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为了给儿子治病,好像花了不少钱,也幸亏月凤姑娘的心肠不坏,当初没少贴补洪文宾,后来断了关系,还把他送去蝶楼的银子都退了回去,又把房租给他交了一年的。
那老两口本对儿子寄予厚望,听见他和个青楼女子勾连,该特别愤怒的,但碰上月凤姑娘这样有情有义的名妓,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了,现如今日子还过得下去,少不了大家伙的帮衬。
把新买来的蝙蝠纹桌屏交给小莫拿着,送到车上,就又沿着街边慢慢转了转。
这里卖各种各样古董摆件,风水法器的都很多,也很杂乱,正经的好东西却极少。
红尘比别的顾客们有优势,反正看见哪里有光泽,哪里有个或者活泼,或者腼腆的小东西说话就往哪去,肯定能找到好玩意,不过也得小心些…
路过一个摊子,上面摆着几个古老的铜钱,还有几把古剑,似模似样,红尘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摊子上却瞬间冒出一团黑雾!
尸臭味顿时扑鼻,红尘身子一歪,一阵阵犯恶心,小莫拎着她的胳膊就把拽起来站好。
这一路上人极多,难免有个摩擦碰撞,小莫一句话不说,却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她是一星半点儿都没让人擦着。
红尘抬头看了眼他一眼,明明看到的是虽然用头发遮盖,却还是狰狞可怖的侧脸,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很好看,忽然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个男人,默默在身后保护了自己一下,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迷人。
接下来再逛街,她就有点儿心不在焉。
难道她喜欢小莫?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并不知道,当年嫁给王越,也只是觉得这个人好拿捏,比较合适,再也来不及找另外一个更好的。
她就像所有到了年纪的闺秀一样,按部就班地成亲,孝顺公婆,伺候丈夫,贤惠大度,奈何她没有别的女人的好运气,得一个拎得清,能相守一生的丈夫。
像话本小说里那样,舍生忘死的爱情,她从没有得到过,到现在也还是嗤之以鼻,世上哪有那么强烈的爱?
红尘咂了咂滋味,最后还是确定,唔,她应该不是爱上小莫,只是大概从一开始见他,就有很强烈的怜惜。
女人都一样,会怜爱弱小的动物,第一次见,小莫的样子太惨了,他又是那么一个本应贵气十足,享受人间富贵人的人,偏偏他半点儿都不在意,积极向上,豁达开朗,还看见过自己流泪时软弱的样子,于是,从此待他就有些不同。
红尘忍不住笑起来,一扭头,见小莫鼓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咳嗽了声:“没事儿,我挑两个正经的香炉,可能会用得到。”
香炉这地方有很多,红尘选了两个好的,两个人就驾着车直接去洪文宾那儿。
洪父,洪母都等得心焦,她也没必要让老人家再担惊受怕,路上想起郭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说她要是给洪家布置什么风水局,无论如何也要叫上他长长眼,红尘就找人给郭山长送了封信过去。
车马到了洪家门前。
红尘一下来就看见郭山长戳在门口等着,还低着头仔细看人家大门前的一对石狗。
“郭先生?”
郭老回头,看见红尘连忙招手:“来,来,你看看这狗!”
