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这次却没有用匕首,素手轻轻一扯,就把旁边站着的海匪手里拿着的一把钢刀拿了过来,顺势一挡,两把刀在空中交错,有轻微的火光从交错处迸发。
宁展鹏见十娘动作不慌不忙,不由喝一声彩:“郑一嫂,好刀法。”十娘却没有面上的那种轻松,方才三招不过是试探他的虚实,哥哥原本不过是读书秀才,谁知这几招都有真功夫,想来这十余年,他吃的苦并不比自己少。
听到他的喝彩,十娘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嘴里还道:“宁大人身手不错,何不就留在寨中,省得为那昏君卖命。”这话让宁展鹏怒火冲天,不等十娘说完就喝道:“贼子,你们据岛为匪,已是不该,此时竟还如此说,看我一刀。”
这刀比起前一刀更不一样,听刀声就知道这力气不小,十娘不敢小觑,足尖在甲板上轻轻一点,微微转了一圈,手里的刀在转的时候就迎上宁展鹏的那刀,这刀十娘手上也用了十成的力,比起方才两刀交错时候发出的火光,这次两刀一交错就各自弹开。
十娘只觉得虎口一麻,手里的刀险些脱手,身子往后一仰,随即站定,见对面的宁展鹏的脸色已经变的雪白,知道这一刀他也使力不少。思绪却从这里飘到当时家里的后院,那时自己是五岁还是六岁,缠着他给自己往树上摘桃,他总是笑着,不厌其烦地答应着自己的要求。
转眼,却是家破人亡,兄妹之间刀兵相见,十娘一收思绪,手里的刀重新对着宁展鹏:“第五招,宁大人请教。”说完不等宁展鹏回话,已抢到他面前,那刀不是正对心脏,而是往腹部而去。宁展鹏护住的本是胸口,全没想过腹部,见十娘突然变招,左手前伸,右手的刀收往这里,竟是要用左手挡住。
十娘的刀快要对上他的左手时候,见当年那双修长洁白的手,今日已是伤痕累累,也不知他吃了多少苦,手里的力气收了几分,那刀擦着宁展鹏的左手滑过,和宁展鹏的刀软软对上。
宁展鹏本是要用自己的左手生生对上,谁知临到头来,这刀竟换了方向,心里不由好奇,抬头看时,见对面十娘眼里似乎有泪。此时宁展鹏也不及思量,手里的刀又挥向她:“第六刀,郑一嫂接了。”
十娘的身子就如风中的树枝一样柔软,弯腰往左跨,宁展鹏的刀又刺向空处。第七刀,第八刀,直到第九刀时候,都是打个平手,不分胜负,眼看就到最后一刀,宁展鹏心里有些急躁,自己死了事小,只是爹爹的冤屈再也洗不清了,收刀回来,嘴里喃喃念了一句。
他说的是家乡的土语,旁人离的远也听不懂,十娘却听的清清楚楚,爹爹,你要佑我。爹爹,十娘眼里的酸涩是受不住的,看着对面那个手执刀正欲出招的男子,当年清秀斯文,只知在书房读书的少年,经过这十多年的风霜。脸上已经有了被时光刻出的纹路,那双只知握笔的手已变得关节粗大,鬓边不知是被灯光照的,还是本已生了白发。
爹娘已经死去,小妹当日没有逃出,定是被卖为官奴,不晓得在哪家府邸受罪,他从小受的是爹爹的教导,自然以为天子圣明而受宵小蒙蔽,爹爹受了冤屈,他所想的自然是努力拼命,等有朝一日为爹爹洗清冤屈。
看着他身上着的武官服色,只怕哥哥也是变换了姓名,不然当日秋草怎么会以为宁家绝无后人。宁展鹏念完,手里的刀再次挥出,那刀在半空中变个式子,最后才冲着十娘的腿而来,十娘却似木塑一般,竟没有躲避。
围着的海匪发出惊呼,十娘猛然醒来,这是什么时候,还能容得下自己分心,只是此时用刀已来不及,十娘身子一矮,竟滚到地上,宁展鹏的刀是冲着她小腿而来的,当十娘往地上一滚时候,那刀也擦着她头发过去,刀风削下她几根头发,飘散在空中,海风一吹,就此带到大海深处。
宁展鹏收回刀,心里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这强盗婆突然愣住,自己这最后一刀,只怕也碰不到她。
周围的海匪心里都极奇怪,要照了方才,十娘远在此人之上,为何这最后一刀险些没避过去。十娘却已经站直,脸上的神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口赞道:“宁大人好刀法。”
