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默望了她片刻,见她背过了身,娇小背影犹如化作一尊模糊雕像,在月影里纹丝不动,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黯然,低声道:“那你好生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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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数日之后,原定的春狩如期而至。临行的前一夜,皇帝再次来了趟月华殿。
嘉容的病情自然没什么大起色。皇帝在她榻前立着,听阿霁禀着她病情的时候,她一直闭目装作沉睡。
“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等朕回来。”
阿霁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望着阿霁,等她禀完了,垂目退到边上后,他的目光便转到床榻上还闭着眼睛的嘉容,凝视她片刻后,忽然这样说了一句,随即掉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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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苑始修于前朝,原用作皇家狩场,春秋时分,天子射猎其间。经历几百年,几经扩修后,如今地跨京畿侧的数县地域,纵横数百里,四边山林相接,苑内河湖回绕,湖中岛屿点点,矗立数十华美离宫,中间又缀豢养百兽鱼鸟、种植域外珍奇果木的无数观苑。从前兴化帝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此处渡过,后也曾被太子李温琪用作尚武练兵之所。
大周建元皇帝登基后首次御驾长乐苑春狩,携一干文武重臣,许佑孙、高九成等悉数随同,队伍绵延壮观。前有皇家羽林,彪悍骑兵骏马一路飞驰辟道,后有胄甲鲜亮、仪容肃整的营卫亲兵,銮驾之间,绣有玄金九龙的明黄旗帜迎风猎猎,艳阳照在华盖伞顶饰着的金龙之上,龙口含珠光芒四射,途经数县的大小官员以及当地百姓无不伏地迎驾,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天子威仪,不可一世。
銮驾抵达长乐苑后,在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的主持之下,皇帝于祭宫祭祀天地山河,当夜宿承德宫,次日兴致勃勃携亲卫及近臣入狩林狩猎,不想竟出意外,纵马追逐一只角鹿之时,马匹失蹄,皇帝一时不慎,竟被掼下了马去,好在他本就是马背出身,并未受致命伤,只是被随从扶起后,行路有些不便,被送回离宫,随行太医检查后,传出了话,说皇帝腿部筋骨挫伤,须得静养数日。
出行次日便成这样,随行众人俱是意外,也只能照了皇帝旨意暂停于此,犹如将京中衙署搬到了这里一般,各自处置快马递来的署报公务。随行大臣里,似许佑孙这些人倒如常,只几个原本随皇帝打江山出身的,虽也享过几个月的帝都荣华,但骤置身于这座用金银打造出来的穷奢极侈皇家园林中,还是目不暇接,便似掉入米缸的油老鼠,结伴四处游乐,快活无比。
~~
夜霾之下,皇城的皇宫。随了皇帝的离开,随之撤走了大批的宫卫,让这座原本入夜后就变得寂寂的皇宫更显空寥。除了月华殿近旁还有人,别的地方,此刻似乎就只剩下了噬人的无边黑暗。
子夜时分,一直侧耳听着外头动静的嘉容听见阿霁熟悉的细碎脚步声近,从床榻之上翻身而下。
阿霁到了她近前,低声道:“你还坚持得住吧?”
嘉容道:“我没事。”
逃脱的希望,就在眼前。即便已经病了几天,她现在精神却异常得好,浑身仿佛充满了力气。
阿霁微微点头,耳语道:“我给值夜宫人的饭食里都下了蒙汗药,他们睡得很死。这就走吧。”说罢转身往外而去。
嘉容随了阿霁出寝阁,无声无息地穿过阔深的前殿,就要出殿门时,迎面竟从廊上走来了个人,竟是苏全。
皇帝离宫后,苏全便奉命来此服侍嘉容。他最早十二岁入宫时,干的是最低贱的收集夜香的活。如今发达了,还怕那种味道,便是严寒冬夜,睡的屋里也不肯放马桶,宁可挨冻也要出去解手。这会儿就是解手归来,撞见两个人影从里头出来,再一看,竟是嘉容与阿霁,一怔,面上随即堆出笑,急忙跑了来,口中道:“殷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嘉容不想这会儿竟会撞到苏全,一时应不出来时,阿霁已经朝苏全走去,笑道:“苏公公,殷小姐睡不着,想出去在院里透口气。”
苏全立刻道:“那奴婢随你们一道,伺候也方便。”
阿霁含笑点头,忽然道:“咦,你后头是谁?”
