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女孩,在夜里,上了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的车,开去郊外。你还一上车就睡着了。”叶深不疾不徐用言语勾勒出当时的状况,瞥了她一眼,“你告诉我你警惕性很高?”
陶鹿说不过他,赌气道:“那反正我们最后没事儿。”
“那是你这次侥幸。”叶深淡淡的,顿了顿,又道:“当初第一次见面,你就要跟我同车回家——如果我是坏人呢?”
“你不是啊。”
“如果我是呢?”叶深竟然罕见地透出一丝执拗,总是清冷的眸中敛着暗沉。
陶鹿噘嘴道:“我就是知道你不是,才敢为所欲为啊。”
“哦?”叶深停在红灯前,单臂压在方向盘上,侧身盯着陶鹿,目光如炬,“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的?”
陶鹿只当是闲聊,掰着手指数给他听,“首先,你没跟MC阿虎那种人一样,跟我献殷勤,跟那些女主播们调笑,就自己安安静静坐在沙发角落里玩手机,看起来安全系数就高很多。然后,我主动闹你,你既没生气也没趁机占便宜,一直当我小孩胡闹——我能看出你的态度来的,我又不傻。后来,我不是拿了烟和打火机去洗手间外面堵你么?你既没教我做坏事儿,也没放任我去尝试不好的事情。见微知著,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个坏人。”她数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叶深。
叶深仍盯着她,目光不似平日清冷,深得似乎要吞噬掉眼前的女孩。
车厢里出现了两秒钟的短暂静默。
叶深别开视线,轻讽道:“就这样,你就要我送你回家了?”
“那不只是说说么?”陶鹿笑嘻嘻道:“你真要答应了,我还未必上车呢。”她掰着手指继续数下去,“你拒绝送我回家,但是歌厅门口鱼龙混杂的,你也担心真把我这么一个看起来挺傻挺天真的小姑娘扔下出事儿,又真不想跟我多扯上什么关系,所以最后用了骗我上计程车的办法。”她歪头笑着,得意道:“我是不是全都说中啦?”
叶深端详着她,目光里流露出匪夷所思来,“你能看出我是真的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陶鹿明白他的未尽之言,笑道:“能呀。我看出来了但还是一直缠着你,现在——我们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所以说嘛,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老天爷哪天瞎了呢。”
叶深哭笑不得,叹过之后,发动车子。
陶鹿就翻着手机里的歌单,两人相安无事。
过了半响,叶深忽然道:“以后不要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陶鹿竟然听懂了,眼睛弯成月牙,心花怒放道:“不会啦不会啦,我只对叶哥哥才这样——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叶哥哥这么好的。那晚遇见你,是我的幸运。这样的好运气不是每天都有的。”她顿了顿,心满意足道:“一生有一次,都足够啦。”
叶深明知女孩这种花言巧语讲起来毫不费力,但是好话谁不爱听呢?他翘了翘嘴角,还是低低笑了一声。
陶鹿听他笑了,愈发高兴,手指划着歌单,刚好停在一首极为应景的歌上,索性公放出来。
林夕作词的《明年今日》。
她手指在歌词上轻划,直接从“在有生的瞬间能遇见你,竟花光我全部运气”这一句播放,挥舞着手臂,口中轻轻和,一面还歪头笑望着叶深。
叶深眉睫低垂,一言未发,只清俊的侧脸透出浅淡的温柔来。
看得陶鹿不知该如何喜欢才好,手舞足蹈之间,她也便忘形,一遍遍单曲循环着《明年今日》这首歌,贪恋叶深那鲜少外露的温柔之色。
却忘了,这原是首悲歌。
“谁舍得改变,离开你六十年。”


第40章 冰场真公主(九)
伴着陈奕迅沙哑动人的歌喉, 车子缓缓停在了陶鹿学校门口。
宿舍楼前的保安笔直得站在门前,打量着陶鹿和叶深。美貌总是叫人倾倒,铁面无私的保安小哥, 问出来的话都带了几分柔和, 像是生怕吓着陶鹿,他问道:“美女, 你是来做什么的呀?”