宁展鹏拱手道:“承让。”十娘看着他的一言一行,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是个死掉的人了,况且,宁淑瑛在自己心里也是死掉的了,眼微微一眯:“来人,把宁大人送上船,让他们回去。”
小张有些不满:“一嫂,我,”十娘并没看他:“我知道,擒住他是你的头功,只是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宁展鹏这时才觉得浑身的汗都出来,对着十娘又是一礼:“多谢。”十娘闭眼不去看他,睁开眼时脸上已有笑容:“宁大人,下次再会,绝不会如此。”
宁展鹏也知道自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又行一礼,才和那些喜极而泣的兵丁们被海匪带下去了。看着他的背影,十娘最后一丝不舍也已不见,开口问一直没说话的万阿蛟:“阿保他们?还没回来吗?”万阿蛟摇头,十娘的手在袖子里牢牢握住,然后放开:“回航吧。”
尽管十娘的声音竭力平静,可周围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疲惫,回航就是再不等阿保他们了,不管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管了,十娘觉得喉头有些甜味。今夜的事情本该让自己欢欣鼓舞,可是没有了阿保?十娘的眼猛然睁开,难道不知什么时候起,阿保已经被自己记在心口了?
周围的人在听到回航的命令后,有人已经问出:“还不见阿保他们。”但很快就被人拉下去,生死对他们来说是常见惯的,甲板上不出一会就只剩下十娘一人。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听着海浪的声音。再过一会,这艘船会重新出发,回到龙澳岛,经此一役,官兵们起码会有一两年不会轻易出动,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
而且,黑家帮那些心怀异志的人,也会收敛很多,比如万阿蛟,还比如在岛上的汪二,十娘拢紧衣服,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竟没有预想的那么高兴,是因为方才离去的哥哥,还是因为阿保?
十娘微微一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站直身子,传来的是有人激动地发颤的声音:“一嫂,阿保他们回来了。”回来了?十娘只觉得一股气在全身激荡,她转身,看着来报信的小张,尽量平静的问:“当着?”
小张已经激动不已,用手胡乱摸把脸,只是点头,在灯光照射下,十娘已经看见万阿蛟几乎是半搂半拖地把阿保拖了过来。阿保面色苍白,头上身上还在流着水,身后跟着的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是面色苍白,毫无力气。
一二三四,十娘细细数了一遍,总共去了十个人,只回来了四个,不过总比方才以为的一个都没回来要好。十娘此时才觉得浑身一松,本该上前去迎接阿保,但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迎着灯光,阿保那已疲惫至极的双眼在看到十娘时候眼里猛然闪出亮光。
这自然不会被十娘忽视,十娘觉得有种暖意蔓延全身,脸上的笑容含有无限的关心,阿保已来到她面前,十娘刚伸出手,阿保只吐出一句:“一嫂,幸不辱命。”就扑通一声昏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保终于回来了
40
40、臣服 ...
