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闹?!
岑安立刻示意她留在这里照顾病人,转手开门就冲了出去。
叶医生他完全不担心,但是吴主任也在这边工作,千万不能有事——
“那狗日的吴医生呢?这时候不出来骗钱了?!”串着大金链子的壮汉咆哮道:“我舅伯进医院之前还好好的,现在人说没就没了,这踏马的还不赔钱?有王法吗?!”
岑安直接用术法开始保护他附近的电脑还有文档,一边找吴主任在哪里。
叶医生估计在隔壁楼开会,保安也在往上赶了。
“赔钱!”旁边一众混混打扮的弟兄们跟着嘶吼:“八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
他们骂着脏话,抡着东西就开始砸附近的摆设和文件,完全没有半分的留手。
病患们互相搀扶着往远处躲,近处的水杯玻璃瓶都给砸了个稀碎,还隐约有小孩被吓哭了。
岑安已经准备瞬移去引开吴主任了,没想到那盘着长发的女人已快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神情坚毅而无所畏惧:“就是你们在打人砸东西?”
不好……要去叫叶医生了。
他伸手捏诀,身后两侧快步走出四列壮汉,人人都戴着墨镜穿着黑西装,手里还拎着电棍手铐,简直跟黑社会大哥出巡了一般
吴主任站在这列壮汉面前,看起来年轻又娇小。
她慢条斯理道:“砸都砸了,自己捡起来。”
“这玻璃瓶子你今天不拼好,谁都不许走。”
岑安:“……?”
-2-
这——这什么情况?
岑安本来都已经脑补叶医生大战小流氓的戏码了,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反转。
医闹的事情基本上都一两个月一次,小则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大则有组织有纪律的来砸东西骂人,就是赌医院会息事宁人赔钱了事。
日子一久,还有些混混开始把这个当生意,专门挑刚死了亲戚的家属兜售一条龙服务,然后把原本就繁忙不堪的医院搞得乌烟瘴气。
岑安这时候站在吴秋一的身后,懵了好几秒。
他本来都过来准备护着主任了,虽然自己修为不高,但对付人类也算绰绰有余。
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啊。
这二十多个大汉各个都虎背熊腰,那体格一看就跟散打冠军似的,黄毛痞子跟他们一比就完全像根榨菜。
这波人本来有七八个聚众闹事的,动作粗鲁又手里带着家伙,保安都忌惮着不敢上。
结果这些大汉们不知从哪一冒出来,局势完完全全就给逆转了——
刚才带头闹事的金链子大哥愣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骨碌着看了两圈这帮保镖,又看了眼那不声不响的女医生,有点怀疑人生。
这什么情况?
这帮人哪儿来的?
“我好不容易来探个班,就碰见这种幺蛾子。”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缓步而来,在站定的那一刻就有保镖秒端椅子放好,他便行云流水地坐了下来,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这位先生,您倒是和我说道说道,刚进医院时就好好的,那还进医院干嘛呢?住icu里等着跟小护士打麻将?”
那眉目俊朗的男人一坐下,旁边就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前些日子还上过电视的大企业家——戚总!现在时国娱乐行业top3的虹光传媒就是他手里的,最近听说还开始建电影主题乐园了!
吴医生她老公,居然是这种身价的总裁?!这怎么可能!!
小护士们见怪不怪的端着药瓶输液袋来来往往,似乎早就见过这种场面很多回。
附近也没有看热闹的医生,大伙儿都忙着照顾病人,懒得再欣赏这种愣头青惨遭教做人的基本操作。
打戚总追他们吴医生开始,这医院里发生啥都不稀奇了。
鲍富凑过来把岑安拉远了一些,忍不住叮嘱一句道:“你看戏也站远一点,万一人家刀子飞过来了呢?”
岑安忍不住扭头又看了眼风暴中心圈,压低声音道:“那人真是总裁?”