陶鹿:…
“我是这里的学生。”
保安小哥愣了愣,并不能相信, 黑脸膛上透出红来, “没见过你啊…”
见过一定记得。
陶鹿道:“…我一般都在校外活动。”她顿了顿, “不然我打电话给舍友…”
“不用不用,我信你——进去吧。”保安小哥放了陶鹿,拦下叶深, “你又是什么人?”
陶鹿笑眯眯道:“他是我男朋友——反正是男女混居的宿舍楼,没关系吧?”
保安小哥打量着叶深的目光瞬间亮了几度,然而只能看见没被棒球帽檐遮住的下巴。男人皮肤白得像没有血色一样,只看姿态身形也知道定然是好皮囊。保安小哥心道还是俊男美女陪在一起和谐, 之前长得挺漂亮的女学生挽着啤酒肚“男友”上车,都叫他看不过去。
保安小哥摆摆手,“进吧进吧。”
从民国学堂改建来的宿舍楼里, 阴凉古朴,与外面透着躁意的夏天像是两个世界。陶鹿跟在一言不发的叶深身旁,小心翼翼瞄他一眼,道:“你不反对, 就是默认了哦。”
叶深似乎处在放空状态,脸色有一点冷漠,闻言“嗯?”了一声。
陶鹿笑道:“我刚跟保安小哥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哦。”
陶鹿笑道:“哦是什么意思?是默认了么?”
叶深手插在兜里,冷声道:“你觉得呢?”
陶鹿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肩膀一塌,小声道:“我只是权宜之计啦,怕保安不给你进来嘛——不能怪我呀…”说着,哽咽起来。
“行了。”叶深扯扯嘴角,怕她真把戏做足,淡声道:“没怪你。”顿了顿,像是解释了一句,“件件都跟你较真,我没那么闲。”
言外之意,只是懒得跟她计较了。
这样的口头便宜,陶鹿一天里少说也要占上十回八回的,叶深都快习惯了。
陶鹿被他拆穿,也不尴尬,嘻嘻一笑收了神通,就见宿舍外面,赵老师正跟苏果说话,旁边还有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穿西服戴眼镜像个校领导。
“鹿鹿来啦,这是秦主任,来了解蒋怀仁案件情况的。”赵老师热情地招呼,一眼看见走在陶鹿身后的叶深,目光愈发热切了,招呼陶鹿的声音都高了几度,“哎呀,你哥哥也一起来啦!真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于是叶深的身份,就从保安小哥认知中的陶鹿男朋友,变成了赵老师认知中的陶鹿哥哥。
他也不解释,只压着帽檐一点头,算是回应,听那秦主任说话。
“这位就是陶鹿同学吧?据了解曾经是世青赛花滑女子冠军?”秦主任笑眯眯的,“我代表学校对你的入学表示热烈欢迎。我们也理解你训练要求,不能跟普通同学一样遵守宿舍纪律。这次蒋怀仁的事情闹出来,学校方面非常震惊,事件性质非常恶劣,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是看看你和苏果同学有没有什么要求——那天受到的惊吓,没给你们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吧?”
秦主任自认为幽默得开了个玩笑,顿了顿,切入正题,“这个事件呢,校方理解你们的处境,不会对你们擅自接戏、试戏,违反宿舍纪律做出惩罚。你们呢——哈哈,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玩个微博微信的——但是这个案件呢,还在处理过程中,蒋怀仁据说是潜逃国外了,到底怎么样也还没有定论,所以校方是希望你们最好不要把相关情况发到网上,尤其是带了学校名字的。”
秦主任白面皮,眯眼笑呵呵,叫人想起笑面虎来。
陶鹿听明白了,就是怕她们闹到网上去,影响学校声誉呗;既然蒋怀仁这会儿潜逃国外,案子也没结,学校游说会严肃处理蒋怀仁,她也没必要一定给自己在读书的学校宣扬丑事。她看向苏果,“你觉得呢?”
