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茶刚喝了一口又喷出来,咳了咳,“你刚才叫我什么?”
婢女眨巴大眼睛无辜瞧着我,“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都五更天了您赶紧起身换衣裳吧,待会儿殿下是要见您的。”
我顿觉自己是一脚踩进了泥巴地里,下床一望,果然是重华宫太子寝宫,一个小阴差肆意睡在寝宫里被传出去我脑袋就不保了,他这是想让我被天雷劈死么。
刚走两步,又发现身上是白色里衣,脸色僵了僵,转头瞅着身后的圆脸侍女,“你、你这有衣服吗?”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别叫我娘娘了,我不是什么娘娘,娘娘是神女昭锦公主,你在这般叫别人听了会掌嘴的。”
名为芙儿的侍女依旧无辜,转身将挂在双开龙头黑檀木衣架上的广袖烟云蝴蝶裙小心取下,唇角却笑开,“娘娘,正是太子殿下令芙儿这般唤的,太子殿下还说了,整个重华宫的下人们都得唤您娘娘。”
我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别过脸去。
听芙儿说苍音身为帝君太子,回了天上自然是得将本分的事务得做好,帝君又将自己奏折和一些差事交付给他,他自从昨日进了房便未出来过。
换上了衣裙洗漱干净芙儿带我在重华宫附近晃悠,朱木金瓦飞檐神兽,一个拐弯儿视线豁然开朗,正是宫殿御花园,天空浮动若有似无的无根水帘,菩提花花瓣密密纷落,偌大清澈荷塘延伸至远方,一座八角白檀木水晶亭楼坐落在湖心,由着一条曲折白御栈道弯至岸边。
园子虽是雅致宁静,却透出一股清冷的味道来。
回廊迎面袅袅步来两列侍女,低眉顺眼,纱带挽肩,眉目清秀大方,不愧是宫里的仙女。一见我,齐齐优柔屈膝行礼,“参见娘娘。”
我活了七八百年都没这么对待过,在阴间也只是一溜儿无常鬼儿对我毕恭毕敬,但性质不一样。自己差点呛出来,吸了吸气,“你们都起来,莫叫我娘娘。”苍音还真不错,宫女各个婀娜娇美,所谓仙境不就如此。
此时耳旁一道男音:“娘娘应说平身,否则别折了这些好妹妹的笀,太子爷怪罪下来他们担当不起。”
我回头,又是前日里遇见的蓝袍神仙,我发现他最是喜欢一旁冷不丁插话,摇着扇子朝我走来,礀容神色依旧只不过肩头趴着一只小白鼠,侍女及芙儿见了,又是低低一礼,“神君大人。”
我记得苍音唤他九阙,也准备行礼,神仙折扇一指将我打住,“娘娘别,这儿不是人间也不是阴曹地府,天上本就未有这么多繁文缛节,神仙本就活得清闲,若娘娘一定要生分,行礼本应是小神。”于是大大方方装模作样扣扇一拜,那礀势还挺大气的。
侍女退去,只有芙儿一旁守着,我退了一步,“神君来此是寻太子殿下?他现在正在房处理公务。”
“这我自然知道,我倒是不急。”他笑笑,目光投向湖心精巧小亭,见我神色紧张,才好好变了称呼,“牡丹姑娘可愿陪小神坐上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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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十里波光,白雾隐隐朦胧,衬着岸旁栽种的万年菩提树和皎白花团,如同一幅鲜明柔美山水墨卷。亭内凉风习习,芙儿摆了酒樽与糕点安安静静退到亭外。
翡玉茶几对面男子眉目飞扬,唇角挂着懒散笑意,目光却是极有神,一把白扇晃啊晃,将小白鼠放在茶几上,给它捻了一小块糕点,它先是不接,扭过毛茸茸的小脑袋。
九阙用手指点点它的头,“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嗯?”