“我刚听护士姐姐说是的,而且是特牛掰一总裁,”柴犬姑娘长长地松了口气:“我还奇怪怎么有人闹事大伙儿都不慌……合着是有山大王镇着场啊。”
岑安也回过神来,意识到叶医生也一直在对面开会,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
两小妖怪凑在人群旁边,继续看总裁装逼以及哄老婆开心。
那金链子大哥这时候都急了,显然知道自己撞了霉头,点头哈腰的在那赔不是。
“这事是我们不长眼——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这帮小杂碎计较!”
他先前在好几家医院都薅了不少钱,还奇怪这家医院怎么连地头蛇都没有,满打满算能捞一手的油。
谁想得到,合着同行都是躲着这家医院走呢?!
大哥在这灰头土脸的道歉装孙子,旁边的小弟们也颇有眼色的跟着扫垃圾扶盆栽,把刚才碰坏撞倒的东西全都努力摆正,不时还扭头看附近面无表情的西装男们。
戚鼎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正准备开口教训人,被老婆横了一眼。
哦对,不让抽烟。
总裁特老实的把烟掐了,轻咳一声道:“你哪儿错了?”
“我们——我们不该医闹!有事就要好好讲道理!不能胡搅蛮缠!”这大哥简直想撒丫子就跑,偏偏这附近吃瓜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保镖们把四面全围好了。
他一瞧那电棍都怂的说话发虚,简直想当场跟这大佬磕一个。
“还哪儿错了?”
“我们不该砸东西!那保温杯我们等会用502给您粘!”
“还有呢?”
戚鼎在这学老婆在家里训话的架势,其实才学了五成。
他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难怪老婆喜欢训人啊,真是挺爽。
吴秋一懒得再看这场闹剧,示意其他病患和家属先退下,两三步就站到了那大金链子的面前。
她并不算高,但这几步一走过去,一帮男的都吓得往后缩。
“吴姐,吴主任,这真是个误会,”大金链子都快哭出来了:“我还要接我家娃放学,您就放我们走吧。”
她沉默了几秒,开口道:“你们觉得暴力是能解决问题的。”
“可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免不了生病受伤。”
“到最后救治你们的,还是我们这些医生。”
“如果这些保镖没出现,你们弄伤了任何一个护士和医生,最后都还是会报应到你们身上。”
金链子脸上臊得慌,这会儿什么话都憋不出来了。
其他几个小弟也觉得没脸,这会儿回过味来了,也都丧着脸低着头。
“成了,把这帮社会闲散人员扔派出所去,该起诉起诉该蹲号子蹲号子,”戚总站起身来,一手揽着吴秋一的肩,特别熟练的狗腿道:“吴主任赏个脸,晚上吃个饭去呗。”
吴秋一转身就走,手里还抱着病历本:“晚上有手术,只来得及吃外卖。”
“那赏个脸一起吃个外卖呗——”
“你先去接戚麟放学。”
“接了接了!那孩子扔家里吃泡面都能活!”
夫妇两渐行渐远,保镖们把那些小混混也悉数拷走,人潮这才渐渐散开。
岑安松了一口气,心想三院里还真是有人镇着,转身去洗手间里洗手。
他隐约想起长月丘的事情,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商场里的冲水键是长月丘……那医院里的公用洗手间能不能用?
就悄悄试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他左右瞅了一眼,一个人关上了隔间的门,盯了两秒钟那个冲水键。
左边一下,右边三下,左边再按一下。
岑安屏住呼吸心想自己就是过去看一眼,结果在按最后一下的时候,那冲水键卡住不动了。
卡住了!!
居然卡住了!!
这医院里的设备都是老物件,经不起这么玩。
电灯晃了两下,连带着风声都传出来了。
岑安一紧张,又多按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输的是131还是132。
门啪的一声打开,竟传来了海涛的声音。
他转身一望,怔在了原处。
这……这是哪里?
