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媚站定,见皇帝借了灯火,仿佛细细打量自己的样子,便微微咬了下红唇,做出娇羞不安之色。
皇帝笑了起来,道:“你爹说得倒没错,果然是个绝色美人。方才在天渊楼,朕是有些不顺心,竟把气撒在美人头上,委屈你了,来让朕瞧瞧,回去哭红了眼睛没?”
召媚听他最后语气,带了丝调戏之意,哪能听不出这其中意味?立刻现出楚楚神情,口中道:“奴家以为皇上厌弃,方才回去,想死的心都有了……”说着,眼圈一红,真就泫然欲滴。
“唔……”
皇帝放下手中折子,右手中指在桌面轻轻敲击,发出答答的轻响。想了下,他笑道:“着实可怜样子……倒也确实是朕不好。这样吧,朕这就亲自带你去万宝楼,美人看中什么,只管拿去便是,就当朕赔罪。”
召媚惊喜万分,盈盈下拜,皇帝微微一笑,起身正要往外去时,外头来人通报,说何指挥使求见。
皇帝被打扰,似不快,皱眉道:“跟他说,有事明日禀,朕要歇了。”
宫人道:“指挥使大人说,事情紧急,和……”看了眼召媚,侧过身去,压低声,“和高大人有关。”
皇帝看向召媚,和颜悦色地道:“你先出去一下,朕见过俨夫,再带你去。”
那宫人提到高九成时,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也被召媚听到了,此刻见皇帝这样发话,急忙应是,低头出去。与正入内的何俨夫迎头遇到,见他神情漠然,似乎没见到自己,忙退到了边上。
召媚等在外殿,等了片刻,隐隐能听见里头的说话声,想再听清楚,却又有些困难。看了下四处,见只有个几个执事宫人远远立在外头,边上并无人,想起高九成的叮嘱,犹豫了下,终于悄悄往里靠了些,最后藏到了一处落地遮幔后,竖着耳朵,终于听清楚了些。
“……东平侯、长安侯二人暗中招兵买马、物色拉拢军中将领,海州卫指挥使招养倭兵,这些谋逆之臣,无不受高九成指使……”
“啪”的重重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泄愤般地砸在了地上,随即传来皇帝拔高了声的怒音:“朕早就想要给这老东西一个好看了!那宣德武定二人,敢在此处如此胆大妄为,料想也是投到高九成门下,仗着往日功劳,以为拧成一团,朕就奈何不了他们?你立刻调左千营,秘密去往海州,还有那俩人,给我日夜盯牢……”
声音渐渐又低了下去。
召媚听得心惊肉跳,后背出了身冷汗。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自里头传出,慌忙站回了原位,勉强定下心神,见一个宫人出来,恭敬地道:“高小姐,皇上说,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去不了万宝楼了,命奴婢带您过去,您看中什么,随意挑拿便是。”
召媚谢恩应了一声,随那宫人去了万宝楼,却哪里还有心思挑宝物?随意拣了两样,回到自己的居所,坐立不安地来回想了许久后,悄悄往外而去。
~~
两日后,子夜,卧于山川之间的长乐苑,除了巡夜卫兵手中点点的火把之光如流萤般闪动外,四下俱是漆黑。皇帝所宿的承德宫前,火凤衔珠灯随风飘摇,不时有巡卫列队从近旁经过,宫室里,几个值夜宫人正分靠在四角雕龙绘凤的廊柱之侧,因了夜困,各自有些昏昏欲睡。
一个黑影从承德宫深处不知名的角落里闪现,在夜色的掩藏之下,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寝殿。
寝殿阔深而昏阒。夜风从不知何来的缝隙里丝丝钻入,掀动了自梁顶倾落而下的层层帐幔,那个黑影穿过水波般拂动的帐幔,最后停在了寝殿中的那张巨大龙床之前,上头现出了皇帝正侧卧而眠的一道起伏人形。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黑影像只扑食的苍鹰,朝着床榻之上的人飞扑而去,昏暗之中,一道青芒闪过,噗的低沉一声,淬过剧毒的锋利匕刃已经深深刺入了春衾之下。刀刃刚下,触手绵软,那黑影蓦觉不对,身形一顿,猛地掀开被衾一扫,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所刺的,不过是团堆作人形的棉被而已。
黑影猛地拔刀而起,转身要逃时,却已迟了,寝殿入口倏忽亮起一片火光,一阵纷沓脚步声近,几乎就在转眼之间,寝殿大明,何俨夫出现在了入口的帐幔之侧,十几个执钩士兵蜂拥而入,团团将那刺客围住。
何俨夫上前,扯下刺客面上的蒙布,扫了眼对方神色大变的一张脸,动了下唇,道出四字:“狗急跳墙。”
~~
那晚天渊楼回来后,嘉容想起那个男人的无赖行径,又气又恨,更提心吊胆,唯恐他真的又再来找自己“算账”,好在并没见他寻过来,只第二日,从原先居住的地方,被改迁到一座孤悬湖心小岛之上的阁台里。阁台依岸而建,小岛三面环水,离岸约一里之遥,天光晴好的时候,站在岸边,对面承德宫的红墙碧瓦和飞檐翘角也能瞧得清楚。岛的沿岸种了一片荷田,荷田对面,便是连绵的岸边林场,环境清幽,十分怡人。
