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世台每日受香火无计数,但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祷告,这封信却是裹挟着一股黑气在火焰中现出,分明是诉求之人大难临头。彼时当值的正好是阿灵,她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名来自昙谷的妇人所写,她自称辛陆氏,说自己家乡频生怪事,恐有邪物作祟。
这信写得含糊,上面的黑气却不作伪。在此情形下,虽不至惊动重玄宫中大能高修,司天阁却还是按照惯例点了四名弟子前去查探,阿灵作为接信者自当随行,只是没想到同路的除了两位司天阁师兄,还有千机阁少主北斗。
千机阁主幽瞑是重玄宫里一个怪胎,哪怕被禁足千年的萧傲笙都要比他有人缘,这家伙不知是什么根脚化灵,容貌虽好,性情却古怪孤僻,哪怕是面对三宝师也从不礼敬,偏偏他修行千机妙法,堪称当世机关道一大宗师。北斗是他唯一的弟子,性格与师父简直天壤之别,他待人诚挚又温柔开朗,在术法和推演上天分极高,偏偏自己师父的机关道法只学了个半桶水,被不少弟子四下说他该转投去司天阁。
这一回,北斗不知为什么惹恼了他那脾气糟糕的师父,不仅被被直接赶出了千机阁殿门,还被勒令说近日不想在重玄宫看见他。无奈之下,北斗只好厚着脸皮蹭进阿灵一行,司天阁弟子向来喜欢他,此行又可算是一大助力,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阿灵本以为有了北斗在,此事无需担忧,可等到他们在十日前抵达昙谷,见到焚信的辛陆氏,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一年刚开始,昙谷已经出了不少事情。先是在短短两个月间,连续有九名老人病逝,消瘦得如同皮包骨头;然后是六位青壮年的男女接连暴毙,各自死期都恰好相隔一天,依旧是形容枯槁不堪,众人便担心是什么不知名的疫病,便草草将尸身堆起来焚化,把上了年纪的老人隔离到一条街去;之后这神秘疫病便没了,可是过不了几天又有三个七八岁大的娃娃神秘失踪,山长带着人几乎翻遍了整个昙谷,最后只在野兽窝里找到零星的骨头。
辛陆氏在信里说,谷中众人调查无果之后,只得将这些事情归于意外,此后长达一月再无怪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然而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晚上愈发不能安寝,近日入夜便总能看到屋里床前有人影徘徊不去,照亮灯火后又分毫不见。
与此同时,她渐渐能看到一些古怪的景象,比如原本天朗日清的山谷上空浮现出常人不觉的血雾阴云,每个生活在此的人身上都染有不祥黑气,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快地消瘦憔悴,偏偏对方和其他人毫无察觉……最可怕的是,每晚徘徊在她床前的怪影越来越多,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扑向她的肚子后消失不见,辛陆氏依稀辨认出其中几个人的长相,次日忙不迭地上门拜访,却见对方虽然还都活着,一个个却都被黑气包裹住全身,在她眼中已经不似人样,偏偏旁人无一觉得异常。
“妾不知是自己得了癔症,亦或是这昙谷山城的众人都被邪物迷心,日间不得解,入夜不能安,委实生不如死。然而,妾腹中胎儿尚未出世,不忍轻生枉死,只能拜求神明,请仙长慈悲相救。”
将事态悉数告之后,辛陆氏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向他们低头行礼,哽咽的声音里难掩颤抖。
名门弟子无论修为高低,大抵有两种气性,一是自恃倚仗少有畏惧,二是胸有意气难忍不平。因此,他们四人答应了辛陆氏入城调查,可是三天过去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就连辛陆氏所说的床前怪影也无踪迹,仿佛那一切真是意外,只是这个女人在疑神疑鬼。