红尘凑过去看了下,抿唇而笑。
“看见了没,我上一次来记得特别清楚,它这尾巴是耷拉着的,毛炸起来,面相凶狠,牙口尖利,你再看看现在,我怎么觉得它们懒洋洋想睡觉似的。”
郭老说半天,他身边跟着的小厮一个劲儿撇嘴——那是石头做的,又不是真狗,没多长时间不见,难道还能变个模样?除非人家给换新的。
红尘却笑着点头:“先生好眼光。”
郭老虽然不是灵师,只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但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读书读多了,气息自然正,眼睛也明,偶尔就能看到某些变化很大的气场。
两只守门狗以前收到风水局的影响,自然有戾气,如今却是家里日渐衰败,它们也没了精神。
红尘简单解释了两句,郭山长恍然大悟,出门迎接,正好听见的洪家三人脸色都绿了。
尤其是洪文宾,他刚刚能下床,依旧脸色苍白憔悴,一身病态,听红尘这么说,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他一门心思努力,还不是为了家里好?想让爹娘享一享荣华富贵,现在可好,不光是没光宗耀祖,还连累爹娘。
不过要红尘说,当初把房子租赁给洪文宾的那主人家才惨。
这房子已经和洪家息息相关,以后就是让收回去,除非推倒重建,还得花大价钱请个灵师重新看风水,否则永远都有一股衰气,谁进来谁就倒霉。
当然,这会儿让洪文宾还想想人家房子原本的主人,那不太可能。
一家子十分殷切地盯着红尘看,连洪文宾也没以前那种用鼻孔看人的模样。
也幸亏他学乖了,真脑子糊涂到分不清楚什么时候该低头,那红尘也懒得在替他费心。
举步进了洪家,入目的便是一地的枯枝败叶,显然洪父洪母早没心思收拾这些。
红尘也没多说,只是很简单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稍微挪动了一下房间的家具摆设,主要是书房,动了书架和书桌。
统共不过花费一刻钟而已。
“完了?”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满意地点点头,洪文宾愕然。
连洪家老两口也愣住。
红尘冷笑:“怎么?你还想我再给布置什么扭转乾坤的风水局,还想着一步登天?到也不是不行呢!”
洪文宾先是一喜,随即青白了脸,哆嗦了下,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只要…只要我能恢复成以前那样便好,再不敢奢求其他。”
他这阵子别说读书,看字都模模糊糊的,晚上还老做噩梦,偶尔出门,连狗见了他都要咬他两口,事事不顺,做什么都失败,有一次走错了路,不小心碰掉别人的瓦罐,竟是个古董,赔偿了二百多文钱,那是他爹娘攒好久给他买书用的,回了家,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怕是遇到骗子,那是讹诈!
再这样下去,洪文宾都不知自己能活多久。
红尘看了他一眼,见他是真心知错,这才走到东边的书房,燃了一张符纸,低声念诵:“敬告天地,今有杞县洪文宾,擅扰四方之气,触怒地灵,现愿赎罪,日日焚香祝祷,养天地灵气,以安四方,若天地允他一线生机,还请高知!”
她声音很低,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别人都听不见,洪文宾却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脚下一软,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一张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噼里啪啦开始说他这些年做下的那些错事,一桩桩一件件,连五岁偷看邻居姐姐洗澡都给说了,说着说着就放声大哭。
这下子,连郭老都看出他不对劲。
洪家二老更是紧紧闭嘴,一句话都不敢发。
咯嘣一声,洪文宾的牙掉了,吐出一口血水,声音戛然而止,红尘手里的符也无风自熄。
洪文宾身上一愣,打了个哆嗦。
红尘皱起眉,摇了摇头,洪母嘴唇抖了抖:“失…失败了?”声音哽咽。
洪父愣住,半晌才道:“都是命!”
红尘叹了口气,又很肉痛地取出一张符,这可不是随便哪个神棍画出来的,都是她拿真金白银去玉珏空间从人家那儿换来的好东西,又把她淘到的香炉,还有那一对蝙蝠屏风拿出来,屏风摆放在桌子上面,香炉搁在四方,都插上香烛,关好窗户,才有一招手,手中的符再一次自燃。
过了片刻,红尘一脚把洪文宾踹倒,让他跪在桌前,又直接把符咒搁在他手上。
红尘拿着好好的,一落到他的手里,一团火焰就轰一声变大,烫得他的手生疼。
“忍住,不许扔!
洪文宾果真死死捏住不撒手,这一次,一阵风吹过,窗户微开,那四个香炉里的香烛也闪烁出一丝微光,只有一点点,米粒大小,红尘却松了口气。
“行了,从今天开始,每天上香,一日也不许漏下,上香的时候再难受,也要虔诚认真。”
红尘说的并不很郑重,到像是简单提点一句,透着一股子你爱听不听的意思在。
洪家老两口却恨不得把她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记在本子上面,省得忘记。
事情了结,红尘懒得留在他家吃酒席,就和小莫打了声招呼准备走人。
郭老也要走,他跟着看了半天热闹,什么都没看懂,却挺刺激,不觉也对天地有了更深的敬畏。
一路离开,红尘回头看了眼那两只看门狗。
郭老也回头看,看了一眼,又忍不住揉眼睛:“这狗不是在笑吧?”