举目一望,远处有高崖乱石,近处有苍海碧波,似乎还有一群群四翼天鸟在高处盘旋。
岑安试探着走了出去,心里暗道叶医生发现肯定会生气了。
要是有同类来帮忙指个路就好了,起码能知道个大概。
“嗨?”一只桃树妖碰巧路过,伸手打了个招呼:“新来的?”
岑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道:“我走错地方了……请问,这是哪里啊?”
“032回梦川啊,”桃树妖笑眯眯道:“山好水好还有仙气,小友来这清修么?”
032?!
合着他第一下也没摁到位,医院那破厕所也真该修了……
岑安终于从厕所隔间里走了出来,站在礁石上左右望了一眼。
没瞧见凶兽的妖气,空气带着海风的淡淡味道。
远处有起伏连绵的山峦与白桦林,隐约还能看见有仙居与烟火。
妖气与仙气夹在飘散,连绵的房屋都是浅白色的房顶,看着如同起伏的贝壳。
大片大片的苍蓝浅蓝与碧绿明绿相互映衬,高崖如断剑一般耸入云霄之巅。
“一看就是刚化妖的小友,”桃树妖抬指逗着凤尾蝶道:“若是化形的再早几百年,你还能瞧见如同长龙般的朝圣队伍,那阵势可壮观了……”
“朝圣?为了观虚仙人吗?”
“跟观虚仙人没关系啊,”桃树妖失笑道:“你没听说过溯光台吗?”
“那玉台传说是上古白龙心脉所化,许愿百试百灵,可是回梦双绝之一。”
蹉跎一世,谁不为贪嗔痴所误,求而不得的事物数不胜数。
能借溯光台弘愿得道,便是死也值了。
岑安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断剑一般的焦黑之处,看着如废墟一般。
“那溯光台原本落于上古,可最后还是被大妖怪给毁了,”桃树妖啐了一声,忿忿不平地想骂上几句,可抬头时脸色一白,嗖地就原地消失了。
“哎?你为什么走了——”小青年下意识地想唤住他。
下一秒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冷低沉如寒泉。
“因为我就是那大妖怪。”
岑安转身过去,发觉叶肃就立在他的身后,想必是因耳坠上的术法感应而来。
他开口想问句什么,却又生生把话头止住了。
“叶医生,我不是有意乱跑的,”小青年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叶肃垂眸看着他,开口道:“那桃妖和你说了多少?”
“才刚开始,”岑安轻声道:“叶医生不愿我知道,我不听便是了。”
“我也不想从旁人口中了解你。”他抬起头来,清绿的眼眸纯粹而温和:“什么时候叶医生想通了,再和我慢慢讲也好。”
不多疑,不多问,也不多言。
有时候,岑安的温柔就和草木的气息一样,无声无息又让人疗愈。
叶肃定定地注视了他几秒,忽然感觉心底一直发着脓的创口被护住了。
那里原本隔三差五便会钝痛着,他早已习惯许久。
“好。”他开口道:“我和你讲。”
第30章 第 30 章
岑安没想到叶医生今天这么好说话, 轻轻哎了一声。
叶肃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该从哪里开口, 身形一晃就变成了白狐的本体。
三条长尾飘扬款摆, 冰蓝色的兽眸犹如上好的宝石。
“上来。”
小青年懵了两秒, 下意识道:“这不合适吧。”
他他没考虑过要骑到大魔王背上——虽然那毛绒绒的尖耳朵看起来真的很好摸!
