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宸宇依然一脸怒色,别过脸不理她,她轻叹一声,转头望窗外看去。这个雅间位置极好,临窗望去,正好可以看见穿城而过的青河一角,画舫扁舟在河中悠然飘荡,两岸垂柳遍地,金丝微扬,间或有几只莺燕穿梭其间,景色颇美。想必就是因为这雅间位置优越,所以分外被老板看重,不肯轻易使用,是见龙宸宇刚刚出手大方,这才想让的吧?不然二人只怕现在就要打道回府了。毕竟,在外面,龙宸宇他们多数使用化名,难道为了一顿饭就要请出四皇子的身份么?
身后传来龙宸宇见她似乎怡然赏景,便重重一哼,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乔安微微摇头,转过身,歉然道:“抱歉,刚刚我忘记那个玉镯是你送我的了。我不是有意的。”
龙宸宇又是重重一声哼,面色不豫,抱怨道:“平常也没有见你这样啊,怎么今日对这小乞丐这么好?她要什么你便给什么,对我只怕也没有这么好吧!”
乔安微微一怔,纱幕轻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帘幕下眼神微见茫然,一会才淡淡地道:“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女孩。她也是小小年纪就沦落街头,衣着破烂,三餐不继,日晒雨淋,霜冰雪冻。这些也就算了,最让她感到心寒的是别人的态度,过往行人看轻她,地痞流氓欺负她,酒楼茶肆的伙计也都厌恶她。每天她都会被这些人打,脸上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她不哭也不闹,只是用冷漠又倔强的眼神看着那些人,丝毫也不退让,然后再慢慢爬起来。这样子的举动往往会招来另一顿毒打,可是她依然不肯示弱,就像刚刚的那个小乞丐一样。
“时间久了,她渐渐明白了,这世上原不能指望靠别人的好心过活,一切都还是要靠自己的。然而,尽管她表面上坚强淡漠,尽管她明白那些道理,可是在内心深处,她总还希望有奇迹,有人会来帮她一把。我今日看见那个小乞儿,就像看见了她一样,所以忍不住想要帮她做些什么,好让她不要那么绝望。”
龙宸宇扬扬剑眉,好奇地问道:“那个小女孩是你的什么人啊?竟然有这样的魅力,可以让你惦念不忘。”
乔安的神情突然凝固了,默然良久,轻声道:“你真想知道?”
龙宸宇点点头。
乔安又是一阵沉默,忽然长身而起,转身来到窗边,倚窗而立,向外面看去,似乎没有听过龙宸宇的话一般。街上人来人往,两边店铺林立,热闹非凡。纱幕里面乔安的绝世容颜平静淡漠,如同一个遗世而独立的隐者,冷眼旁观世俗之人脸上的喜怒哀乐,也冷眼旁观这世间的人情百态。许久,一抹飘渺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声音从纱幕下传出:“那个小女孩,叫做乔安!”
龙宸宇惊得猛地立了起来,带动桌上放置点心的盘碟一阵叮叮当当地响动,旋即又呆呆滑落在凳子上。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怔怔地看着乔安,默然无语。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直到天然居的伙计进来摆放杯碗。点过菜品后,伙计退下,龙宸宇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静默,声音低沉凝重:“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曾经有着这样的经历!那么最后,她等到奇迹了么?”
乔安的声音依然飘渺不定:“等了不算太久,她就遇见了一个人,但是她真的不知道那是否就是自己渴盼的奇迹。”
龙宸宇低低地道:“是‘怪杰’关荣吧?你的师父。我小时候见过他的,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脾气颇为古怪的人,性情似乎很阴冷。他对你…只怕好不到哪里吧?”
乔安淡然道:“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他对我很冷淡,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在乎我这个徒弟的生死,甚至,我觉得他在痛恨我,希望我去死;但有时候,他又视我如珍宝,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对方在我的面前,讨我欢心,我在无名谷,吃穿用度,都是天下极好的东西,有时候只怕连皇宫也比不上。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对我究竟应该算好,还是算不好;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疼我,还是恨我。可是,在临死之前,他将一身的功力连同无名谷谷主之位一同传给了我,还要自己生前所收的七个徒弟奉我为主,不许稍有违背。如果从这点来看,他对我应该还算是好的吧!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过世了。”
[隐谋篇:第八章 隐谋乔安(4)]
龙宸宇看着窗边的乔安。徐徐而入的轻风吹动她斗笠上垂下的轻纱,紧贴着她的脸,勾勒出了她完美动人的面部曲线,纯白儒衣在风中轻舞,衣袂翩跹,依然如同坠入凡尘的九天仙子。
可是,龙宸宇第一次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他不知道她那充满智慧的头脑中承载着怎样的回忆,也不知道那瘦削优美的双肩上担负了怎样的重担,更加不知道她那冷静淡漠的表情背后隐藏了怎样的心酸痛楚。自己只想着挽留她,束缚她,却从来没有接触过她的心灵深处。自己对她的了解实在是太浅薄了!尤其,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愧疚,她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了,自己现在心中所想的会不会很过分呢?会不会成为她心上的另一道伤痕呢?
