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手里拿着的这封信,就是母亲当年交给她的那封。她一直都坚信,里面有着她父亲蒙冤的罪魁祸首。
这封信,她早已看过无数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温耽尊汗,数月不见,不知风采如旧否?今慕容已劝动帝君,与汗议和。尊汗且待彼徐撤兵之际,轻骑突袭,出其不意,当可一鼓作气夺下城关,以彼为据,率兵南下,横扫中原,则慕容焚香扫阶,以待佳音。”下面的落款是“慕容德遥拜敬上”。
初读此信时,乔安并不太懂信中所言与其父徐谷风获罪之间的关联,后来,离开历阳,流浪于市井之间,她断断续续地听闻了父亲获罪的经过,也隐约听到父亲与慕容德之间的嫌隙,然而,她并不急着下结论,因为,她有的是时间去查明真相,还父亲清名。更重要的是,她会报仇,她也会毁掉那个几乎毁灭她的人,让他也尝尝梦想破灭,一无所有的滋味。
再后来,她接任无名谷谷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启动无名谷的情报机构,着手追查当年的事情,这才渐渐了解当年的原委。
当年,慕容德位居御史大夫,在朝堂上炙手可热。而徐谷风则是新锐遽起,由于力抗北狄,收复失地,战功显赫,三年内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中人变为大将军,为武将之首。慕容德为人阴险狠诈,做事不择手段,而徐谷风则恰好相反,因此,两人之间嫌隙甚深。
十三年前,温耽可汗率大军驻扎在紫星王朝文义关三十余里处,战事吃紧。皇帝遂派大将军徐谷风开赴边疆。二军对战近一年,徐谷风连连获胜,兼有乾于可汗起兵之内乱,温耽可汗无奈之下只得遣使议和。双方商议将近一月,达成一致协议,由紫星王朝给与北狄金帛若干,北狄则十年内不得入侵紫星。圣旨很快抵达文义关,徐谷风却在接到圣旨后第五日擅自出兵,大败北狄。回朝后,以慕容德为首的一干文官便联名上奏,言称徐谷风“违抗圣旨,擅自出兵”“使我紫星泱泱大国,失信于蛮夷北狄之流”,并要求以大不敬之罪名,满门抄斩。三日后,便有圣旨着慕容德至历阳行刑。
从这封信看来,当年的情形似乎是徐谷风在撤兵之际得到此信,认为议和只是慕容德勾结北狄所设下的圈套,由于事态紧急,来不急上奏便出兵作战。按道理,徐谷风应该是一边出兵一边上表奏报埋廷,但当年皇帝似乎并未看到。相反,在卷宗中记载的却是“帝降旨问罪,而徐谷风一无所辩”,以徐谷风之机敏睿智,当不至糊涂至此。何况,当年乔安听得清清楚楚,父亲说了他已上表奏报朝廷。而当时慕容德正是御史大夫,众臣奏折都要经过他览阅才能转呈皇帝,因此,倘若他要做什么手脚,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事情似乎就可以这样定论了。然而无论乔安怎样追查,始终查不出慕容德与温耽可汗之间有所牵连。而乔安亦曾夜探慕容府,找到慕容德所书字信,对照那封信上的笔迹,发现两者字迹相同,连墨汁和印泥都是同一种类,当是同一人所书。那么,既然慕容德没有勾结北狄,为何要写这么一封书信,自毁名声呢?
累索良久,乔安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一切都是慕容德的诡计,是他的圈套!