第三天晚上,他们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北斗心有不忍,决定多留一夜做个镇邪傀儡送给辛陆氏,既是以防万一也为安她的心。未料刚到子时,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北斗说了句“情况不对”便冲出门去,他们三个一时不察,竟是落在了后面。
北斗虽然机关道只学了个半桶水,修为却是半点不作伪,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好在他还记得留下“辛夫人”三字,让阿灵等人有了个追去的地方。
可是等他们赶到辛陆氏家中,没有看到北斗,只见得宅院被一群惊醒的山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快要临盆的辛陆氏却吊死在后院一棵老槐树下。
她那双僵硬的脚下落着一封绝命书,上面先是凌乱地写着自己曾经对阿灵四人说过的话,又添上了不被信任的委屈和痛苦。
辛陆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哪怕阿灵等人还没有明说,她也能看出来自己已经不被四位仙长信任,变成了他们眼里的疯婆子,跟这城里其他人看她的目光一样。这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辛陆氏在信中写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既然活着无法被理解和拯救,那就用死亡去解脱。
绝命书最后,她还咬破手指连写了四个“死”字。
因为这封信,众人都相信了她是癔症发作上吊自尽,阿灵和两位师兄由于没能查到线索不便强行插手,又记挂着北斗,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可是直到长夜过去,北斗也没有回来。
阿灵他们在昙谷留了七天也找到北斗,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决定先回重玄宫禀报实情,让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前来寻找,可是子时一到,屋子里的烛火齐刷刷灭了。
阿灵听见了风声、窗扉震动声,还有……辛陆氏“咯咯”的笑声。
她燃起了一道符纸,看到颈悬麻绳的辛陆氏从梁上垂下,那圆滚滚的肚子已经瘪下去,整个尸身变得骨瘦如柴,正冲着她笑。
阿灵吓得往后疾退,不料撞到了一位师兄,他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一团血呼呼的玩意儿从师兄脸上挪下来,那张原本齐整的脸已经没了人样。
那一刻阿灵才明白,绝命书最后的四个血色大字是什么意思——她要他们四个死!


第六十二章 死气
小剧场—— 大狐狸:节操这种东西,掉多了就习惯了。 萧傲笙:…… 心魔:我终于知道作者为啥把咱俩凑成一对了,真是天作之合。 大狐狸:因我机智如斯,而你奸诈狡猾? 心魔:不,因为咱俩的母校都是戏精学院。
“……两位师兄都惨死当场,我侥幸逃出屋子,本欲呼喝谷中城民,又见走尸紧追其后,不敢殃及旁人,只得化出原形振翅飞远,彻夜不敢停歇,察觉到萧少主的气息,这才往这边逃来。”
阿灵说完这些,身体已经抖似筛糠,脸色青白得吓人,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奈何萧傲笙一腔铁石心肠:“凭你自己,一夜逃亡至此?”
他与北斗只有十年前的一面之缘,却知道对方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放眼如今重玄宫里的同辈修士,除了自己和司星移,再无人能越过北斗去。刚才那番交手,萧傲笙算是对辛陆氏与那怪胎有了些估量,虽然棘手却还不足以威胁自身性命,那么北斗就绝不可能在这母子身上栽跟头。
再说阿灵,不过是一只木鸟化灵,倘若她两位师兄都未能幸免于难,她又凭什么逃出生天?
阿灵被他不带温度的眼神看得直打哆嗦,可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昨夜那场变故来得惊险突然,她到现在还有种如堕噩梦的感觉,自个儿都觉恍惚,哪里还能与他分说清楚呢?