他旋即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因为,他会对她好的!他会对她好的…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良久,他才开口道:“安,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的事情。为什么今天又愿意说了呢?”
乔安终于转过了头,摘下斗笠,露出那完美的玉容,忽然间淡淡一笑,明丽无双,顿时天地也为之失色。她淡然道:“这些记忆堆在我的心底,终究会有一天我会不堪重负,甚至为之崩溃,所以我想要说出来。而且,这也代表着我想要遗忘这些过往,遗忘这些不必要的负担了。”
心神坚定如龙宸宇,见到乔安那绝世一笑,也不禁心神为之所夺,竟而恍惚失神了,并未听见乔安所语。许久之后他才渐渐回过神来,叹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古人诚不我欺也!安,你真是不能笑的,会害死人的。”
乔安立时收起笑容,冷冷道:“四皇子博学多识,难道竟不曾听过这样一首诗么?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万将士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一个个自称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人物,却不敢承担自己的罪过,将一切责任推于弱智女流身上,以保全自身!哼,当真是‘更无一个是男儿’!”
龙宸宇一震,随即鼓掌笑道:“不错,连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男儿气概,为君风度?你说的一点也不错,那些倾城红颜并无过错,错的是那些无道昏君。所谓红颜祸水,狐媚祸国,不过是那些酸腐迂儒为人君开脱之词而已。”
乔安瞟了他一眼,似在看他话语真假,继而再度望向窗外,一会才道:“好了,我解释完了,龙公子的气可消了没有?”
龙宸宇恢复了一贯的潇洒,浅笑道:“只要你允许我以后叫你安,我就不再生气了。”
乔安无所谓地道:“随便你吧!名字不过是一个代称而已,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龙宸宇得寸进尺道:“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安儿?”
乔安秀眸微眯,冷芒乍现,道:“这个就可以免了,省得人家以为风流皇子龙宸宇突然又患了断袖之癖!”
龙宸宇仰天大笑,正欲说话,雅间的房门忽然被撞开了,一团蓝影如风一般旋入,惊喜地道:“四哥,果然是你!我总算找着你了!”却是龙宸煦。
龙宸宇也微微一惊,随即笑道:“七弟,你怎么也来了?真是巧啊!”
龙宸煦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龙宸宇的旁边,笑道:“不是这么巧,是小弟到你的府上去找你,听你家汪总管说你在这里的。好啊,四哥,小弟不过是到外郡打了个转,怎么回了京城就什么都变了啊?四哥不但赢得了慕容美人的芳心,还成了朝里朝外人人谈论的中心,这么多的事情居然都瞒着小弟,四哥,你太不够意思了啊!”一大堆的抱怨说完,他才转身看见窗边迎风而立的背影,微微一愣,立刻便反应过来了,“这位想必就是名闻京城的隐谋乔安了吧?现在,两位都可算是大名鼎鼎的了!”
乔安只是转过头来向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转又望向窗外。
龙宸煦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之色,瞠目咋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乔安的背影,又转过头来对龙宸宇苦笑道:“四哥,这下小弟再不用嫉妒你了。这位乔公子,就算我俩加起来,只怕也要给比下去了呢!”
龙宸宇浅浅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窗边的乔安道:“安,你没有听到么?你抢了我的风头了呢!还不快把斗笠戴上,小心我嫉妒哦!”见乔安无可无不可的戴上斗笠,遮住如花容颜,又对龙宸煦道:“刚刚听你的话,似乎你找我有事?到底怎么了,弄得这么心急火燎的,活像后面有人追杀你似的?”
龙宸煦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拉着龙宸宇,道:“不错,小弟找四哥确实有事,现下加了乔公子就更有把握了。四哥,你可知道有人欺负到我们兄弟头上来了!”
[隐谋篇:第八章隐谋乔安(5)]
龙宸宇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谁欺负到我们兄弟头上了?”
