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玫的话已经到了唇边,等姑娘出嫁了,自然就有家了,可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小玫竟说不出来,只是服侍邱玉兰歇息。帐幕放下,小玫看着帐中安卧的邱玉兰,不知怎么也有些想家了。被卖进方家的这几年,也曾见过几次爹娘,知道爹的病已经好了,娘又生了个小妹妹。渐渐地也就不怨恨爹娘了,虽说服侍人总是辛苦些,可有好吃好住,以后嫁的人,或者也比爹娘做主要嫁的人好。
更要紧的是,能学识字,还有周先生这么好的人,小玫面上又露出笑容,身上又充满干劲,等到以后放出去,或者还能做个把小生意,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的。
邱家并没再派人来,腊月二十三这日,周先生也拿了方太太备的年礼回家过年,要到来年正月十六才重新开讲。而对方家上下最欢喜的,除了过年有赏钱新衣衫之外,方老爷在离开五个月后又要重新归来,今年方老爷比往年晚了总有十来天,但方太太收到信说只是因为收帐有些晚了,而且,今年赚的银子比去年还要多一些,让方太太年礼这些都备的比往年要多很多。
方太太把信左看右看,没看到上面说有别的女人一起回来,方太太这颗心这才放下,让雨青赶紧去告诉方老太太
和别的妾室们。雨青应了之后才道:“老爷这一回来,罗姨奶奶那里,只怕又要高兴起来。”方太太勾唇一笑,拔下发上的簪拔一下手炉里的炭:“她,若老老实实的,我看在虎哥儿面上也就另眼相待,若不能,她真当我是那样不晓得还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文也将到10万了,已经说好,10月八号开V。开V时候我经历三更好了。
、32 归人
雨青也顺了方太太的话道:“就是这话,虽说在外人瞧来,罗姨奶奶得老爷的千疼万宠,可是内里情形,谁又真的知道?”说话时候,那根簪上镶的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跌落在手炉里。
方太太的手并没停下,只是依旧拿着那根簪把灰拨一下,让那炭灰把珍珠盖上才把手炉放下,瞧着雨青道:“世人不多只看外表,不然你表姑娘也不会到现在都说不上亲?要我说,冷眼看去,汪陈宋林这些人家的姑娘,论起心思缜密,为人乖巧上,还真没一个比得上你表姑娘。”
只难在一样,家世。再怎么说,方家只是邱玉兰生母的娘家。雨青是知道这点的,叹一声才道:“人心素来如此,我们看着表姑娘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在外人瞧着,表姑娘依亲舅舅而住,那就是怎么洗都洗不清的罪名了。”方太太把那根掉了珍珠的簪子顺手撂下:“说的是,这些年我也见过一些人,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照了常理来说,你表姑娘这样遭遇,她心里该多恨啊?可你表姑娘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不但面上不显,平日还常安慰我,她身边的那些丫鬟,也个个都赞。这样就是最难得的,可惜婆婆虽现在对你表姑娘稍微好一些,但比起姓罗的,还是差别太大。难道老太太不晓得,那姓罗的是白眼狼吗?”