他故意写出那样一封信,故意让徐谷风发觉,他料定以徐谷风的脾性,必定会出兵追击,他便可以“不尊皇命”为由置其于死地。这样一来,他写上的那样一封信便有了解释:徐谷风是何等精明之人,二人又同在朝为官,倘若不是慕容德亲笔所写徐谷风又怎会轻易上当?何况,他身为御史大夫,要扣下徐谷风的奏折轻而易举;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奏折真的到了皇帝那里,他也不害怕,因为他并没有勾结北狄,相的,他还可以以诬陷重臣的罪名反咬一口。
这样一来,一切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现在太子府出现了北狄人,便将一切都打乱了。
太子龙宸烈一向与慕容德关系密切,倘若他与北狄有什么牵连,那慕容德究竟是不知情,还是知情,甚至还参与其中呢?如果是后者,那么,问题便来了:当后徐谷风得到的那封信所述内容是真是假?密信为徐谷风所获是偶然,还是精心设计的阴谋?慕容德上表奏请治徐谷风之罪,究竟是为了除却宿敌,还是为了杀人灭口?
如果是前者,慕容德于此事毫不知情,他也与北狄毫无牵连,那么,究竟一切是如同乔安先前所猜想的那般,他是杀害徐府满门的始作俑者;还是说她所猜想的是错的,其实,慕容德与徐府惨案毫无关联呢?但那封信应是他亲笔所书,若他与当年之事毫无关联,为何母亲手里会有那封信呢?父亲的奏折辩称的奏折又到哪里去了呢?
想到这三年来了解到的官场内幕,乔安的心中更隐隐生了一个念头:这中间会不会不只是慕容德与徐谷风之间的纠缠?会不会有着第三人插手?这个幕后之人忌惮徐谷风,却又知道慕容德除去父亲之心,因此巧设连环,借慕容德之手除去徐谷风,而慕容德则是顺水推舟。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的心计未免也太可怕了!他又会是谁呢?
唉,越想越乱!原本清晰明确的事情如今又成为了一团乱麻,且大有越整越乱之趋势,理不出个头绪来。乔安以手撑额,想得微微有些头痛了。不经意抬头,才发现屋内光线暗淡,诸般摆设已经影影绰绰地瞧不清楚了,再向外面一看,金乌无踪,皓月初升,已泻了一地的银光。原来乔安想得入神,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中竟已是晚上了。绿幽苑竹影重重,时不时一阵夜风,带来了远处的竹涛阵阵,也夹杂着不知何处的虫咆声,更显得这里的幽静。
乔安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繁杂的思绪。如今一切未知,多想徒乱心神,于正事丝毫无益。不若暂且等上一等,待摇光确定之后再作打算。十二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这几天反而等不了了么?她静心清神,回到屋里,点亮蜡烛,正待看书,忽然一阵铃铛声响了起来。乔安瞧瞧墙上挂着的一串铃铛,微微皱眉。
龙宸宇搬入绿幽苑后,为了联系方便,便在屋里悬了一串铃铛,另一端则连到绿幽苑门前。总管汪浮秋有事便摇动铃铛,通知二人。现在铃铛作响,想必是汪浮秋有事,她顺手取过桌上的斗笠戴上,这才出了竹林。果见汪浮秋扶着一个醉醺醺的人,恭恭敬敬地候在门边。她定眼一看,倒是微微一怔,那人竟是白日里嚷着要去叫楚倾阳好看的龙宸宇!
见她出来,汪浮秋舒了一口气,低首垂眉,不敢看乔安一眼,恭声道:“乔公子,小人冒昧打扰。今晚小人见四皇子不曾回府,亦不曾遣人送信来交代,心中不安,便派人四处寻找,结果在天然居发现了四皇子,且四皇子口口声声道要回绿幽苑,小人不敢擅入,因此只好惊扰乔公子了。”
乔安不言语,只微微颔首,伸手扶住醉醺醺的龙宸宇,往自在居走去。龙宸宇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步履踉跄,嘴里嘟嘟嚷嚷地似乎在说:“我没有醉!”“再来一壶酒!”之类的话,酒气熏人。他不是说要去找楚倾阳的麻烦么?怎么反而醉成这样?难道是输了面子,所以借酒消愁?这却不像龙宸宇的作风了。乔安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终于到了自在居,乔安将他扶到床边,想要安置他睡下,可龙宸宇却反手拉住她的手,死活不肯放开。纠缠得久了,乔安索性将手一甩,丢下他便要离开。没想到龙宸宇竟然往前一扑,从背后一把抱住乔安,如小孩子撒娇一般,道:“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乔安立定不动,俏脸笼霜,淡淡地道:“龙宸宇,放手!”