皇帝似乎很忙,这几天都没露面,嘉容也不知道他把自己迁到这岛上到底想要干什么,糊里糊涂过了三两天,这晚睡至夜半,从梦中醒来,望见窗外一轮春月高悬于清朗夜空,再次思及远在西南道的亲人,心中愁肠难解,再也睡不着觉,也未惊动服侍的宫人,独自出了阁房,到了湖边独立夜风中时,忽然看见对岸的漆黑夜空里跳出一点火光,很快,火光越来越多,点点闪动,连绵成片,耳边又隐隐仿佛有厮杀声随风传来,似乎生出了什么乱子。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眺望了片刻后,心里忽然蹦出来一个念头。
莫非,皇帝把她安置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避开这一场乱子?
想到了那个男人,她心情愈发愁烦,也懒怠再去看对岸到底发生了什么,转身便往里回,经过一处茂密树影侧时,暗里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她的手臂,嘉容一惊,还没来得及转头,人已经被拖进了树丛暗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新年祝福,你们也一样,新年快乐。
下章明晚6点左右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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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天还没亮,这场变乱便干净利落地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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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高九成得了召媚的通报后,惊出一身冷汗,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暗中所为竟已被皇帝查得清清楚楚,当即暗召幕僚紧急商议,很快决定在皇帝对自己下刀之前,铤而走险放手一搏,做了两手准备。派刺客刺杀,倘若行动失败,立即发动原本已被归拢到自己门下的部分京中五城兵马军事力量对长乐苑进行闪电围攻,务必要趁大批皇帝亲兵赶来救驾之前将皇帝及其亲信拿下。倘若谋划成功,天下易主。可惜,他的这些人马,还只闯到长乐苑的前苑,便被埋设四周的大批京畿护军包围,一阵绞肉式的围攻过后,高九成的人马全部被控,几十个直接参与谋反的将领当场被砍下头颅,高九成及他的核心干将东平侯、长安侯在逃脱路上被逮捕送往秘密监牢。
东方拂晓之时,皇帝靴履踏过染满了猩红人血的汉白玉甬道,朝着承德宫大步而去的时候,跪在道路两边的许佑孙等人,方始如梦初醒。
望着晨曦中皇帝背影后踏出的一个个带血脚印,许佑孙也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场长乐苑的春狩之行。
他更知道,很快接下来,将会有更多的人,或许他们与这场变乱完全无干,但也会因此而受株连,遭到彻底的清洗。
对于大周建元皇帝来说,雷霆手段,也是他固权的不可或缺途径。
~~
皇帝回到承德宫,此时东方天际刚刚升出第一缕的朝阳。他命人去接回被送到湖心岛的嘉容,即刻返程回京。太监诺声,正要转身去执命时,皇帝想了下,忽又道:“还是朕自己去吧,吩咐备船。”
太监再次诺声。
龙船驶于平滑如镜的湖面,朝着湖心而去。小岛与对岸青峰之间,晨雾犹是缭绕未散,小岛离宫在晨雾掩映之下,远远望去,犹如仙境。
皇帝立于船头,先前眉目间积聚而出的浓重杀气早已消失。他眺望着对面那座宫殿,脑海里掠过那晚上在天渊楼里时的情景,唇边不由自主掠过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喝点酒下去,倒是个不错的借口。下回可以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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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船离小岛越来越近,湖心晨雾随了朝阳的升高也渐渐退散时,皇帝的眼眸落在正前方,心头忽然掠过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个地方,太过安静了,静得仿佛不像是真实的存在,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加速!”