虽只是顺嘴说来,方太太却不觉勾起当年罗姨娘新进家时的那些旧事来,顺手又拿起那根簪来用力地往手炉里面戳,仿佛这些炭是罗姨娘的脸一样。
雨青小心翼翼地道:“太太,那些都已过去了,现在虎哥儿在您身边,已经都不理罗姨奶奶了,那些丫鬟下人们,身契还捏在您手里,生死荣辱还不是操之您手。至于别的,也只有那位罗大爷了。”
提到罗大爷,方太太把手炉重重一放:“那个吃酒烂赌的赌鬼,也亏他腆着脸叫老爷为妹夫。老爷也是心善,这样的烂赌鬼,就该一顿板子打出去,偏还给他置宅子办下人,每月还支二十两银子做家用。为了他,我还少了雨梅这么一个机灵人。”
雨梅自尽之后,她的名字就成为一个忌讳,从没有人敢在方太太面前提起。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再次被提起,雨青未免有些物伤其类,鼻子里有酸意涌上,却不敢在方太太面前哭出来,只得强忍着道:“那么个人只要进不来,罗姨奶奶也少了帮手,由不得她不老实。”
方太太长舒一口气:“是啊,她进门这五六年,也只有这么几个月我才觉得松快些。可我这心,总是在那忐忑,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出什么事。这根钉子,若要拔去,偏生又碍着虎哥
儿。”
留子去母的事很多,但那都是孩子刚出世时候做的,虎哥儿现在已经五岁,又从小和罗姨娘生长,在这时候要处置罗姨娘,就不是一件轻易的事。雨青咬下唇才迟疑地道:“太太,还有老爷呢。”
方太太鼻子里面哼出一声:“靠他,那就罢了。老爷的脾性你还不知道,最是重情义。”说着方太太顿一顿才道:“也亏他重情义,不然我的日子过的,只怕比黄连还苦。”商户人家男子发迹之后多有行纳妾之举的,结亲时势均力敌的妻家此时往往已不如发迹之后的人,此时宠妾灭妻之事就变的寻常。
置外室娶两头大这种事,在那时就已常见,这还算全了原配的体面。接进新宠,在家中置个佛堂让原配吃斋念佛还算是男人有良心。借口养身,把原配送到乡下庄子里的也不鲜见,这样好歹虽后院成了后纳新宠的天下,但亲还没断,牌位还在。甚至有行休妻之举,纵告到官府,财势不如人的时候,也不过白走了一趟。似方老爷这般对原配依旧尊重,家务全委于原配之手,让妾室们听命于原配在外没娶什么两头大的,真算得上有情有义。
雨青见又勾起方太太的伤心事,忙说起别话:“凡事有利就有弊,太太现在事事顺意,旁的事也就别再放在心上。”方太太嗯了一声才道:“横竖你还是记得告诉他们,罗姨娘那边的要什么,不许她的丫鬟婆子出去买,都由采买的送进来。罗大爷要来见罗姨娘,都不许他们两兄妹单独见面,旁边必要有人守着。”
方太太想了想又道:“这几个月罗姨娘要的东西,都要送好的。”雨青忙应了又加上一句:“太太就是心善,说来对妾,还有哪家这样对待的?”心善?方太太唇边现出一丝笑,不善能行吗?倒是想让罗姨娘随时在身边伺候,打着骂着的,但是能过了方老爷的那关吗?自然不能,既如此,也只有这样对待了。
当日小院之中初结亲恩爱的小夫妻,那样日子,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从搬进这座大宅,看见那些环肥燕瘦各色美人时候,方太太就知道,丈夫,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桌屏总算在腊月二十五绣完最后一针,邱玉兰瞧着面前这副海棠图,想象着把它镶在檀木底座上,放在桌上,那才叫一个好看。小玫已经在旁笑了:“姑娘的手艺,真是精致的不得了,到时凑成一幅,大家定会都说,姑娘做的是最好的。”
邱玉兰心里得意面上不显,瞧小玫一眼:“今儿嘴上抹了蜜了?说的这么好听。”小玫摇头:“姑娘做的是真个好,不过呢,奴婢今儿也有喜事,
太太已经把年前的赏钱发下来了。奴婢足足得了五两银子呢,太太还说,凡这院里的下人们,都按三个月的月例发赏。除老太太院里也是三个月的月例,连太太院可只有两个月的月例呢。”
邱玉兰低头一想就明白方太太的用意,对小玫道:“去,把我做好的那件坎肩拿来,我给舅母送去。”小玫又是一笑:“这件坎肩可是姑娘花了四五个晚上做成的,您这份孝心,真是…”
邱玉兰瞅小玫一眼,伸手捏一下她的脸:“你啊,五两银子就让你说个不停,若再多赏你一些,你岂不更加欢喜?”小玫摇头:“五两银子在姑娘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一来这是太太给的恩典,二来,奴婢当年的身价银子也不过十两,还是卖倒的死契。”
邱玉兰心里不自觉叹了声,面却微微一板:“照你今儿说的,日后你拿了别人二十两银子,不就什么都肯做了?”邱玉兰话虽说的严厉,小玫从她话里却没听出什么怒气,眼张大一些:“姑娘难道忘了,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奴婢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跟着周先生听了这么几个月的课,怎会味了良心做事?”