苏全应声回头,胸口忽然一阵刺痛锐凉,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被捂住,倒在了地上,挣扎数下,口中发出赫赫的低声,慢慢不动了。
阿霁拔出插于他心口的匕首,回头看了眼脸色已经大变的嘉容,低声道:“狗皇帝派来监视的人,死有余辜。”
嘉容看了眼蜷倒在地的苏全,一颗心蹦得几乎就要跳出喉咙,抬步之时,双腿发软,被裙裾一绊,竟扑跌在地。阿霁扶她起身,带她继续往前去的时候,她的手脚还在微微打颤。最后行至门口时,值门宫人正昏睡不醒,阿霁开了月华殿的门,拉着手心已经满是冷汗的嘉容跨出了殿槛。
夜色愈发深沉,月影穿梭在厚重云彩之间,忽明忽暗,嘉容随了阿霁在皇宫的树影墙根下匆匆前行,避开各处值夜宫人,最后终于停在了荒败无人的太子旧居东宫长阳殿外,推开幽闭许久的宫门,闪身而入。
柏兰堂是长阳殿里李温琪从前用作书房的所在,如今却早蒙尘,也许久没人进来过了。推开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之声,愈显身后夜的阴森。进去后,阿霁取出火折点亮一盏放风的琉璃宫灯,看了眼惊疑不定的嘉容,快步到了靠于南墙的那架书橱前,打开最下的一扇门,抽出里头的格屉,近旁一阵摸索,片刻之后,一阵轻微喀拉声中,里头靠墙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几尺见方的黑漆漆四方洞口,她招手,嘉容靠近弯腰下去,迎面闻到一股扑鼻的螨蛛尘气,有风凉飕飕地从里倒灌而出,借了灯光看过去,见是个一人高的狭长通道,灯火照不到的尽头,黑漆漆一片,宛如一个噬人的深洞。
“殷小姐,太子传来的口信说,这条密道直通皇宫北门之外,你沿着密道一直往前,到了尽头,用我先前教你的法子打开门,有人会在那里接应你。”她把手中的琉璃灯递到了嘉容手上,“你快走吧。我把这入口恢复原状,回去收拾下死人,先在此处替你把风。”
嘉容知道跟着,她就要潜去长乐苑,施行她预谋许久的刺杀之事了。胸腔里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便如得了疟疾一般,极力镇定下来,接过她递来的提灯,咬牙,用力握了下她的手,低声道:“你多加小心。”说罢钻入地道口,朝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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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密道,是前朝太子李温琪在数年之前,借了东宫修园的名头而秘密造设的,完工之后,所有匠人便都被就地灭口,造得也十分牢靠,每隔几尺,便有一根顶桩,完全不必担心坍塌。
嘉容独自行在这条幽长而狭仄的密道之中,手中的灯只能照亮数步之内的空间,前后漆黑一片,近旁无风,死寂无声,陪伴她的,只有她被灯火投在身侧后方的一道曈曈人影。越往前走,便越如通往未知的地狱深处,不知尽头何方。嘉容只觉后背脖颈汗毛直竖,不敢回头,也不敢看向前方的黑暗,只盯着手上晃晃悠悠的那一点昏黄灯火,想着父亲,想着李温琪,咬牙一直不停地往前去。
她越走越快,渐渐地,开始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了汗,衣衫也紧紧地贴在了后背之上,后背冰冷一片,密道却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她的眼前又闪过刚才苏全倒下去时,那张还带着笑容的脸,他看向自己的的时候,目光里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噗地一声,她的足尖忽然踢到了地面的一块石头,足尖一阵剧痛,一下被石头绊倒在地,咣地一声,手上的灯也被甩了出去,一下子灭了。