暮残声的目光在阿灵身上停顿片刻,让小姑娘觉得自己像是被天敌盯上的猎物,幸亏他很快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去昙谷一趟。”
走尸暂且不提,魔胎事关重大,胎死腹中本不为惧,可那样至秽凶戾的魔气连欲艳姬都不能相比,竟然是来自一个未出世的胎儿,若非其身体不全,恐怕刚才就不能善罢。
按照阿灵的说法,七天前这胎儿还未离开母体,现在已经长成这般模样,很可能再过几日就要彻底成形。此外,北斗身陷其中,尚且生死不明,若是要去重玄宫找救援,一来一往只怕是赶不及了。
就算是有诈,那也得身临其境才知真相。
萧傲笙按在剑柄上的手松开,对阿灵道:“你带路。”
阿灵被他看得两腿发软,哪里还有不应的胆气,忙不迭地点头,旋身化成小黄鸟,扑扇着翅膀朝血迹延伸方向飞去,途中撞到两次树干也不敢停。
暮残声化为白狐紧随其后,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苍莽密林中,萧傲笙仍是紧皱眉头,抽出一张符纸,点血书字后折叠几下,符纸就如有生命般飘了起来,变作一只不起眼的小雀向重玄宫的方向振翅高飞。
他做完了这件事,便借一道山风使力,身影顷刻滑出十丈开外,追上了暮残声的步伐。
那只小雀飞得极快,不多时便要离开这片林子,就在这一刻,有大风平地而起,如绳索般将它套住,生生从空中拽了下来,落进一只干枯的手掌里。
符纸拟形到底不如灵物生动,被五指一捏就变回了皱巴巴的原形,那人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却又把纸符折叠回去,看着它再度变成小雀飞离视线。
阿灵用了一晚上飞到此处,现在被后面两个“煞神”撵着,竟是在两个时辰后就赶了回去。在遥遥望见山城大门时,她长舒了一口气,哪怕木头做的身子也快散架了。
“就、就是这里了。”她气喘吁吁地落下来,回头却看见“煞神”们的脸色都不大好。
暮残声看着前方的山城,神情微微一动,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亮起一点紫芒,面前一切都缩在这米粒大小的光芒里,顷刻后荡起涟漪,目之所见却分毫未变。
他轻声问道:“师兄,你可有看出什么异常?”
“没有。”萧傲笙已经用神识将周遭都扫过一遍,眼下面沉如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可是昨夜走尸出世,又有两名修士惨死,怎么可能一点异常也无?单单血怨之气,就该在此地上空萦绕七日不休。
暮残声眉头微皱,他看着这座貌似平和的山城,在心底思量起来——按照阿灵所说,在辛陆氏死前,昙谷已有十八人在短短半年内毙命,依次按照九、六、三之数丧生,死者从老年逆回到幼童。如此不同寻常的连番丧事,哪怕是个傻子也该知道其中有诡谲之处,不说闹得人心惶惶,也该让城中众人惊悸生寒。
要知道,生灵的精气神与地脉风水相呼应,故而福地能使人神清气爽,心智颓丧之人又能将生门过成绝户,当年魔族为祸世间时,无数城镇被其攻破占据,并非是魔物当真所向披靡,而是那种恐慌在内部蔓延,能够吸引方圆数里的污秽之气,使邪祟丛生,未战败已落下风。
可暮残声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没发现丝毫不对劲的气息,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瑞光从城中升起,在上空笼罩成无形的光幕,隐约还能听到欢乐无忧的人声随风而来,仿佛这是神明赐下的一隅净土,半点污秽也不容。
他将目光落在门前那块石碑上,约莫丈许高,石头的年份已经很久了,可是未见风化坍塌,上面的字迹也还清晰可辨:昙谷。
传说中的神降之地。
暮残声与萧傲笙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疑不定,阿灵看他们脸色不对,正要壮着胆子说什么,却被后者一把捏住了鸟喙,粗暴地把她塞进袖子里。
与此同时,暮残声收起了自己头顶狐耳,抖开一件黑色的兜帽斗篷,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虚虚往萧傲笙身上一靠,乍看就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萧傲笙本来要说的话硬生生被吓得吞回肚子里,他本能地想把这只狐妖扔出去,适才听到的人声却已经近了,只能暂且忍耐下来。
那是三个挎篮妇人,一边说笑一边出了城门,见到两个生人时明显一愣。
站在中间的妇人年长一些,打量了他们两眼,开口问道:“瞧着二位眼生,是外地来的吧,到咱们这儿有何贵干呢?”