小白鼠颤了颤,过了一会儿,才用自己的小爪子抱着糕点窝到一边慢慢啃,一双黑溜儿的眼睛瞅着我。
我觉得好奇,盯着它看,它又扭过身子,背对着我啃,只有一条细长的肉色尾巴左晃晃右晃晃。
九阙笑道:“这是太白星君,想必姑娘是见过的。”
我一时半会儿没会过来,直直瞪着它,桌子上小白鼠身子整个地缩圆了愣是不叫我瞧见他脑袋,因为啃糕点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九阙又道:“姑娘与殿下有了纠葛太白星君是逃不开关系,这次殿下三世回归,第一件事儿便将他贬为这副模样,三年。”
我默了一默,小白鼠听闻,连粉红色长尾巴都一圈圈缠起来。吱吱冲九阙叫了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太白星君您安息吧…= =
下一章,表示昭锦和苍音都会出场,这两孩纸神马时候才能坦诚一点呢…
谢谢大家支持哦,不要霸王千里呀=v=坐等花花
ps:最近一直没有回评,因为jj实在抽得…otl
但是每一条千里都在认真看哦,根据大家的感想和看法,千里也一直在调整剧情进行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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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十世待君安
九阙不甚在意,摸了摸它小脑袋,倒了酒对我举了举,“姑娘来一盅?上好的天仙酿,别处可寻不着的。”
我将注意放到他脸上,摇摇头,“我不喝酒,神君找我可是有事?”
“事嘛,其实也没有,只想与你说说咱们重岚太子的事儿,”他托着腮笑道,手指抚摸小白鼠那身绒绒白毛,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白鼠小身子不过九阙半掌大,他摸一下,它颤一下,想逃又极力忍着,九阙便摸得越发欢畅,“天宫皇眷事情繁杂,许多不能自己掌控,太子爷虽是太子爷,也有自己苦衷。他若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你别在意。”
我愣了愣,这位神仙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上下将我看了看,那种眼神便是一介神仙打量凡人的,我别开脸望向湖面,听他道:“换了这身衣裳倒还看得过去了,之前那黑扑扑的活像只小麻雀,我那时还心想着太子爷怎么就好这口了。如今细细看来…”他顿了顿,胳膊架在茶几上,懒洋洋又倒了杯酒,笑嘻嘻的,“他眼光还不错。”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指,指间攥一方帕子,捏紧了些,“神君若有哪些想说的,大可以说出来。如果只是殿下的事情…”我抿抿唇,“我等他忙完了向他道别,我就回去了,被别人看去了不好。”
“不好?你怕别人嚼太子爷舌根?”
我缓了缓,岸边菩提花朵落到湖面荡开轻轻涟漪,白色的花儿悠悠转转,“他马上要成亲了的,昭锦公主婚嫁前若是发现有什么女子在重华宫,对太子的名声不大好。”
九阙手一顿,抬眸笑了笑,“你倒是将自己看得颇重。”
我捏紧帕子,只听他继续说:“不过一介凡人女子,能在天宫掀起什么风波?”
他两句说下来,微微嘲讽,我不知怎么回应,面前的是天上神君,我在阴间过了七百年最是懂得神仙万万是要敬重的,说了什么逾礼的话来他动了怒也许会怪罪到爹爹头上。况且他说的没错,我本来什么都算不上。
每每想到这里我心口就疼,我什么都算不上,如今能再见到苍音几面都是我的福祉,我还奢求什么?
我喜欢的人永远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起身对九阙行了行礼,抬眸低声向他,“那劳烦神君送我一程回酆都,我不在这里,重华宫更是干净,请神君代我向太子殿下问声好。”
九阙依旧笑盈盈,“你想走可以,那你回了酆都,又作何打算?”
我转身就想离开,“这与神君无关,如果神君愿意,现在就送我回去,我先谢谢神君了。神君若不愿帮这一趟,我等太子殿下出来自己求他,也是一样的。”
向前走了几步出了亭子,芙儿见我睁大了眼,又行了礼随于我身后。
“姑娘且慢。”
九阙又唤住我,我本不愿理会,想了想又停下来,他慢悠悠走到我面前,目光炯炯,手舀一方酒樽,小白鼠缩在他领口抬头瞅我。
“小神话还没说完就这般走了,那太白星君许诺你的神气祛除又如何呢?姑娘不就是想投胎转世么?”