对苏果来说,学校没追究她私自试戏、接戏的事情,也没因此取消她的奖学金、助学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知道这结果多多少少是因为有陶鹿站在前面,有陶鹿世青赛冠军的招牌顶着。此刻见陶鹿问,苏果拉住她的手,点头小声道:“那就…听秦主任的吧。”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秦主任抚掌一笑,又去交待赵老师两个女孩的学校生活。
叶深听到这里,便知道后续无事,见陶鹿跟她同学拉着手说话,又不耐赵老师时不时探寻过来的目光,索性慢慢走开,过了拐角处,恰见楼后花园里草木扶疏,便驻足窗前,抱臂安静望着出神。
姜暖打水归来,拎着保温壶,低头拐过墙角,一眼就望见了窗前的男人背影。她看了两眼,认出来,礼貌地笑着叫了一声,“叶家哥哥!”
叶深随意侧头瞥了一眼,见是对门的小姑娘,才要应声,忽然觉得不妥,那一声“嗯”卡在嗓子眼里就没发出去——缓了一缓,才想起陶鹿因为这么无聊的原因跟自己闹脾气的事儿来。他一时没说话,思考中侧脸透着几分冷漠。
姜暖跟他也不熟悉,还有点怕对门这个神秘寡言的哥哥,抱着保温壶准备走,又礼貌道:“那…我走啦。叶家哥哥,再见。”
叶深心里叹了口气,等会儿说不定还要跟陶鹿见,要是再被她听到,不用说指定还要闹。想想都头疼。
他开口道:“都这么大了,就直接叫名字好了。”
姜暖脚下一踉跄,抱紧了怀里的保温壶,张张嘴,碍于礼貌,最后“叶深”俩字也没叫出来,“叶家哥哥”更是不会再叫了。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边往回走边思考叶深话里的逻辑,为什么大了就要直接叫名字了?想不通。
姜暖想不通,陶鹿却是懂的。
陶鹿原本跟苏果说了会儿话,就见乔沐尔摆弄着拍立得从宿舍里走出来。
“就知道你今天要来学校!”乔沐尔搂住陶鹿的脖子,举起拍立得,“来,我们一起合个照!”
一张照片拍完,趁乔沐尔甩照片显像的时候,陶鹿回身一望,才发现叶深离开了。她忙顺着墙寻过去,还没拐过墙角,就听到了叶深对姜暖说的话,然而就看到姜暖抱着保温壶一脸迷惑转过来。
陶鹿何止是心花怒放?跳过墙角,蹑手蹑脚走到叶深背后,忽得凑过去,把笑脸往他眼前一展,比窗外的草木还要招摇,“叶哥哥…”她唤着,故意甜甜又腻腻,扯着他的袖口晃来晃去,“叶哥哥,你这么在意我说的话么?这样不好,会让我觉得你也喜欢我的…”
叶深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好好说话。”
陶鹿一噎,怪自己明知叶深不吃这一套还要往钉子上碰,脸上透出羞赧之色来。好在她机灵,能伸能屈,顺势拿拳头遮了遮眼睛,假装流泪,笑道:“那我哭好了。”
叶深被她逗得翘了翘嘴角,放缓了语气,“完事儿了?”
陶鹿借着自己的台阶下来,笑道:“还没呢——我来找你去拍照的!”
“拍照?”
叶深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小花园里了,被一宿舍四个女孩簇拥着,面对着赵老师炽热的目光,要拍什么陶鹿口中的“纪念照”。
这种情况下,叶深面色怎么可能会好?
赵老师举着拍立得,热情道:“陶鹿哥哥,笑一笑,笑一笑…”
叶深压低了帽檐,脸黑的能滴出水来。
赵老师似乎放弃了,食指按下去。
陶鹿却瞅准时间,踮脚伸出细白的手指,抵在叶深腮上,给他戳出小小而甜蜜的酒窝来。
白光一闪,这一幕被永远定格在照片上。
叶深垂眸盯着她。
陶鹿笑嘻嘻收回自己大胆作乱的手指,哄道:“叶哥哥有酒窝,简直就是完美了呢。”又叫道:“帮我和叶哥哥单独拍一张呀。”
身边只剩了陶鹿一个人,叶深放松下来,下意识动了动,却是离女孩更近了。
陶鹿仰头笑问道:“我可以做想做的动作么?”