龙宸宇反而抱得更紧,脸靠在她的颈边,迷迷糊糊地道:“我不放手,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绝不会放手!我不要你走!”
他说话时,一股酒气便喷在乔安的脸上,温热的气息缠绕左右,盈盈不散。乔安微微蹙眉,一股淡淡的寒气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更增凉意。她冷冷地道:“龙宸宇,我知道你喝醉了,可以你若再闹,我便要生气了!”
龙宸宇便如没有听到一般,仍然抱得死死的,更索性将全身靠在她的身上,乔安忙稳住身形,这才不曾摔倒。她微一挣扎,无奈醉后的龙宸宇力气出奇的大,说什么也挣扎不开,她又不能直接用内力将他震开。她一时间倒不知该拿喝醉酒的龙宸宇怎么办。
或者是感觉到了乔安的无奈,龙宸宇越发放肆,竟将脸靠在她的脸边,轻轻磨擦着,喃喃地道:“我知道你还是对我好的,是不是?那么,不要用背影对着我,好不好?”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似乎还带着些祈求。但见乔安一无所动时,他却似乎又暴怒起来了,声音也渐趋高亢:“你怎么不回头?你为什么不回头?就像那日你离去时一样。你走的那么绝然,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我就只能看着你的背影,眼睁睁地看你离去。你说呀,你为什么不回头?我那样喊你,你为什么不回头?你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看?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你说呀,你说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若不在幽僻的自在居,只怕早就惹来了一堆的人了。他松开了手,却又迅疾无伦地抓住乔安的双肩,用力的摇晃,嘴里不停地质问着。
乔安何等聪慧,立时便知道他是因为洒醉而误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叹了一口气,仍旧淡淡地道:“龙宸宇,你认错人了。我是乔安。”
龙宸宇便如没有听到一般,固执地抓着她,将头偎入她的怀中,软语道:“我去找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都不肯见我,总是将我拒之门外呢?难道你真的已经超然红尘,万事不萦于怀了么?你知不知道每次从妙心庵回来,我心里有多难受?”说着说着,竟然有着滴滴温热的液体滑落,浸湿了乔安的衣衫。
乔安身子微微一僵。从六岁修习“闭心诀”开始,“怪杰”关荣就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道:“乔安,记住,无论如何,你不能落泪。如果有一天,你落泪了,那就意味着你已经无法控制你的心神了。这代表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因此,不管是委屈,是艰辛,是感动,还是悲伤,她都从不掉眼泪。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她分受不得别人真情流露而洒下的泪珠。而且,她从未想过,坚强无情如龙宸宇,竟然也会落泪,不管是为了谁。
本打算强行推开的手也跟着顿住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停下了挣扎,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喃喃自语,直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沉沉睡去。她才轻轻地将他安置到床上,望着他泪迹未干的俊容,乔安出神了半晌,幽然一叹,又看看自己纯白衣衫上地点点泪渍,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开启机关,进入密室练功去了。
清晨,旭日初升,艳红如火,为万物笼上了一层光辉。乔安站在自在居门口,看着那夺目的太阳,神情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呻吟声,接着便是龙宸宇那熟悉的话音:“头好痛啊!”
乔安转着看了一眼,只见龙宸宇正以手捧头,试图减轻宿醉引起的头痛,随即又转过了头,淡然道:“你睡日喝醉了,是汪总管派人将你找回来的。你且等一等,你的总管应该有为你准备解酒汤。”
喝醉?龙宸宇这才想起昨日之事,脸上微现茫然之色,接着心中一突,小心地试探道:“我昨日里喝醉了,安,我......有说什么吗?”
乔安表情平静地道:“你说了不少醉话,我也没有兴致去听就是在说些什么。”
龙宸宇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浮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感,情绪微妙,忍不住问道:“乔安,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昨日里出了什么事情么?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为何会酩酊大醉么?”
