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钎被拔下来,改由粗麻绳穿过两边肩胛处的血窟窿。士兵将这些不得好死的土匪们吊在沿途树上,算是顾军留下来的活招牌!
丹增看到顾云章会将人炮制成这个样子,就有些怕了。招呼脚夫们把货物放上骡背,他忙忙的喝了热茶,又吃了一口袋青稞炒面,然后就打算继续赶路。然而顾云章并不满足于这个战绩——他想要斩草除根。
他让杜楚夫留下看守队伍,自己在腰上别了十几枚手榴弹,带着十几名士兵走向了附近的小河。
沿着河岸往上走,他想要消灭掉躲在泥泞中的那股子残匪。
然而没走几步,河涧下方忽然传来了零碎枪响;顾云章等人立时停住脚步倾听片刻,待枪声平息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沿着陡坡向下滑去。
滑到一半时,他们隐藏在了葱郁的长草之中,就见浅水滩涂中横七竖八的躺了好几具尸首,而一大群掸族打扮的男子正站在泥泞中挥舞着长刀互砍——其中一伙就是那帮屁滚尿流的土匪!
顾云章困惑了,心想难道这群土匪这么倒霉,这个时候还会遇上了仇家?
土匪们的武艺还是比较超群的,一番斗殴之后便明显占了上风;而那帮来历不明的袭击者中,大部分人都生的黑瘦矮小,打起仗来懒洋洋的,只有一个肤色略为浅淡的高大青年还算是一把好手,两刀就劈死了一名土匪。
顾云章观望片刻,见土匪快要取得胜利了,便带领士兵架好枪支,瞄准前方开始射击,一阵点射便放倒了大部分对手。而那群袭击者似乎也是吓坏了,和土匪们一起抱着脑袋滚在地上,怕的哭爹喊娘。顾军士兵们看河滩上的众人都是个缴械的状态,便起身端枪向前走去,意图对这些人验明正身,该撵的撵,该杀的杀。
士兵是穿着军装的,衬衫裤子很齐备,同本地那些自治军土司兵大不相同。地上这帮家伙抬眼一看,见他们三三两两的都从草丛中起身走过来了,就举起双手哇啦哇啦的开始告饶;为首的一名士兵听不懂掸语,回头对着同伴笑道:“看这帮猴子的怂样儿,这点儿本事也敢拦咱们的路。”
此言一出,未等那同伴回答,下方这帮猴子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中国话:“长官,你们是中国兵吗?我也是中国人啊!”
士兵一愣,抬头向前望去,就见一名青年从满地俘虏中站起来——正是方才那个刀劈活人的家伙!
和泥泞中的其他人相比,这青年看起来的确是与众不同——首先他的皮肤比较白皙,身材修长舒展;其次他是个容长脸,不但生的浓眉大眼,而且鼻梁很高,完全不是个掸族人的相貌。
“你是中国人?”士兵很好奇的打量了他:“你是哪里人啊?”
那青年十分欣喜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中国人。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呀?李将军?蔡将军?还是顾将军?”
如今在这片土地上,顾李蔡三支溃军各自重整旗鼓,成了个三足鼎立的势头,只是不在缅甸争天下罢了。顾军士兵自认为生活的比那两支队伍更阔绰滋润,所以一听到李蔡二字,就十分不屑的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们是顾将军的军队!”