他蓦地回头下令之时,对面宫殿的大门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个宫人,一边朝着龙船狂舞双臂,一边嘶声力竭地大声嚷道:“不好了——出事了——”
没等龙船靠岸停下,皇帝便从船头一个纵身跃上了岸,朝着她居的宫室飞奔而去,入了寝阁,一把撩开锦帐,见榻上香衾凌乱作堆,仿似她刚起身不久的样子,四下却不见她人,只剩跪了一地瑟瑟抖动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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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之人,身手非同一般,且机警异常,看起来,对这一带的地形也非常熟悉。附近守卫全部被杀,大多一刀割喉,利落异常。从倒地姿势及伤口处推断,应是昨夜被人从后偷袭得手。”
荷池岸边原本系了条木舟的地方,此刻船已不见,只在岸边泥地上留下一片踏蹭的脚印痕迹。
何俨夫看了眼岛后隔水的那片山林,缓缓道,“此人水性亦是过人。昨夜杀岸上守卫后,下水潜至岛上,最后携殷小姐从此处坐船离开。”
皇帝冷冷道:“从伤口形状深度来看,倘若朕猜测得没错,此人应是李温琪身边的范宽。俨夫,朕记得你从前与他也交过手,此人也算个人物。李温琪竟将他派来,趁了昨夜之乱……”
他停了下来,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夕的霾空。
“传朕的令,大索天下,绝不放过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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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的剑南道,凭了古山脉与横阔的翰江,与巫州隔江相望,这一山一江,也成了分隔两边的天然屏障。
翰江渡的对面,由大燕的虎将陈缇一直死守。而这一边的所有可能渡口,也早被大周军队严防,想要过去,穿过古谷,就是剩下的唯一途径。
古山绵延千里,峰峦重叠,林莽无边,河谷迂荡,沼泽绵延,中又有豺狼猛兽、瘴疠密布,便是当地最富经验的土人,也不敢贸然入山。据说十几年前,剑南道的两个部落相互攻伐,其中一个部落完败,被追兵追赶,最后被迫退入古山中,一千多人,最后全部失踪在谷中,至今不知下落。去年大周立国之初,乘胜一鼓作气攻伐剑南道时,翰江渡被断,皇帝最后放弃了古山这条途径,便也是考虑到了自然条件的恶劣。
嘉容此刻,就正置身于这片莽莽丛林之中。
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拖她入了树丛中的人,名叫范宽,是大燕太子李温琪身边的一等侍卫,身手过人。李温琪纵马战场之时,便是他在侧贴身保护,深得李温琪的器重,嘉容从前也认得他。
范宽对嘉容说,太子得知她被逆首羁困之后,势必要将她救出。除了安排阿霁与接头人的那一场行动,另秘密派遣他潜至京中以备暗应。上次阿霁行动失败之后,他便继续潜伏下来。这次等到长乐苑的这个机会,利用他对地形的熟悉,趁乱杀了护卫,终于得手。
嘉容当时随他从岛后的那片猎林中逃出,与范宽的随行碰头之后,一行人便踏上了往西南而去的逃亡之路。路上艰辛自不必说,尤其起头那段日子,在靠近京畿的一带,数次有过与官兵远远相对的惊魂经历,好在出了京畿道后,避走大道,迂回取道于山南西道,一路餐风露宿,千辛万苦,终于在半个月前,抵达了进入古山的入口虎岭。
河流是穿过丛林山谷的最直接有效的向导。范宽说,翰江从剑南道分出许多支流穿过古山流到这边,他先前,便是循了其中一条被当地人称为雄河的水流越过境的。他不是第一个循由雄河引导穿越古山的人,相对来说,这条路径要安全稳妥些,但考虑到身后追兵的可能性,只能放弃这条他曾跋涉过的道,逆着另条少有人穿越的名叫浑河的支流往对面去。
“路上会有许多未能料想的危险,但请殷小姐放心,卑职便是粉身碎骨,也定会照了太子吩咐,将您安全送到太子所在的武城!”
