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叶府后,叶蓁腰侧那些像纹身图案一样的痕迹开始缓慢溃烂,少年的双目依旧没有丝毫神采,但脸上隐隐现出痛苦的神色。面对这样的变化,景炎未有丝毫诧异,只是表情非常认真,他坐下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把柳叶刀。此时他下刀的手很稳,堪比拥有数十年经验的雕刻大师。只不过他雕琢的对象既不是玉石,也不是木头,而是人体。
少年腰侧的腐肉被迅速削下,不伤及丁点旁边尚还正常的肌肤。也不见出一滴血,腐肉带出的异味被点燃的香迅速压住,香是从那黑漆盒里取出来的,出自大香师手笔。
之前安岚等人在叶府品此香,除了觉得香味特别外,并无任何异样。然此时,那香烟似忽然间有了灵性,薄纱一样的香烟从紫铜香炉里逸来后,懒洋洋地摆动着婀娜的身姿。随后景炎手起刀落,腐肉离体。异味逸出,无精打采的香烟瞬间兴奋,无风自舞,旋转着往少年的身体飞过来,贪婪地附着在被削下来的腐肉上。遂见那些腐肉以眼见的速度萎缩干枯,刹那成灰。
景炎的手越来越快,马车跑起来偶尔出现的震动,竟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无论身在哪个行业,只要是握刀者,粗活三年出师,细活十年也不见得能出师。于刀刃上成就大家,则是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和精力。
练成他这样稳的手,究竟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没有人清楚。
像是早已算好时间,腐肉削净,那炉香正好点完。景炎放下柳叶刀,掀开炉盖,将里面的香灰倒出,在新的腐肉生出来之前,洒在叶蓁腰侧。
少年脸上的痛苦之色终于褪去。只是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了,眼里依旧没有丝毫神采,不过却多了一丝丝平静。
…
崔文君的马车在景府门口停下后,言嬷嬷正要去敲门,崔文君却忽然按住她,然后自己下车去。言嬷嬷还以为崔文君腰亲自敲门,不想崔文君只是站在景府门口看了一会,然后就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言嬷嬷不知是何意:“先生?”
崔文君坐下后,淡淡道:“绕道北面的白园那。”
言嬷嬷依言往外吩咐了一句,然后才问:“先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广寒出手了。”崔文君神色微凝,“没有他的许可,不好强行闯入,先去白园附近看看。”
景府几乎占了一整条街道,因而从南面到北面,马车最快,也得花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崔文君吩咐完后,就闭上眼睛,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言嬷嬷从崔文君的眉眼间看出一丝疲惫,这是在大香师身上及少看到的事。
能操控香境,能探知被掩埋的记忆,进而迷惑人心,勾动欲望,摧毁信念,引发恐怖,定人生死…足可见大香师的心志之强大。精神的疲惫,那是平凡人才会有的情况,大香师并非不会疲惫,只是大香师从不会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疲惫的一面,更不会在已经疲惫的情况下,还准备去面对一场新的香境。
言嬷嬷有些担心,白纯的事,安岚姑娘的身份,对崔先生的影响太大了。
十多年的执着,又何尝不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香境。
如此耗损,刚刚又受到打击,精神明显不济,更何况,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白广寒大香师,而除此外,还有不知名的对手,谁又知会是敌还是友。
…
崔文君确实觉得有些累,所以,想歇一会,于是,就这一刻的疏忽松缓,令她算错了时间。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时,猛地睁开眼,就问一句:“怎么还没到!”
言嬷嬷一愣,随后道:“先生这才刚上车。”
“不对!”崔文君神色凝重,抬手掀开车帘,“早就到了。”
就前一刻,外面还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可眼下,映入眼帘的,竟变成了白雾迷蒙,静雅古朴的庭院。
香境,却不知出自白广寒之手,还是出自试探白广寒那人之手。
若她没有及时醒过来,怕是就一直这么睡过去。
言嬷嬷这才大吃一惊,这,究竟过去多长时间了!?
崔文君下了马车,看着这宛若仙境的园林,神色凝重。
“先生,这,就是广寒先生的香境?”言嬷嬷跟着下车,谨慎地站在崔文君旁边,“为何我跟先生都进来了?”