乔安依旧面向朝阳,脸上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漠然地道:“我自己的事情我都还在努力看淡遗忘,又何必去理会别人的事情?若真因好奇陷入他人的世界而难以自拔,我不是自讨苦吃么?”
“可是,安,”龙宸宇反驳道,“如果真的于万事万物都不看重,那人生一世,又有什么意思?过这样的日子,未免也太过于枯燥无味了吧?而且,安,也太苦了。”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
乔安摇摇头,目光低垂,随即便又转向了那如翡翠一般的碧竹之上,低低地道:“龙宸宇,想着要看淡遗忘,不代表真的就能看淡所有的事情。这是我自己选的,纵然会很苦,也只有忍着。不过,既然我已这样过了这许久,自然就有能够支撑我熬过这苦楚的动力。”
龙宸宇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乔安以前很少说自己的事情的,如今却......这是否代表着二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了呢?微一思索,他眼中浮起向往之色,悠然道:“安,能够支撑住这样的生活的动力,一定是一段很美,也很深刻的记忆。可以,也一定是很伤人的记忆。”
是的,是一段很美的记忆,美得近乎不真实。可是,越是美好的记忆,便越是伤人的利器。因为你总会忍不住去记起它,然后再在现实中破碎,遍体鳞伤。乔安脸上一片淡淡的哀伤,闭上了双眼,宽大的衣袖里,双手却又习惯性地紧握,再紧握,然后再缓缓松开,同时睁开眼睛,表情只剩一片澄明清透,以及无情。
龙宸宇起身,见到床边有着金盆、毛巾等洗漱用品,再看看四周自己的大堆用物,他莞尔一笑,调侃道:“自从我搬入这自在居,似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如今连这些也要你来张罗了。不过这个模样,倒好像两个人过日子一般,也变温情的。”
乔安冷冷道:“那些东西是你的总管张罗好的,我不过顺手拿进来了而已。”
碰了个软钉子,龙宸宇却丝毫也不在意,反正,碰乔安的钉子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洗漱完毕,他来到了门口,与乔安并肩,道:“昨日里那个楚倾阳确实运气不错,我跟煦到的时候,他正好不在,想必是知道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趁早躲起来,省得自己丢脸!”
“你那股傲气又起来了。”乔安摇摇头,不再理会他,转问道:“今日早朝,皇上应该就要决定出战北狄的事情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一句话,顿时使得刚刚隐显的一丝温情荡然无存,将两人的思绪又拉回了残酷的官场风云上来。龙宸宇心中微感遗憾,但立时想起一事,猛地一拍头,笑道:“你不说,我倒是险些忘了。昨日里虽不曾遇见楚倾阳,却遇见了我那英武雄俊的五弟来着,他竟然主动向我示好,邀我明日早朝与他共同推举虎威将军马德云,我已应承来了。反正孟权佑的事情有我那二哥操心,我何不卖个顺水人情给他呢?”
乔安摇摇头,不以为然地道:“我却猜着,明日里龙宸烈绝不会与你们争这个出战北狄的人选,相反,他会赞成你们。反正,龙宸锐对抗北狄不利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龙宸烈定会让他先打头阵,且待他败归气馁之时,民众失望之际,再由孟权佑出战,自然可以彻底压下龙宸锐的气焰。再说,现在孟权佑只是裨将,位阶毕竟不够。若我是龙宸烈,我定会先将他遣往东边的边侨关,去对付稍逊的东戎,不但可以积累军功,且可顺道试试孟权佑的才干,究竟是否如他的口才般使人倾倒。你若不信,我可以与你赌一赌!”说到最后一句,秀眉微扬,目光瞥向了龙宸宇。
龙宸宇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失笑道:“我又不疯,跟你打赌,那里有我赢的份?也罢,就先让龙宸锐去碰壁吧!对了,乔安,你不会觉得奇怪么?为什么我由暗转明这么久,我那二哥五弟对我都不曾有什么举动呢?”