我这才抬起头来,微惊,九阙挠着小白鼠脑袋,笑笑,眼里的戏谑却是退去了,“牡丹姑娘你可知道,你在这儿的事儿已经传遍三十六天了,八百年前锁魂灯一事众神皆知,神仙千万年,太子爷年纪虽算是小的,性子还是稳重随和,唯独在这事儿倔强上触怒九重天,之后有干出那么一些荒唐事。如今他天谴失了的记忆是寻不回来的了,实在发生的事儿却是不能抹消的,他一直是真心追究你与他之前那么些过往。”
我哽住喉咙,半晌才涩涩开口,“我不知道神君想表达什么。”
“神气一事儿,你若提出来,太子爷是万万不愿祛除的,我这般来是蘀太白星君做一趟事,日后你若想好回阴间做那么个小阴差,亦或是投胎为人与太子爷从此无缘,便来十三天伏厝山琼华池找我,我蘀你除掉神气,只不过姑娘可是想好了,当初阴间太子爷注意到你便是因身上有他千年神息,就此才回天上追查出一番自己往事。”
我听后不吭声,将手帕攥在手心成团。
“正因这事才发了脾气,可怜那些仙师仙伯,”他逗弄着小白鼠,叹口气,“也因这神息你才可好好留在天宫以免魂飞魄散,没了神息护体,你就真真与他无瓜葛了。”说完便挥袖大步离开,走到一半,又回首笑了笑,“在天上呆了这么久身子骨都不利索了,你来了,总算找到有趣的东西了。”
我站在原地注视他走远,有些出神,直到芙儿一旁唤了声“娘娘”才会过来,对她笑笑,“我们回去罢。”
刚踏进殿内便隐约听芙儿一句不满咕哝,“今儿来拜会殿下的怎的这么多?”
我抬头,华服女子长裙袭地坐于一边,宫里侍女正恭敬端上茶水来,正是有些日子未见的昭锦公主,雪肤红唇好不美丽,身旁那位贴身丫鬟我倒是识得,在酆都触怒镇魂兽的绯菊。
昭锦公主在那儿一坐衬着身后大幅雕刻的颤枝莲花十六开屏风贵气十足,丹凤眸子轻抬,懒懒看了我一眼,又轻慢地抿口茶。一旁绯菊倒是变了脸色,蹙紧细眉扬声道:“这儿是太子殿,岂是你这等阴曹地府来的下人能玷污的地方?莫给咱们公主殿下沾了晦气,还不赶紧出去——”
说到一半,目光定在我蝴蝶烟云刺绣的长裙上,眼里全是惊异,说话更为尖细,直走到门前扬起下巴瞪我,“是谁让你穿这件衣裳的?这明明是咱们公主的,放肆,还不赶紧脱下来!”
绯菊言辞口吻颇有话折子里反派皇后娘娘的气势,我抬了抬眼,昭锦公主依旧喝茶。
“唷,绯菊姐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重华宫娘娘怎的不能入了,昨儿夜娘娘还是在殿下寝宫过夜的,这裙衫也是殿下亲口说了留给娘娘穿的,绯菊姐姐若是不信偏要怎么着?到时候殿下回来见着了怪罪下来芙儿也不好做。”芙儿上前一步挺胸开了口,摇头晃脑眼睛大大。
“你——”绯菊眼睛瞪圆了,胸口一起一伏,回头愤懑望向昭锦公主,“公主您听听,这还反了,一个地底下的阴差都可以欺负到我头上,连个丫鬟都可以放肆成这样,这是不给公主面子是什么?”
