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蓝河有些怔怔地坐下,然后垂下脸,看着自己的胳膊,一时间脑子有些乱。
发烧的话,那他这几天怕是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到时,即便和出来的香受到大香师的认可,他也不会被选中。
安岚找到药草后,摘下来放进嘴里嚼碎了,然后跑回来,敷在谢蓝河的伤口上,再拿出自己的手绢给包好,然后看着他道:“没事的,我以前也被咬过,我们香院里好些人也都被咬过,都只是发点儿烧就好了。也有人给大夫看过,大夫也说没事儿,这不是剧毒。”
谢蓝河垂下眼苦笑,没说什么,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安岚站在他跟前,有些愧疚地道:“你且忍一忍,这事我们谁都别说出去,香殿的人应该不会知道。昨儿莲月掌事也说了,今晚我们要在香房里炮制香药,如此你就不用回去,那方四少爷也不会知道这个事,待过了今晚,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谢蓝河一怔,就抬起脸。
安岚又道:“多谢你救了我,不然被咬的就是我了。”
第101章 合作
很快,谢蓝河就觉得身上乏力,特别是被咬的那只胳膊,连抬起来都有些困难了。他本还想再拔些熏草的,只是依他这情况,是再不可能如愿。
“谢少爷,就交给我吧,我做得很快的,你看,现在这差不多快两斤了。”安岚掂了掂手里的竹筐,“我保证太阳落山之前就采足五斤的熏草,你别担心,真的!”
谢蓝河没说话,只看着竹筐里的熏草出神。
安岚有些难过,更为自己刚刚那一瞬的想法感到羞愧。她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里有些火辣辣的感觉,然后将早上带来的菜馍馍放在谢蓝河跟前:“快中午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给你找点水去。”
谢蓝河想叫住她,她却已经拿着盛水的碗转身跑了。
大雁山上的水源很多,天枢殿又是依着山瀑而建,所以根本不用找,只抬眼看过去,就能瞧到旁边不远处的崖壁那,有山泉潺潺而下。
谢蓝河有些乏力的靠在石头上,看着那姑娘捧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地走回来,心头有些怔然。他从未接触过这样胆大心细的女子,手臂上那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令他有些不自在,于是不由又抬手往伤口那摸了摸,却摸到一方手绢。他便垂下眼看了看那手绢,这手绢跟方玉心及丹阳郡主等人常用的不一样,很普通,花纹普通料子也普通,颜色还有些暗。看得出是用很长时间了。
谢蓝河目光再往下,落到自己的腰带上,宝蓝色的缎子,因用的时间长了,颜色已经褪成淡蓝色,这也不是什么好料,所以缎子上的光泽也已经发暗。其实自被接回谢府后,他的衣饰等一应平日里用得上的东西。渐渐都换了新的,但是,以前用过的好些东西,他还是一直留着。
那些年,谢六爷虽然没短过他们母子吃穿,但也不是多富裕,红颜未老恩先断,若非因为生了他,多少也算是谢家的一条血脉。谢六爷哪可能还会记得他娘。所以,那些年他们母子的生活,虽没冷着也没饿着。却也依旧拮据。特别是他娘总是精神不足。晚上需要熏香才能睡得好,那些香药又不便宜,于是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
安岚捧着那碗水走到谢蓝河身边,见他还是那副出神的模样,踌躇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谢少爷。你喝水。”
少女有些忐忑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他才抬眼,那碗水就已经递到他跟前。