崔文君摇头,站在原地感觉了一会,往后动身。
言嬷嬷看了崔文君一眼,便不再多问,紧紧跟上。
…
“公子,这是广寒先生的香境?”安岚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白雾,她和丹阳郡主是跟着景炎的马车进了白园,后来在景府下人的引领下,才寻到白广寒大香师的休憩之所。当时景炎也在,只是不等她给白广寒行礼,就见旁边香炉内逸出的香烟骤然间变浓,并且几乎是眨眼的时间膨胀起来,迅速充斥整个房间。
有人诧异地惊叫了几声,随后,白雾慢慢散去,屋里就只剩下她和景炎。
景炎示意她走到外面,然后道:“是,也不是。”
安岚茫然了,不解地看着景炎。
“坐。”景炎往台阶上示意了一下,然后自己先往地上一坐,丝毫不在乎自己那身金贵的衣服。
安岚便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还是不解地看着他。
何为,是,也不是?
景炎两手撑在身后,抬起脸,有些懒洋洋地看着前面那聚散不定的白雾,微微眯着眼道:“这是别人的香境,但白广寒将对方的香境改变了,所以,这既是白广寒的香境,同时也是对方的香境。”
“改变!?”安岚诧异,顿了一顿,又问,“那,没有改变之前,会是什么样?”
景炎转头,微挑了挑眉,嘴角边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谁知道呢,或许是野兽出没的丛林,也可能是没有退路的悬崖,哦,还有可能是断头台!咔嚓一声,人头就直接落地了!”
安岚有些傻了,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直愣愣地瞅着景炎,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得看到她这幅表情,景炎不禁大笑,爽朗的笑声令周围的浓雾散去些许,亦令安岚面上露出几分窘意。
待景炎歇了笑声后,安岚才喃喃道:“公子,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呢。”
“没有,丫头这不是开玩笑。”景炎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那样的香境,对大香师来说,并非难事。在这里,定人生死,往往不过一念之间。”
安岚怔然,景炎又道:“你知道现在自己身处香境,也知道眼前这一切,房屋,树木,园林,白雾,都是假的,是不是。”
安岚心里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怔怔地点头。
景炎遂抬手,在她脑袋顶上揉了揉:“那么,你觉得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安岚愣住,遂明白刚刚自己在迟疑什么。她久久不回答,景炎的手便没有离开她的脑袋,只是从她脑袋顶上移下来,像逗弄孩子般,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
少女特有的柔软触感很是不错,于是景炎连着捏了两把,同时眼里的笑意愈浓。
安岚回过神,忙侧开脸,屁股往后挪了一挪,避开他这不怀好意的动作,然后道:“公子,是真的。”
景炎收回手,微微眯起眼:“如何判断?”
“直觉而已。”安岚瞅着他,“猜的。”
景炎低笑,却没有对她的回答表示对错,只是转过脸,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
安岚陪他坐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问:“他们,都到哪去了?”
景炎没有看她,只是问了两字:“谁们?”
安岚道:“广寒先生,叶二公子,还有丹阳郡主她们。”
景炎侧过脸:“只能问一个,你最想问谁?”
第155章 手语
这话问得实在没有道理,因为那三个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安岚不解地看着景炎,景炎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回答。
是有意这么问,还是无意?
安岚垂目,心里暗自琢磨。
丹阳郡主是她的对手,她当然关心;叶二公子算是她们的试题,或者,也是良心,她没道理不关心;而广寒先生…广寒先生,安岚抬起眼,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人。很奇怪,景公子和广寒先生不仅脸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身形也没什么差别,甚至是走路的姿势,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偶尔会听到蓝靛说,如果广寒先生和景炎公子站在一块,便很容易会将两人弄混。
她细想了一下,反觉得自己的感觉跟蓝靛相反,广寒先生跟景炎公子站在一块时,她很容易分清谁是谁,倒是单独相处时…单独相处时…
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乌黑清亮,似被水洗过一般,比任何宝石都漂亮。
景炎任她打量,嘴角边依旧噙着一丝笑意,那样闲散的表情,似他对任何事都了然于心。
一会后,安岚才收回自己那直勾勾的眼神,平静地道:“广寒先生。”
这条路,她不是为丹阳郡主而走,更不是为叶二公子而来,她想要什么,从没有忘记过。
景炎笑了,一会后才道:“就在你周围。”
安岚愣了一愣,随后转头往自己周围看了一圈,可是,这附近,除了她和景炎公子,哪还有别的人。
“傻!”景炎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道,“上次晋香会的香境你没有察觉,这一次可是难得的机会。”
安岚看着景炎。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白雾迷蒙,此时她这下意识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笨拙可爱。但是。如此无害的表皮下,装着的却是一颗七窍玲珑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她给算计了。
不待安岚开口,景炎又问:“丫头,你明白香境是什么吗?”
安岚将手从脑门上放下,想了想,才道:“…大香师超凡的,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无中生有的能力。”
景炎琢磨了一会,笑了笑:“所以,眼下你以为自己是在哪里?”