嘉容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恐惧更是迎面扑来,一点点地蚕食着她。她抖抖索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稳两条腿,极力驱除掉刚才映入脑海的那副景象,摸着墙壁,继续一步步地朝前而去。
不能倒下去,更没有回头的路。咬牙坚持下去,只要走到尽头,就能逃脱这个囚笼,去往父亲所在的剑南道了。
嘉容在漆黑的地底摸着土壁一直前行,摔了不知道多少次,脚上的鞋也掉了一只,足心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她跌跌撞撞地一直前行,在漫长得仿佛过了一辈子的煎熬、整个人也几乎就只剩机械拖着脚步前行的时候,终于觉到周遭再次有风拂动,空气似乎也开始变得新鲜了起来。
一定是出口了,出口就在前方不远了。
她咬紧牙关,继续扶着墙壁往前,在黑暗里又前行了一段路后,忽然撞到了一堵墙,停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长长呼吸了口气,擦了下脸上的汗,趴在了地上,摸索着尽头那堵墙的右下方,最后摸到了一个铜环,使出全身的所有的力气,用力旋转。
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她在黑暗里空睁了许久的眼前里倏然跃入了光线。面前的那堵厚重墙壁之上,出现了一个堪堪能容人弯腰进出的四方口子。
阿霁说,出口是城隍庙后的一个窖井。
井盖此时应该已经被接应她的人打开了,她还没出去,便已看到出口外地面落下的一片白色月光。忽然手脚一软,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一下跌坐到了地上,眼中随之涌出了泪水。
她默默流泪片刻后,擦了下酸涩的眼睛,定下心神,弯腰从那个四方口子里钻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起身,抬头看去,见朦胧月光之下,果然有个高大人影正立在出口外,仿佛已经等了自己许久的样子,胸口再次一阵酸热,站直了身,颤抖着低声道:“我姓殷,你可是太子派来……”
她的声音忽然像被一把锋利剪刀硬生生地剪断,戛然而止,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对面的那个人,惊骇得几乎要魂魄出窍。
“你终于出来了?”
皇帝注视着对面这个刚从密道里爬出来的女子,目光冰冷,声音听起来却颇平缓,不带丝毫的起伏顿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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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嘉容听到这一把熟悉的声音时,宛如魔音入脑,整个人瞬间几乎因了恐惧而崩溃,下意识地转身便往回钻进了密道口,便似身后有恶鬼在追索般地没命奔逃,刚跑出去三两步远,忽然意识到,这条回头的路,即便自己有勇气再次走完,尽处也是皇宫,自己费尽心力才刚逃脱出来的那个地方,顿时万念俱灰,脑海里掠过阿霁此刻最有可能的情状,掠过苏全倒下去时的样子,再也站不住脚了,双手抱住近旁的一根顶桩,人便顺着木桩,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外头并没有人钻进来抓她,甚至连一声催促都没有,安静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嘉容也就这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个四方口子之外,月影渐渐偏移,天光也开始朦胧的时候,嘉容终于站起了身,拖着已经虚浮的双腿,再次弯腰,钻了出去。
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等着她的,是面容依旧森严的何俨夫。
就像数月之前被带入这座皇宫时的情景一样,嘉容被何俨夫径直送回了月华殿。
“苏全……死了吗?阿霁,她会怎么样?”