狐狸懒得与他废话,歪头一叼就把他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淡淡道:“抓紧了。”
没抓紧也不要紧,随便扔个术法定着就行。
岑安刚摸索着抱住他的脖颈,那狐狸便腾飞而且, 四爪并用的快跑了起来。
叶肃的本体完全舒展时有五六米长,长风之中狐尾摇摆,便如同雪色的波浪。
他很久没有这样在荒原上快跑,连双耳都因为狂风微微后伏。
岑安感觉那海风突然跟刀子似的往脸上打,双手紧抱着宽大的脖颈, 把脸都埋进了软和又蓬松的狐毛里。
月桂般的香气温暖又好闻,似乎也传达着淡淡的安心感。
这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穿越平原,开始顺着山丘不断地往上跑。
虽然地势在不断变陡, 可狐狸的速度完全没有减缓, 在此刻也如履平地。
岑安渐渐感觉到自己坐稳了,这才探头去看不断飘逝的风景。
这是一座高山, 只是最高处被完全毁掉,硬是被弄出断崖一般的效果。
他能看见有鹅肠小道般的石阶, 而且就算溯光台已经完全被毁了, 都有信徒打扮的妖怪和修道士在一步三叩的往上走。
他抱紧了叶医生, 隐约感觉到这个地方的诡秘之处。
大家对这里如此狂热,肯定是因为刚才桃妖说‘许愿百试百灵’。
那肯不仅仅能实现些小的愿望——
是妖是人,都逃不过一个贪字。
想失而复得,想长命百岁,想终成眷属。
欲念会迷惑心智,让人沉沦。
白狐一路载着他到了最高处,才终于停了下来。
岑安还没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突然被叶医生抱在怀里。
男人弯腰把他放了下来,往前走了一步。
“这里就是溯光台。”
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看见一片断壁残垣。
根据这旧有的痕迹来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片玉石堆砌而成的宫殿。
汉白玉般的石壁还残留着烧灼的痕迹,大部分都显露出乌黑的焦色,而且基本上都被砸的不成形状了。
宫殿很大,瞧着至少有六进六出,不仅配置了供信徒沐浴焚香的地方,还依稀能看见有白龙的雕像,以及不同用途的庙宇。
整片废墟如同漏斗一般,越往里走就越不成形状。
在外头还能瞧见那砖石上虬曲的雕纹,再往里便如同有岩浆融蚀一般,连白龙都被毁到只剩片段的形状。
那些楼宇庙堂早已变成乱石数堆,虽然有信徒试图维护,但也已经生出了许多的荒草和小树。
岑安站在那巨坑的边缘,忽然有个突兀的念头。
这么大的坑……也只有大魔王能搞出来啊。
叶肃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站在他的身侧道:“我在很小的时候,跟其他兄弟姐妹就都不一样。”
叶肃在他那一代排行十九,而且因为母亲与外国怪物通婚的关系,连字辈都排不上。
他这个肃字,还是外公起的。
所有叶家的狐狸都生得红毛红瞳,即便是与其他妖兽通婚也是如此——要么是随父辈的形态,要么就完全跟着母族出落得相似的模样。
唯独只有他生下来,是一身银毛,而且生着一双与父亲毫无差别的蓝眼睛。
当时曾祖父还未仙逝,不肯给他起名。
外公擅自做主把怀着孕的叶愔带回了家,还给他起名为肃。
除了外公之外,其他狐狸都并不是很喜欢他。
没有妖兽一生下来就具备完全的妖力,大部分同类都是一点点积蓄修炼的。
具体修炼速度如何,一是看父母所赋予的根骨,二便是看自身的悟性和坚韧程度。
而叶肃自出生起,就比同族上下的狐狸都要出挑的多。
他的父亲是吸血鬼中的佼佼者,母亲也是狐族里数一数二的狠手。
也正因如此,他不仅拥有了吸血鬼特有的瞬移和强大能力,修本家心法也同样突飞猛进。
小孩们总是很讨厌异类的。
他们虽然单挑打不过他,但会记着仇,秘密地往吃食里下药,在他熟睡时泼上一身的污水,再或者结群去打他。
——然后这帮大的小的被揍到鬼哭狼嚎,族中长辈必然又要黑着脸用荆杖把他打到皮开肉绽的程度。
叶肃一直叫外公为爷爷,亦是因为他长久的见不到父亲,与所谓的真正的爷爷。
外公很忙,经常需要去其他妖界狩猎谈事又或者笼络关系,而母亲在族中因为通婚的原因被冷嘲热讽,虽然面上总是笑着,其实也过得颇为辛苦。
“一百岁时,我因为被激将过几句,一怒之下就去偷了天玑石。”
“就是……我胸膛里的这颗石头?”岑安讶异道。
“对,”叶肃瞥了他一眼,转头去看山崖下翻卷的云海:“那老头儿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我偷的。”
“那它是做什么用的?”