龙宸煦一脸没好气地道:“还不是那个最近才到京城来的什么楚倾阳么?人家自称是天下第一风流人,才到京城不到三天,但在青楼的名声就像四哥如今在京城的名声一样。小弟一时好奇,便想寻了他去,结果…本来嘛,情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那楚倾阳竟志得意满,叫嚣曰我京都无人!小弟丢了面子不打紧,但是总不能连四哥的脸也一起丢光吧,所以特来相邀四哥,咱们兄弟现在就上眠月楼找回场子去,也叫那楚倾阳知道咱们京城重地,卧虎藏龙,不能小觑!你说呢,四哥?”
看着龙宸煦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不知情的人大概还会以为他在为国为家,慷慨陈词呢!自己这个七弟呀,这种风月之事,亏他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过现在乔安正在旁边,自己总不能这样随他胡闹,也太不成话了!,龙宸宇摇头浅笑,正待推脱,却见窗边的乔安身子微微一颤,他心念顿转,笑问道:“怎么,安,你认识那个楚倾阳么?”
乔安依然背对着二人,清冷的声音从窗边随风传了过来:“楚倾阳?我听过他的名字,听说不过二十一二岁,但是英俊潇洒,风采无双,且武功奇高,善丹青书法,才思高捷,为人风流多情,自称是天下第一风流人,人人称道是江湖中第一流的人物,没想到现在竟到了京城。”
龙宸宇双眼微眯,一丝精芒逸出,却依然浅笑道:“哦,是么?原来竟还有这么出名的人物,能够让安你如此称道?煦,既然如此,我们便同去认识认识这位楚公子如何?安,一起去吧!”
乔安并不转头,漠然道:“你们去就好了,我去那里做什么?”
龙宸煦也在一边大力鼓动道:“乔公子,不若一起去吧。若连你都去的话,那楚倾阳铁定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呢?还是你们二位去吧,乔某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奉陪了。”乔安无意随他们胡闹,便有了离去之意。
龙宸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走到乔安的身边,凑到她的颈边,轻声道:“乔安,你该不会是害怕看见我在眠月楼倍受欢迎的情形时心里会难受,所以才不去的吧?”
轻纱之下,乔安依然沉静如水,淡然道:“你自恋的毛病怎么又发作了?随你怎么说,反正不去就是不去,激将法对我而言是没有用的,你还是趁早死心吧!我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不像四皇子你这么清闲,还是失陪了!”
龙宸宇顺手抓住她的手臂,低低地道:“我们今日出来便是为了亮相,如今你这位隐谋打道回府,却叫我一个人怎么唱这出戏呢?”
乔安摇摇头,透过纱幕凝视着他,道:“我既然已经亮相,有心人自然会注意到,说不定现在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了呢!至于眠月楼一行,我看大可以免了。如果一时不慎给人发现了我是女儿之身,只怕四皇子你就要立时声势大跌,而且绝对比你声势跃起的幅度还大。你说呢,四皇子?”说道“女儿之身”四字时,乔安便用上了传音入密之法,以免为龙宸煦所听到。
“好吧,算是你说服我了。”龙宸宇说道,却再度靠近乔安,近得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乔安极细极细的呼吸,闻见她身上醉人的芳香,这才用温柔得几乎化不开的声音道,“安,你要知道,是因为你说楚倾阳好,我才要去寻他的晦气,要他好看的。”
乔安冷笑出声,虽隔纱幕,龙宸宇亦可以想象她明艳逼人的模样,然而听到她低低的细语道:“这话,你还是去对慕容锦儿说吧。用在我的身上,你不嫌浪费了么?”说罢,再不理会龙宸宇,洒然出门,留下他在原地叹气无奈。
始终被忽略的龙宸煦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四哥与他的那个隐谋是不是太过于…亲昵了些了?难道四哥最近转性,染上了龙阳之癖了么?他胡思乱想着,却不敢问出口,只开口道:“四哥,咱们走吧!”
回到自在居,尚未坐稳,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便在屋中出现了。乔安并无惊讶之色,只淡淡地道:“摇光,你大白日里现身,可有什么要事么?”
在“怪杰”关荣过世前,他曾令自己生前所收的七个徒弟奉乔安为主,终生不得违诺。七人以北斗七星为代号,合称北斗七卫。而莫光便是其中的摇光。他先向乔安行礼,然后才道:“正是。小姐,你上次吩咐我着意太子府的一举一动,我便日夜不离左右。今日正午,龙宸烈亲自登门拜访慕容德。属下摇观其口型神色,似乎龙宸烈有提亲之意。”
乔安顺手从桌上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道:“本该如此,既然知道了龙宸宇的心思,龙宸烈又岂能容许他与慕容锦儿联姻,增加不必要的变数?不过,他的行动倒是快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慕容德有什么反应?”