乔安转身面对着他,秀眉微皱,凝神潜思,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外乎两种可能性:要么他们是在暗地里布置,尚未显露;要么就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你跃起只是这几日的事情,虽说皇上宠你,民众也对你寄予厚望,但毕竟班底不厚,对他们构不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龙宸锐昨日肯找你商议,并不是真看重你,他只是想要借助皇上对你的宠信而已。不管怎样,你都不能掉以轻心,能够争夺皇位的,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呢!”
龙宸宇浅笑,笑容中却带着些许冷酷的味道,道:“正是因为大家都不好应付,这场争夺皇位的游戏才会更好玩。二哥说过他最爱冒险,而我龙宸宇,却最爱挑战极限,越是困难越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便越要去做。好了,时间不早了,安,我也该去上早朝了,先出去了。”
乔安默不作声,只是看着身着月牙白衣衫的龙宸宇渐渐消失在那一片碧绿之中,然后转身回屋,重又拿出一册书来读着,心头一片空明。
有事可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半日又过去了,外面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乌云遮日,空气也骤然沉闷起来,似乎想要下雨的模样。怪道人家总说夏日天如娃娃脸,说变就变呢!乔安看了一眼外面,并不理会,继续看书。不一会,便有豆子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纺织成一张密密集集的雨帘。绿幽苑遍地是竹,那雨滴砸在竹子上面,叮咚作响,倒是独成意趣,颇为好听。置身于这片自然声响之中,乔安只觉着心中无比的安宁祥和,清虚澄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乔安尚未来得及起身去看,衣衫尽湿的龙宸宇已然以手遮顶,一路小跑进来。一进门他便抖落衣衫上的雨珠,整理仪装,边弄边抬着抱怨道:“这鬼天气,说下雨便下雨,弄得我一身都湿透了。”说着将手中所拿的事物往桌上一扔,便进内室换衣服去了,边换衣边欣然道:“安,你猜的真一点也不错!龙宸烈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大力促成,任由那个马德云率兵出战,而孟权佑则被举荐往东边去了。你是没有瞧见我那个忠心耿耿的陈启廉的表情,活像要把孟权佑这得意门生掐死的模样。”
乔安略加思索,便已明白了过来,摇摇头,道:“着孟权佑投向龙宸烈的事情,你竟也瞒着陈启廉么?”
“唉,安,你太聪明了,跟你猜谜简直是自讨苦吃。不过,聪明人总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因为很省力气的,呵呵。不错,我没告诉陈启廉,否则今日怎么能看见我那二哥得意示威的眼神呢?若叫他知道只是为我做嫁衣裳,不知道会把他气成什么模样呢!我倒真是很想看看他当时的嘴脸呢!”他说的意兴飞扬,似乎已看见了龙宸烈吃瘪的模样了一般。
乔安轻叹,说得好听点,这叫做谨慎,说得直白些,这也可说是龙宸宇对陈启廉的不信任。纵然陈启廉对龙宸宇忠心耿耿,无可置疑,但难保那陈启廉神色或言行不对,被龙宸烈瞧出破绽来。
龙宸宇,总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她心中忽然一动,开口问道:“那,慕容德对北狄之事作何表示?”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龙宸宇淡淡地道:“慕容德一向是主战派,见父皇下定决心,倒很是高兴。不过我看他那样子,对马德云似乎也不看好,不过也没说什么。”
乔安的声音中微微带上了讶异:“你说慕容德是主战派?他不是站在龙宸烈那一边的吗?”
换衣的声音忽然顿了下来,龙宸宇颇为诧异地道:“安,你不知道么?慕容德与龙宸烈一直都站在一边,唯有在北狄的问题上说不拢,这也是他一直不肯自认为太子党的原因。毕竟他是太尉,如果国家安定,周边无战,他这个军事长官不就跟空职无二了么?”