萧傲笙一手掐着鸟,一边肩膀靠着狐妖,在这禽兽夹击间动弹不得,本就不大会说道的嘴现在更是张不开了,僵在原地仿佛木头人。
“与三位婶子见好,我兄妹乃是边境渠城人士,此来是为拜神求医,并无歹意。”暮残声适时开口,却是柔声细语的女儿音,他本就身量颀长,这一下被斗篷裹得严实,看着便只觉高挑细瘦。
萧傲笙眼睁睁看着这狐妖把兜帽拉下,满头白发已变青丝,赤红妖瞳也转为黑色,五官虽未大改,轮廓线条却柔和了太多,偏偏面无血色,怎么瞧都是个病恹恹的大姑娘,令人生怜。
暮残声对他仿佛被雷劈了的眼神视若无睹,暗暗踩了萧傲笙一脚,便向那妇人递出腕子,只见苍白细弱的手臂上长了好几块红疮,隐隐有溃烂之相,那妇人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东西,当即吓退了两步。
“骇到婶子了,是小女子不对。”暮残声垂下眼,又往萧傲笙身后躲了躲,“小女子年方二八,本是该结亲的年纪,奈何身上无缘无故长了这许多怪疮。我自幼父母双亡,唯有哥哥怜惜,见吃药看诊都不得好,只能带我四处求仙问药,闻说昙谷有神庇佑,是个无病无灾的好地方,便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却不知有何规矩、怎样行事,故踌躇不前,幸得遇见三位婶子,,请婶子们发发可怜,给我们指个明路。”
他整张脸都被萧傲笙挡住,唯有声音愈发低柔,听着竟有些泫然欲泣的味道,听得三个妇人面露怜惜,只有萧傲笙被他膈应得不行,连袖子里的阿灵都忘了挣扎。
“好姑娘,莫要怕。”一个头戴银钗的妇人拭了下眼角,温声安抚,“咱们昙谷是神降之地,常年供奉真神金身,大巫祝也是有真本事的,定能将你医好。”
“阿兰!”先前的年长妇人轻斥了一声,又转头看过来,对着萧傲笙上下打量,犹带警惕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长剑上,“你会武,还是懂法术?”
萧傲笙正欲说话,就被暮残声用力掐了一把胳膊,混不要脸的狐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含泪道:“我兄长做过城主护卫,若非有我拖累,合该平步青云,娶个好姑娘咧。”
年长妇人眯起眼睛:“做城主护卫就该见过大世面,怎么都要你来替他说话?”
暮残声闻言,面色更苦:“因我兄长是个哑巴呀。”
萧傲笙:“……”
他这番令同伴都要忍不住暴起降妖的鬼话说完,年长妇人反而放下了警惕,悄然松开了藏在袖中的一张纸符。
昙谷作为神降之地,多年来接纳了不少外民,城中百姓们过惯了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连警惕性也逐渐丧失,曾有贼人趁机混入,造成了一些损失,于是大巫祝便下了命令,不允许三种人进城——来历不明,言行无忌,不敬鬼神。
这规矩在阿灵他们来时已经听说,只因当时四人都来自重玄宫,入内自受礼遇,可暮残声不想打草惊蛇,便把她随口一说的话也记在心里,为防露馅还让萧傲笙这个直肠子直接闭了嘴。
萧傲笙到底不傻,闻言虽不知其心下盘算,却也乖乖装了个闷嘴葫芦。三个妇人商量了片刻,两名年轻些的接过篮子继续往城外田地走,年长妇人则带着这对“兄妹”进了城。
一入城内,萧傲笙就再顾不得暮残声,将神识小心地外放出去,街巷集市、屋舍商铺、行人小贩……乃至于一块砖石和一条看门狗,都无一不在他神识感知之内,随着越往深处走,神识探查过的范围就越大。
可他仍然一无所获。
这并不止是说他没有发现异常,而是在他们走街串巷靠近城中心后,萧傲笙外放的神识陡然一松,仿佛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与他元神断去了联系,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中划过,轻描淡写地扯断蛛丝。
萧傲笙顷刻额头见汗,喉口一甜,生生把涌上来的血吞了回去。正跟年长妇人套话的暮残声似有所觉,借着转角侧身,一手卡在他脉门上渡去一道温和的真元,冲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暮残声柔柔问道:“刘家婶子,您说的大巫祝是什么人呀?”