阿保耳边能听到众人的惊呼声,还有十娘温柔但急促的声音:“快,快去寻人医治。”阿保听出她的关心,很想开口说自己不碍事的,但不说嘴巴里面一直干涩发苦,张不开嘴,连眼皮都重的没办法睁开。
阿保使劲把眼睁开,眼前光亮耀眼,他看不到十娘在什么地方,想抬起手挥动也抬不起来,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说:“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但看在大家的眼里不过他的眼睛略睁了睁,发出像蚊子叫的声音罢了。
十娘正在叫人打盆清水过来洗他的伤口,昨日白天中的火铳,虽然血止住了,但里面的铁弹没取出来,再加上这一夜劳累,又在水里泡了一两个时辰,伤口处早肿成一个大包,见他还睁眼说话。
十娘用清水擦着他的伤口,温柔地说:“你好好歇息,不要说话。”十娘的声音听在阿保耳里,比最上等的止痛药还有效,他的眼重新闭上,唇边有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十娘起身让开,医生上前来,从医囊里拿出一把小银刀,在火上烤一烤后往阿保的肩膀上点一点,找准合适的位置之后,猛地切开了。
阿保虽在昏迷之中,也能感到原本已疼的麻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直入心肺的疼痛,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大叫,双手抓住了身下垫着的床单。
十娘看见随着刀落,本已凝固的鲜血又流了出来,再听到阿保的那声大叫,这些事本是她见惯的,但这时却觉得看不下去,只是对舱里的人说了一句:“照顾好他们。”就转身出舱。
此时已天光大亮,天边的鱼肚白早已换成绯红色的霞光,船正走在回龙澳岛的路上,十娘站在船头,感受到海风轻柔地吹在自己身上。本该十分兴奋的她现在内心却一片平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十娘没有回头,只是扶着船舷看着大海:“你看,这海那么大,好像一眼望不到边,但就算是望不到边的地方,也要能听到我的名字。”
响起的果然是万阿蛟的笑声:“一嫂的志向,果然不输男子。”十娘这才转头看着他,初升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秀美的脸就像能发光一样,瞬间万阿蛟有些不敢逼视,十娘轻笑:“那么,你黑家帮的人,现在知道我不光是会使计的人了吧?”万阿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整个人愣在那里。
十娘却不管他,还是看着大海,被霞光映照的大海此时呈现的是极瑰丽的玫瑰色,十娘等着,身后传来跪地的声音,接着是万阿蛟的话:“从此之后,定当效忠一嫂,再无二心。”
十娘扬眉,脸上的笑容有些恣意,虽然答案是自己料到的,但没亲耳听到之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转身面对着万阿蛟,并没扶他起来:“那么,汪兄弟他们,也是你去说服了?”
万阿蛟额头上有汗渗出,并不敢抬头去看十娘的脸,十娘的声音依旧平和:“你们总认为你们的计谋都很天衣无缝,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龙澳岛在海里,府城那边除非是有人去通风报信,不然发生什么事情,府城那里不出个半年是不知道的,再加上方过完年,那些当官的怎舍得出来剿匪?”
万阿蛟抬头看着十娘,她秀美的脸上并不像平时一样总带着笑,而是十分平静,这样一个女子,又何必以男女之别看轻她呢?万阿蛟开始觉得惭愧,低声道:“是,汪二叔和我们几个人商量了,总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拿走黑家帮,这才遣人去府城通风报信。”
十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后呢?”万阿蛟的脸有丝红:“然后,然后就是…”
“然后就是等我出来之后,你们几个在岛上的里应外合,把黑帮主救出来,再杀了我的人,然后重新奉黑帮主为寨主,是不是?”
十娘说的当然是真的,万阿蛟不晓得自己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十娘继续说下去:“如果我败了,那是最好的,如果我没有败,等回到岛里的时候,我这里打了仗,自然是人人疲惫,你们也好把我囚住,是不是?”
万阿蛟有些口吃,十娘叹气:“你起来吧。”万阿蛟站起身,十娘用手指着前后的船只:“那你们可知道,就是你们这些念头,我们这次损了多少人?”万阿蛟当然知道,虽然昨夜官兵伤的不少,但自己这边也死了一百来人,现在躺在舱里等着医治的还有一百多人。
万阿蛟不说话,十娘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总是觉得,想要什么东西就来抢,自然看不起以计谋得胜的了,可是能用计谋,让弟兄们少流些血,少吃些苦头,这有什么不好?”
十娘略顿一顿:“况且,里面不只有原本我们的弟兄,还有原来你黑家帮的兄弟,这些,你们想过吗?”万阿蛟的头猛地抬起:“但…”十娘不等他说完,丢出一把钢刀:“但你也不甘居于女人之下?”万阿蛟微微点头,十娘袖中的匕首已经出手:“那我们就比试比试,看我这个女人是不是只会计谋?”
