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微笑:“想通了?”
安岚点头,然后站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公子赐教。”
“你没让我失望,甚至超出我的期盼。”景炎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难言的情绪。
安岚抬起眼,然后转头,看着园中那些梅树,感叹地道:“公子存在心里的世界,可真美。”
景炎一怔,随后站起身道:“不过是年年都有的景,我也就趁着那个时候偷懒几日。”他说到这,沉吟一会,又道,“那酒没喝上,真可惜了。”
安岚抿唇一笑,刚刚听说叶家那些事后,心情有些低沉,但此时此刻,她却非常的,高兴,高兴且激动。若说之前她对那个界限,那道门槛还觉得很模糊的话,那么现在,她确定,自己已经真正入门了。
“瞧你这得意的,尾巴都翘起来了!”景炎看了她一眼,也跟着一块笑了笑,然后道,“梅花开的时候,我请你来喝酒。”
安岚一怔,景炎说完这句话,就抬步离去:“午膳会有人送过来,你安心住几日,到时随叶家的人一块走吧,既然丹阳郡主有三日假,白广寒的意思是你也一样。”
安岚朝景炎的背影微微欠身,然后,再次转头看着那株梅花树。
那两酒杯,并非她特意弄出来的,而是景炎公子存在心里的东西。
公子,是想与谁对饮呢?

安岚在白园住了两天,那两天里,除了去叶蓁那看一看,同叶三姑娘客气地聊上几句,她基本没什么事。景炎公子不知去了哪,广寒先生也没再露面,叶家的事,就白园一个管家负责照看着。叶老爷因受到打击,精神越发不好,薛灵犀依旧没什么怨言,如以往一般在他身边伺候。
“委屈你了。”第三日早上,用完早膳后,叶铃去看叶蓁时,叶德清握住薛灵犀的手,有些哽咽着道,“以前我也常说这句话,但也都只是说说罢了,如今,我才觉得,真的,是委屈你了。”
“老爷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叶家的媳妇,我从未觉得委屈。”薛灵犀抽出手,给叶德清递上茶,温声道,“老爷可要保重自己,三姑娘那,还得想想办法才是。”
“能怎么办?!”叶德清让她把茶放在一边,“蓁哥儿我早有心理准备,如今他能醒来,对我已是安慰…可是铃儿,唉,这是造的什么孽,为什么我叶家会出这样的事!她当年也不跟我说!”
“崔姐姐也是生了孩子后才知道的,她原是想告诉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抱着希望,或许孩子们不会出事,所以才…”薛灵犀坐到叶德清身边,柔声道,“崔姐姐心里比谁都痛,走的时候,心里还挂念着几个孩子和老爷您。而且都这么多年了,您若是这时候怪她,她泉下有知,难以瞑目啊。”
“我不怪她,也怪不来了。”叶德清长叹了口气,这几天,他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薛灵犀起身,一边给他揉太阳穴,一边道:“老爷要是不知该怎么说,三姑娘那就由我跟她说去,这等事,还是自己心里明白些好。日后,若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慌乱无措。”
叶德清一愣:“要告诉她?!”
薛灵犀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问了一句:“难道老爷不打算告诉三姑娘?”
“她都快十六了,有是那么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亲事还迟迟没有定下。”叶德清说到这,停了好一会,才沉重地道,“她以后,可怎么办?”
叶蓁醒过来了,却活不下去。
闺女原本好好的,如今却添上这么一个噩耗,这可都是他的亲身骨肉啊。
薛灵犀正想开口,不料就在这会,房门突然从外头推开,薛灵犀迈步进来,警惕地打量了薛灵犀一眼,然后问向叶德清:“爹瞒着什么没跟我说?”
叶德清愣住,薛灵犀轻轻一叹。

安岚用过早膳后,在琢磨香的事,正打算找人问问景炎公子或是广寒先生在何处,她有好些问题想请教。只是她刚走出房门,就听到叶家人住的那个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是叶三姑娘,已经知道了吗?
安岚转头往那看,迟疑着要不要过去瞧瞧,只是走了几步后,又返身回来。
这种事,谁都爱莫能助。
换做她,此时此刻,应该是不想看到任何外人。
想到这,她心里轻轻一叹,然后抬起连,看着高远的天空,感谢娘亲,给了我一个这么健康的身体,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