我心里琢磨着该怎么着,做了八百年的花儿爷都不知道怎么就惹上姑娘了,话折子里说了,女人之间的斗争最可怕。
争来争去不就是个男人,他若是宠谁一些,谁就得了势,可这有什么意义呢,这里本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殿里的昭锦公主开了口,目光薄凉如前一世慧仁公主,她拉开了一丝笑,“我记得你是叫牡丹,你过来。”
我提裙上前,福身行了礼。
昭锦上下扫着我,最后吐出三个字,“叶清花。”停了片刻,丹蔻镶金粉的指甲刮过白瓷茶杯杯沿,她若有所思笑道,“其实也未有什么,殿下本有这个脾性,在人间玩得多,过一段时间看上一个玩伴一会儿便忘了。”
我手指一颤,握成拳。
她继续细细道,未嫁已颇有太子妃的味道,“当初是他不好,本宫一直以来也不甚在意,但见姑娘这般执意讨要个名分什么的,本宫愿意,天帝陛下以及那些仙师仙伯们也不许的,现向姑娘道个歉。”
说的真好听,还道歉。
见我不吭声,昭锦红唇挽笑,“只不过你竟然还没死,真可惜,既然没死,为何不好好保护自己,偏偏不好好走路,借本宫爬上殿下的床?”
我心中一紧,紧接着听昭锦公主凉凉看着芙儿对门口侍卫道:“把这丫鬟拖下去,没大没小,掌嘴。”
芙儿脸一白,勉强直着身子,我伸手拦住,“慢着。”心想苍音若真是令全宫的下人唤我…那般,那我说的话他们应该是会听的。一眼横过去,“你们都下去。”
侍卫滞了滞,见昭锦公主只是盯住我没发话,便当真退了。
等宫人走开我松下肩膀笑起来,向昭锦不卑不吭道:“昭锦公主乃九重天帝君义女,万人之上倾国倾城,何须在乎我一介小小阴差?神仙千万年,我等平凡卑微的女子都是一介尘埃,太子殿下说不定明儿就忘了,您说是不是?”说到这儿话锋一转,我说得更为轻柔,却是字字句句咬清,目光盯住昭锦,“还是说,难不成公主想爬太子殿下的床,没爬上?”
“放肆!”
绯菊一巴掌扇了过来,我一手握住,仍是看着面色晦暗的公主,她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笑道:“公主这丫鬟倒是蘀主子卖命的紧,这么激动,该不会真的没爬上?况且,我与太子殿下已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公主您都说了不需在意,又何必挖苦我一介小小阴差,当年他玩弄我了不要了,如今我又何必贴上去爬他的床,公主稀罕,我可不稀罕。”
昭锦公主脸色本是不好,一双眸犀利阴凉,忽然间神色一变,弯了眼眸,啊地轻叫一声倒在地上,模样娇弱楚楚动人,如同一只湿了翼的百灵。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昭锦公主水袖扶腰,抬眸蒙蒙水气,抿着鲜红的唇儿凄声向我道:“姐姐何必这般,妹妹也说的是真心话,妹妹也是姐姐嫁在前头才愿称为一声姐姐。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你我都应共同服侍才是…妹妹愿意做小,就算看在殿下的份儿上,请姐姐别这般赶妹妹走,这里…这里好歹也是殿下自个儿的重华宫。”
她这一番话凄凄楚楚,惹人心疼,身后寂静,我忽觉寒凉,心里咯噔一响回头,果不其然,门口立着的黑袍男子不是苍音还是谁?
36十世待君安
绯菊估摸见我回头了才一把扑跪在门前向苍音哭声道:“殿下,公主本是来拜见问候牡丹姑娘的,可她、可她,说了那种粗俗鄙劣的话,她还把公主说得那么难听…”
苍音乌木般的长发挽在身后,清俊的眉目间没有什么波动,我明知昭锦这一番很是可笑无聊,可他淡泊的神色仍令我有些不安,无措站在原地,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而他只是上前到我身旁,他每靠近一步,我的心口就颤一下,他在我面前,昭锦公主双目含泪望着他,眼里有几分希冀味道的,他便面无表情将梨花带雨的昭锦公主迅速拉起来,又松手淡淡道:“摔伤了?”