范宽在进入丛林前,对她这样许诺。
路上的辛苦与唯恐再次被抓捕的恐惧,将嘉容折磨得有些憔悴,比起先前在皇宫中时,她黑瘦了些,但她并未感到丝毫的恐惧。
能逃出那个牢笼,本就是她日夜所想。如今真的逃了出来,只要穿过这片丛林,她就能到达父亲的身边,有什么可畏手畏脚的?何况范宽,她也知道,他的能力超群,是个足以让人信赖的人。
她望向自己面前的这个侍卫,朝他深深裣衽一礼,道:“那就仰仗您了。”
~~
嘉容跟随范宽和他的随从,沿着浑河逆流而上,进入虎岭已经有半个月了。
行进的过程,比她原先想象的还要艰辛无数。丛林里不仅闷热,密布峡谷、悬崖、沼泽、还有许许多多的虫蛇,到处都是想要咬人一口的动物,她照了范宽的叮嘱,早换上了密密扎住衣袖和裤管口的粗布衣裳,只这样,还是经常会被无处不在的蚂蝗叮咬得全身红肿。半个月后,她也终于明白了过来,范宽在进入丛林前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范宽的随行,一开始有四人,连上嘉容和他自己,共六人。但是短短不过半个月后,人数便迅速降至三人,死了三个。第一个人,被从上游突然爆发而下的山洪卷走,第二个人在探路时,因未留意密密枝叶覆盖下的脚下是道悬崖,踏空失足摔了下去,而第三个,也刚刚不幸死于昨天。他的手臂在几天前,不慎被锋利岩石划破,伤口感染,就这样死去了。
范宽那日为了带她离开长乐苑,杀了不少的侍卫,现在,同行者又接二连三地在她面前这样死去,嘉容的心情,渐渐变得愈发沉重,范宽看起来,却十分地平静。
“殷小姐,卑职带出的这几个人,无不是太子殿下的死士。即便不死于此,日后也会死于他处,包括卑职。完成太子殿下交待的命令,这才是我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
他将死者身上背负着的补给取下,再用折下的繁茂枝叶掩盖住同伴的尸体后,对嘉容这样道了一句。
嘉容苦笑了下。
这种时候了,她若还为这种事情思前顾后,那便真的是可笑了。
到了这一步,唯有一直向前,直到沿着这条河流走出丛林,抵达剑南道。
~~
两日后,在泥泞里沿着河岸艰难行进的嘉容三人,遇到了新的障碍。
浑河在这里,因了地形的缘故,变成一条不到丈宽的浅溪,上游不远处,几簇小瀑布正从岩石上跌落,水势不算很急。必须要涉过这道浅溪到对岸,才能绕开前头的一道高耸岩架,对岸地势,则相对要缓和些。
嘉容在范宽和另个随从的前后保护之下,下了溪流,踩着脚下滑腻不堪的鹅卵石,慢慢朝着对岸而去。
溪水并不深,不过尺来高,刚没过她的小腿。只是过去这半个月的丛林跋涉经验告诉她,即便只是这么浅的水,流动速度快的话,也足以叫人站立不稳。水一旦升至大腿处,就完全可以卷走一个人。他们的一个同伴,就是被这样的大水吞没了的。
她走得很是小心,在水流中尽量保持身体平衡。行到溪床中间时,耳边忽然听到上游方向传来一阵奇异的沉闷轰隆声,一怔,循声望去,见片刻前还只是淙淙细流的那几道小瀑布,转眼竟变成了滚滚波涛,水色也倏然转为浑浊,浑水转眼便冲至跟前,水位也一下没到了她的膝盖。
“不好,上游发山洪了!快退回去!”