莫光戴着黑色面具,瞧不清表情,但眼中却显露迷茫之色,道:“属下对慕容德的表现颇为不解。按理说他一向支持龙宸烈,有这样的机会应该是求之不得,立时应允的,可是他却只是含糊其辞,并不表态。属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乔安沉思良久,道:“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前几日我见过慕容锦儿,才发现她竟是个十分倔强的人,因为龙宸宇的缘故,她与慕容德赌了近一个月的气,或者慕容德不立即表态与此有关?不过,太子与朝廷重臣联姻,必须要经过皇帝指婚,否则,即使两厢情愿亦是无用。龙宸烈和慕容德都应该知道这点才对。这事暂不用理它,先让龙宸宇处理吧,等到他应付不过来再说。你还有其他什么消息么?”
莫光动动嘴唇,看了看乔安,欲言又止。乔安立时发觉,问道:“怎么了,摇光?你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莫光不大确定地道:“我在太子府看见了几个陌生的彪形大汉,形貌异常,语音不正,似乎不是中原之人。而龙宸烈则奉他们为上宾,照顾周到,但又十分隐蔽,就连太子府中很多人都不知道。据属下猜测,他们似乎是北狄之流。”
乔安浑身巨震,霍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随之落地,砸个粉碎。她目光锐利如刀,直射莫光,冷声道:“你说什么?你看清楚了么?”
莫光愕然地看着有些失态的乔安,专注凝思了半天,还是摇摇头,道:“属下也只是偶然中一瞥,不敢确定,所以刚刚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说出来。”
乔安在屋中缓步走动。莫光知道她正在凝神潜思,不敢打扰,起身让到一边。乔安遽然止步,目光凌厉无匹,决然道:“此事事关重大,摇光,你即刻联系天权,着他同探太子府,认清那些人物的来历。他在北疆呆过三年,对北狄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定能认出。查清之后,即刻报我!如果真是北狄之人,就顺便查一下慕容德是否知情。”
莫光应了,忽然间又想起一事,偷看了乔安一眼,吞吞吐吐地道:“小姐,你…是不是还是不能原谅天璇,所以一直不肯见他?其实天璇他——”看见乔安脸色明显一沉,莫光立时住口,不敢再说下去了。
乔安随即恢复平静,又坐了下来,低头啜饮一口茶,才淡然道:“摇光,不是我不肯见他,是他不肯见我。他的心结过重,在解开心结之前,我们若见面于他于我都有害无益,还是不见的好。他近日情形如何?”
莫光低声道:“还是跟从前一样,孤身一人周游天下,行医济世,在江湖上倒是出了名了。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现在在靠近南疆的滨弯郡。不过他的武功在我们七人之中是最弱的,这样一人浪迹江湖,实在叫人担心。”
乔安轻叹一口气,道:“摇光,你传我的口信给玉衡,叫他在江湖上留个心,多照顾天璇一下。玉衡是华阳帮帮主,华阳帮又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分支遍及全国,高手如云,有他照看天璇,应该能好一点。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其他的,都还是要靠天璇自己,我们插不上手的。毕竟,能从无名谷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天璇医毒双精,人又机警,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出事的。”
莫光点头,再向她行礼之后,便又像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乔安俏立屋中,深深呼吸,随后点起一炉檀香,同时搬过瑶琴,扣弦而奏。
隐谋篇第九章 扑朔迷离(1)
隐谋乔安的出现,令四皇子府三年来对绿幽苑的各种猜测归于平静。但是,乔安一向深居少出,隐形匿迹,尽管同处一府,除了龙宸宇外,依然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就是说,府中之人对乔安的了解并不比外面的人多。这种情况下,那些人对乔安的好奇心不减反增,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比之就城人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各人心中有着无限的遐想与猜测,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查证。而绿幽苑,也依然是四皇子府的禁地,他人免入。
炎炎夏日,一阵宁静祥和的琴声从绿幽苑传出,如同天籁妙音,惹人驻足。琴声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如同林间清泉一般,缓缓注入闻者心中,清散了夏日的暑气。终于,一声清朗的琴音响起之后,绿幽苑复归于寂。
乔安静坐在竹桌之前,环视着自在居的一色水碧,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淡定。她盈盈起身,来到了内室的书架前面,数到书架右下方第七个装饰用的突起,纤手轻按,然后闪身到了侧面,掀起一幅书画,后面赫然便是一道暗格。这是当年区枢建造自在居时设下的秘密暗格之一,就连龙宸宇也不知道。乔安伸手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信封已经微微泛黄,宣示着它所历经的岁月,乔安把它举到眼前,凝视不语。
这封信是乔安的母亲交给她的,如同乔哥哥给她的金锁一样,它承载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也见证着徐府曾经的含冤莫白。
乔安闭上了眼睛,回忆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那是十二年前的今天,也同样是个阳光灿烂的夏日。那时,她还是任性淘气放肆无忌的徐怀安,整日里穿着男装,拉着温柔的乔哥哥到郊外去玩。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明媚得犹如母亲那盈盈的眼波,郊外树木苍翠,玉 ,紫薇,木槿开得正茂
点缀在如绿绒毯一般的草地上,引来无数彩蝶飞舞,芬芳美丽
。她和乔哥哥扑蝶采花,嬉戏玩闹,肆无忌惮地欢笑着。
那时候的她还是抱着满怀的喜悦与幸福,固执地认为这一切会是永恒,完全不知道命运就站在前方,等着她走近,再度轮回。
日渐西斜,玩疯了的她和乔哥哥提心吊胆地回家,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看见一大堆官兵围在自家门口,隐隐地还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慕容大人,关于北狄一事,徐某早已向皇上上书表奏真相,你今日这般造访,却是所为何来?”