邱玉兰这才绷不住笑了:“逗你玩的,快些拿了坎肩我们去见舅母。”小玫扬一下手里的东西:“瞧,我早寻出来了。”姑娘的话我甚时候不放在心上了?”邱玉兰又是一笑,这才带着小玫走出去。
刚走到方太太上房,就见雨青从屋里出来,瞧见邱玉兰,雨青忙上前行礼:“姑娘来的正好,正要去寻姑娘呢,方才来人报信,说老爷已在城外了。”雨青正说着,方太太也从屋里出来,见到邱玉兰就招手:“你来的正好,快随我去接你舅舅。”
邱玉兰含笑上前:“可不巧,刚给舅母做了件坎肩,想让舅母试试呢,这会儿舅舅就回来了。”方太太听了哦的一声,雨青已在旁道:“方才太太您还说呢,说绣娘新做的这件坎肩有些针线不好,一时又寻不到别的。可巧表姑娘就做得了,不如太太您先换上这件?横竖老爷总有一会儿才到。”
说着话,雨青已把坎肩拿过来在院中抖开,方太太举目一看,上面绣的牡丹花跟活的一样,用手摸一下,连个线头子都摸不到,点一点头。见方太太应了,众人忙簇拥着方太太进屋换上坎肩,果然各处都合适,自然都捡好的说,方太太听的心里越发欢喜,小丫鬟已经喘着跑进来:“太太,老爷已到门口。”
方太太这才带着邱玉兰她们往前走,刚走到厅门口就听到方老爷在和方老太太对答。方老太太倒先了一步,邱玉兰面上有几许赧然
,方太太已经拍拍她的手示意不必如此,含笑走进厅里。
方老太太正在和儿子说话,瞧见方太太走进来就轻咳一声:“怎么这时候才到。”方太太行礼罢恭敬地道:“方才玉兰给我做了件坎肩,特地换上了,这才出来晚了。”方老太太往方太太身上望了望,点头道:“不错,玉兰,你的针线活越发好了,前儿你给我做的那双鞋,真是可脚。”
邱玉兰正待答话,方老爷已经道:“先别叙这些,来,你们都见见这个侄儿,日后,他就在我们家长住了。”随着方老爷的说话,一个清俊少年已走上前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昨天被堵在高速上了,凌晨三点才回到昆明,困得要死要活的。以后再也不在长假期间和全国人民出门挤了。
、33 石家
邱玉兰方走进厅内,已经瞧见多了这么个眼生的人,但方老爷没说也不好仔细去瞧,此时听到一口一个侄儿,不由奇怪看了眼,见这少年生的清俊,想再细看几眼,又觉得这不是闺阁女儿该做的事,忙把头低下。
方老太太已扶起这少年,仔细端量一番才道:“好清秀的孩子,礼数也好,这孩子是哪家的?”这少年被赞,面色不由微微有些发红,方老爷已经轻叹一声:“娘还记得儿子初出去做生意时,结识的一位石兄吗?”方老太太仔细想一想:“记得,那年我做六十大寿,石老爷还来吃酒,千里迢迢地来,一口一个伯母不离口。”
方太太已往那少年面上瞧去,眉微微一皱:“这位瞧来竟和石老爷有些厮像,难道竟是他的公子?”方老爷提到石老爷的时候,少年的眼圈就有些微微发红,此时再听到方太太也如此说,少年更加有些忍不住,泪又要坠落,强忍住对方太太道:“伯母所料不错,小侄确姓石,只是家父,家父…”
见少年哽咽,再细看他身上,月白色外袍,腰上系的是麻绳而非丝绦,这竟是孝中打扮。方老太太总是老人,瞧着未免觉得有些忌讳,眉已经皱起,方老爷既能把人领来家中,自然就有一套说辞,瞧着方太太道:“石兄去年逢了个大难,等难解掉之后人已经不行,家财也已四散,家仆自然去寻别主,只留得一个老仆带着侄儿过日子。我这次出去想起许久没有石兄的信,特意弯去瞧瞧,才知道了这些,那老仆年纪已老,前些日子也已去世。我见侄儿在外无人可依。朋友素有通财之义,这才带了回家。”