可不是都换成了笑脸,小尾巴还翘着,仿佛一摇一摆的,十分惬意悠闲,也很精神呢。
郭老摸了摸脑袋,一路回书院,回去就和几个先生说,想在书院大门口放两个石雕。
书院里有自己的石匠,这到简单的很,人家问他想放置什么,还以为怎么也得弄个神兽之类,结果他就非要两只普普通通的狗,还拿自家养的大黄狗当原型,让人家照着雕刻。
一帮先生无语,也懒得理会。
红尘却没回家,她这会儿觉得古庙街热闹又有意思,还没逛够,再说,她这心里还惦记着柳家的‘福来顺’,想过去再仔细瞧两眼,干脆让小莫驾着车又回去接着逛。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稍微转了一会儿,忽然就变了天,乌云密布,眼瞅着要下雨。
现在这天气真不好说,动不动就要变一变,大街上好些小摊贩都在紧赶慢赶地收拾东西。
小莫就护着红尘进了古庙,里头有不少躲雨的行人,月老庙香火还行,养活了个老庙祝,还能给烧壶水,煮点儿茶,但凡有客人路过口渴,总能喝到不冷不热的茶水。
红尘也接了一碗,一边喝一边四处打量,说来月老庙里那座石像瞧着还真有些古怪。
传说中的月老,那是须发全白的老人,手中拿着书和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就是他的红绳,大部分月老庙供奉的神像,都是老人形象。
这座月老庙里的神像,却是个妙龄女子,身披罗裙,头戴珠冠,半截脸上蒙着纱巾,眉心处一点银红,风姿绰约。
坐着的底座儿,也和观音莲台差不多。
红尘是有些好奇,但也就是好奇一下,说不得人家当年制作神像的工匠,按照他的意中人创造的月老,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避雨的行人多是本地人,不认识也觉得眼熟,现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说些闲话。
“咦,好像这几天来古庙求姻缘的人特别多。”
“你外地来的吧,没听说吗?宫使下个月就到咱们这儿来采选宫女,还要再采选一次灵女灵童,灵女先不提,宫女要选足五百个,十二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未嫁女儿都要参加遴选。”说话之人身边放着一根扁担,还有一个大半人高的货架,显然是个货郎,“县太爷为这事儿都闹到州府去,说是县里贫瘠,没有出类拔萃的女孩子,实在凑不齐人数,往日咱们州府的大老爷们也都和气得很,县城虽小,乡绅也有几个,可不好欺负,碰见事儿了睁只眼闭只眼也是有的。”
“这回却听说下来的宫使是当红大太监,铁面无私,拉关系托人情都不行。闹得县里还有女儿尚未婚配的,都急着忙着赶紧成亲。”
行人愣了下,不免唏嘘。
“不似才选过灵女?”