下午,叶德清就同景府的人告辞,本应该还要去跟白广寒和景公表示感谢的,但正巧白广寒那个时候不在景府,景炎也出去了,景公这几日又因身体不适,不见客。于是叶德清托白园的管事务必将他的感谢带到,然后就带着妻子儿女离开白府。
安岚一路送他们会叶府后,也跟着告辞,她该回长香殿了。
薛灵犀出来送她,请她日后有空了,要常来做客。
安岚上马车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三姑娘,没事吧?”
薛灵犀摇了摇头:“小姑娘家家的,知道这样的事,哪能没事,她性子倔强,在外人面前都是要装无事的模样。但事已至此,自欺欺人也无用,我会慢慢开解她的。”
本以为叶三姑娘那么针对她,她心里多少会有些介怀,却不想,薛灵犀这话里,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安岚有些诧异,薛灵犀也只是微微一笑,再次请她将自己的感谢传达给广寒先生。
安岚将上马车时,叶府里忽然跑出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对薛灵犀道:“夫,夫夫人,二公子咽气了!”

第160章 对话

安岚看着躺在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睛的少年,有些不敢相信,他,竟就这么死了。
刚刚她告辞时,他的脸上的气色瞧着还是很不错的,比前几天好很多,让人觉得,再过几天,他也许就能跟正常人一样下了床,活蹦乱跳了。而其实,昨天他也确实下床了,而且还在园子里走了一圈。
景公子说,那个香境是陷阱,针对的是广寒先生。
叶蓁被选中,当成诱白广寒出手的对象,说不清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被选中入大香师的香境,所以他多活了些时日,却也因为入了香境出不来,所以多活的那些时日,对于家人来说,只是个会呼吸的尸体而已。
如今,总算是解脱了。
叶铃趴在床头,握着叶蓁的手大哭,这是她的手足,他们一块长大,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三年前,大哥走了,如今,蓁哥儿也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人,未来的某一天,她很可能也会像他们一样!
叶德清擦了擦眼角,强忍住心里的悲痛,唤来丫鬟将叶铃扶起来。丫鬟扶不动,为难地看着叶德清和薛灵犀,薛灵犀走过去,低声劝道:“铃儿,小心哭伤了身子,你爹会更伤心。”
叶铃没有看她,只是哭声逐渐低了下去,但依旧握着叶蓁的手,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如今,已经说不清究竟是伤心还是害怕了,蓁哥儿死了,她唯一的手足断了,从今往后,她要一个人去面对那件可怕的事情。
薛灵犀又唤了一声:“铃儿。”
叶铃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厌恶薛灵犀,恨薛灵犀,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力气跟薛灵犀继续斗下去了。该死的都死了,马上就要轮到她了,再斗还有什么意思,这个家。跟她再没什么关系了。
叶德清开口道:“扶三姑娘回房去!”
几个丫鬟又靠过来,叶铃立马一声尖叫:“别碰我!”
薛灵犀忙让她们都退开,也递给叶德清一个别慌的眼神,然后蹲下去,低声道:“铃儿,蓁哥儿昨晚跟我说了几句话,是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叶铃一怔,转头,狐疑地看着薛灵犀:“说什么?”
薛灵犀拿手绢给叶铃擦了擦眼泪:“蓁哥儿的事,你爹和我都很难过。特别是你爹,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莫再让你爹伤心了,随我去洗把脸,我同你细说。”
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话令人心碎。
叶铃看向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鬓上已花白的头发,长时间来对她父亲的埋怨,此时终化成酸涩,眼泪不觉又掉了下来,这一次却没有再闹。
薛灵犀将她扶了起来,让她松开叶蓁的手。送她回了房间。
安岚轻轻一叹,走到叶德清面前:“请节哀顺变。”
叶德清微微颔首,面色惨淡,唇抖了几下,终是什么也没说。

三日后,叶蓁下葬了。
次日。长安城的某个戏园子里,有两个身份尊贵到跟叶家完全不相干的人,一边下棋,一边谈论此事。
手执白棋的是个年约四十的男人,一身贵气。他落子时,道了一句:“罗家居然有那种病,之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罗家一直以来都掩饰得很好,上一代一个发病的人都没有,谁也想不到…”
“三年前,叶家大公子应当就是因为这个病发作才死的。”
“您忘了,三年前,长安城正好伤寒症爆发,死的人太多了。”
中年男人执白棋的手微顿:“嗯,那年的伤寒症,若非长香殿给家家户户送去香,怕是更不好收拾,说起来,还真是功德无量。”
“那年,近百万两的香,一半是出自天枢殿,财神景公,当真名不虚传。”
中年男人眉头微蹙:“叶蓁究竟是死于病症,还是香境?白广寒真的顺利除去香境的界点了?”
“…”
“香境是你设下的,你也说过,当年凭白广寒的能力,不可能顺利破开‘陷阱’,但两次都被白广寒破了!”
“虽不敢相信,但也不敢不信,权当是他顺利破了吧。”
中年男人面色不豫,片刻后问:“叶蓁的尸体上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我劝您别打这个主意,我们能想到的,白广寒一样能想到,或许他就等着您动手呢。”
中年男人忽的一声冷笑:“你怕他!”
“不是怕,只是为确保万无一失,七年都等下来了,何必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能顺利破开‘陷阱’,他这个时候挑选继承人,足以证明,他着急了,他为何着急,颇耐人寻味。”
“我只知道,你花了七年时间,竟还是没办法确定这件事!”
“他是白广寒,天枢殿的大香师。”
“你呢?”
“我?”黑子缓缓落下,“他也花了七年时间,还是一样找不到我。”