“不用管我了,你去采熏草吧。”谢蓝河接过那碗水,顿了顿。又道,“你…你不用觉得愧疚。我是个男人,都看到你要被蛇咬了,定是不能眼睁睁看着的。”
像是要证明自己就是个男人,少年说这话时的表情郑重而认真。安岚一怔,心头万般滋味,更觉自己适才的想法实在是难堪,于是躲避地垂下眼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拎起旁边的竹筐。
…
太阳落山之前,安岚终于采满了两筐的熏草,她反复掂了掂,觉得这两筐加起来,起码有七八斤了。于是就准备下山,谢蓝河此时身上已经开始发烫,整个人也有些昏沉沉的。她便将那两筐熏草摞起来,打算一起背下去,只是还不等她绑紧,其中一筐略重些的就被谢蓝河给接了过去。
“走吧。”谢蓝河也不多说,将竹筐往自己身上一背,就往回走,只是他的脚步却明显有些虚浮。安岚忙过去搀住他的胳膊道:“我,我虽看起来个子小,但还是有力气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背得动的。”
谢蓝河看了她一眼,见她额上都是细细的汗。眼下已是深秋了,虽今日阳光很好,但他坐那都觉得冷,她却出了汗,脸上还红通通的。这里虽有不少熏草,但野草也很多,还有很多山石夹缝,光来回找就费劲,更别提不停站起来又蹲下去,再小心翼翼地连根拔出。这活儿干一会没多费劲,但连续干上一天,就知道不容易了。
谢蓝河没理安岚的话,但下山时倒让她扶着自己,只是待要回到天枢殿时,他就让她放手,然后小心放下袖子,并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就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嗯…还不错,勉勉强强算合格。”莲月仔细检查过后,抬起眼打量着他们俩,目光在谢蓝河身上停下,“谢少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不等谢蓝河开口,安岚就道:“这些大部分都是谢少爷采的,下山时谢少爷又帮我背了这筐熏草,所以累着了。”
谢蓝河张了张口,又闭上,并垂下眼。
莲月呵呵笑了:“这般相互扶持,倒是难得。”他说完,就领着他们去专门炮制香药的香房,然后道:“这架子上的香,还有今天你们采的这些熏草,明早之前炮制好,记住了,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莲月说完,就飘然离去,安岚瞧着他走远后,赶紧回身将快要倒下去的谢蓝河扶到屋里唯一一张躺椅上坐下,然后道:“你先歇一会,若有人来了我叫你。”她说完,就出去连打了几盆水进来,倒入一个大盆,然后将熏草倒在那大盆水里。
随后她在香房里找了几条干净的,专门用来过滤的纱棉布,浸了清水后拧干,小心放在谢蓝河额上。接着又在香房里到处翻了翻,找到几个盛香药丸的小匣子,其中一味香药有清热解毒功效。这些都是极其普通的香药,那几个匣子也是随意搁在架子上,都积了灰,怕是很长时间没人碰了。安岚迟疑了一下,就拿出一粒香药走到谢蓝河身边,让他含着。
谢蓝河也认得这东西,接过后就道:“别管我了,你快忙吧,一个晚上很快会过去的,我歇一会也帮你。”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安岚一惊,忙给他打了个眼色。谢蓝河即将那丸香药往嘴里一塞,又将额上的湿棉巾拿下来,才站起身,就瞧着一个香奴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原来是给他们送晚饭,那香奴说这是莲月给交代的,安岚和谢蓝河甚是诧异,忙欠身道谢。
…
熏草的炮制相对简单,洗干净后,烘干时注意火候和时间就行。
但今晚除了这些熏草外,还有一些莲月留在香房里的檀香,要由他们来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炮制。