安岚怔怔道:“香境…”
景炎又问:“除去天生的能力不论。香境主要从何处生?”
安岚沉默了许久,轻轻道出一个字:“心。”
景炎微微叹一声,心里感概,当真是天赋奇高。
“境由心生,那么。你在哪里呢?”
安岚怔然。
景炎浅笑:“如此,他自然就在你周围,即便你看不到。”
片刻后,安岚才道:“但公子之前不是说过,这并不是广寒先生一个人的香境。”
景炎点头:“没错,所以,你的一言一行。除了白广寒外,还可能是一五一十地落入另外一个人心里。”
安岚顿觉得背后生凉,不由挪了一下屁股,往景炎这边靠近:“那现在是…”
景炎抬手轻轻拨了拨眼前的白雾,淡淡道:“若是白广寒失策,那么。很可能我们大家都会被一直困在里面。”
安岚又往景炎这挪了一挪,然后问:“这,其实是叶二公子陷入的香境吧?”
景炎眉毛微挑,不知是意外还是高兴,转头打量了安岚两眼后问:“你看出来了?”
安岚点头。就要张口,却这会儿景炎忽然抓住她的手。
安岚一愣,景炎已经翻开她的手掌,以指为笔:“跟我具体说说。”
她是他寻到的,所以,时机还未成熟之前,他不想让别人,特别是那名未知的对手太过于了解她。景炎写完后,也将自己的手掌在她面前摊开,安岚怔了一会,才伸出手指,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上落下一个个字。
男人的手掌宽大修长,略有几分苍白,但看起来很有力,而且,令她意外的是,似他这样的贵公子,手掌上竟带着薄茧。她手上也带着一些薄茧,那是在香院时,长年干活留下的,但是像景炎公子这样的人,难道也需要做粗活吗?
园中白雾依旧,聚散不定,变化莫测,他们开始用“手语”交谈后,周围就完全安静下来,静得似这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景炎越问越多,在对香的了解上,安岚没有任何隐瞒。
因为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私自去请教白广寒任何问题,之前又从蓝靛那了解到,即便是在别的香殿,大香师也不会刻意传授侍香人任何东西。所以,她没有丝毫安全感,她生怕任何意外,如果景公子能为她解答疑惑,或者能将她需要的答案从白广寒那得到,并转述给她,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个完美的途径。
…
丹阳郡主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样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神采,哪有一丝像个病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一刻,这少年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并且似乎是认识她。
丹阳郡主还未开口,叶蓁就歪着头,看着她笑道:“可是姨母家的表姐?一直听说姨母家有位聪明又漂亮的表姐,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没错,他们也称得上市表亲,但是在今日之前,她从没听说过他。
“我带表姐过去吧。”叶蓁说着就在前面领路,“这园子很大,表姐第一次进来,很容易迷路。”
丹阳郡主满腹疑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去哪?”
叶蓁回头道:“去找我娘啊,表姐不死来给我娘祝寿的吗。”
“你娘!?”丹阳郡主差点就脱口而出,你娘不是已经死了吗!只是就在她将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她心里猛地一惊,遂看了看挂在腰上的香囊 ,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又进了香境!
可是,为什么是这样的香境?
丹阳郡主往周围找了找,别说熟悉的身影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于是她忍不住开口:“叶,叶二公子,你有没有…”
叶蓁转头,面上笑得单纯:“表姐叫我蓁哥儿吧。”
丹阳郡主想了想。就道:“好,蓁哥儿,你有没有看到别的人?跟我一起的那几个人?”