“观虚仙人从未提及过,”叶肃的语气有些嘲讽:“当初原本要偷的是回梦双绝之一的拘缘锁,可我没找到那东西,便潜入仙居里把这个带回来了。”
这个名字还是明琅告诉他的。
瞧着……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宝石,虽然蕴含着仙气,但后来几百年里他试验过好多次,都没激出这石头里的机巧。
而在古籍之中,也从未有过关于这三个字的记载。
“族中的长辈们不知道我偷了什么,但因为我私自闯了出去,又罚我跪下受责。”叶肃放低了声音道:“也就是那个时候,十一姐救了我。”
他的十八个兄姐之中,唯独叶问竹肯把他当成家人,其他同族要么不闻不问把他当作空气,有的甚至会暗中补上几刀。
岑安怔了一下,试探道:“你卧室里的那张照片……就是她,对吗?”
叶肃看着那起伏飘散的层云,半晌才道:“也许是这副模样吧。”
过得时间太久,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如果问竹还活着,如今恐怕也有九百多岁。
她若是渡劫成仙,大概会和母亲一样美。
“十一一直妖力深厚,而且也不惧那些长辈的加压。”他苦笑道:“有时候脾气暴起来,甚至会把我那帮弟弟妹妹都给狠揍一遍。”
有这个姐姐在,他的生活好了许多,也终于能花更多的时间在修炼悟道上。
但姐姐总归是要出嫁的。
族中长老无法驯服她那样刚烈的性子,便把她嫁给了虬族数一数二的崔三。
“姐姐出嫁的那一天,穿着烈火般夺目的大红嫁衣,披着一身金玉……很好看。”叶肃垂眸道:“成婚以后隔个三五年会回来看我们,也就偶尔抱怨些不是。”
崔三一心修仙,偏偏又筑基不稳,论功法也就跟棵歪脖子树差不多。
他那时候没放在心上,终究让祸事毁了她。
岑安隐约记起来他们聊这些的缘由,勉强把这些串联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十一姐是因为溯光台而死的?”
叶肃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她是因崔家那些蠢物死的。”
男人抬指一扫,那墨色的长烟便氤氲滋生,构筑出这里原来的轮廓。
这溯光台本身落在殿宇深处,伴随着他抬步举手,那曾经的繁华光景也一一再现,只是全都黯淡了颜色。
岑安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去,脚下的残砖废瓦在巨坑上逐一升起,犹如指引方向的长阶。
他侧目一望,能看见斗拱飞檐虹桥纵横,还能看见无数的信徒在门前门后长跪不起,哀求着守殿人让他们进去许愿。
穿过长廊月门,过了神殿香台,才终于到了这废墟的最深处。
“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不知道溯光台为何有求必应。”
叶肃背对着他,声音低沉:“叶家有许多长辈也来过这里,这里的存在已经令妖界沉沦数百年了。”
听闻有身患绝症的修道者在那里求得了长生,有被毒物所伤的失明者重新有了一双新的眼睛。
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在那里都变成了可能。
岑安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这烟景中的一切无不恢弘辽阔,瞧着亦是旷世之处,他的本能对此却只有退却的不安感。
“我姐在某一年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我等她等到三百岁化妖,都没再能看到她。”
叶肃深呼吸着转过身来,看向岑安道:“然后我只身去了沥沄河下,去找那潜居的虬族。”
她已经逝去很多年了。
族中没有一人提过这件事,仿佛这无关紧要,也不需补办任何丧礼。
虬族也对此毫无愧疚,听闻那崔三早已续弦,还纳了好几门的侧室。
“也就在那一天,我忽然发现,那根骨平平的崔三,已经得道升仙。”
岑安瞳眸一竖,寒声道:“他进了溯光台?!”