几乎所有的香在采下来后,都需要根据配伍的要求来进行炮制,然后才能用。未被炮制的香一般称为“生香”,生香要么是具有一定的毒副作用,要么是功效没有完全发挥,所以合香不仅在香料配伍方面十分考究,对于香料的炮制也是极其严格,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性味反失。炮制得当与否,直接影响着香的质量。
香药的炮制,以顺应阴阳之法为本,提其正气,去其阴邪。重阳者去其燥气,重寒者则去其阴气,取之中和为贵。
檀香多产于湿热地区,香气淳厚,但檀香天生躁火气重。所以配香之前,都是对檀香进行炮制,使其火气消失,香气更加纯正。
跟谢蓝河商议了几句,又草草吃了点晚饭后,安岚就起身去仔细查看了那些檀香,再拿起几片嗅了嗅,然后轻轻点头,心里暗叹长香殿的炮制手法当真是炉火纯青,还差最后一道工序,但这些檀香已足够淳厚,闻之沁人心脾。
前面,这些檀香已经经过清茶淋洒和浸泡,晾干后又用酒和蜂蜜照合适的比例煎沸浸匀,密封后再次阴干,现在,就差最后一道炒制的工序了。
安岚先检查了灶上的锅,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开始生火,一开始要先用大火炒,接着换中火,最后用小火。虽这翻抄的时间都有个数,但若绝对照着那个约定成俗的时间来炒制的话,最后炮制出来的檀香一定会有所欠缺。因为,每种香的产地不一样,摘采的时间不一样,香药本身的品质不一样。而且在炮制的过程中,天气的变化,时辰的不同,空气里的湿度等等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就决定了每一次香药的炮制,都需要师傅根据实际情况加以调整,才能炮制出最好的香药。
火生好后,安岚把手放在锅上面试了试温度,然后将一部分檀香倒进锅里。
谢蓝河勉强咽下半碗饭,又休息了一小会后,稍微觉得好了些。
屋内淳香弥漫,他睁开眼,看着灶火旁那个忙碌的身影,片刻后,就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身,走过去,拿个小凳子在安岚身边坐下。
安岚没有特意去计算时间,只是凭着香气去感觉,她在源香院时,这些活儿都有做过,并不陌生。她感觉差不多了,准备换中火,却不及蹲下,就被谢蓝河吓一跳。
“我帮你。”谢蓝河看明白她的意思,说着就将几根烧得正旺的柴火拿出来埋在灰里,红通通的火光映在少年的脸上,令那双浅淡的眸子添了几分妖异的红光。
安岚忙道:“谢少爷,你,你得去躺着,我能行的。”
“看着香。”谢蓝河调好灶火后,就抬起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看着灶火,有些闷闷地道,“这叫我如何坐得住。”
第102章 披衣
安岚迟疑了一下,就道:“那你,可别逞强。”
谢蓝河点点头,默默看着灶火,听着锅铲翻动的声音,闻着淳厚的香气,看着少女的裙摆在他面前微微晃动。火光映着他的脸,纤长的睫毛不时扑闪,沉静得温柔。
不多会,安岚微微转头,他便会意,勉力又将炉灶里的柴火抽出一些熄灭,只留微微的一点了小火。安岚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用心翻炒着锅里的檀香。
屋里的香气愈加浓郁了,谢蓝河抬眼,便看到安岚脸颊红润,表情认真而专注。他觉得头越发沉了,但心里依旧下意识着算着时间,然后慢慢移开目光,看向锅内。似香气具划了般,随着她不急不缓地翻炒,遂有紫色气体从锅里飘起,他昏昏沉沉间,暗自点头,安岚则微微扬起嘴角。
用了半个多时辰,试炒的这锅檀香,没有出丝毫差错。
安岚仔细检查后,又拿给谢蓝河看,谢蓝河心里放心的同时还有些感概,这姑娘,在香山的造诣,果真不容小觑,可叹他如今身体不行…
“谢公子,你去躺椅上歇一会吧。”安岚将炒好的檀香放好后,回过神走到他身边,“我知道你放不下心,只是你如今身体这样,真不宜再硬抗着,万一明儿加重了可怎么好。您若出了什么事,我着实担待不起的,到那时我可再不敢隐瞒。”