万阿蛟初不肯答应,想一想还是捡起钢刀,对十娘做个请的手势,十娘仍然站在那里,手里还是那把短小的匕首。万阿蛟是黑家帮里出色的人物,拳脚刀枪自然都有涉猎,那刀带着杀气就冲向十娘。
这刀来势汹汹,万阿蛟也带了十分的把握,况且他昨夜见过十娘和宁展鹏比划,对十娘的回避身形也有些了解,刀一出手,就封住了十娘的所有退路。
十娘不免心里赞一声好,幸好还曾见他比划过,脚尖一点,竟往后仰去,后面是船舷,万阿蛟只封住她前面和左右,船舷是没有注意的,也没料到十娘竟会往船舷上去,这刀就少了目标。
十娘趁他的刀未及收回时候,人贴着船舷滑了过去,手里的匕首轻轻一挥,就往万阿蛟的腿上去了。万阿蛟本用了十二分的精神防备,当然注意到十娘的匕首往自己腿上来,左脚踢出,就要把匕首踢飞。谁知十娘本来的目标就不是用匕首伤他,而是万阿蛟一直没注意到的右手,右手已经伸出,拉住万阿蛟的右腿。
万阿蛟没有防备,竟被她拉的往前一扑,十娘趁他往前扑的时候已经迅速站起身,手变成肘往他后背打去,万阿蛟吃疼,手上的刀哐啷一声落地。
不等他伸手去捡刀,十娘的左脚一踢,那刀已飞出了船,掉入大海,十娘站定,笑吟吟道:“你输了。”万阿蛟满面通红,不知道是方才使力太过还是被初升的阳光照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十娘抱拳行礼就下去了。
十娘看着他的背影进了船舱,用手拍拍船舷,只觉得浑身轻松,黑家帮,现在才算真正归附了自己,这片海,是属于自己的,没人能夺走。
阿保只觉得自己是在从来没到过的地方,触目所及,都是延绵不断的黄沙,但不是像沙滩那么湿润,而是干的能刮破人的皮肤。
难道这就是曾听人说起过的沙漠,那种一滴水都没有的地方?看着天上火辣辣的太阳,阿保只觉得心肝肠肺,没有一处不是干渴的,
头上的太阳烤的人都要出油,脚下的黄沙让人的脚底板都要被烫破,阿保从黄沙里拨出一只脚,但另一只脚又被陷进去,走啊走,没有一丝绿色,只有这一片看不到头的黄色沙子,除了口干,还觉得身上疼痛无比。
艰难地爬上一个沙堆,坐在那里大口喘气,自己不应该是在大海上吗?怎么会来到这里,想着海,前面突然冒出一片蓝色,阿保兴奋地往那里笨去,原来这不是什么沙漠,而是一个极大的沙滩啊。
阿保走啊走,那片海看起来触目可及,但怎么走也走不到那里,手上有水滴出现,抬头那火辣辣的太阳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片乌云,那些水滴就是从这片乌云落下的。
阿保张开嘴巴,接着这些水滴,但雨滴太少,阿保不满地伸手去抓,想要更多的雨滴,这样一使力,手抓到了什么东西,阿保一个激灵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摆设和面前端着碗的瑞儿,原来方才不过一场梦。
而自己抓到的东西是瑞儿的手臂,阿保急忙把手缩回来:“瑞儿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他醒来,瑞儿明显松了口气:“你醒来就好,你都昏迷了五天了,前几天连药都灌不进去。”
难怪会看见瑞儿,阿保想动动手,可是方才那一抓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还是闭眼休息比较好。瑞儿把药碗放下,又端过来一碗别的东西:“你快别乱动了,都说你这次起码要养个半年。”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喜欢女主了,恣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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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苏醒 ...