青年一听这话,仿佛是愈发兴奋了,张口便要继续说话;然而士兵们还有正事要办,哪有心思与他一问一答的扯淡。幸而他们的长官顾云章是个惯于亲历亲为的,早在方才便已经率先走下坡去,站在了地上那片七扭八歪的俘虏面前。
地上的猴子们骚动起来,一帮赤膊打笼裾的黑瘦子连滚带爬的凑到了那青年身边,留下一群身穿短衫的汉子瞠目发傻。
顾云章在为首一人面前停住脚步,用枪管抬起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黝黑的看不清面目,左耳朵上带着明晃晃一个大金圈子。仰脸望向顾云章,他筛糠似的张口吐出一段哀求言辞,口中金牙闪闪发光。
顾云章听不懂掸语,也没有兴趣去听懂。手指搭上扳机,他毫不犹豫的扣了下去。
一声枪响,那人已经被子弹带的向后一纵,胸前立时就开了血洞。
地上的土匪被顾云章一枪一个,全部送去见了阎王。
这回他心净了,把卡宾枪挎回肩膀上,他转向了那位青年,出言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那青年一直在怔怔的望着他,这时见他对自己发问了,就呆头呆脑、结结巴巴的答道:“我、我们是从那里过来的……”他伸手一指东边的大山:“那边……是刀土司的土司兵。”
顾云章一听是土司兵,便放下心来。转身对着旁边士兵一挥手,他领头迈步向上走去。后方一名小兵把冲锋枪斜负在后背上,抓紧时间跑过去从那第一具尸身上撕扯下了金耳环,然后一边往衣袋里揣一边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兵撅着屁股跑了没几步,忽然发现那青年正尾随着自己,后边还带着那帮大烟鬼似的土司兵。
“走走走!”小兵很不耐烦的向他连连摆手:“跟着我们干什么?”
青年开朗而殷勤的向他凑近了,厚着脸皮笑道:“我也想到你们的军队里去当兵。”
小兵一听这话,登时倨傲了:“我们这里才不要你这野人。走开!”
青年硬着头皮快乐的跟上:“我也是中国人啊,和你们一样的。老兄,我还想见见顾将军呢。”
小兵笑了,偷偷的一指前方,压低声音说道:“高个子的就是我们顾将军。”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身后一空,青年早已流窜向前,只余一帮死气活样的土司兵还跟着自己。

第116章 段提沙

青年试试探探的走到顾云章身后,像只发育过快的小老虎或小豹子似的,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将军?!”
顾云章一直竖着两只耳朵,早听清了青年和部下小兵的对话,这时就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什么事?”
青年跟上两步,紧紧的追在他的斜后方,且长长的抻了脖子,侧过脸来眼巴巴的盯着他:“你就是顾将军呀?”
顾云章没出声,直接用卡宾枪的枪管抵住对方胸口,随即用力一杵。青年痛的向后一跳,可立刻没皮没脸的又撵了上来——这回也不说话了,就单是亦步亦趋的粘着。顾云章扭头瞪他一眼,他就愣头愣脑的傻笑一下,瞧那样子,倒是有些痴相了。
青年跟着顾云章,土司兵跟着落后的那位小兵,一路上拖泥带水的就回了山谷驻地。这时丹增已经将骡马赶成了大队伍,见顾云章安然无恙的回了来,便上前道了辛苦,又说了两句感谢话,然后就甩着鞭子牵马启程了。
邵光毅知道顾云章在战场上很有点本事,此行绝不会有危险,所以这时就很平静的迎上前去,忽见他身后跟了个光着膀子的青年,就略感诧异。顾云章也觉着对方尾随自己过久了,便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按住腰间手枪,皱着眉头望向他:“小子,走开!”
青年上前一步,慌里慌张的也握住了马缰:“将军,我给你牵马吧!”