谢蓝河想了想,就勉力站起身。安岚松了口气,忙伸手去扶他。
“檀香你炒制完后,叫我一声,我换你。”谢蓝河回到躺椅上后,就道,“你白天已经累一整天了,也不能再熬一晚,别的不说。万一炮制熏草时除了点差错,就前功尽弃了。”
“我知道。”安岚应声,让他躺下后,又将刚刚准备的那条湿棉巾放在他额头上。
谢蓝河再支撑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就闭上眼睛。
安岚有些忐忑地站在躺椅旁看了一会,随后咬了咬唇,就转身往向炉灶那走去。
夜很静,香很纯。淡紫色的薄烟不时从锅里升起,她在炉灶边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将最后一份檀香炒制好后,她回头看了谢蓝河一眼。见他睡得沉。便小心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再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将他额上的棉巾又浸了一下清水,拧干,放回他额上。
熏草在吃晚饭的时候已经洗干净了,炒制檀香的这段时间。也已经沥干水分,现在就剩烘干的这道工序。
将刚刚的火炭移到另一边的窖灶里后,安岚打了个呵欠,于是站起身,用冷水沾了棉巾拧干。用力擦了擦脸,瞬时清醒许多。她又往谢蓝河那看了一眼。就在屋里找了找,瞧着角落那挂着一条罩衣。她便走过去取下来,也不知是谁的,瞧着有些脏了,不过因是在香房里,所以这衣服上除了香药的味道外,倒没别的难闻的气味。
她拿过去,轻轻盖在谢蓝河身上,然后才走到窖灶旁,开始烘干熏草。
七八斤的熏草,还是要分几次来才行,这个过程倒不似炒制檀香那么复杂,但是需要很专心,因为火候若过了,最后炮制出来的熏草,品质肯定是要下降的,严重的甚至不能用。
月朗星稀,长香殿今夜多人未眠。
天枢殿的香房有很多,白天时,安岚和谢蓝河上山采熏草时,丹阳郡主和方玉辉两组人,已经开始配香药了。因香品准备得齐全,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已经炮制好的,需要根据自己的香方特别炮制的香品也就那么一两种。所以差不多天黑之前,他们都已配好香药,此时已开始窖藏。
天黑后,丹阳郡主和方玉心都回了客房,不多会,甄毓秀也回来了,双份相互打听了一下对方那边的情况,都很是顺利。方玉心却不时往安岚的床位那看过去,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丹阳郡主便道:“也不知安岚姑娘和谢少爷那边如何了。”
“听说付不起香品,便上山采香草去,回来后,莲月掌事又让他们炮制香药,估摸着这会儿还忙着呢。”甄毓秀说着就是一声嗤笑,然后摇了摇头,“真是,原就不该是她待的地方,何必逞强,叫人笑话。”
方玉心轻轻咬了咬唇,有些不赞同地低声道:“这怎么是逞强呢。”
甄毓秀看了方玉心一眼,晓得她这是在为谢蓝河说话,便笑着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亲热地笑道:“我是说,定是她逞强结果却拖累了谢少爷,不然依谢的能耐,怎么可能会付不起那点儿香品。”
方玉心脸色微红,就瞧了瞧桌上的漏壶,然后道:“都这个点了,也不知他们用晚饭了没,莫不是今晚要通宵炮制香药,这样身体如何吃得消。”
丹阳郡主则道:“咱们两组,莲月掌事给出的条件都差不多,若依那样的条件,他们这一日一夜,能换得下来吗?”
方玉心一怔,心里更加担忧了,甄毓秀则是暗喜,换不下来才好呢,如此也好叫安岚早点儿收拾回去,省得在这碍她的眼堵她的心。
丹阳郡主说出那句话后,就沉默下去,心里满满思索。
天枢殿只给十五天时间,如今已过去两天了,一般的合香,窖藏的时间差不多要十二天,如此,安岚和谢蓝河就只剩下一到两天的时间配香和炮制香药。这么一算的话,他们从藏香楼那要的香品,就只是用今日的劳动力来换。
就一天时间,究竟换的什么香品?
他们会合出什么样的香来?