说着方老爷不自觉地往邱玉兰那望了一眼,邱玉兰正好奇地望着少年,倒没注意到方老爷这眼。方太太素来眼里心里只有方老爷一人,这眼自然落到她眼里。再一细想,若方老爷真有这份心,也算件好事,想到此方太太开口对少年说话就带了亲热:“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里,千万别把自己当客人,要什么只管和我开口。等明年你弟弟的先生来了,你们弟兄们也在一起读书正好作伴。”
少年从小也是生在富贵丛中,去年石老爷遇难之后,慌了手脚到处求人,救回来的不过是只有一口气的人。等石老爷一倒头,料理丧事也寻不到人帮忙,那些家仆也趁乱卷了些家财逃走。亏有一个老仆忠心,把那些还记得的田地准折了凑出钱来发送了石老爷。剩下的那些家财四处攒一攒,连将将过日子都不够。
短短三个来月,就从锦绣堆中的富家儿郎变成穷的只剩下一所空空大宅
的人,少年心灰意冷,却也想着把这大宅卖掉,慢慢赁所小宅子过日子。谁知少年的岳父过得几日就持一纸文书前来,说石老爷已把这所大宅抵给他借银子营运,现在人已身死,自然只有拿这所宅子来还债。
少年本还想着岳父能够帮忙,到时娶了媳妇进门,也能像自己爹一样去做生意把家业复原。谁知岳父不但不肯帮忙,连最后的容身之所都要夺掉,顿时当场就气的吐血,大病一场,病体没好岳父就派人把他和老仆赶出宅子,并丢下二十两银子和一纸退婚书。
等少年挣扎好起,想寻人去官府告,平日那些朋友个个避之不及,连一个帮忙的都没有。少年此时才真切知道什么叫屋漏更遭连年雨,只得咬牙收了那二十两银子和一纸退婚书,只恨自己年纪不大,纵然出门做生意别人也只会欺。
那些四散逃去的家仆,有几个投到本地有势力的人家,生怕少年想起他们来,又要去追这些家财,竟放出许多谎话来,又撺掇着新投的主人,说少年命中带煞,在本地居住会给别人带来不好。那些人听信了,竟要联合众人把少年赶出家乡。
那老仆本已年老,操劳了这么久又竭力为主人辩驳,但哪个肯听他的,竟也生起病来。这下更坐实了那些人的话,少年正在走投无路之时,恨不得去地下寻自己的父亲。
方老爷恰好访来,细问之后大怒,径自一纸状纸把那些逃走的家仆告上公堂。方老爷虽是个外人,却也是个财势大的外人比不得少年身无立锥之地,那些家仆慌了,只得托人求情情愿把卷走的家财还回。
方老爷和少年商量过,既有了这些还回来的家财,日子还能尽过,况且也干碍着那些新投主人的面皮,遂答应了。除了那些家财,还有别人送来的一些消气银,归拢了来也有四五千银。原本方老爷打算拿这些银子给少年置田宅办家业,少年仔细想这一年多的遭遇,明白若在这乡里,依了乡里人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到时见方老爷离开,只怕还会遇到些刁难,倒不如随方老爷回家居住。
少年和方老爷说了这话,那老仆也极力在旁撺掇,方老爷本不愿应,可再一想这少年年貌和邱玉兰相当,邱玉兰的婚事难谐也一直是方老爷的一块心病,倒不如带这少年回乡,过的两年再经说和,少年定会应的,也就点头应下。
老仆心事已了也就逝去,方老爷帮着少年料理了这老仆的后事,把他葬在石老爷身边,立了义仆的碑。少年也泪别了石老爷的墓,跟着方老爷回乡。这一路上少年还担心方家主母会对自己不好,毕竟虽有四五千
银子,但这点财物在大富人家眼里算不上什么,谁知方太太竟这样和蔼,再联想这一路的遭遇,少年眼圈又有些发红,一五一十地答了。
方太太听的他名唤容安,今年十四,笑着道:“比你妹妹大一岁。”说着方太太就招呼邱玉兰:“快来和你哥哥见个礼,这一家子住着,万不可缩手缩脚,东躲西避,这怎么过日子?”