走在前面的年长妇人笑道:“咱们昙谷位于深山,名义上受云州官府管辖,但相隔山岭,没有衙门落在此处,平日里大事小情都听山长的,遇到他也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去求问大巫祝。”
暮残声好奇地问道:“大巫祝是男是女,有何本事呀?”
“可不要胡说,大巫祝是位美夫人呢。”刘家婶子忙对他摆摆手, “至于本事……她活了一千年,你说算不算本事?”
暮残声面露讶然,心下一动。
虽说修行无岁月,可是论起寿数千载,如今放在妖、灵和怪等三族中也不多见,更何况是生命短暂的人类?除此之外,千年前正是破魔之战,五境四族不知陨落多少大能,留下的皆是有名有姓之辈,他们却未曾听说昙谷里有这般人物存在。
可是看这妇人如此轻易地告之外人,附近听见的城民也无异色,说明这件事至少在昙谷中并不是秘密。
然而,在阿灵之前的讲述里,根本没有提到大巫祝这个人。
萧傲笙也注意到这一点,眼神微不可见地一冷,笼在袖中的左手捏住那只小鸟,阿灵被他气机锁定,根本连动弹也不敢,僵成了一块木头。
接下来的路上,暮残声为防起疑不再多话,只跟着刘家婶子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了一处道观前。
自古道观选址皆取静,这名为“一元观”的道观却位于昙谷中心,周遭屋舍俨然,四通八达,虽离东西市井较远,到底是没脱出人烟之地,若非修筑装潢合制,暮残声还以为是个贵人府邸选址。
此时已近黄昏,又非重大时日,观里虽然香火常在,信徒却不多,从大门一路进去,看到数名居士在洒扫或唱经。
刘家婶子走在前面,跟一位女冠说了几句话,不时还对暮残声二人指指点点。不多时,刘家婶子转身过来,对他们道:“我要回家准备夙食了,已经把你们的事情告诉这位真人,可惜实在不赶巧,大巫祝今儿个闭关,你们暂且到客栈住上一晚,明天再来吧。”
“听婶子的话。”暮残声向她欠身,目光与那位女冠对上,只一瞬便收了回来。
他从这个女冠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死气,若非是大限将至,那就该是行尸走肉。
女冠眼瞳不散,眸中有光,可暮残声觉得不对劲——她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像一个活着的木偶人。


第六十三章 谜城
小剧场—— 大狐狸:唉,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老子? 萧师兄:都怪你太聪明吧 阿灵:聪明不好吗? 心魔:有时候,枪打出头鸟啊
“我们上次来时,没有听说过什么大巫祝。”
入夜,暮残声与萧傲笙下榻于一间客栈,待检查无异后布下禁制,萧傲笙便将袖中小鸟抛出,冰冷的视线看得阿灵浑身发颤,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暮残声脱了斗篷,原本窈窕细瘦的身躯恢复成正常体态,他抬起阿灵的下巴,后者只觉得一丝真气顺着那根手指透骨而入,所过之处顿生麻痹,连心脏都似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她不敢扭头,只能与暮残声四目相对,只觉得对方一双赤红妖瞳里有紫色电光流转,如同云海雷霆,顿时脸色惨白。
暮残声道:“将你上次来此的见闻再说一遍,务必详尽,不要缺漏。”
“……十日前,我们一行四人来到昙谷,按照香火信上的约定在谷外小道旁与辛陆氏会合,由她带我们进了北城门。”阿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我们一入山城,就引来不少百姓的注意,他们一听是来自重玄宫的仙门弟子,皆礼遇有加。山长亲自来与我们交谈,闻说辛陆氏所言,虽然不信她的疑神疑鬼,但也是对城中频生丧事心有余悸,便许我们便宜行事。”
“你们在何处落脚?”
阿灵脸色更白:“北斗师兄认为我们既然没有掩藏身份,就不必在客栈落脚,一是方便行事,二是以免出了意外连累他人,便请山长找了一间清扫出来的亡人故居暂且住下。”
北斗这般安排并无差错,萧傲笙便问道:“你们在那屋子里可有发现什么?”