这次的是米汤,放了点红糖,见瑞儿拿起勺要喂自己,阿保勉力撑起身子,也没用勺就把米汤喝完。瑞儿接过碗,拿起一块布给他擦嘴:“李先生说了,你这外伤还好,内里要恢复少说也要三个来月,叫你不要乱动乱跑,好好躺在床上。”
方才拿碗喝米汤几乎耗尽了阿保所有的力气,他躺了下去,这才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特别是肩口,疼的能让人昏过去。瑞儿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出去,回头见他满脸痛苦之色,叹了口气:“你先好好养着吧。”
阿保见她要走出去,心里的话终于问出来:“瑞儿姐姐,十娘呢?”瑞儿开门的手停在那里,回头瞧着他,阿保心念一转,方才情急之下竟叫出十娘的名字,这心事要被瑞儿知道的话?阿保的手握成拳,轻轻敲了敲床板,谁知瑞儿只是抬手拢拢头发,笑着说:“十娘她在处理寨里面的事情呢,这几天可热闹了,等你好些就知道了,她还说等你醒来一定要去告诉她,我这就去。”
说着瑞儿推开门走出去,阳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刺的阿保闭一闭眼,等睁开眼的时候那缕阳光已经没有了,先睡,好好睡一觉,这样就没有那么憔悴了,那时十娘看见就没这么担心了。
阿保闭上眼睛,这样告诉自己,也许是药发挥了作用,阿保不一会就沉入梦乡。过了会他的房门被重新推开,十娘轻手轻脚走进来,阿保昏迷的时候,李先生曾经说过,虽然阿保底子好,但受伤许久没有得到治疗,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只怕未必能醒过来。
十娘轻轻叹了口气,见阿保的睫毛一闪一闪,担心自己的叹气声惊醒他,忙用手掩住口。从他昏迷到现在,每日都过来的,他的相貌早已记在心上,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觉得他那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是那么好看?
十娘的手小心地抚上他的脸,这几天他都瘦脱了形,胡须倒是争先恐后地长出来,已经把他的嘴和下巴都盖住了,没有镜子,可能他都还不晓得自己脸上的胡子长成这个样子。
十娘的手被阿保的胡子刺到,收回手的时候不由想起当阿保看到自己满脸大胡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浑然不觉自己唇边露出了很美丽的笑容,最少,在阿保的眼里这笑容美丽的无法形容。
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住十娘的脸,不舍得放过一分一毫,她脸上这样的笑容真是为自己绽放的吗?阿保屏住呼吸,生怕十娘已经发现自己醒来,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笑容又变的和平时一样,温和淡然。
十娘的头微微转过来,阿保急忙把眼睛紧紧闭上,双手一动不动,好像睡的很香,十娘看了会就起身离去,听着她在门外吩咐别人要照顾好自己的时候,阿保这才把眼睛悄悄睁开,虽然浑身依然没有力气,但心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她在关心自己,用那样的语气吩咐别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阿保想打滚,想尖叫。但没有力气的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就牵动到了肩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他张口啊了一半又急忙把嘴闭上,用牙紧紧咬住唇,十娘还没走远,听到了她一定会担心的。
不过这声音还是惊动外面了,推开门进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往床上看一眼见他睁着眼睛,这才笑嘻嘻地上前:“阿保哥你醒了,刚才一嫂还要我不要打扰你呢。”
阿保舔舔唇,认出这是吴老六的儿子小海,嗯了一声,小海给他倒了碗水:“阿保哥,我听说这次你立了大功了,听我爹说,要不是你,那能这么轻易就击退官兵。”