方才邱玉兰进来时候,石容安就瞧见邱玉兰举止和丫鬟等不同,这路上方老爷也曾说过家里的事,晓得这就是方老爷曾说的,依方老爷而居的外甥女。想到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心中倒对邱玉兰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听方太太这样说,忙上前深深拜揖:“妹妹拜揖。”
既方太太这样说,邱玉兰也不好再扭捏,也道个万福:“妹妹见过哥哥,哥哥万福。”方老爷见他们互相行礼,对方太太点一点头,面露赞许之色。方太太见方老爷对自己面露赞许之色,心里越发欢喜,忙叫过林妈妈,让她带着人把外书房打扫出来,再挑两个好小厮服侍,又千叮万嘱,让石容安要把这当自己家,千万不能客气。
石容安是经过白眼的人,心里更加感激,连连道谢。既然儿子儿媳都对人那么热情,又是事出有因,方老太太也要秉着做长辈的慈爱,把心里对石容安着孝服进家门的不满放下,吩咐丫鬟送份表礼给石容安,又把方太太说的那几句话重复一遍。
对着方老太太,石容安越发恭敬。方老爷又吩咐抱出虎哥儿银姐儿来和石容安见礼,罗姨娘在那巴巴等了半日,谁知总不见方老爷让自己进厅,只有方老爷吩咐把虎哥儿抱进去。既如此,罗姨娘索性一把从奶娘手里接过虎哥儿就抱着他进去,见了方老爷,罗姨娘未及开言眼圈已经红了,谁知方老爷眉反而一皱,对方太太道:“不是说虎哥儿让你照顾?”
这话让罗姨娘一颗心沉到底,方太太正在对石容安介绍虎哥儿,听了这话微一笑道:“想是奶娘不好进来,才让罗姨娘抱进来的。”方老爷哦了一声方道:“虎哥儿渐渐大了,过了年就开蒙,还是你多照顾才是。”
罗姨娘的唇已经抖的没有办法,又不敢哭出来,只得煞白着一张脸站在那。方太太笑眯眯地道:“虎哥儿是我儿子,我自然会照顾好他。”他们在那一问一答,虎哥儿又好奇地问石容安些话,罗姨娘只觉得整个厅里,就自己是个外人,插都插不进去。本想转身就走,可今日方老爷才回来,也不敢像平常一样任性,只得垂手侍立,做足侍妾的本分。
罗姨娘面虽恭敬,心里恼怒,手紧紧搅着帕子
,低垂的眼里全是怒火,恨不得这把火把方太太一把烧化,换自己做了大房,也能让侍妾们看自己的脸色。这几个月,罗姨娘也曾想过赎包老鼠药来,悄悄地往方太太饭里一搁,那时不就遂了心愿?
但这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搁,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别说上街,连出二门都不被允许。罗大爷就算能进来见面,面前总有几个方太太派来的丫鬟婆子守着,说不得一句私密话。纵然说的,想到自己那个哥哥,罗姨娘心里又没了指望。若哥哥有方老爷那么能干就好了,罗姨娘不由痴痴地想,若有这么能干,就凭自己生了儿子这个功劳,方太太也只有下堂一途。
、34 遣嫁
只是这些念头也只能在脑中转转,罗姨娘越想越恨越伤心,自己花容月貌又能生儿子,为何就要居于那个相貌平平无出女子之下?方老爷已经唤罗姨娘:“雾娘,这些日子我听说你对你太太很恭敬,这才是过日子的人家。”
罗姨娘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恨,瞧着方太太面上笑容,只觉瞧出无数的得意出来,当着人前也不好不理,也只得上前道:“老爷的吩咐,奴家一直谨记在心,绝无半点遗忘。”方老爷微一点头,方老太太也在旁:“雾娘的性子,素来是口直心快的,这么多年下来你还不知道?不过也亏的媳妇为人宽厚大方。”
他们在那说家常,石容安坐在一旁只觉如坐针毡,毕竟这些事不该是自己这个外人能听的,眼不由悄悄往这厅上瞧去。甫一抬眼,就对上邱玉兰的眼,两人四目相对,不由面上都微微一红,各自低头相避。