昭锦咬着唇儿,娇娇弱弱大半身子几欲靠在他怀里,睫毛颤抖着,“殿下…臣妾…”
“那走罢。”
我咽了咽喉咙,直到他带昭锦公主离开时都没看我一眼,他刚踏出殿门,门外两名跟随的侍仆一名紧随其后,端着一厚打奏折和,另一名侍仆却停了停,犹豫问了声,“殿下,那这个…”
“倒了。”
“是。”
他身子一动,我在殿内算是看清楚了盘子上端着的东西,粉白的小三角拼成一朵花,还冒着热气。
桃花藕糕。
人都走空了我才慢慢步到殿外,太子殿的门很漂亮,古老红棕楠木雕刻出的山水莲花,殿外回廊只有芙儿一人战战兢兢跪着了,我望着苍音离开的方向,轻轻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回娘娘,就是娘娘说…说没爬上殿下的床…的时候,殿下就在门外候着听了。”
“哦,”我点点头,不自觉扯扯嘴角,“那我说的话,的确挺难听的。”
—
我换回了原本执行差事儿的黑衣,叫芙儿退下,在园林的小亭子里坐到了深夜。
夜里还是有些凉的,白日里绽放的菩提往生如今盘虬于树枝间,收拢的花苞发出微微白光如同一盏盏小灯笼,无根水帘被天边一道清冷月光印得朦胧,在荷塘水面泼洒下星砂般的碎光。
风掠过,树影婆娑,沙沙响,这倒是似个人间。
我不知道应该待在哪里,重华宫说不准苍音和昭锦还会一并回来,说不准…他都不让我进去了。况且我在寝宫,就像真的是等待侍寝的妾一般。
听芙儿说那昭锦公主是住在重华宫侧院的,一直是重岚储妃,只不过一直以来未坐实这份名声罢了。
“昭锦公主是凤羽朱雀皇室一族遗孤,铮容神君见她倾慕殿下才与天君陛下说了一番在这儿住下了,不过离这儿隔得远,娘娘放心。”
窝在亭子美人靠上,我一点一点数着发光的菩提花,那么小小的一朵。
“娘娘。”
不知何时芙儿又回来了,端着一壶茶和一盘桃花藕糕,上前摆在桌上。
“别叫我娘娘,”我摆摆手,摇摇头,“我不是什么娘娘,真的不是。”
“可是殿下吩咐了…”
“你坐。”我拍拍旁边的位置,芙儿摇摇头,“芙儿还是站着好了,娘娘有什么就说。”
“你叫我牡丹便好,”也许是这夜里的园子寂静温柔,我拈起一块桃花藕糕吃了,凉的,可是是酆都西街的那个味道。
“这糕点…殿下忙完一部分就想着来见您,自己去了娘娘家里买了娘娘喜欢吃的糕点再折返回来的,殿下本来是回寝宫再批阅奏折的,可现在…又到房里去了,娘娘你要不去看看?”
我喝了一口桂花茶,又吃了一块糕点,“你倒是什么都清楚。”
芙儿掩袖笑出声,颇为得意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跟个好主子,有眼光,知道谁才会登上太子妃的位置。”
我扑哧一笑,“那你觉得是我?”
芙儿正色道:“您别听昭锦公主瞎说,太子殿下从未下凡到人间寻花问柳,天上流传这么多家长里短事儿,太子殿下就娶过一位妻子。”
我没说话了,唇角笑意未散,望向月色里的荷塘,荷叶摇曳。
白天的时候,我本来想说,我没有推倒昭锦公主,我也没有有过她所说的那种想法,完全没有。
后来再思虑一番,才发现没有必要。
我吃完了桃花藕糕夜已经很深,叫芙儿自己去休息别再来了,芙儿踌躇半晌,我用了命令的口气她才退下。
不知道苍音回来没有。
我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地想,想了很多。
很累了。
要不然明儿就去伏厝山找九阙,就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君。天上我不熟,如果找不到,不祛除神气也行让我回去就好,折腾三世我只想回家,酆都里有阎王爹爹,有小黑,有钟馗,有和我一起相熟的同僚。
回去了,喝一碗孟婆汤忘记也是一样的,然后做个本分阴差守着忘川,那里有我的孩子消散的魂魄。
慢慢计划着我就睡去,有点冷,也没有管。
我梦见了当初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后来想想,自己怎么就那么容易喜欢上了他呢,他会很好看很温柔地对我笑,他会对我很好很好,我记得大冬天深夜他披着外套从床上爬起来给我做一笼笼宵夜,十里路去买桃花藕糕,我记得他总把菜里的肉全部挑给我,我记得每月经期他都会忍着,口口声声说分床睡最后还是抱住我,每天早上为我熬红糖枸杞汁。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他会画我在桃花下的模样,一笔一笔,细致婉约。
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已经消失了的事。