叶蓁摇头:“没有,我只看到表姐,表姐是找自己的丫鬟吗,去了我娘那,兴许就看到了。”
丹阳郡主沉默了一会,又观察了叶蓁几眼,然后试探着问:“蓁哥儿,你是不是忘记路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叶蓁忽然停下,然后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脸歉意地道:“是我记错路了,表姐,我们换个方向走。”
丹阳郡主没有反对。只是换了个方向,依旧没能走出这个园子。
叶蓁有些着急,又换了一个方向,却还是一样。
如此反复了许多次,丹阳郡主甚至感觉自己的脚都走得疼了,两人却还是在这园子里打转。最后,两人在一个亭子前停下。丹阳郡主歇了一会,理了理思绪后,就看着叶蓁道:“蓁哥儿,这里是你家吧。”
叶蓁点头,面带羞愧:“是啊,我在这住了十二年了。表姐对不起,我最经特别容易忘事,等我想起来后,我们就能出去了。”
丹阳郡主想了想,才道:“蓁哥儿。你其实是不想走出去吧。”
叶蓁怔了怔,然后慌忙道:“怎么会,表姐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蓁哥儿,你确实是不想走出这里去见你母亲。”丹阳郡主面上露出几分不忍,却还是接着道,“因为你娘,已经死了。”
叶蓁愣了一下,片刻后,突然大声道:“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丹阳郡主看着他,“这里是你家,你住在这里有十二年了,你怎么可能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叶蓁满脸通红:“那,那是,那是因为我记不住了。”
丹阳郡主道:“那我带你出去行不行。”
叶蓁愣了一愣,随后才道:“你,你又不认得路,你怎么给我带路。”
丹阳郡主站起身,一脸温和地道:“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蓁哥儿随我走吧,一会就能出去了,出去后,也就能醒过来了。”
“什么醒过来?”叶蓁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丹阳郡主愈加笃定,便道:“你真不想醒过来,看一看你父亲,看一看你姐姐,他们为了你,可是敖碎了心神。”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叶蓁一直在往后退,不停地摇头。
丹阳郡主看着于心不忍,顿了好一会,才道:“你若继续留在这里,那就再看不到他们了。”
叶蓁默默道:“这里是我家,这里很好,有爹有娘,还没有病,没有痛。”
丹阳郡主道:“可是,那些都是假的。”
叶蓁忽然一声大喝:“你才是假的!”
丹阳郡主一愣,好一会后才道:“那你怕什么?”
叶蓁语塞:“我——”
“即便我是假的,但说的却都是真的。”丹阳郡主看着他道,“你心里已经明白了是不是,蓁哥儿,你再不出去,就真的永远都见不到你父亲和姐姐了。你别怕,我带你出去,我会陪着你的,我是你表姐啊。”
“我——”叶蓁怔怔的看着丹阳郡主,眼圈含上泪,“可是很痛很难受!”
叶蓁抬手,轻轻放在丹阳郡主的手上。
白广寒的身影出现在白雾后面,白雾模糊了他此时的表情。
一个心思奇巧,天生就能察觉香境,甚至能自己施香境;一个心性纯正,能做得到不受迷惑,并懂得如何破境。
第156章 破开
崔文君走了一会,忽然停下,面上露出沉思和不解。
“先生?”言嬷嬷也随之停下。
那人,根本没有露面,这香境是有人提前布下的,白广寒主动走进去。崔文君看着眼前的浓雾,愈加不解,两人根本没有正面交手的意思,还有,白广寒,为何将她也拉进来?
难不成,是怀疑她?
崔文君微微蹙眉,她知道,七年前有人对白广寒出手,只是那人一直没有露面。
这七年来,白广寒也一直没找到那个人,所以,怀疑任何一个人吗?
崔文君有些烦这源源不绝的浓雾,便往前踏出一步,遂见足下生莲,园内华光流转,浓雾开始退散。但周围的浓雾也仅是退到一定的距离后就停住了,然后似忽然间有了意识般,开始躁动,瞬间浓聚,随后猛地超崔文君扑过来!
言嬷嬷莫名的生出恐惧,只觉得那些浓雾似一下子变成噬人的猛兽,若非多年修养,加上对崔文君的信任,怕是此时已惊叫出声了。
然而,原以为崔文君会彻底散去这些诡异的浓雾,却不想,就在那些浓雾扑过来的一瞬,崔文君竟一下子散去足下的莲花,敛去周身的华光,宽大的衣袍在浓雾中飞舞。言嬷嬷大惊,但此时已经没有机会让她问出声了,铺天盖地的浓雾瞬间将她们淹没。
失去视力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言嬷嬷却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生那么漫长,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由心而生,犹似站在死亡的边缘线上,炼狱的恶鬼就在脚底下叫嚣,令她浑身颤抖。
那一瞬之后,浓雾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如纱似云,聚散不定。
言嬷嬷猛地醒过来。浑身都已汗湿,恢复视力后,呆怔了好一会,才心有余悸地看着崔文君。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先生为何没有任何动作?
崔文君也是轻吁愣了口气,她小看这个香境了,刚刚若不是她及时收起足下莲,怕是就落入陷阱中。究竟是谁?竟布下如此凶险的香境,就为了试探白广寒!?为什么?究竟要试探白广寒什么?
