。有一次她就觉得有人一晚上都在走来走去。她当时依然是没有票,只能坐在地上。“座位上有一个人洗脸去了,我去坐了一下,把脚跷到对面。摸官想去摸对面,就打我的脚让我让开,还骂了我一句,把那个男的的钱摸出来之后,发现只有几十块钱和一个本子,'啪,的一声给了他一踏耳(耳光),日你妈哟,你比老子都更穷。”那个男的都被打醒了。钟传英吓得一身冷汗:“我才后知后觉,
" 那两排座位的人全部都是摸官!
那时候成都的荷花池批发市场也乱得不行。天亮走出去,在街上也会遇到两三个人尾随着她,走着走着,“啪"一下一个包包掉在地上。“走,姐姐,我们去分。”一个姑娘拉着 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钟传英连连摆手: 你要你要,都归你了,我不要哈。
为了躲避尾随的人,钟传英看着路边有小店开着,灵机一动,就进人家小店里,从那里的后门出来,这才把那些骗子摆脱。
那些年的经历惊心动魄,回想起来,钟传英都有点佩服自己。而她很快赚到了钱,在新街的仙市小学斜对面,花了六万块钱,买了块地皮,修了一栋四层楼的房子。
赚到的钱越多,钟传英越对不求上进的丈夫有抱怨。他如果约人到家里打麻将,她甚至会推倒桌子。“我和前夫的感情很平淡。我很看不惯他懒惰、不求上进。他倒也不是天天打麻将,但就是得过且过、不求进取。'
闲话却落在了钟传英的身上。“你比人家能干、努力、多有点什么,人们都会各种说你,甚至骂你,她不会理解,即使你在奋斗,她就只会想你是用啥子方式赚的钱。'
但是钟传英才不怕这些,她也是镇上的女人之一,“我也可以很凶,对方用脏话,我就脏话还回去。你不凶就会被欺负。'
1994年,她离了婚。还补了三万块钱给前夫,儿子也是她自己一手盘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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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时候,镇上要差不多六七点才能天亮,这里的人都有日出而作的生活习惯。但是 和秋子一定是起得最早的一批人。
1994年,车站修了菜市场,1997年,新街慢慢开始开发,曾园应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抓住机会发家的,钟传英也经历了和他一起创业的过程。新街当时的房价为360元一平方米,现在要3800元左右一平方米。而因为开发了整条街的房产,仙市的人口也增加了一倍,首富也从之前的高森林让位给了开发商曾园。
在秋子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她几乎目睹了曾园和钟传英的发家致富,如同仙市大部分的老百姓一样,在她心目中,“曾园就是个传奇"
多年以后,由于一些合作,秋子称呼曾园为“幺叔",把钟传英称呼为
" “幺婶
最初是钟传英的邻居发现端倪的,清晨六点多,街上跑运输生意的曾园站在钟传英家门口,等着接她
后来也有人说钟传英就是在修她那套房子的过程中和曾园“勾搭" “
上的。 钟五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有人见她那时候喜欢上自贡的舞厅跳舞。”闲言碎语不会少,虽然钟传英对于和曾园交往的时间线有点含糊,古镇的人都一口咬定她是婚内出轨。有的婆婆嬗嬗还当面就指着钟传英的鼻子骂。“人生中最大的压力,我自己选择的,就怕你不说,你指指点点的,我也无所谓。还有人说我赚了钱就把我前夫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