阿灵摇摇头:“那屋子位于城东一条深巷里,本是个瘸腿的鳏老所居,卖豆腐为生,老伴儿前年走了,他膝下无子女,死后三日才被邻居发现,由山长派人打点其后事,内中物件但有价值都折钱为他做丧,我们进去时已家徒四壁,连一应桌椅床铺都是山长让人送来的,要说有什么异物也早不见了。”
暮残声突然开口:“那么,死气呢?”
阿灵愣了一下,道:“并未察觉,不过听说那鳏老去世已有数月,就算有死气残留,也该散干净了吧。”
萧傲笙闻言,眉头皱了起来:“不对。按你的说法,那老者是在宅中咽气,虽然肉身入土安葬,可是他没有子女后辈,便无香火为其魂灵超生,须知人死后七日回魂若不得引渡,那就要长留此间,死气只会在屋子里越发浓郁,要么等到他被人焚香渡走,要么就耗到魂灵消音散形方可解脱,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世上凡人重视子孙香火,一是为传祖宗血脉,二是维系这样的灵魂羁绊,纵然一生无所出,也要开宗祠过继个一儿半女,只因不想在身死之后连魂也无依无凭。
既然如此,那间屋子里就不该连一丝死气也无,除非……有什么东西,将那死气和游魂一同吞噬得干干净净。
阿灵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白了,再想起那容身十日的僻静居所,忽然就觉得如在虎口走了一遭。
可她又觉得不对劲,自己和其他两位师兄根基浅薄,不知这般细节情有可原,但北斗师兄怎么会不知道?然而在那三天里,北斗从来没有提过这一点。
萧傲笙也对此犹疑,只听暮残声道:“那个山长是怎样的人,你且说说。”
阿灵回忆了一下,轻声道:“山长名唤希夷,是个老妇人。”
暮残声眉头微皱,他想起一路上跟刘家婶子的套话,对方口中也提到过山长,可听其语意分明说的是男人。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可这昙谷之中难道有两个山长?
“你们可有查探她的脉门气机?”
阿灵道:“试探过后发现对方身上并无真气流动,经脉骨骼也显娇弱,恐怕连武功都不会,我们便不再留意了。”
萧傲笙眉头皱得更紧:“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老妇人,能在昙谷中坐稳山长之位?”
阿灵嗫嚅道:“我也曾打听过,据说是因为她的夫家。”
暮残声追问:“她的夫家有何荣光?”
“希夷夫人的夫家是辛氏,千年前魔祸大劫时曾率众守卫山谷,还亲自迎接过真神,得到神君指点,离家参与破魔之战了。”阿灵抬起头,“传说那位辛氏先祖再没有归来,只留下了妻儿守在昙谷,他的妻子为神君塑金身,从此万邪不敢入侵此间,他的子孙受此余荫,世代为昙谷山长。到了这一辈,上任山长早亡,只留下希夷夫人暂代夫职,将少子拉扯成丁,后来娶了陆家女为妻,可惜她的儿子没等到自己孩儿出世便病故,儿媳又身怀有孕,只好由希夷夫人继续暂代山长,然而……”
“等等!”萧傲笙猛然打断她,“辛陆氏是希夷夫人的儿媳,她肚子里的本该是下任昙谷山长?”
阿灵面露悲戚:“不错。”
暮残声一双眸子眯得更加狭长,沉声道:“辛陆氏既然是山长的儿媳妇,遇到事情没有告诉自己的婆婆吗?”
“她说自己就此事找过山长很多次,可是山长每日事务繁忙,虽然每每耐心安抚她,可山长说她这是心病,女子怀孕大多有此症结,难免疑神疑鬼心绪不安,便亲自为她调药看诊,但都没有效用。”阿灵摇摇头,“我们看过药方和药草,确实都是些安神保胎的东西,没有任何不当之处。”
“辛陆氏被发现死在自家后院,希夷夫人难道毫无所觉?”
“她们并不住在一起。”阿灵道,“昙谷有个规矩,历代山长上任后都要搬出家宅,到一元观里居住,替城民向真神祈福,使神恩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