她在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鼓足全身的勇气,低低地问了一句。
何俨夫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平静地道:“苏全没死。通敌暗渡、图谋不轨者,当施以兽刑,以儆效尤。”
兽刑是皇宫里惩罚犯罪宫人的一种最严酷手段,顾名思义,就是将犯人投入关有饿了数日的猛兽铁笼里,任由猛兽撕咬吞噬,直到入腹,不剩半点的渣滓。
~~
月华殿里的宫人们,此时对昨夜发生的事,还是有些懵懵懂懂。只道昨夜有逆天狂贼趁宫中守卫空虚时闯入,劫掠了嘉容与阿霁,伤了不幸的苏全。
“殷小姐,幸而您得救及时!阿霁她如今可好?”双云脸色此刻还有些发白,圆睁着眼道,“昨夜奴婢们睡得死死,出了这么大的事,竟半分也不晓得!可怜的苏公公,说是半夜出去解手碰见了,好在命大,旁人心跳都在左胸口,他却是在右边,那一刀才没插中他心口,侥幸活了下来,只命也去了半条,瞧着好生可怜啊……”
嘉容扶住自己胀痛几欲爆裂的额,低声道:“苏公公……他没死便好……”
双云摇头,仍是心有余悸:“说起来,运气真是不好,倘若您没生病,随皇上去了那边,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好在何大人赶到及时,救下了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傍晚的时候,嘉容出寝阁,到了月华殿外,对着守卫道:“我想见皇上,求你给我带个话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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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黄昏,夕阳像金粉一般地撒镀在长乐苑未名湖湖面之上时,嘉容被送抵,投入了一处名叫名叫晏兰观的宫室里。随后,她被带至皇帝所居的承德宫,到了宫门之前,看见几个宫人正在点亮左右两边对称而悬的数十盏火凤衔珠灯。
灯身在风中飘摆不定,就像她此刻的一颗心。
她进入便殿的时候,看见那个男人身穿玄色便服,端坐于御案之后,微微低头看着他面前一本摊开的奏折。夕阳正从大窗中照进来,照到他身侧的案角之上,案角堆叠了另些摆放稍显凌乱的折子,看着像是已经批阅过了。红彤彤的光线从折子的封皮上漫射,投到了他的一侧脸庞,映得他一张脸半明半暗,神色便也跟着叫人有些瞧不清楚了。
看起来,他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批阅奏折之上,似乎并未留意到嘉容的到来,合了一本,又摊开了另一本,始终没有抬头。
嘉容默立片刻后,朝着对面端坐着的那个男人,慢慢地跪了下去。
她跪了良久,直到夕阳收尽了它的最后一道余光,暮霭沉降,男人那张年轻脸庞的清晰线条也在暮色里开始变得有些迷离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你要见朕。做什么?”
嘉容仍那样跪着,望着他,见他终于抬头,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心里仿佛有一股暗流不住漫涌而出,一直往上,噎堵住了她的喉咙,她竟无法出声,胸腔处胀痛难当。
“求你,给她一个体面些的痛快死法。她是周大英的女儿。”
终于,她从自己的喉咙里,艰难地一字字道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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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从就没想过能活着复仇而归。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与眼前的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嘉容知道,他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欲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哪怕他曾那样大张旗鼓地在天下人面前褒扬过她的父亲。
阿霁此刻唯一的恨,大概就是未能出手便先折翼了吧?
她是奉了李温琪的命送走自己,从而招致了这样的结果的。
这大概,也就是自己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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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手中的笔随意搁在案右上方的一个象牙笔觇之上,抬眼看向她,道:“朕自然知晓她是周大英的女儿。她不止暗中通敌,且处心积虑想要刺杀于朕,倘若不是朕早有防备,说不定此刻已经命丧在她手上。以朕的睚眦必报,她既落于朕的手中,又怎会轻易让她痛快死去?”
他一笑,神色里略微带了些讥嘲,“殷嘉容,看起来,你对朕,倒是颇了解?”