顾云章一脚将他踹的坐倒在地,随即飞身上马,而邵光毅就走过来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一言不发的将马带向前方山路。
青年一翻身爬起来,先是回身对那帮哈欠连天的土司兵喊了几句掸语,然后就孤身一人连跑带颠的向山路追去。
这青年一厢情愿的跟在顾云章的马下,用一口略带着云南腔的国语讲述了自己的生平——原来他也是附近山寨中一位土司的儿子,不过因为那地方连年打仗,山寨被仇家夷为平地,而他这土司家族也就从此烟消云散,各奔前程。
他说他是中国人,那倒也是确有其事——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土司家从果敢娶回来的小汉人,全家都可以勉强算作侨民后代,所以他不但会讲一口好中国话,而且还能写上一篇中国字,那水平几乎可以和杜楚夫相齐了。
他今年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在那边山里的寨子中做土司手下的一个小小军官,带领一小群大烟鬼士兵为土司保家护院,混口饭吃。土司和土匪是一对仇敌,当得知土匪要对顾军下手时,土司便派出家兵尾随其后,要做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预备等土匪被顾军击溃后,自己这边再上去痛打落水狗来报仇。
然而土司兵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连落水狗都打不过。
“我姓段,名叫段提沙。”青年仰起脸告诉顾云章:“‘段’是中国姓氏,‘提沙’是缅甸名字。”
顾云章骑在马上,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杜楚夫那一大堆名字,就无师自通的嘀咕了一句:“提沙,貌提沙。”
段提沙以为他是在呼唤自己,立刻笑着答应了一声。
顾云章向下俯视了他一眼,随即对马匹另一侧的邵光毅伸出手:“马鞭。”
邵光毅当即把鞭子向他双手奉上。
他接过鞭子后居高临下的甩了个响儿,紧接着就抽向了段提沙的头脸:“你给我走开——”
话没说完,因为段提沙一把抓住鞭梢往下扯去,竟是将马鞭子生生从顾云章手中抽了出来。
顾云章是许久都没有受过这种冒犯了,登时就是一愣;而段提沙低下头将马鞭整理折好,很仔细的插在了腰间,然后高高兴兴的抬起头对顾云章笑:“将军,我替你赶马。你的鞭子都在我这里了,我活该要给你做马夫的。”
顾云章不会骂人,因这段提沙是个异国的同胞,所以又不好无缘无故的一枪毙了他;左右为难之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索性把目光转向了前方。
顾云章这人少言寡语,浑身弥漫着一股子凉阴阴的杀气,军队中最乐观胆大的马屁精都不敢到他面前恭维讨好,宁愿去海长山那里说说笑笑;所以到目前为止,邵光毅在顾云章身边,算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杜楚夫那么机灵活泼,可是对顾云章也有些打怵。
邵光毅现在一无所有,连卵蛋都没了,就剩下了这位顶头上司可以依靠,故而在不知不觉间心态发生变化,对顾云章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独占欲。往日他走在顾云章的马前,尽管山高路远,跋涉辛苦,然而心中十分平静,并不怨尤;可是此刻不一样了,一个自称是中国人的杂种小子从天而降,腆着一张脸凑到顾云章身边,不怕打不怕杀的,居然是撵不走了!
土司兵们已然成群结伙的回了山中寨子,段提沙本不是那寨中的家奴,现在攀到了顾将军这一处高枝,索性光着身子赖上了对方——反正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一个穷单身汉而已。
顾云章起初十分讨厌他,看他像只臭不要脸的大猴子,甚至在半路上忍无可忍的跳下马来,用枪管当做武器狠狠的敲打了他一顿;这时他抱着脑袋蹲下来,也不躲避,只歪起头向顾云章可怜兮兮的眨巴眼睛,是死心塌地、死也不走的模样。
不过顾云章下手十分之狠,段提沙后来疼的受不了,就跳跃着小范围逃窜,口中大声说道:“将军,别打我啦,我给你们做向导,我给你们带路!我不要钱,只要能吃饱饭就行!”
顾云章毕生没有见过这样厚颜的活物,无奈之下只得回身上马,继续向前走去。
段提沙跟着顾云章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抵达了一处寨子,马帮和军队进去借了一块宽敞地方卸货生火,煮茶烧饭以慰饥渴。
顾军士兵以为段提沙是想从军吃粮,对他倒没什么敌意;因他说的一口好中国话,所以还让人很觉亲切。慌里慌张的填了一肚皮白米饭,他乐颠颠的又凑到了顾云章身边。
今天的太阳特别毒辣,顾云章热的头晕目眩,把那长裤马靴衬衫全脱了,身上只留了一件粗制滥造的裤衩。盘腿坐在一张席子上,他从邵光毅手中接过一碗生鸦片化开的凉水,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而在他痛饮的时候,邵光毅浸湿了一条毛巾,为他从头到脚的擦了一遍热汗。
拿着毛巾去附近的山溪边去洗涤,邵光毅用眼角余光撇到了后方段提沙的身影。
段提沙蹲在了顾云章身边,目光像热水一样,滚烫的泼在了对方身上。
顾云章端着一搪瓷缸子米粥,先用勺子舀着喝了一口,随即扫了段提沙一眼:“看什么?”