范宽大叫一声,一把拽住嘉容的手,转头便往回去。
水位迅速升至她的大腿,嘉容摇摇欲坠,在瀑布水流的冲击之下,连呼吸都变得开始困难,倘若不是范宽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她早就被滚滚波涛冲走。
范宽终于艰难回到靠岸,命嘉容死死抓住岸边伸下水中的一根巨藤,自己爬上去后,俯身下来,将她从汹涌波涛中拽了出来。
嘉容已经吞了好几口的水,**地爬上了岸,跪坐在地惊魂未定之时,抬眼看见方才行在她前头的那个随从正在近岸的水里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前行,范宽俯身下去要拉他,就在两人双手快要相触的瞬间,一道更大的巨流从上游奔腾而下,迅速将那随从打翻,就在眨眼间,他便被水冲出去丈许,再片刻,人便被水流彻底吞没,看不到半点踪影了。
嘉容望着那滚滚洪流的,眼眶一热,手足无力之时,已被范宽用力扯了起来,听他吼道:“这里危险,马上就会被水淹没,快爬上前头岩架!”
岩架就是生于崖岩之侧的天然凸出部分,可容人落脚或攀附,嘉容被范宽拉着朝着上方的岩架爬去,终于爬到最高那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抓住生附在岩壁上的藤蔓,紧紧靠着岩石站立,方喘过一口气,刚刚低头看了眼脚下,便一阵头昏眼花。滚滚波涛,正贴着岩壁,飞速从距离自己脚下不过数尺地方奔流而下,水声隆隆。
“不要看!抓牢!”
范宽在她耳边大吼一声。
嘉容急忙闭上眼睛,死死抓住手中的藤蔓。
水位还在上涨,终于停在距离她脚下不过半臂的高度,停了下来。
嘉容与身侧的范宽就这样被困在岩架上,将近一个时辰过后,上游的水势终于开始缓和,水位也渐渐开始褪下去了。
他们身上携带的所剩补给,刚才在水里时,已经被水流冲走,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嘉容看向范宽,苦笑了下,低声道:“难为你了……因为我,遭这样的罪……”
范宽道:“殷小姐言中了。卑职对殷大人向来敬仰,便是没有太子之命,卑职若有机会,也定会救殷小姐于水火中,你再忍忍,等下水退了,卑职再带你寻路,总能出去的……”
他说着,声音忽然顿了下来,眼睛望着他们身后对岸的某个地方,定定不动,现出不可置信般的惊骇之色。
嘉容顺了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大变,差点站立不稳,就要从岩架上掉下去了。
就在她身后十数丈外的茂林边缘,隔着这道骤然变宽的大河对岸,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现出了一行数十个人。一个身穿缁衣扎了绑腿的男人,此刻正立在一棵茂盛的枞树之侧。他正盯着她的背影,整个人纹丝不动,见她扭头看到自己,面露极度骇色,他与她相对注目片刻后,忽然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转到她身侧的范宽,脸容上立刻蒙上了一层肃杀的阴翳。
见识过这片丛林是如何吞噬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过后,嘉容也曾想过,自己极有可能也会走不出这片仿佛被魔鬼控制了的可怕地带,最后葬身在此。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比魔鬼更加可怕,追自己到了这里来!
她盯着他,见他望着自己身边的范宽。隔了这样的距离,她也能清晰觉察到他双眸里的冰冷之色。
他忽然抬手,朝身边的一个随从伸手。随从会意,摘下自己背上的弓箭递了过去。嘉容看到他慢慢拉弓、搭箭,最后将弓箭瞄向了自己身侧的范宽,不带丝毫的停顿。
她被一阵前所未有的空前绝望给深深吞没了。
经历过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艰难跋涉和拼命挣扎,她终于逃到了这里,再咬牙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逃脱。但是现在,希望随了这个男人的忽然出现,彻底破灭了。
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一次机会了。
绝望褪去,被深深的怒火取代。
她恨透了这个男人。
凭什么,她就无法逃脱出他的天罗地网?