石容安从小读书,知道非礼勿视,此时还在长辈面前,一颗心如擂鼓一样不停地锤,只觉得自己这样举动太过轻狂,哪有在长辈面前还偷眼去看人家闺女的?虽然,石容安觉得邱玉兰的相貌真是不可多见的标致。特别是那一双眼,比石容安见过的最透亮的琉璃珠还要透亮,仿佛能看到人心底。
石容安的举动万老爷都看在眼里,不由捻须一笑这才让人带着石容安下去歇息,等会儿一起用晚饭。石容安行礼退下,走到大厅门口回头一看,见邱玉兰依旧坐在那里,坐姿端正笑容怎么说呢,少了些小女儿的娇憨,却多了几分乖巧。
这样的发现让石容安在心里一叹,都是无父无母的人,方老爷纵然对邱玉兰百般疼爱,但还是不如在家中。由此石容安心里生起一股怜爱,转眼石容安自己也笑了,自己还寄人篱下,境况比起邱玉兰还不如,又有何资格对邱玉兰提起怜爱二字?但心里虽这样想,邱玉兰的那张娇容,却在石容安心里萦绕,怎么也抹不去。
用完晚饭,陪着方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方老爷径自进了方太太的屋,方太太接住他就道:“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罗姨娘那边…”不等方太太说完,方老爷就打个哈欠往床上一歪:“还能少什么东西?我不过累了,想来你这里歇歇。”
歇歇?自从罗姨娘进了这家门,方老爷回来头一晚不进她的房还是头一遭,方太太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些慌乱了。愣了一会儿才吩咐雨青赶紧带人打水来给方老爷洗脸擦脚,又把那香炉里的香多放了一把,牢牢压上,这才附耳对雨青吩咐两句。
雨青的脸登时就直红到耳根,抬头羞怯怯望一眼方老爷,
方太太拍她一把,就打算往外走。猛地床上的方老爷伸手扯住方太太的手,睁眼瞧着方太太有些不满地道:“我不过是来这歇歇,想和你说说话,雨青她们服侍好了就都出去吧。”
雨青听了这话,耳根越发红了,方太太望着雨青,又瞧一瞧方老爷,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但对丈夫的依从还是站了上风,轻叹一声道:“既如此,委屈你,雨青,你就带着人出去。”
雨青躬身应是,带了小丫头们都出去,方太太这才坐回床边,有些委屈地道:“我并不是要用我的丫头争宠,只是只得虎哥儿一个,终究还是单薄了些。这家里,不拘是谁,若都能再得一个儿子,虎哥儿日后的担子也轻些。”当然,方太太在心里默默加了句,横竖罗姨娘不要再怀就好。
方老爷重又睁开眼,手往妻子眼下一摸,摸到一手泪,屈起一根手臂看着妻子,叹道:“就算能生出来,等到长大也不晓得是什么脾性。况且…”方老爷并没说完就长叹一声。方太太悲从中来,紧紧抓住丈夫的手:“我们家做的好事也够多了,冬日施粥夏日给米,遇路搭桥。可为什么子嗣上就这么艰难?”
方老爷浅浅一笑:“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才明白,虎毒尚不食子。这都是命。”啃食女儿得来的富贵荣华,终究要用子嗣艰难来回报。这话让方太太心中一酸,泪掉的更急:“可我们对玉兰,已够好的。”
方老爷点头:“所以又得了个银姐儿,而且没接回玉兰之前,虎哥儿的身子骨也不大好,总是病病歪歪的,玉兰回家之后,虎哥儿的身子也渐渐强壮,再不像原先。”方太太用帕子点下眼角:“你说的是,可我们能对玉兰怎样?除了给玉兰备份极厚的嫁妆,找个妥当的人家,别的也就没什么。”
方老爷眼望帐顶:“所以我把石侄儿带来了,这孩子人长的不错,家教也好,又经历过磨难,比不得那些从小顺风顺水的孩子。如果能做个臂膀,到时虎哥儿也无需这么辛苦,玉兰也能得到一个良婿。他也从此有了家,真是各种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