叶深以为她是要摆造型,随意道:“这有什么不可以?”
“你说的哦!”陶鹿欢呼一声。
叶深心底警铃大作,却见女孩径直伸臂过来环住了他的腰,她小小的脑袋就靠在他胸前——还蹭了两下,像是这才找到舒服的位置。
“可以了哦!”
女孩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那喉咙里轻微的震动仿佛能传到他身体里来。
拍照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笑。
陶鹿一拍完就松手跑开,凑过去前看照片了。
叶深却是在一片茫然的悸动中结束了这次拍照。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叶深才回过神来,拿出来一看,来电人却是陆明烨。他看了一眼正跟舍友叽叽喳喳讨论照片的陶鹿,背过身去接起电话。
“叶神,你跟鹿鹿在学校吧?这从哪个门进去啊?蒋怀仁的案件,学校通知鹿鹿父母了,她妈妈怀胎不稳在医院疗养,托我来学校一趟问问情况。赵老师跟我说有个长得特别帅的哥哥陪着鹿鹿来的,我一猜就是你…”
叶神冷淡道:“话多。”成功堵住陆明烨的长篇大论后,又道:“你从北门进来,我到门口等你。”
陆明烨被忠于职守的保安小哥拦在门口,大太阳底下晒得浑身冒汗,一见到叶深就跟见了亲人一样,差点没哭出来。
从大太阳底下走入阴凉的楼里,陆明烨身心一舒畅,望着叶深,一时没忍住,就把憨话给冒出来了,“叶神,你没对鹿鹿…做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叶深淡漠道:“比如说?”
“比如说,比如说…”陆明烨不想挑明了,他会这样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叶深眼中蒙上一层阴翳,盯着陆明烨忐忑的样子,冷声道:“没有。”
陆明烨长出一口气,笑道:“叶神您别怪我。我主要也是担心鹿鹿…”他怕叶深生气,“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叶深“嗯”了一声,手插裤兜,走得有点慢,似有心事。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气氛压抑可怖。
“你看,我这都是盼着鹿鹿好…”陆明烨讪笑了两声,见叶深不接话,有点尴尬,正想找个轻松的话题,却见叶深停下了脚步。
叶深望着窗外郁郁草木,淡淡道:“我亦盼她好。”


第41章 冰场真公主(十)
陶鹿拉开被敲响的宿舍门, 就看到一身西服的陆明烨站在外面。
“明烨哥哥?”她有点惊讶,还是笑着迎出来,“你怎么来啦?是叶哥哥告诉你的么?”说着探身往陆明烨身后看去, 却见走廊里空荡荡的。
陶鹿心中一沉, 忙问道:“叶哥哥呢?不会是…自己走了吧?”她看向陆明烨,带了几分委屈, “把我交给你了?”
陆明烨把她神色看得清楚明白,气乐了, 戳着她额头, “这才几天功夫, 就跟叶深,比跟明烨哥哥都亲了?枉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
“喂!”陶鹿拨开他的手,揉着额头, 犹自不死心得往陆明烨背后望去,希望能看见叶深的身影。
“别看了。”陆明烨无奈,指了指窗外,“人在底下呢。”
陶鹿走到窗边往外一望, 只见叶深独自坐在草木扶疏的花架下长椅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兜着帽子的黑色背影却绝对是叶深无疑。她扶着窗框, 放下心来,看了一眼陆明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刚刚急躁的态度。
陆明烨看得暗暗惊讶,却是笑道:“听说你险些被人劫了色?家里不放心你, 派我过来看看。”他上下打量了陶鹿了两眼,女孩脸色红润、看起来竟是比月余前气色好了,“见你齐齐整整站在我跟前儿,我这心就放下了——回去跟卢阿姨说一声,也好叫她放心。”
陶鹿听他提起卢碧华来,神色沉下去,没说话,手指抠着窗框一动一动的。
陆明烨又道:“你现在还住在你那女同学家里?”