…
安岚将约六七成的熏草烘干后,觉得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在这么硬撑下去,最后这点熏草怕是很难把控火候,她看了看时间,算着时间足够,便打算坐下歇一会。
到底是个小姑娘,累了一整天,又全神贯注地熬到下半夜,并且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着的,身体实在吃不消了。于是她靠着桌子一坐,不小心就打起盹来,然后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安岚睡过去没多久,谢蓝河因一直是一个姿势靠在躺椅上,身体不自觉地翻了个身,随后姬醒了过来。
睁开眼后,他蒙神了好一会,然后忽然惊得坐起身,就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罩衣。他一怔,再往前一看,便见角落处的大桌旁,安岚正趴在那睡觉。
他揉了揉依旧发胀混沉的脑门,然后拿起那件罩衣轻手轻脚地从躺椅上起来,走到安岚身边,将那件罩衣轻轻盖在安岚身上。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姑娘的睡眼,虽只有半张脸。
谢蓝河站在那发怔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到窖灶那,就看到旁边已经烘干好的熏草,他拿起一小撮闻了闻,随后又转头看完安岚那看了看。
谢蓝河开始烘干最后那点熏草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外头有好几双眼睛都在注意着他们这香房里的一举一动。
莲月看了一会后,什么也没说,就同赤芍一块转身走了。
白广寒的寝殿内一片安静,赤芍没敢进去扰到大香师的睡眠,只等着明日如实汇报。
而此时的天玑殿那边,百里翎听说了香房了的事后,顿时笑了起来,然后叹道:“还真是个傻得可爱的孩子,白广寒这是要捡到宝贝了吗?啧啧,还真叫我有些舍不得了!”
…
差不多天将亮的时候,安岚猛地惊醒,然后慌忙站起身,甚至将椅子都撞翻了。
“小心。”她还不及转头,旁边就传过来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谢,谢少爷!”安岚扶着桌子,“熏草…”
谢蓝河将那一小簸箕的熏草放在她跟前的桌子上:“你放心,已经都烘好了。”
安岚怔了怔,抬手往簸箕上拨了拨,然后有些呆愣地问:“你起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再过一会天就亮了。”谢蓝河说着就往躺椅那指了指,接着道,“安岚姑娘去那躺一会吧,你昨天太累了,这会儿得多歇歇。天亮后,就要开始配香了,还得再忙一日。”
“我…”安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刚刚是睡着了。”
“你太累了。”谢蓝河看着那单薄的声音,有些愧疚地道,“檀香炮制完后,你该叫醒我的,幸得我没睡踏实。”
“对不住。”安岚喃喃道,很是不好意思,幸好他醒过来了,不然这事非要被她给弄砸了不可。
“不是,其实是我拖累了安岚姑娘。”谢蓝河摇头,然后抱拳施了一礼。
安岚这才注意到,他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糟糕了,便问:“你,已经好了吗?不烧了?”
谢蓝河点点头:“安岚姑娘说的没错,就只烧了一晚,眼下感觉比昨晚好多了。”
安岚松了口气,不禁一笑:“好了就好,若是今儿还烧的话,就真不知该怎么瞒着了。”
谢蓝河也是微微一笑:“安岚姑娘去那躺一会吧,我出去外头醒醒神。”
第103章 窖香
赤芍正吩咐侍女们今日差事时,不经意地抬头,便瞧着天边的微光下,天枢殿那卧着异兽的飞檐如似神之手画下最为浓重的一笔,巍峨高远的殿宇饱含着张扬的气势,华美的线条宛若天宫的剪影。
她相信,每个上来长香殿的人,此时抬头看到这一幕,心灵都会受到震撼。
那震撼,却不是因为那些巍峨的殿宇和巨大的飞檐,而是因为,此时,站在殿宇最高处的那个人。
最高处,自然风最大。
他双手抱在胸前,身体有些随意地靠在露台的石柱上,任凛冽的寒风扬起他的长发和衣袍,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看得到他侧脸完美的线条,以及飞扬的长发画出风的痕迹。
大香师什么时候起来的?天才微微亮!
赤芍有些诧异,并且白广寒大香师此时正看的,是香房那边的方向。
不敢多想,她往旁交代两句,就快步走上去。
上了露台后,依旧不敢走得太近,约半丈距离时,她就停下,垂着脸将昨晚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白广寒听完后,没什么表示,依旧看着那个方向。
赤芍等了一会,见没有别的吩咐,就又轻轻退了出去。
那姑娘,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能得大香师如此看重?