安岚回到天枢殿,走到伴月居这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正站在院子门口,仔细一瞧,竟是赤芍。
蓝靛也瞧清楚是赤芍,吓一跳,忙低声道:“这才几天,怎么赤芍姐姐就出来了?”
安岚顿了顿,就走过去,微微欠身。
赤芍打量了安岚一眼,沉默了一会,才道:“很意外吧。”
安岚摇头,赤芍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广寒先生对我的信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算计得太厉害,在先生眼里,都是笑话。”
安岚道:“多谢赤芍侍香的忠告。”
赤芍走了,蓝靛轻轻吁了口气,不解道:“这几天香殿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安岚一边往伴月居里走,一边道:“多半是有人帮赤芍侍香找到小可的死与她无关的证据了。”
蓝靛问:“姑娘这么确定?”
安岚推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会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等事应该不难问到。”
蓝靛笑了笑:“肯定是要打听的,我先服侍姑娘梳洗。”
“你让人送热水进来就行,然后你去忙吧。”安岚说着就走到房门口,往丹阳郡主住的那屋看了看,丹阳郡主还没回来。
丹阳郡主回来了,只是在进长香殿的时候,跟崔文君碰上,便让崔文君叫到玉衡殿去了。
“你母亲可好?”回了香殿后,崔文君看着丹阳郡主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母亲很好,这几天还问起姑姑呢,哦,这是母亲让我带给姑姑的礼物。”丹阳郡主说着就转身,让秀兰将清耀夫人早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她捧着送过去,“母亲说姑姑不喜欢俗物,所以,请人给姑姑绣了幅桌屏。”
崔文君摸着桌屏上栩栩如生的茶花,淡淡道:“嫂子有心了,改日你替我谢谢你娘。”
丹阳郡主笑道:“姑姑能喜欢就好。”
崔文君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对安岚,是什么感觉?”
丹阳郡主一愣,迟疑着道:“姑姑问的是?”
“你是崔氏嫡系,应该有那等直觉。”崔文君接着问,“你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当时可有察觉到什么?”
“是夏天,我刚刚来长安不久,第一次到天枢殿求见广寒先生时。”丹阳郡主心里不解,却还是老实回道,“那会儿,她还只是个香奴,不怎么起眼,只是隔着远远,我就注意到她了。”
“你怎么注意到她的,当时什么感觉?”果真如此!崔文君不由坐直起来,心里隐隐有些紧张,如果,真是她的孩子,那么安岚和丹阳就是表姐妹,这样的血缘,丹阳应该也能有所感觉。
丹阳郡主看着崔文君眼里露出的关切,心里越发不解,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姑,为何问这个?”
崔文君淡淡道:“自然有我的原因,你继续说。”
丹阳郡主只得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当时扫了一眼, 就看到她了。那会儿还没怎么在意,只是,接下来的每一次碰面,她都会令我吃一惊。她的身份升迁得很快,最后,真的站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第一次碰面时,为何会注意到她。这样的对手,都碰上了,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
对手!?
崔文君又往后一靠,面上的神色慢慢淡了下去,因为是对手吗?不是因为有血缘关系?
“姑姑。”丹阳郡主看了崔文君一会,迟疑着道了一句,“姑姑似乎很关注安岚姑娘。”
崔文君不想回答她的话,摆了摆手,就让言嬷嬷送她出去。
只是就在丹阳郡主和言嬷嬷将出去时,她又吩咐言嬷嬷:“你去天枢殿,将安岚叫过来。”
“是。”言嬷嬷恭敬应下。
“姑姑找安岚什么事?”出了崔文君的寝殿后,丹阳郡主悄悄问了言嬷嬷一句。
言嬷嬷守口如瓶,摇头道:“回郡主,这事老身也不清楚。”
丹阳郡主心里叹了口气,回到伴月居时,正好看到安岚从屋里出来,她便走过去:“玉衡殿的崔大香师请你过去。”
“崔大香师?”安岚不解,“崔大香师找我什么事?”
她总觉得崔文君大香师对她似乎抱着什么成见,每次都是用一个打量探究的眼神看着她,令她心里极其不舒服。