这一点乔安不是不知,只是之前并未在意,现如今情况就不同了,这关系到其父徐谷风一案的真相,她不能不慎重以待,寻知真相,于是接着问道:“只是因为这个么?我记得他原来是御史大夫,官位不在太尉之下,为什么后来却又由文官转为武官了呢?”
龙宸宇轻叹一口气,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他道:“这其中确实另有别情,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早在十四年前,慕容德的前妻,也就是慕容锦儿的母亲到北郡探亲,结果北狄正好于当时入侵,他的前妻便在战乱中惨死,连带着他三岁的幼子也跟着蒙难。
“经此一事,慕容德怒不可遏,声称与北狄誓不两立。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对外只说是病逝。不过父皇却是知道的,只因当年慕容德曾将此事说与父皇,并请求父皇赐予他太尉一职。我曾听父皇无中提及过,所以知道。不过我想二哥应该也知道,慕容德应该跟他说过才是,只是两人并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罢了。”说话间,已经换了一身湖蓝色便服,走将出来,随便地坐在了乔安的对面。
乔安一怔,难道慕容德不肯同意龙宸烈的提亲,与此事有关么?那么,龙宸烈府上有北狄人出现,慕容德应该是不知道的了。十四年前,掐指一算,那时自己才两岁,父亲也还在任大将军。如果慕容德真那般痛恨北狄人,不应该会要陷害力抗北狄的父亲的呀!尤其不可能用勾结北狄的书信!
难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错的?那封书信并非慕容德亲笔所书,而是他人仿冒的?难道真有第三人插足其中,而慕容德只是顺势除去宿敌?抑或慕容德根本不知此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于他?可是,按理说,父亲定然会上折辩奏的,为何皇帝却不曾见过?这其中最有机会动手脚的正是慕容德啊。
最重要的是,徐府出事那日,她在自家门口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慕容德流露出对父亲的嫉恨是显而易见的,绝不会错的!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一切似乎越来越繁杂了。乔安平生头一次感到惘然,轻叹了一口气,问道:“照你这么说,慕容德是绝不可能与北狄有所牵连了?”
龙宸宇一耸肩,道:“照我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唯有慕容德是不可能的。怎么,你今日似乎对慕容德颇有兴趣呢,安!”
乔安幽幽一叹,看到了他探寻的目光,却不加理会,只侧转了头,别过脸去。龙宸宇说得斩钉截铁,但这一情况却只是让她的思绪更加混乱而已。算了,这事原本就急不得,还是等等再说吧。也许,老天爷见她可怜,会突然给她线索也说不定。
虽然,老天从未可怜过她。
龙宸宇好奇地看着乔安若有所思又带着些烦恼的面容,心头微微一震。安从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乔安的。一贯冷静自持的乔安出现了这种表情,为她平添了几分人情气息,似乎变得真实了许多,但也令他忍不住心存怜惜。他关切地道:“安,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想好一些。”
乔安摇了摇头,不愿回答,转首瞥见他刚刚丢在桌上的东西,似乎是一封信笺,问道:“那是什么?”
龙宸宇这才想起此事,耸了耸肩,道:“我几乎忘了。这是慕容锦儿托碧菡带给我的信笺,说有急事,约我在醉仙亭见面。”
乔安看了一眼外面,屋外大雨如同瓢泼一般,密密集集地看不清楚外面景象,默不作声。龙宸宇也跟着向外面看了一眼,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解释道:“我本准备换过衣服就去的,没想到跟你说着话,也就忘了。”
乔安叹道:“你也太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龙宸宇浅笑道:“若是安你在外面等我,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会立时赶去的。至于慕容锦儿......本就是一颗棋子而已,何必看得太重?我也不愿意将她看得太重,免得将来影响我。”看见乔安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叹了一口气,免不了想要替自己开脱,道:“她生于慕容家,又有个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本就挣不脱这样的命运,区别只在于她嫁的那个人是谁而已。我不会对她不好,但叫我喜欢她,看重她,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乔安默然,一会才道:“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难道就不怕我觉得心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