“人数不够呗。”
“…还有宫女要五百个,不知多少人家要遭罪了。”
“怕什么,大周朝什么事儿有钱都办得成,管他来的是哪个,不想去就花钱自赎,多给钱什么都好说了。”
这到是真,红尘叹了口气,朝廷法规,除十恶不赦,还有一些极为严重的罪刑,都允许花钱减刑,甚至免罪,其它事儿也一样,有钱的万事不愁。
像现在,遇见这种问题,也就升斗小民们担心,传得沸沸扬扬,就说她那茶馆中的客人们,连提也没提过,都一门心思关注阑珊书院的考核呢。
“可这世上,总是升斗小民更多些。”小莫叹了口气道。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歇了一会儿,红尘都开始有些无聊,从怀里摸出本书,靠在门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
光线有些暗淡,寻常肯定看不清楚,不过红尘例外,她这次拿的是古书,会说话的,主动给讲书,还讲得特别细致,一本最多五百页的书,它能给讲成五千页。
正闭着眼睛听,庙门又被推开,一阵风吹过,里面又进来两个,红尘的裙摆也湿了一片,周围避雨的行人更是乱了乱,吵吵嚷嚷的让赶紧关门。
新进来的是母女两个,连连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挤进来。
这两个人里,母亲三十多岁,愁眉苦脸的,女儿看着也就十四五,容貌端丽,居然颇有风姿,只是荆钗布裙,不免减色。
不过,在杞县能见到这种水准的女孩儿,红尘不免多看了两眼,不光是她,周围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瞥几下,当然,红尘自己也一样,总能多占据些旁人的视线。
两母女显然心事重重,没注意到周围,女孩子手指头上缠着根红线,脸色苍白,她娘亲拿了帕子给她擦去脸颊上的水珠,一边擦一边念叨:“实在没法子,你就嫁阿文,虽说他娶了石晶,可嫁给他当个二房,总也好过,好过…”
说着,当娘的就涕不成声,女儿到镇定自若,慢慢擦了把脸:“要是真到那一步,大不了就去,当宫女也比给人家当妾强,二房就不是妾么?”
当娘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周围好些人都噤声,心里很不忍,大家乡里乡亲的,遇见这等人祸,谁不难受?
“宫里得有多少个娘娘?怎么用得着那么多的宫女?难不成光在咱们杞县选?”
好些人窃窃私语,弄得大家都难受的厉害,担惊受怕的永远不只是少数几个。
“薛夫人怎么也急着给闺女找婆家?你们家没到那份上吧?”旁边一中年文士皱眉,冲着搂着女儿啼哭的母亲道,“就是家里困难点儿,新入了厉王眼,要嫁去王府当侧妃娘娘的那个薛小姐,不正好和你们是本家?难道她就没拉你们一把?”
母亲看过去,脸色木然,一言不发。
红尘的视线在那母女两个身上转了转,又看了看古庙内那座月老像,一下子来了精神,颇为好奇地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我看薛夫人气度不凡,不像寻常庄户呢。”
“哎,薛家在咱们本地,那当年也算得上望族,后来一代比一代差,现在不行了。”有个老人应了句,“咱们杞县是老县城,可早年战乱频频,县里能在这儿扎根几百年的家族不多见,薛家这样的,那是凤毛麟角。”
薛夫人低着头,似是惭愧,子孙后代没有保住祖宗基业,岂能不愧疚?
“也就现在薛明那一支越来越兴盛,现在还有个女儿嫁给王爷,虽是侧妃,那也和皇家连上了亲,将来还不知要享多少富贵呢!就是和其他薛家亲族关系不睦,也不知还能不能缓和。”
这可是新鲜事,眼下宗族关系何等密切,打断骨头连着筋,谁也离不开谁,虽说各种鸡毛蒜皮的小纷争少不了,但要不是有深仇大恨,实在无奈,谁会和宗族闹出大矛盾?
红尘盯着那母女俩看了片刻,见她们神情麻木,到也觉得无趣,围观的行人却纷纷皱眉,别扭得很:“咱们杞县向来民风淳朴,各大家族也和乐,薛明现在发达了,翻脸不认人,竟连堂姐都不肯认!实在不像话!”
“就算他舍不得银子,帮衬不了别的,给外甥女说几句好话总行吧,让厉王爷给照拂下,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再不济,给她相个人家,避开那一摊子烂事,岂不是应该?”
这人性子够直的,旁人就不大敢这般指摘人家侧妃娘娘的亲爹,不过有人起头,议论声到大了,老百姓们胆子虽小,可这嘴巴却连皇帝也管不住。
薛夫人默默垂泪,整个古庙里窃语声一片,大部分人觉得薛明家太不像话,这么干传扬了出去,对娘娘又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坏人,不许说爹爹坏话!”