嘉容脸色苍白,朝他叩了个头,抬起头后,再次道:“求你了。”
皇帝盯着愈发浓重暮霭里的这张女子面孔,半晌,忽然道:“你既然都肯跪朕了,倘朕让她免于兽刑,是不是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嘉容死死捏拳,垂目低声道:“是。”声音惨淡无比。
皇帝再次盯她片刻,忽然往后靠了过去,厚重结实的楠木椅脚随了他的这个动作,发出一声轻微的喀拉之声。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
“殷嘉容,你当朕是什么人?搂着个自认为迫于情势不得不屈从的女人睡觉,你当朕很是喜欢吗?比起来,朕倒更欣赏你那晚上的宁死不屈。告诉你实话也无妨,倘若不是后来你晕了过去,当时滋味,应当还是不错的……”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目光在她一直那张愈发惨白的脸上梭巡了几圈,终于止住了。
嘉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终于慢慢抬头,咬牙道:“你将我与她一道兽刑便是。”
皇帝仿佛听到了个笑话,低声呵呵笑了两下,随即道:“朕知道你对那晚上的事耿耿于怀。作为弥补,朕给你个机会,再与你赌一场你最擅长的棋。倘若你赢了朕,朕不但不将她兽刑,而且会放了她。”
“当然,倘若你输了,那就让她葬身狮腹。”
“她既选择了不归之道,就早该有这样的准备。”他略微挑了下眉,目光微微转为森冷,“你觉得这样,可公平?”
~~
宫人得召,很快抬上了一副棋枰,摆放好后,燃亮便殿里的一排明烛,随之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与前几次一样,仍是嘉容执黑先行。
这或许,是嘉容这许多年来,下过得最残酷的一场棋了。
赌注是别人的命。或葬身狮口,或逃出生天。
她输不起,她不得不赢。
但是显然,她放不开,完全放不开。黑白二方进行到接触战时,白子便展现出了强大无比的集中力和耐力。与之相反,在接下来的大拼气里,白子以非常手段硬屠黑大龙的时候,面对咄咄逼人的杀戮,嘉容的黑方力量便显得如此的患得患失,摇摆不定。
她想要确保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毫无破绽,她要赢。但是她的体力却无法维继这种极其耗费心力的搏杀。
她已经病了好几天,到现在还没痊愈。从逃亡之夜开始,又一直陷于绝望与悲伤之中。而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杀局。当与白龙拼杀到中盘,她在费尽心血冥思苦想之后,终于于双方争夺的关键地盘间构出一个虎位,接下来却被白手反压的时候,才发现这竟是招致大杀戮的败手。在苦苦坚持到两百多手后,白直捣黑的黄龙。
“第二百四十六手。殷嘉容,你输了。”
皇帝将手中的白子压在了棋枰之上,抬头,说出了这漫长的一夜里,自从对弈开始后,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
窗外已经拂晓,将明未明的天边,挂着三两颗惨白的残星。便殿里彻夜燃烧的最后一支明烛,也终于燃尽了它的最后一点棉芯,扑腾了几下,塌陷了下去。
光线一下黯淡了下来。
这一场棋,竟下了整整漫长的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稍微改动了下,删除了阿霁杀守门宫人的片段。
另外,这个文明天入V了,总字数大概30W内。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请您支持正版阅读,我会尽我所能,认真写好这个故事的。谢谢你们。
V后如无请假,一般是一天一更,状态好的话会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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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皇帝从棋枰侧站了起来,身影被他身后的模糊晨曦投出了一道暗影,影子覆在对面那个还僵硬坐着不动的女子身上。她的目光空寂而涣散,定定落在棋枰之上,又仿佛穿过棋枰,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虚空之上,苍白如同纸片的一张脸,因了他投下的暗影,仿佛蒙上了一道将死之色般的暗青。
这一夜,她似乎一直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从一开始到现在,纹丝未动。
~~
“来人,把何指挥使传来,”
皇帝忽然朝外叫了一声。传来隐在帐幕后的宫人恭敬应是的声音,脚步随即细碎离去。
嘉容仿佛终于被尖针狠狠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了对面的皇帝。
他也正俯视下来,盯着她,淡淡晨曦之光里,神情似乎带了些微的奇异之色。
嘉容的眼睫微微颤动,一副身子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当便殿之外的磨镜地砖之上传来何俨夫靴履踏过发出的清晰脚步声时,嘉容的颤抖愈发难以控制,脸色更是青白得完全失去了活气。
“俨夫,告诉她,朕是如何处置周大英女儿的。”
“是。”
何俨夫停在了皇帝跟前数步之外的地上,朝他行了礼,随即看向嘉容,声音平平地道:“周大英之女,两日之前,便已被解往剑南道。陛下赦其罪。”
“殷嘉容,听到了吗?在你想到开口为她求一速死刑罚之前,朕便已经将她放了。”皇帝俯视着她,冷冷地道,“这个天下,想杀朕的人无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朕将周大英列入英烈阁,天下人只道朕在收买人心,却不知这世上确还存有仰道之心。朕放了她,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乃是出于仰道。如此,你可心安了?”