一个阴冷狠厉的声音道:“徐兄,当今皇上有命,你不从皇命,擅自出兵,乃大不敬之罪,理当满门抄斩。否则我慕容德又怎敢如此放肆呢?”
她和乔哥哥茫然对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里面又是一阵争吵,母亲凄厉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慕容德,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忌惮我夫君,故意陷害于他,这也就罢了,稚子何辜?你为何连孩子都不放过,非要灭我徐府满门不可?”
那个阴冷狠厉声音再度传入二人耳中:“徐夫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你这么个明理的人,怎么反瑞不懂得这个道理了?令郎何在,还是请他出来吧?否则,就请恕慕容德无理了!来人哪,给我搜!”
一队士兵立刻进入徐府,门前顿时空了一片,一个身着红袍的官员映入眼帘,想必就是那位慕容德了,长相颇为英俊,但是眼中时不时闪耀一道冷光,却使整个人看起来阴狠了三分。旁边站着自己的父母。母亲乍然转首,看见了躲在一边的她和乔哥哥,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随即低头掩饰,手却在背地里指向后门的方向。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看懂了这个手势,拉起乔哥哥,悄悄来到了后门,躲了起来。
不多时,母亲那急促得不似往常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她极力压低的呼唤声:“安安,立民,你们在哪里?”
他们从隐身之处走了出来,母亲一把抓过他们 ,手忙脚乱地把一封信塞入了她的怀中,然后急促地道:“安安,不管将来你听说了什么,记住,你的父亲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他一生为国为民,耿直不恶,视名声如生命,你一定要为他洗清冤屈,还他清白!记住了!立民,安安还小,你以后多照顾她。好了,什么也来不及说了,趁官兵还没有围过来,你们快走吧!”
她的脑袋突然间一片空白,只隐隐感觉到她好容易得来的幸福似乎就要在这顷刻之间毁灭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父亲不是举国闻名的大将军么?为什么母亲会那样惊慌失措?难道......
会么?会么?好不容易才能享受的天伦之乐,肆无忌惮的欢声笑语,以及一切的一切,是否真的都要被毁灭了?她茫然地看着母亲,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父亲好好的,母亲好好的,徐府上下都好好的,她只是淘气,偷偷跑出去玩耍而已,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她依然有着恩爱慈祥的父母,徐府也依然安稳如故。她闭上眼睛,猛烈地摇头,睁开眼却依然对上了母亲关切不舍的泪眼。
“娘,你在跟安安闹着玩的,对不对?安安答应你,再也不胡闹了,你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好不好?”她小声地开口了,小心翼翼地拉住母亲的衣袖,茫然无措得犹如身在梦中。然而,这样的话语除了换来了母亲更多的泪珠外,再无别的作用。“走吧,安安,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母亲咬咬牙,狠下心来将她推开,然后绝然地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她迷惘地被乔哥哥拉着走开,晕晕乎乎地看着四周,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了许多人的喊声,纷杂的脚步声,以及乔哥哥惊慌失措的低呼声。那些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乔哥哥毅然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解下衣领里的金锁,戴在她的脖子上,说道:“记住,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徐怀安,我才是!”
“安安,从今日起,我替你去死,你要替我活着!”
然后,是一大段记忆,惨痛,哀伤,悲怨,她不愿提起,却又时时忆及。然而,不管怎样,那都是在她的脑海中扎了要的,永世都抹杀不了。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人心会痛;但是,好容易才得到,却又在转瞬间失去,那种痛楚,才更使人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