正闲扯,忽然有个很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第七十二章 恩怨

开口的是一直趴在丫鬟腿上的小女孩儿,红尘一看,很眼熟,可不就是不久前被小莫吓得哇哇大哭的那个。
好像是厉王侧妃的妹妹来着。
这会儿小女孩儿可不像那会儿的胆小鬼,掐着腰,满脸通红,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不许说爹爹,不许说姐姐,谁说我揍谁!”
一群行人无语,大家也不好跟个小丫头计较,事实上这小女孩儿身边的丫鬟脸上也有些红,低着头没说话。
丫鬟当然向着主子,可她家主子这次做的事儿,的确不大地道,换了谁知道始末,也要说做得过分,那都是自家亲戚,你发达了不拉车一把,怎么都说不过去。
一时间,古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外面大雨倾盆,阴云密布,感觉更是糟糕,尤其是那个小姑娘,怒红着脸蛋,眼睛里面晶莹闪烁,眼泪欲落不落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哭。
“哎!”
一直跟透明人差不多,只负责添茶倒水的老庙祝叹了口气,幽幽道,“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祖辈恩怨,何必连累儿孙?”
老庙祝在杞县生活了八十多年,对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了若指掌。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薛家三房,就是薛明这一房出了件丢人的事儿,他们家的长女不知让哪个野男人给弄大了肚子,还死活都不肯说是谁干的。
亲爹亲娘甚至拿命来威胁,她也不肯说。
当时大周建国不久,正是礼法最严苛的年代,出了这种事儿,全族蒙羞,家里所有女孩子的婚事都要受影响。
薛家那会儿还不像现在,算得上大户,怎么可能会容得下这个?加上薛明这一房又是偏房,跟人家本家的关系说亲近都不算很亲近,怀孕的女孩儿就被轰出杞县。
“说来薛家也没有赶尽杀绝,那会儿全族的人都要把那个丢人的小姐给浸了猪笼,再把一家子轰出去,逐出宗族,一分产业也不能给他们留,还是族长觉得不忍心,毕竟是自家的孩子,错处是大,也不至于逼上绝路,只把女孩儿赶走,其它的惩罚就算了。”
老庙祝如此一说,避雨的人们都觉得薛家仁义,还太仁义了些,就是现在女孩子们都能光明正大去上学,礼教也不大严苛,碰上这种事儿,那女子也是被沉河浸猪笼的结果。
“后来我听说那女孩子很惨,整日被人欺负,还难产死了,不过他们那一支到渐渐发达,本家反而落败,年复一年,到现在咱们杞县提起薛家,恐怕也只认他们那一支了。”
故事听完,陪着小姐逛街的丫鬟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一字一顿地道:“我家小姐说了,当年那些人可以轻易逼死祖奶奶,后来又欺负我们家的人,绝情绝性,现在就不要来拉关系套近乎,就是那帮人死绝,我家小姐也不多看一眼,老爷更不会理。”
这话出口,那对母女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满心绝望!看样子那位娘娘心里怀着恨,是想看看她们的下场。
女儿算是挂了号的,根本躲不开,要想避过,得花费多少银子?家里不是不疼女儿,可再疼爱闺女,也不可能为了她把整个家业都败坏干净!
老庙祝摇了摇头,“要不然怎么说,命运最难测。”扭头看了一眼月老像。
“说来这座庙,就是在发生那件惨事之后没几天,重新翻新整修的,用的都是好材料,特别结实。”
“老人家,那这月老像当时是不是也翻新过?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还是后来改的?”
红尘忽然问了句。
老庙祝愣了愣,凝思苦想,浑浊的眼睛落在像上,半晌才道:“小姐一问,我到想起来,以前用的神像就是座普通的月老像,是个老头,右手拿着红线,似乎那一次翻新之后,神像就换了,不过这个神像真好,听说还特别灵验,咱们县城的人都觉得好。”
红尘一笑,仔细打量了下。
月老像受了多年香火供奉,日积月累,它到没开灵智,桌前的灯台却有那么点儿意思。
红尘也从庙祝那儿买了香烛,上前上了一炷香,顺便拎起油壶,给灯台添了点儿油,只有一丝灵气,顺着指尖加入油灯里,灯芯一亮,就有个浅浅的意识在红尘的脑子里回响。
“好饱,好饱!”