赤芍走远后,终是忍不住抬脸回头看了白广寒一眼,然而此时朝阳已现。他正好沐浴在最初那道破云而出的霞光中,风未止,于是那一瞬,他似要羽化飞仙而去!
…
“谢少爷,你歇一会吧,只差印成模子了。”安岚抬手随意拨了拨垂下来的发丝,“你虽退烧了,但身体还未完全好。还是应该多歇息的。”
已经快中午了,他们却还不曾真正歇息过,这半天时间,两人几乎都拼着一股劲在坚持。就连用早饭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整理要用的香品。
谢蓝河正擦着用来窖香的瓷坛,听了这话,就抬起眼看了看安岚,然后道:“你是姑娘家。你都不歇,我歇什么。”
“我自小做惯了这等活,熬上一两宿是常有的事。”安岚说着就又看了看谢蓝河。在看了看他那双瞧着比自己还要白的手。低声道,“谢少爷应该是没做过这等活,硬撑的话,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
谢蓝河又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好看的姑娘。胆大心细。不矫揉造作,沉默但不沉闷,有心计,但不失真诚。
谢蓝河将坛子擦干净后,往桌上一推。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安岚姑娘是不是觉得,我明明有捷径可走却不走。反跟这自讨苦吃。”
安岚一怔,抬起眼:“我未曾这么想过。”
谢蓝河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比起安岚姑娘,我确实应该感到惭愧。”
安岚手里的动作停下,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片刻后,谢蓝河才抬起眼,淡淡一笑,俊秀的脸有些苍白,但目中却带着光彩和希望:“快将模子印好,如此就只等着出窖了。”
一刻钟后,便将印成精致模子的新合香放入坛子里,用蜡纸封住器口,拿到专门窖藏香品的静室,放入地下的窖内。
从静室内出来后,安岚和谢蓝河都长长松了口气,随后相视一笑。
只是,笑过后,两人都想起,当日赤芍宣布的那个条件,他们,最终只有一人能留下。扪心自问,他们都不敢说自己比对方更优秀。
“回去好好休息。”短暂的沉默后,谢蓝河轻轻道出这么一句。
安岚点头,随后同他一块去莲月那道谢,然后才一起离开了这里。
男女客房是分开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各自往回走时,谢蓝河走了几步,就停下,回身道:“安岚姑娘。”
安岚回头,此时阳光正好,但照在她脸上,却令她的脸色看起来白得有些透明。
谢蓝河沉默地看了她良久,才开口:“互不相怨。”
安岚一怔,随后认真点头。
谢蓝河又道:“无论结果如何,日后只要你我还走这条路,就…就多多交流,可好?”
这一次,安岚却沉默得有些久,谢蓝河唇抿得紧紧的,莫名的有些紧张。
她是他,第一位真正意义上,为同一个目标,相互扶持过来的人,并且,两人还又是对手,于是更加难得。虽是女子,但依旧可见忠肝义胆,若她是男的,他定会拉着她结拜兄弟,即便不结拜,他也要将这样的人认作兄弟。
但她却是个姑娘家,他深感可惜,却又不甘就这么作别,更不愿等到结果下来后,两人心里相互生怨,暗叹不公。
安岚沉默,是因为,她若落选,怕是就很难走这条路了。
香使长虽也跟香打交道,虽也需要会配香,但是跟香师们所走的路是完全不一样的。香使长,往上是掌事,再往上还有可能进入香殿,成为殿侍,甚至是殿侍长。一个精于香之道,一个则是要精于俗事庶务。
这些,谢蓝河并不清楚,他即便在某些方面与她有些相似,但终究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少年。在他被大香师点名,被接回谢府的那一刻起,即便他在心理上还不能完全适应,但他的身份地位已确确实实有了很大的转变。
就算他不能被选入香殿,凭着谢府的能耐,他想走香师这条路,想必不会是什么难事。她却不同,她若想走香师这条路,就只有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