段提沙认真的答道:“将军,你真白啊。”
顾云章盯着段提沙审视良久,并未从他那眼神中找到恶意——不过他还是放下搪瓷缸子,腾出手来扇了对方一记响亮耳光:“闭嘴,走开!”
段提沙不提防,结果被他打的身子一歪躺倒在地。捂着脸坐起来,他蹙起一边眉毛,满脸孩子气的幽怨:“将军,你的脾气真大。”
顾云章的神经末梢都跃跃欲试的苏生过来,试图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轻蔑调笑——然而没有,段提沙的神情有点傻气,一双眼睛清清澈澈黑白分明,所说所作似乎都是发自内心的。
端起搪瓷缸子,顾云章继续喝粥。
这时段提沙又轻声开了口:“好看的人,脾气都大;因为大家都宠着他嘛。”
顾云章咽下一口米粥,头也不抬的轻声道:“段提沙,我听不得你说话,你快离我远一点吧!”

第117章 救命恩人

段提沙自作主张的追随军队,赖在了顾云章身边。
他很快乐,对谁都是一副高高兴兴的面孔,而且相貌也端正可喜,中国话又说的十分流利,所以护商队上下的士兵们对他都很友好,宁愿带着他每天早晚吃两顿干饭。而顾云章见这人属牛皮糖的,撵也撵不走,几日之后也就习惯,不去管他了。
顾云章不搭理他,他却是很恋着顾云章。
在起初的一两天内,他寸步不离的跟在顾云章马后,东一句西一句的乱拍马屁,仰着脸蛋和顾云章说:“将军,你今年贵庚啊?”
将军高高的骑在马背上,眼望前方装听不见。
他没有得到回答,但毫不气馁,继续认真说道:“将军,你是瓜子脸呢。”
将军依旧天聋地哑。
他低下头,忽见顾云章那马靴靴筒上蹭了一抹污泥,就伸手小心的将其抹了下去。顾云章没想到他还敢碰自己,下意识的就一甩马鞭抽了他的脊背;他躲闪不及,痛的耸起肩膀“哎哟”一声,随即抬手给顾云章看:“将军,你的靴子脏了。”
顾云章哪里是个讲理的人?段提沙一出声,他扬手又是一鞭,同时口中轻轻斥道:“闭嘴。”
段提沙皮糙肉厚,虽然每天都要挨上几鞭子,然而安然无恙,不过是后背上破了几块油皮而已。如此过了十天半月,队伍上下都已经把他当成军中一员;邵光毅没想到这来历不明的猴子居然会如此受欢迎,就恨的咬牙切齿——又不好表现出来。
邵光毅如今在军中,就像一个隐身人一样。谁都知道他在,可谁也不去和他亲近,说白了就是歧视他;另外他和顾云章太亲近了,仿佛受到了传染一般,那性子也变得阴冷起来。
段提沙对待顾云章,一直抱有一种赞美的态度。
他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一句也不肯保留。顾云章在前面爬山路,他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冷不丁的就来了一句:“将军,你的腰可真细。”
顾云章半路转身,一脚就把他踢到山坡下面去了。
段提沙灰头土脸的起身追上来,并不委屈抱怨什么。对于他来讲,顾云章的位置过于高高在上了——凡人倒了霉,只能怪自己命苦,是不好去和菩萨理论的。
因为旅途危险,所以马帮走的很快,尽可能的在山林中抄近路,一个多月后便经过了密支那一带。顾军一路上大仗小仗打了无数,每次都是大获全胜,后来士兵们都有些疲沓了,同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说都是溃兵出身,可就凭他们的资历经验,凭那一身武器装备,人生舞台怎么着也不该是这缅北丛林。
这种情绪是在军队中普遍存在的,尤其是中央军中流落过来的军官,个个都唉声叹气,觉得自己是被国家抛弃了,信仰和前途都化作了泡影;而以海长山为首的关外帮倒是不甚在乎——他们大部分都是胡匪出身,后来又给满洲国看家护院,既不懂什么主义,也很有自知之明,只要能吃饱喝足就是好生活。