居然是特别欢快的声音。
红尘不觉抿了抿嘴唇,心中柔软了些许,每次有生灵在眼前诞生,都让人特别的高兴。
烛台虽是初生的灵智,可它在这座古庙多年,一朝能开口,一口气啰啰嗦嗦说了好多古庙里发生的故事,什么千金小姐与穷小子月老庙定情私奔,什么俏寡妇私会小叔子。
红尘表示,听烛台一席话,从此她对月老庙一类的地方,再也不能直视。
“啊,你们说的是薛小姐的事儿,我知道的,她的情郎是个反贼,那年头反贼多不胜数,今天冒出一个被剿灭,后天就又冒出来一个,本来两个人说好要一起去锦城生活,连房子都买好,薛小姐的情郎可不是一般人,他看我一眼,就让我浑身发毛,特别厉害,后来那个情郎说要去办件事,却一去不回,薛小姐天天哭,生怕她男人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儿,后来有一天,她半夜三更来了月老庙,生下来一个小女娃,人也…人的生命就是那么脆弱!”
红尘默默听,一边听一边从荷包里拿出炒瓜子吃。
大雨一直不见小,还有雷声轰鸣,外面伴随着雨声,忽然传来一阵叮铃叮铃的声响。
一直气鼓鼓坐在丫鬟怀里的小丫头蹭一下蹿出来,扑到古庙门口,高声大喊:“姐姐,姐姐,囡囡在这儿呢!”
那丫鬟一把把她抱住,拿大披风裹好,也松了口气。
大门洞开,先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进门,没一会儿,就有一女子撑着天蓝色的油纸伞出现在门前。
一看见她,红尘就知道这是厉王侧妃,多少年了,那个人不是很挑剔,环肥燕瘦都喜欢,柔弱的爱,泼辣的也中意,但最喜欢的,还是那种清冷出尘,偶尔温柔乍现的类型。
就如蒋婵!
就如眼前这个薛家小姐。
记得后来他当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到没有,最宠爱的几个美人,性情都类似。
薛大小姐一进门,就把自家妹妹抱起来,搁在肩膀上,啪啪打了她两下。
那小丫头那么爱哭,结果她姐姐打它,它是一声都不吱,整个脑袋埋在她姐姐的肩膀上面,嘴里哼哼唧唧:“姐姐,姐姐最好了,姐姐不生气。”
让只小囡囡这般腻乎,别说她亲姐,就是红尘这等旁观者也舍不得再多责备。
一开始那对母女,薛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薛家大小姐眼前。
大小姐脸上本带着点儿无奈的柔和,此时却一瞬间阴沉下去,嘴角勾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母亲抖了抖,吞了口口水,扑通一声跪倒,咬牙道:“大小姐,我就这一个女儿,生来娇惯,要是送进宫里,还不知能不能活到出宫,您就看在咱们同宗同源的份上,拉她一把,只要能免了进宫,让她下半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成!”
她声音嘶哑,近乎绝望。
周围好些旁观者听了,也心有不忍。
薛家大小姐冷笑:“怎么?当初你们把我外祖母当畜生养,现在遇见事情,到想着向我求救?你哪来的脸面?真要帮你,我还怕夜半无人,外祖母她老人家登门找我的麻烦!”
所谓外祖母,正是当初那个私奔薛家小姐的女儿,红尘只是想想也知道,一个父不详的婴儿,在宗族能有待遇,她能活着,肯定是命够硬。
薛夫人抖得更厉害,看了她好半晌,终于还是颓废地搂住女儿,叹了口气:“欣姐儿,娘能做的都做了,谁让你命不好,回头就去替你跟阿文提亲。”
“娘不用管,我心里有数。”欣姐儿的脸色苍白,目光却是极冷淡,板着脸站在那儿,哪怕见到薛家大小姐,也没流露出太多恐惧和愤恨。
红尘本没想管这件事儿,可也不知为何,看到欣姐儿的眼睛,竟动了一点儿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