如果苍音因为失了记忆而离开我,那我就不是被抛弃的。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不是被抛弃的,只不过那个喜爱我的苍音已经不见了,我曾经在心里发誓要做个贤惠好妻子,服侍他照顾他,给他做衣服,把饭菜做的像他做给我的那般好吃,每每我这么做的时候,心里满足不已。
其实女人要的不是自己的夫君多么位高权重多么俊美迷人、才华横溢,她想要的只是他会笨拙而温柔地疼惜自己而已,就算只是一介草夫,因为他宠你,自己便是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
这些记忆太早,总有一天,它们也会泛黄枯萎被风吹散的吧。
睡了大半,梦境却慢慢变了。
梦里夜凉,苍音走到我身边,墨瞳墨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把我抱起来往屋里走。
“不要命了,嗯?”他摸我额头的手很凉,怀抱却很暖,微微湿气。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地,闭着眼嘤嘤哭出来。
我说,我不会大半夜吵着吃夜宵欺负你了,以后每月一半饭由我做,换我把菜里的肉全部挑给你,你不要丢下去好不好。
求求不不要丢下我,我一定会做好妻子,就算是做妾也没有关系…通房丫头也行,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再一个人了,求求你…不要忘记我。
男人身子一震,片刻后沉默地将我抱紧了。
胸腔挤压着疼痛委屈,因为是梦里,我哭得愈发厉害,几乎要背过气去,渀佛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小姑娘时候,抓着他的手脸埋进他胸口。
他将我抱回寝宫,一只手轻抚我的背和长发,声音低哑而轻柔,“乖,不哭。”
我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推昭锦公主,我也没有像她说的那么坏,我没有。
两人坐在床上,他鼻尖埋进我脖子,“我知道。”
我又哭着说,可你知不知道,你进来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好难过。
他搂着我的腰,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你不是不稀罕我么。”
我心里抽抽地疼,拉住他的衣袖,那是我瞎说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苍音的声音又放软了些,他说:“好。”
梦里面苍音很温柔,脱了我外衣一点一点哄我睡觉,我朦朦胧胧见他去了房内一边点了七煌宝灯香薰炉,香气安逸,我泪眼模糊地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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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的时候,身子有些个难受。
想伸个懒腰却动弹不得,身子一边贴着个硬硬热热的东西,像个火炉,还有两条粗粗的铁钢圈箍着我,我蹙蹙眉咂咂嘴,推了推火炉,不动,又推了推,不动,床软软很舒服,空气中弥漫着宜人清淡的熏香,我着实不情愿地睁开眼。
男子寝衣衣领间一片分明利落的锁骨映入眼帘,散发着热度。
在酆都我也算是个小姐,床还是蛮大的,想怎的滚就怎的滚,这般被困住瞌睡还是头一回。我眨眨眼,再眨眨眼,呆呆抬头发现近在眼前男人的睡颜,掐了自己一下。
…还在做梦么?梦回了八百年前与他在一块儿的时候。
软帘隔开阳光,微微亮,苍音英挺鼻梁与薄薄的唇都埋了一半在阴影里,睫毛长长几乎都可搁上一片飞羽,我曾记得自己调笑过他眉目太过好看,反倒像个美人了。
我注视他的脸,这么近,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拂过我的额头,而我的呼吸却要停止了。
苍音的唇形十分优美,泛出清润色泽,我不知为何盯住看了一阵,慢慢地脸红了。
哪知此时耳边多了一道声音,沉在清晨寂静尘埃里,“好看么?”
苍音漆黑的眼睫半抬,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眼角有些笑意的亮光那么轻柔。
我张张嘴,半天才磕磕巴巴出声,“你、你你…”
“你说。”
他低下头,脸朝我脖子那儿亲昵地蹭了蹭,我僵直身子不知道作何反应,他唇扫过我的下巴,烙上一串儿细细电流,“牡丹。”他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