崔氏有千年底蕴,族中自然保留了崔氏前面几代大香师留下的手札。这样的香境,她在其中一本手札中看到过,刚刚那一瞬,她忽然想了起来,这种香境称为陷阱。完美的,能迷惑人的陷阱。看起来一点危险都没有,但是,若强行破开的话,必将落入其陷阱内!不出手。则无事,一出手,就中计。但若无所作为,就将永远困在其中,除非,能找到香境的界点。
界点,亦可称为后门。每个香境都会有一个后门,找到后门,自然就能离开。
七年前,白广寒是不是也面对过这个香境?当时他怎么应对的?白广寒那个时候,即便已是大香师了,但资历尚浅。经验也不会太丰富…
两人结束了手语的交谈后,景炎便直接躺在屋檐下的地砖上,手枕着脑袋,一脸惬意的表情。
安岚抱着膝盖坐在那,看着他。迟疑着问:“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景炎闭着眼睛道:“等白广寒破开此香境后。”
又沉默了一会,安岚才接着问:“他,也是七殿大香师之一是吗?”
景炎微微扬起嘴角,片刻后,伸出胳膊往旁边拍了拍:“别担心,你也躺下歇一歇吧,说不准还要多长时间。”
安岚摇头,虽说景炎公子亲切随和,但她可不能如此放肆。
景炎微微真开眼,看了看她,也不勉强,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再次闭上眼,似乎真的打算睡上一觉。
安岚不好再打扰他,自己默默待了一会后,便往旁边的廊柱上一靠,不知不觉间,就闭上眼。她睡过去后,景炎才睁开眼,并坐起身,看了她一会,有些复杂地叹了一声:“小狐狸,叶二公子是这场香境的界点,要破开香境,首先要知道界点在哪里,在这点上,你还远不及丹阳郡主。”
安岚睡得很沉,自然没有听到这些话。
景炎接着道:“刚刚让你挑,你若选叶二公子的话,我便给你走走后门,也让你亲眼看一看如何破香境,难得一遇的机会,你就这么错过了。”
说完后,景炎又看了那张稚嫩的脸,沉吟片刻,遂又笑了一笑。
其实对白广寒的执念这么深,对他来说,倒也不是坏事。
…
丹阳郡主牵着叶蓁刚出亭子,就看到亭外有个身影,白雾弥漫,她无法看得真切,只觉那道身影如流云飞雪,宛若谪仙临世。
“广寒先生!”小心翼翼上前几步后,终于看清那人的相貌,丹阳郡主怔了一怔,然后慌忙行礼。
白广寒微微颔首,看了叶蓁一眼,然后问她:“你为何带着他?”
丹阳郡主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回先生,丹阳对此不熟悉,便想着,带上叶二公子,兴许就能离开这里。”
白广寒问:“离开哪里?”
丹阳郡主微垂着眼道:“园中香境。”
白广寒沉默,崔氏后代,似真受到了福泽,能有这等天赋悟性的孩子,万人中都挑不出一个来。
片刻后,白广寒才开口:“将他给我吧。”
叶蓁忙躲到丹阳郡主身后,惊惧地道:“表姐,我,我不要他,我们快走!”
“蓁哥儿?”丹阳郡主诧异回头,随后微笑着道,“蓁哥儿别怕,这是长香殿的大香师。”
叶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管他是谁,表姐,我们快走,快走!”
“我既已找到你,你还能走得了吗。”不等丹阳郡主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白广寒就已经到了他们跟前,一伸手,就抓住叶蓁。
叶蓁忙大声喊道:“表姐救我!”
“广,广寒先生?”丹阳郡主有些懵了,“这,这是…”
“你看清楚了。”白广寒缓缓开口,“你来自清河崔氏,应当知道每个香境都有一个界点。”
丹阳郡主怔住,随后将手从唇上放下,双手交握地放在小腹前,恭敬地聆听。
白广寒面无表情,声音清冷而沉稳,不带丝毫情绪:“香境的界点,只要除去,就能散去香境,但这场香境的界点却是种在他身上,与他性命相关,除之不慎,便会伤及他的性命。”
所以,叶蓁才会喊救命?
丹阳郡主震惊,只是目中神色愈加凝重,不放过白广寒一丁点的动作。
“他被困在这里太久了,若是再不替他除去种在身上的界点,散去这场香境,他一样会丢了性命。”白广寒抬起左手,手指微动,便见又数跟纤细的幼苗从叶蓁腰侧露出,一点一点地移到白广寒的手上。
叶蓁浑身颤抖,孩子气的脸上满是痛苦,白广寒依旧面无表情,直到将那些幼苗全都抽出来后,才放开叶蓁。丹阳郡主赶紧去扶住,再抬眼,便见白广寒拿着那些幼苗的手用力一握,遂见那些幼苗慢慢枯萎,最终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