第161章 回溯

“请问嬷嬷,崔先生为什么找我?”随言嬷嬷出了伴月居,走了一段路后,安岚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言嬷嬷看了她一眼:“姑娘过去不就知道了。”
安岚迟疑了一会,就小心翼翼地道:“安岚愚笨,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在崔先生跟前表现得不妥,还请嬷嬷能指点一二。”
言嬷嬷顿了顿,然后依旧打着官腔道:“姑娘多虑了,依老身看,姑娘聪慧无双。”
一点都听不出究竟是何意,安岚也不好再多问。
到了玉衡殿后,蓝靛正要跟着安岚一块进去,却被言嬷嬷给拦下了:“崔先生只见安岚姑娘。”
蓝靛看了安岚一眼,就往后退一步。
安岚想了想,便道:“你先回去吧,忙你的去。”
蓝靛看了看安岚,想了想,就应下了。
待蓝靛转身离开后,言嬷嬷才道:“安岚姑娘,崔先生等许久了。”
安岚点头,踏上层层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再次走进崔文君的寝殿。
跟上次不同,这一次,崔文君是半躺在铺着雪貂毛的美人榻上,身上披着件妃色的对襟褂子,腰上盖着一条白色的毯子,毛茸茸的,泛着亮泽,毛毯一直垂到地上。美人榻下面也铺着一张厚实的地毯,美人榻的自个脚沉入地毯足有三寸,未有地毯铺到的地方,那地砖也是暖的,暖而香,令人不觉间就放松下来。
自打生了孩子后,崔文君就惧冷,即便是盛夏,她的手脚也是冰凉的,自己调理了多年,见效甚微。所以,玉衡殿有春。有夏,有秋,就是没有冬天。冬天,在她心里。因而她一直惧冷。
安岚走过去行了礼,崔文君却没什么反应,阖眼卧在榻上,似真的睡着了。
安岚等了一会,询问了看向言嬷嬷,言嬷嬷却没有给她任何表示。
因为已经有花香了,所以玉衡殿内没有点香,只是这厅内,就摆着一盆满月山茶,但却能令里里外外满室都生香。特别是越靠近崔文君。那香味就越浓,就好似,她就是那山茶幻化出来的。
约一刻钟了,崔文君竟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安岚迟疑了一下。就低声道:“崔先生既已经歇下了,我就不便再打扰…”
“我让你走了吗。”崔文君终于开口,然后慢慢睁开眼,“不耐烦了?”
“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怕冲了先生这满室的花香。”安岚忙解释,“先生殿内,无论是侍女还是侍香人。身上都未佩香,我身上确实佩戴了香囊,所以…所以才不敢多留。”
崔文君往她腰下看了一眼,便道:“将你的香囊拿来我看看。”
安岚一怔,却也不敢再多嘴,小心解下自己的香囊。放到言嬷嬷手里。
崔文君接过去,看了看,然后道:“这里头的香,是你自己配的?”
安岚应声:“是,让先生见笑了。”
“配得不错。”崔文君看着这香囊有些出神。片刻后,才又接着问,“这香囊,也是你自己做的?”
“是”
崔文君闭了闭眼,这样的香囊,她和白纯都会,不过,她做得比白纯好。而此时她手里这个香囊,做工也不差,比当年的白纯强,但比她做的,还是差了些。
崔文君摸着香囊上的花纹:“样式和针法都有些别致,是谁教你的?”
安岚回道:“是安婆婆教的。”
果然是她,崔文君心里叹了口气,只是,那老婆子到底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再次看向安岚,拿着香囊的手不由紧了几分,这么多年,竟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崔文君接着问:“你说,你七岁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安岚点头:“是。”
“你只记得,你是七年前入的源香院,是被人牙子卖进来的。”
安岚再次点头:“是。”
崔文君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模糊,甚至还有了回音:“你,祈祷你,不是在骗我。”
如果是骗了她,如果是白纯的孩子,那她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后悔!