看着小海那期盼的眼睛,阿保接过水喝了口,立大功,要知道这是用兄弟们的命换来的,那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阴暗潮湿的底舱,黑暗之中没有风,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身在地狱一样。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肩头的疼痛又一次把自己从半梦半醒中唤醒的时候听到二柱骂人的声音:“这群官兵,一百两银子就换了这点水和馒头,真是小气。”
阿保觉得这种寂静简直有些奇怪,难道说是十娘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所以官兵顾不上他们?阿保的手往头发里摸,被俘的时候身上所有的兵器都被搜去,但是有一个地方是没有搜过的,那就是头发。
解开布条,头发里面插着的不是簪子,而是一把锋利的小刀,把刀拿了下来,又碰碰旁边的人,拉住他的手做了个手势,这人会意,动作一个接一个的传下去,嗓门最大的二柱嚷了起来:“我们要喝水,我们要吃饭,就算是朝廷秋决的死囚也要给吃喝的。”
二柱一叫,旁边的人也跟着叫起来,但外面还是死寂一片,难道说这些官兵竟没有一个在底舱?阿保半蹲起来,耳朵贴到门口仔细听起来,外面连脚步声都没有。手沿着门渐渐往上摸去,想必是知道他们跑不了,这门竟只用根草绳系着。
阿保心里叫一声好,那把小刀已经往门缝里送出去,一点点割着草绳。虽然看不见,阿保都能感到同伴们虽依旧叫着,但呼吸分明变的急促,终于那草绳被割断,轻轻一推,一丝光亮透进来,看见光亮,他们都露出喜悦之色。
阿保还是用手势传达,不要说话,静静走出囚禁他们的底舱,外面比里面亮不了多少,但舱壁每隔数步都有一盏灯挂在那里,能看到人了。七个,都在这里了。
阿保数一数,刚打算上去找个落单的官兵把他的武器抢了,好让大家不是空手的时候,二柱的鼻子突然一皱:“好浓烈的酒味。”他这一说,大家也都发现鼻子里充斥的是极浓烈的酒味。
顺着酒味,能看到有几口酒缸放在那里,酒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看见酒,阿保的眼一亮,已经有人在说:“别去管酒了,我们先找到清水然后全都倒了。”阿保拉住他:“不用,这里有酒正好。”
说话时候走上前看一看,见有个大瓢,想来是他们打酒时候用的,用瓢舀了瓢酒闻闻,的确是烈酒,看来是防备这时候出来海上冻到的。见阿保舀酒,二柱嚷道:“阿保,你现在还想过酒瘾?”
阿保摇头,只是把舀出来的酒往四周泼去,看见他这动作,别人都明白了,纷纷上前拿起瓢往四周泼酒,不过一会,整个底舱已经酒香四溢。泼完底舱,就该往上面去了,阿保他们手里拿着酒,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刚走出一步就听见上面传来嚷嚷声:“难道谁把酒缸打破了,这酒香味都传到海面上了。”
阿保他们贴紧舱壁站好,随着声音,几个官兵走了下来,领头的还在抱怨:“也不晓得上头是怎么想的,都这时候了还在记着这几缸酒?”不等他们说出第二句话,阿保已经把那瓢酒往他头上一泼,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候脚下一使劲就把他绊倒,手里已经拿过他的钢刀顺势一戳,那人就没了气息。
他一动手别人纷纷跟随,早把那几个官兵的刀也抢了过来,有一个没被杀死的官兵见状大声叫着:“不好了,这些死囚要逃了。”不等他叫完,阿保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刀挥下。
但他的声音已经传上去了,上面有杂沓的脚步,看来是要闯出去了,阿保迅速返身到酒缸前把那几个酒缸都打破,酒液一下奔涌出来,二柱他们在酒液涌出来之前迅速往上走,当看到最后一个自己人离开之后,阿保拿出从官兵身上找到的火石一擦,火光迸发。
满舱的烈酒一遇到这火星就着了起来,阿保这才纵身跳了上去,船都是木头做的,而且是干到极点的木头,底舱已全都被烈酒浸满,很快就烧到上面。当阿保跳到甲板上的时候,官兵们已经在那里大声喊着快些救火,也有几个人不忘和他们搏斗。
阿保听到海面上有隆隆不断的炮声,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十娘已经发动夜袭,刚要叫同伴们不要恋战,赶紧跳海而去的时候一把钢刀飞了过来,砍在他的肩膀。
阿保的眼睛猛地睁开,眼前是万阿蛟的笑脸:“章兄弟醒了?这几日一嫂着急的都快吃不下饭。”万阿蛟是满面笑容,说出的话也透着亲热和关心,但是阿保就是觉得不对劲,刚要说话万阿蛟已经坐到他床边:“章兄弟醒来,也不枉一嫂命人每日拿上好的伤药不停地换,连难得的野山参,也被一嫂拿出来熬了给你进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