嘉容被迫仰头,定定望着对面的那个男人,在渐明的晨曦里,看到他因了一夜未睡,眼睛微微泛红,盯着自己的目光里却清晰透出了几分残忍般的讥嘲。
他说:“殷嘉容,朕之所以费了一夜工夫与你下这场赌局,不过就是让你瞧个清楚。你徒具弈段的高超素养,甚至高过朕许多,却乏足够与朕相抗的坚忍,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志。这就是为什么你接连两次败于我手的原因。你可以认为朕胜之不武,但输了就是输了,即便再下一盘,还是这样。弈棋如此,别的自然也一样。”
“倘朕真要杀了她,你瞧,朕就算给了你机会,你却连这样的机会也抓不住。你说,你凭什么,一次次这样与朕对抗?不过就是知道朕愿意容忍你而已!”
无情的话语,从他那张口中一字一字地吐出,便如重槌,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她此刻连跳动似乎也变得万分艰涩的心脏。
她定定地望着他,耳边渐渐嗡嗡作响,眼前似有无数蚊蝇飞扑而来,身子晃了一下,支臂在棋枰之上,人便慢慢趴在了上头,推得一片棋子哗啦啦滑下了枰面,坠落在地,弹蹦之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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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眼间,皇帝御驾长乐苑已经半个月了。
春风骀荡,仿佛一夜之间,大地回暖。他到达次日不慎受了的腿脚伤终于也好了,这几日重新开始跨上马背狩猎,狩猎归来,便在宜仙宫大设夜宴,宫娥彩女蹁跹歌舞,皇帝与臣下开怀畅饮,无醉不归。
先前他养腿脚伤时,取消了众随行大臣的日会,对众臣的私下行径也不闻不问。与高九成一同出身、如今也一道结党的一些旧日功臣,虽结伴纵情,却也还算有所顾忌,如今见皇帝本人竟也这样声色犬马,所谓上行下效,又想起从前有御史弹劾高九成举止失当,最后不过也不了了之,愈发肆无忌惮了,反正长乐苑深阔,背着皇帝便自己最大,醉酒之后,各种丑态毕出,时被许佑孙等清流出身的大臣撞见,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去,便会出言劝告几句。那些人自大周建国分封功臣之后,自觉地便与许佑孙这等来自前朝的官员划清界限,且更带鄙视,哪里听得进去?许佑孙劝了几回,见对方不但不予理会,反出言相讥,也就不再开口,再看皇帝本人自到了这长乐苑,便也一反常态,竟真的有“长乐不归”的架势,到了御前,趁无左右之时,也进言了几次,见皇帝似乎听不大进去,甚至顾左右而言他,心中甚是忧虑,盼着早些回皇城才好。等回了皇城,想来皇帝也就渐渐能恢复原样了。
这一日,皇帝骑猎,至晚归来,照旧在宜仙宫大摆筵席。嘉容身处XX池边的XX宫里。吹自池面彼岸的过水晚风阵阵拂动轩窗绡纱帘侧悬挂着的金钩,钩下的五彩璎珞随风发出几声悦耳的碰撞之音。风止,璎珞碰撞声停,来自远处的宴乐之声,却仍袅袅不绝,随风不时一阵阵地飘荡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