除了这两派之外,还有第三类存在——这批人的代表人物是杜楚夫。这黑小子前些天已经得了个上尉军衔,如今挎着冲锋枪做军官,简直快活极了。
这一日下午,顾军又和附近山里的土司兵起了冲突。这边部落的土司兵很富有战斗力,虽然武器上比较原始,但胜在战士灵活,在树上悠来荡去的移动隐藏,让人防不胜防。顾云章眼看着自己这边有人中毒箭倒下了,就颇为焦虑;后来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主意,当即下令全队后退。
将马帮队伍围护在林中一片空地上,顾云章命人把马车上的掷弹筒全部卸下来支好,然后对准前方那片藏匿着土司兵的密林,无声无息的做了一个“发射”的手势。
沉闷的炮弹出膛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来,林中络绎起了大爆炸,火光伴随着浓烟直冲向天。手持着弓箭长刀火药枪的土司兵们吓呆了,眼睁睁的看着炮弹从天而降,破碎弹片直砍向自己的面门。
一阵轰炸过后,顾云章拎着步枪牵了马匹,率先开路。
这回再没有任何袭击和阻拦了,马靴靴底碾过地上成片的焦黑残草,他抬腿迈过一截阴燃着的树木,握枪的右手汗津津的。
后方的队伍和马帮也小心翼翼的跟了上来,没有人发出声音,因为只有老天爷才知道那群土司兵是否已然死绝。
林中寂静下来,骡子偶尔打个响鼻。顾云章在走过百十多米后略略安下了心,汗水汇聚成滴,从他的额角下滑缓缓流到了鬓边。
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他刚要回头向邵光毅要一根烟,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间,段提沙忽然呐喊着一跃,飞身将他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一枚羽箭掠过段提沙的肩膀,深深的钉在了地上。
顾军立刻炸了庙,对着放箭方向密集扫射,片刻后就打下来两具血肉模糊的土司兵尸首。此刻邵光毅上前抓住段提沙的手臂,一把将他薅起来搡到一旁,随即蹲下来去扶顾云章起身:“军座,你没事吧?”
问这话时,他紧张得面色苍白,声音都变调了。
顾云章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用手背蹭掉了下巴上沾着的一点草屑。扭头看向段提沙,他发现这小子坐在地上,正费力扭头去看自己的右肩膀——蜜色肌肤上一道血痕,却是被那羽箭蹭破了肉皮。
一个小兵走了过来,弯下腰去为他挤那伤口,嘴里问道:“疼不疼?是疼还是麻?”
段提沙迟疑了一下:“不疼,有点儿麻。”
感觉发麻,说明这箭头上浸过毒汁。小兵变脸失色了,停了手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时顾云章走上去推开小兵,随即单腿跪下来,一手按下他的脑袋,一手握住他的右臂,低声说道:“别动。”
段提沙任他摆布着,口中喃喃道:“将军,我没事的。”
顾云章没言语,低头凑过去噙住他那一线伤口,用力的吮吸了两下,随后扭头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地上。
段提沙似乎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关怀自己,当即就受宠若惊的扭动了身体:“将军……”
顾云章又俯身吸了一口吐出去,随即用手指狠狠挤压伤口,见殷红的鲜血流出来了,这才放开段提沙站起来,从邵光毅手中接过水壶漱了漱口。
方才段提沙那一扑,算是救了顾云章的命。
顾云章心里有数,知道军队在这丛林中除了武器强大之外,其它各方面都不是土司兵们的对手。看刚才那一箭的力道,是能穿透自己脖子的!