陶鹿一愣。
“那天电话里骗我的吧?一直跟着叶深?”陆明烨倒也不生气,就是担心她,道:“你要是不想回家,到我那儿住多好,环境也熟悉。洪庄被我赶走了,我也不常回家,你随便怎么住都行。”他掏心掏肺的,“叶深,不管我在电竞方面多么服气他,归根结底,他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
陶鹿不乐意了,叫道:“那能是陌生人么?我们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陆明烨苦口婆心,“比起来怎么不是陌生人?咱们是知根知底的,哥哥身上哪儿有胎记你都知道。叶深,你知道他什么?”
陶鹿呸了一声,笑道:“谁知道你身上哪儿有胎记?我可不知道。”
“嗐,我就这么一比方。”
“你等着,”陶鹿立下豪言壮语,“迟早我能摸清叶哥哥身上哪儿有胎记。”
陆明烨:…不对,这话题方向怎么拐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一个妹控是强不过妹妹的。
陶鹿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陆明烨打发走了,跑到楼后小花园里找叶深。这会儿学校还没正式开课,人本来就很少,傍晚时分,小花园里只有叶深一个人。
草色青青掩映下,他坐在花架下的长椅上,身姿笔挺,手中撷了一片表面蜡质的绿叶,送到唇边轻轻吹响。哨音清朗,越发衬得他容貌清俊,比身旁郁郁草木更惹人。一点翠色,仿佛欲从他眉宇间滴落下来。
陶鹿看得痴了,驻足不前,听他似乎是在吹一支曲子,轻快的旋律刚起便停下了。
叶深原本垂头在暮色中,忽然微微侧头,望向女孩站立的方向,淡淡一笑,轻声道:“你来了。”那片叶子从他指尖悠悠飘落,归于落红满地的田圃泥中。
他站起来,双手插兜,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陶鹿,“回吧。”
“哦哦!”陶鹿回过神来,搓着脸跟上去,不知道双手能否挡住颊上嫣红。仿佛拍照时候,她环住他腰那一瞬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心头发烫,身体发麻,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走在云朵上。
那戛然而止的哨音,一遍一遍在她心头回响,入梦销魂。
说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其实陶鹿能与叶深见面的时间并不多。叶深本来就很忙,早出晚归;而陶鹿重拾花滑,每天也忙于练习。虽然如此,但每晚入睡前,想着喜欢的人就在隔壁,陶鹿就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这一天是花滑队伍来舞蹈训练室做练习的日子,陶鹿特意避开,算着时间队员们应该都走了,才来到舞蹈训练室的更衣室。
里面人却还没走完。
陶鹿才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几个女生在说话。
“这次国家队的额外选拔,咱们基地女队员里杨教练可就挑了珊珊你一个,珊珊你可要大放光彩啦。”
“能不能选上还不一定呢。”齐珊珊的声音传出来,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谦虚冷静,也许只是客套。
“珊珊你要是不能,我们都只能回家开奶茶店了。”另一个女生笑道,“咱们全队上下也就原来陶鹿师姐比你好点…”
陶鹿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一个叫赵宁宁的女孩,朴实,基本功也扎实,但因为严重的腿部肌肉劳损,说实话上升空间不大。
最开始说话的女生笑道:“什么陶鹿师姐?早就不行了,从两年前拿了世青赛冠军之后,就再没拿过像样的奖,肯定是发育关没过,前两年队里都把她吹成什么样了?还是珊珊能笑到最后。”
赵宁宁笑道:“反正我肯定是不行的。我还是身体为重,以后就把花滑当个爱好了。珊珊加油啊。”
听里面的动静似乎要出来,陶鹿提前避开,等人都走光了,才换了衣服,独自在偌大的练功房开始今晚的征程。
只是这一晚,在更衣室外听到的话扰乱了陶鹿的心,而今晚的练舞似乎也格外不顺利。一遍又一遍地因为腰痛无力为继,甚至还出现了错误的姿势——训练中,正确的姿势并不会带来伤痛,反而是错误的姿势需要警惕。
陶鹿停下来,摔得浑身发疼,眼中却没有一滴泪水。发绳摔出去,她也无暇去捡,靠着镜子滑坐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脸埋在双臂之间,乌黑的长发凌乱得盖住了她大半个人。
热血动漫里的主人公总是勇往直前,百折不挠,虽九死其犹未悔。
但是真实的世界里,谁能知道自己会是万中无一的主角还是俯拾皆是的炮灰呢?重新登上巅峰的几率,不亚于中六合彩,陶鹿心知肚明,却一直骗自己她会是例外。然而她又怎么能知道自己不会是赵宁宁呢?甚至比赵宁宁还不如,也许真的会瘫痪。怯懦,犹豫,后悔,软弱…所有人性的弱点她一样都有。
更何况,就算她练习顺利,那么出路在哪里呢?