她回头,看了眼剑南道的方向,蓦然松开了自己抓住藤蔓的手,在范宽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惊骇目光之中,一个纵身,朝着波涛滚滚的河面跃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也是明天大概这时候。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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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耳边风声呼呼,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嘉容便觉自己破开了水面,整个人犹如秤砣一般飞快下坠。水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向她涌来,争先恐后灌入耳鼻。她不识水性,心中又了无生念,没有丝毫挣扎,只闭了眼睛,如只断了线的风筝,任凭水势将她吞没。下坠之势停了,身下涌出一股水的反弹浮力,不由自主,她随了水势,半边身子再次浮出了距离落水丈许开外的下游水面之上,这才仿佛觉到胸肺里呛水的剧痛,下意识地扑腾了两下,迎面一个浪头朝她劈头盖脸打来,她再次下沉,在水下被冲刷至天旋地转之时,最后失去意识之前,觉到自己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
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鼻咽处的那种剧痛还未消去,人也仍在急流之中。
没错,她是还身在急流之中,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哗哗水声,水花也仍不时拍溅到她的脸上,面颊甚至清晰感觉到这种被水击打的生疼,只不过,她的头已经露出了水面,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住,人这才没有沉下去……
她的眼睛还没力气睁开,只张嘴,贪婪地大口呼吸了几口水面之上的新鲜空气,等肺部的那种爆裂般的痛楚稍稍减了些后,勉力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身侧那道托住自己漂在水面的力量来自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片刻之前仿佛从天而降,逼得她彻底断了生念,只能以死抗争的男人!
愤恨再次涌上心头,她想大叫,刚张开嘴,一道洪波涌来,恰灌了她满口的水,她剧烈咳嗽起来,开始胡乱挣扎,用力去推那只此刻正紧紧揽住她腰身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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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前,他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放手下坠,极度惊怒之下,几乎完全没考虑什么,在身后随从的惊呼声中,便抛下手中弓箭,跟着纵身跃下了水面,仗了打小起便在浪里翻滚练出的水性,潜入水势相对较为平缓的水下前行,终于找到了已经沉在水下失去意识的她,带出水面之后,抓住了一段近旁漂在水中的浮木,这才暂时保持住了平衡。
水面水势太过汹涌,人力根本不足与之抗衡,岸就在左右不远处的两边,他却始终无法靠近,只能借了浮木的托力,带着身侧的那人随了水流一直漂流往下,到了分支岔口时,被冲入了侧旁的一道支流,继续往前漂了段路,水流速度才缓了下来,只是身后,还是不时有浪头翻打而来,人在水中沉沉浮浮。她方才晕迷之时还好,现在醒了过来这样挣扎,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连带两人都沉下去。
“别给我乱动!”
他在她耳边吼了一声。
嘉容一抖,抬眼见他满头满脸的水,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猛地闭上眼睛,继续奋力挣扎,听他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双臂忽然一阵剧痛,已经被他粗暴地反扭交至后背,身子也跟着被他在水里掉了个向。他将她推着,强行挂在了那段浮木上,顺水再漂了一段路程后,终于靠到了一段浅水岸边,停了下来。
嘉容被他拎着上了岸,扔在了岸边的一丛长了杂草的稀泥地上。她趴在那里,等手脚终于能够动弹的时候,微微侧头,看见他正坐在自己身边,身上湿漉漉不住往下淌水,一边喘息着,一边盯着自己,宛如一尊凶神恶煞。
她呆了片刻,忽然再次一阵悲从中来,也不顾身下的稀泥,把脸埋在手臂上,只想痛哭一场时,脑后一痛,竟被他伸手一把抓住已经散乱下来的长发,被迫抬起了脸,面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