他感激段提沙——救命恩人,不能不感激,所以愿意冒险为对方去吸毒血。
当然,那险着实也是不大,土司兵的毒箭他早就见识过——除非箭头是深扎进肉里了,否则一般都不会致命。若这真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那顾云章宁愿在段提沙的脑袋上开一枪,让他少受点苦、走的利索。
顾云章对段提沙的感情很有限——他就是这点贱,非得是自己厚颜无耻处心积虑抢骗来的,才算好东西;送上门来的好意总让他心生疑虑,觉着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118章 弄臣

商队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这年的五月末赶到了印缅交界处的本帕山。
穆先生奇迹一样出现在了顾云章面前,突兀的有如从天而降一般。这回他除去了那身骚模骚样的鲜艳衣裳,换上了西装打扮,标致优雅的好像一张绅士标准像。按照事先讲好的条件,他将余下的佣金付给了顾云章,又和和气气的道了许多句辛苦。顾云章听了他这套言辞,不知为何感到受之有愧,好像自己占了对方便宜一般,几乎想要把款子退回去一些。
告别了穆先生,顾云章带着队伍踏上归途——这回身边没有商队可护了,大路走起来格外畅快顺利,一路日夜兼程跑下来,不出三十天便回到了丁达。
这回他走了两三个月,真堪称是远行了。海长山这天知道他要到了,早早就起身招呼勤务兵过来,把那楼内打扫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又张罗着让厨房杀猪宰鸡做一顿好饭。及至上午十点多钟,队伍果然络绎出现在丁达边缘了,他便欢欢喜喜的骑马迎了出去。
顾军这一场算是满载而归——他们花销了从穆先生那里得到的银元钞票,沿途购回大量日用百货以及布匹药品,零碎东西被满满登登的绑上了驮架,每匹马都是超重行走,士兵们只好徒步前进。
顾云章经过了这一番跋涉,狼狈的灰头土脸,面孔上又是汗又是泥,混在一起都画了花。海长山遥遥的跑上来,一见他是这个德行,就笑着从腰带上抽出毛巾递给他:“军座,这一路可是太辛苦你啦!”
顾云章面无表情的接过毛巾,先是劈头盖脸的擦了一把,然后上前两步揽住海长山的肩膀,同时轻声耳语道:“真累了……要累死了。”
海长山知道他在部下面前,很爱强撑着要个面子,从不肯露出颓势,就佯装亲热的顺势架起他,口中低低的安慰他:“马上到家了,再走两步,我那马就在前边呢。咱骑马回去,不走路了。”
话音落下,他就觉着顾云章那身体极其瘦削,隔着衬衫能觉出肋骨来,腰也细成了一捻,皮带挂不住,裤子都有了往下掉的趋势。
顾云章往常出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可这回他顾不上卫生了,泥猴似的坐在餐桌边,他用湿毛巾略擦了擦手,然后欠身从汤盆里捞起一块肉,滚烫的就塞进了嘴里——也不咀嚼,喉结一动囫囵着便咽了下去。海长山看他苦到这般地步,心中就有些难过,亲自拿个饭碗要去给他盛饭,然而还没等他迈步,邵光毅已经把饭锅端进来了。
顾云章对着身边位置一歪头,匀出舌头告诉邵光毅:“坐下,一起吃。”
邵光毅怔了一下,随即摇头:“不不不,我还不饿,军座吃吧。”
顾云章不看人,自顾自的继续大嚼起来——邵光毅爱吃不吃,反正他是关怀过了。
护商队回丁达前穿过了一片丛林,林中情形仍然险恶,众人心惊胆战的,接连几天都没有正经吃饭。如今好容易脚踏实地的到了家,各自都放开了胃口,恨不能跳进锅里去吃。顾云章独自一人吃了一盆米饭,肉菜另算,最后一抹嘴向后仰靠过去,心满意足了。
海长山站在旁边,见他吞了这许多食物进去,胃部却也未见明显隆起,就十分好奇,陪着笑一边伸手在他肚子上摸了一把,一边在口中解释着问道:“军座,你这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顾云章抬手解开了皮带,又把束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也抻了出来;抑制不住的打了个饱嗝儿,他十分木然的答道:“不知道。”
及至邵光毅也填饱了肚皮,顾云章便起身走到院内,摆出阵势开始洗澡。
缅北这地方太热,人都半裸惯了,偶尔来个全裸,大家也见怪不怪。然而顾云章站在外面刚要脱裤子,忽然天空乌云密布,却是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