安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源香院了,她还是香使长。
香院的人事变换太多,繁杂沉冗的庶务一下子压过来,还有晋香会要准备,时间远远不够,可她怎么还分神这么久!
“安岚。”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金雀一脸笑的走过来,“我听说,你让厨房做了炖羊肉,咱们晚上一块去婆婆那用饭吧!”
她有些愣怔:“金雀!”
“还发什么呆,快走吧。”金雀拽着她往外走去,门被拉开,白光涌了进来。
她忽然从床上醒了过来,仔细一看,自己在谁在香使的房间,她揉了揉两步太阳穴,原来是梦!王掌事和桂枝逼得太厉害,居然让她梦到自己成功坐上香使长的位置。她闭了闭眼,却觉得熟悉的画面不停地从眼前闪过,王媚娘死了,连喜儿要嫁人了,婆婆的身体又不好了,石竹和桂枝暗中偷情,香院内波涛暗涌,王掌事几次将她叫过去,或明说或暗示,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起身,想出去透口气,却一开门,就被外头的眼光晃花了眼。
“安岚,那两老婆子吃饭去了,我能不能水盆放下来吧,我,我坚持不住了!”
金雀小心又害怕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恍过神,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晕过去。
今天的活没做完,又被两个监工的老婆子刁难,让她们跪在烈日下,两手还举着一盆水。
她才将水盆放下,身后的鞭子就抽过来,她痛得浑身一颤,死死咬着牙。
金雀大声哭喊求饶,却有人在一旁幸灾乐祸。
好痛…
婆婆哭了,给她和金雀上了药后,摸着她们的脑袋说:“香奴的命由不得自己啊。”
那她不要做香奴,她不要做香奴…
王掌事找她过去,满脸心疼,满嘴关心,斩钉截铁地说要为她惩罚那两婆子,只要她认他做干爹。
干爹!?
她知道干爹是什么意思,她惊惶地从王掌事那逃了出来,害怕得浑身颤抖。
她不要做香奴!
活没做好,她被派去喂马,马厩那里来往的人很少,只是每天都有两个院侍会到那走一圈。
他们知道她是被罚到这的,有个院侍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她及尽小心,却还是被那个院侍给堵住了。
他捂着她的嘴,用力扯她的衣服,她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他惊叫了一声,大怒之下一个巴掌甩过来,她半边脸都麻了,嘴里都是血,耳朵听不见了,她没哭,她挣扎着要拿那把切干草的长刀,她要捅了他!捅死他!
她不要做香奴,死也不要!
有人在关键时刻循声赶了过来,她满身狼狈地回去,金雀一脸惊惶地抱着她,不敢让人知道,怕遭人落井下石,于是只得死死咬着牙,无声地哭。
崔文君站在窗外,看着屋里那两孩子,心里五味陈杂,手心反复握住又松开。
如果,如果是她的孩子,是她那可怜的孩子,她势必将这整个香院掀翻,一个都别想逃!
如果,如果不是她的孩子,是那贱人的,那,这些又与她何干!都是活该,她不顺势推一把已是仁慈。
你究竟是谁!是谁?
崔文中两手紧紧握成拳,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
看得越多,了解得越深,就越被那个寻不到的答案折磨,锥心蚀骨,鲜血淋漓。
这个答案,她一定要知道!
时光回溯,眼前的小姑娘一年比一年小,精致的脸蛋慢慢变得稚嫩,不变的是,她永远有干不完的活,以及不时的责罚。唯一庆幸的是,有安婆婆在一旁,只是,安婆婆也不过是无意中碰到她,便捡了过去拉扯看顾。
回溯了七年时光,到了最关键的这一年。
崔文君的脸有些发白,这几日她的精神耗损极大,时光回溯的香境又是最耗费精神,她本不应这么着急,只是,她等不了,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她要认她的孩子!
七年前,小安岚刚入香院,沉默寡言,怯弱少,茫然多,不似一般的孩子。
她似真的没有任何记忆,有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妈子觉得她跟自己死去的闺女很像,就认了她做女儿,只是没几个月,那老妈子因去外采香药,结果摔崖死了。
她要找娘,有人骗她,她娘在长香殿,她傻傻的就上去了。
长香殿呵,哪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地方!
崔文君看到白广寒,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原来如此。
但是,这不是她真正关心的。
小安岚被抬了回来,崔文君走到床边,看着趴在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手不觉抬了起来,却迟疑了一会,又放下去。
时光继续回溯,但,这一次,竟是一片茫白。
崔文中怔住,转头看床上那个身影,怎么可能!?
这孩子,真的没有前面那几年的记忆!
崔文君摇头,不可能,存在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消失。
她凝神,眼前终于出现隐隐约约的景象,果然,崔文君暗自点头,只是下一刻,她看清楚展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后,再次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