错过了进国家队的机会,失去了杨慈的推荐,就算她一切顺利,也没了重现人前的机会。
想到这里,陶振华给她出国留学的安排,竟成了不错的选择。
陶鹿有点苦涩又有点讽刺地想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又在练哭么?”叶深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陶鹿愣了愣,仰起脸来,就见叶深手插裤兜站在她旁边、正蹙眉垂眸看着她。
叶深看到她颓丧的神色也是一愣,静默了一秒,在她身旁坐下来,胳膊随意搭在一侧曲起的膝盖上,歪头,黑漆漆的眼睛望住她,问道:“怎么了?”
陶鹿仰脸望着他。
柔和明亮的灯光下,偌大的舞蹈室里只有两个人,而他澄净的眸中唯有她一人的身影。陶鹿心中冲动,张张嘴,顿住,又张张嘴,颤声问道:“如果我…瘫痪了呢?”
叶深安静望着她,轻声道:“那是你愿意为花滑付出的代价吗?”
“是。”陶鹿斩钉截铁,但是她仍然恐惧,“可是如果我瘫痪了…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叶深想了想,淡淡道:“大约就跟现在差不多吧。”
“跟现在差不多?”
叶深望着她,神色认真,口吻轻快,“不是说要做TK战队的鲶鱼么?一天是TK战队的鲶鱼,一生都是。”
陶鹿的眼泪“唰”的一下子就冒出来。
叶深蹙眉,摸出手帕来,看她哭得发颤,叹口气也没递给她,顺手给她抹了抹眼泪。
陶鹿哭着怪他,“干嘛这么煽情。”
煽情么?
叶深难得没讽刺回去,摸摸鼻子,声音平平道:“不是故意的。”
陶鹿“噗嗤”一声又笑出来。
叶深蹙眉盯着她,又哭又笑的,怕不是疯了吧?他看女孩自己接过手帕去,便站起身来,手插裤兜安静无言,垂眸看着她擦泪。
陶鹿仰脸望着他,见他面容被顶灯映得熠熠生辉,想起什么,她摸上右耳垂上的耳洞——眼前的人,是她的信仰啊。
而信仰,是绝望里的一道微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然而室内的氛围竟透出温馨来。
恰在此时,陶鹿的手机铃声轻快地响起来。
来电是本市的陌生手机号。
陶鹿疑惑地接起来。
“请问是陶鹿吗?”电话彼端是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子声音,“你好,我是国家女子花滑的主教练董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们两年前在世青赛现场见过,你还记得吗?我对你有很深刻的印象,这次国家队额外选拔,我在你们基地的推荐人名单上没看到你的名字,所以查了你的号码想亲自问问是怎么回事儿。据说你放弃花滑了——是真的吗?”


第42章 冰场真公主(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状态卡卡卡,时速五百不到,哭唧唧。
下一章明天早上发吧,大家明早见!
“据说你放弃花滑了——是真的吗?”
听到这句问话, 陶鹿才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道:“不是!我没有放弃花滑,也永远不会放弃花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