“他绑走我的姐姐进了溯光台。”
叶肃 在讲到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是逼着自己再把这些话说出口。
“溯光台……以血偿愿。”
-2-
叶问竹提前了半个月回沥沄河,撞见崔三不仅在四处招惹,还早已修炼邪术已久。
她直接告到了虬族家堂之上,却发觉众多道貌岸然的长老都只是和一通稀泥了事,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与所谓的道义。
“我姐从不肯容忍退让,一怒之下扬言要把这些丑事全都捅出去,却被崔三直接下药绑了起来。”
叶肃转过身,手一抬便让那墨烟随长风飘散,看着那断壁残瓦道:“我一路追查下去,最后闯进了溯光台,逼着那守殿者让我许愿。”
他割了掌心,让鲜血涌上玉台的龙纹。
血汩汩涌流,一段又一段记忆便开始凭空在他脑中涌现。
那崔三把他姐姐绑在这台前,许愿即刻得道成仙。
他得愿以偿,她被放尽了最后一滴血,五百年的道行尽数被吞噬殆尽。
岑安听到这里,只感觉自己身处冰窖之中。
他知道叶医生不会轻易做出屠戮一族的事情,可他没有想到这背后原因会惨烈到这种程度。
“我原本刚成妖不久,还不太能控制父母所给予两种血脉。”
可那段记忆告诉他,始作俑者不仅是崔家,还有叶家。
崔家和叶家都有长辈在探寻成仙之道——
有没有捷径,可以不修炼千年,可以直接跨越劫数,直接飞升成仙?
有,那就是找到最够好的祭品,然后以血祭道。
他在得知全部真相之后,因为杀戮之心直接堕尽理智,杀尽了沥沄河中的游蛟。
而叶家因此暴怒,被捅破真相后直接爆发了内乱。
外公从仙界匆匆赶了回来,但已经有多位叔伯舅侄大打出手,好些被他趁乱也抹了喉咙,去黄泉给姐姐下葬。
“溯光台听说原是上古白龙的心脏所化,形态也只是被后来的信徒用术法修缮过而已。”叶肃缓缓道:“狐火原本是无法烧毁这一切的。”
他动怒到直接引了心口血融入火中,将双重血脉的力量硬生生化在一起,毁了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切。
那一夜众火自断崖陨落飘散自夜幕云中,犹如神陨之景。
岑安眼眶有些红,忽然就张开手抱了过去。
叶肃神情一动,却被他抱得更紧。
“你经历了这么多……一定过得很难吧。”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前,闷闷道:“难怪叶医生都不爱笑,晚上也睡不好。”
叶肃垂眸看着他,半晌没有作声。
“至少现在,我可以听你说这些,也可以陪在你身边,”岑安抬起头来,抱着他认真道:“叶医生,你不是坏人。”
他始终敬他又畏他,不肯直呼他的名字。
可也是这愚蠢的植物,冒冒失失地闯进他的生活里,逼着他重新开始相信许多事情。
叶肃低头牵了他的手,低声道:“回去吧。”
这些事都早已过去了。
他今天发现岑安突然消失的时候,一瞬间以为他又出事了。
在找到这笨蛋的前一秒,他的心都被猛地收紧,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真出事的话自己会怎么样——
叶肃原本正在和领导谈晋升的事情,发觉岑安气息突然消失的那一刻直接给老板摄念改忆,用最快的速度找了过去。
他花了两分钟来确定他的位置以及找到他,然后一落地就发现那家伙在跟陌生的妖怪聊天。
也就在那一秒钟里,叶肃意识到他没办法再自己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