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唐神医也无解?”谢斯寒一面牵起在床上颇为不耐的轩儿,抱他下床,一面问道。
“谢先生最好把这孩子隔离起来,尽管你们是习武之人,体质较常人好,但疫病传染之事总是小心为妙!”
“疫病?”谢斯寒似乎想起什么,又盯住唐慎微,再问了一遍,“你是说轩儿染上了疫病?”
莫非是不久前途经那个疫病横生的村落时染上的?
唐慎微点头,“还好你们都没有感染上,最好尽快将这孩子安置好!”
“当真无救?”谢斯寒直视着大夫的眼睛,已近乎逼视了。
他阴沉的目光使这空间顿时狭小逼窄,令人呼吸困难。唐慎微调匀吐息,慢慢挪开似乎被他攥取的视线,脸上现出无能为力的表情,“已经晚了,没有例外!”
这当世神医的宣判,似乎已预示了最终的命运。一个孤苦的孩子,不久前还活蹦乱跳吵嚷着不要记那些难记的药名,只要姑姑带他出去玩,远离师父的责打。那腮边挂泪的可怜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疼。小小愿望满足时的破涕笑颜,任谁看了都要加倍怜惜。既是那般的孤苦无依,便格外的纵容宠爱。只是,施以爱怜的人却并不能完全了解,那小小的心中,是否都是满足,不留余隙去思念亲生父母?
小小年纪并不能懂得神医的最后诊断所包蕴的意义,或许只是奇怪周围的异样气氛和异样眼神,为什么大家都不跟他说话?他好像睡了好久,醒来怎么就被大家拦住了,不让他出去玩?对了,他的蛐蛐儿!他的小宝贝!
“姑姑!”他纵身扑向墙角的阑珊,很是伤心,“蛐蛐儿呢?”
接过姑姑掏出的小瓶,轩儿一脸兴奋,双手捧着,举到耳边摇了摇,听到里面的叫声,便欢快极了的模样。他仰着头望着阑珊,乞求着:“姑姑,我们去给小宝贝找些吃的吧!他肯定饿了!”
轩儿潮红的脸蛋露出病态的颜色,然而想起自己的宝贝,便活跃了起来,不再是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阑珊不忍拂了他的意,牵起他的小手,一起走了出去。
唐慎微皱着眉,欲要阻挡。
突然,林芷蓝浅笑起来,笑得刺耳且悲戚。众人不禁都看向她。
她一步步退后,退到墙角,慢慢抬起右手。她的手指白而细,用玉葱形容毫不过分,指甲修剪得很细致。中指上套着枚戒指,戒指上镶着颗玛瑙。她缓缓抬起手指,移到唇边。一直注视着戒指的目光挪向阴沉着脸的谢斯寒,宛如明月的眼中渗出大颗的泪珠,容色凄楚,“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视线垂落,落回手指,她将带着那颗玛瑙戒指的手指一点点凑近嘴唇,拇指曲向食指与中指间,轻轻按动戒指的边缘,轻微的声响中,玛瑙外壳从中分成两半,露出里面蓝色的凝固物。她的嘴唇贴上那颗蓝色。
“住手!”唐慎微大惊,蓦然跃起,冲向那个绝望的女子,抓住她的手。他眼中现出慌乱,厉声训斥道:“生命不珍贵么?一命就可以换一命么?”
林芷蓝恍若不闻,眼神渐渐涣散,唇上的蓝色渗入了皮肤,消散在胭脂间。
她软倒在唐慎微臂弯中。
狭谷内的天地格外的安静,轩儿的病情以及林芷蓝的服毒,致使人人心头沉重,谁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晚饭时,阑珊将装满饭菜的托盘递到杜仲手中,“去端给你师父!”
杜仲怏怏道:“只怕还是不会吃!”
“都三天了,人不吃饭怎么行!你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或许只有你能一劝吧!”阑珊鼓励着。
杜仲看着她鼓励和期许的笑容,也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成功让师父吃饭。
在众人用餐行将结束时,把自己关了三天不吃不喝的唐慎微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头发蓬乱,眼眶深陷,面容更瘦。然而大家注意到他眼睛似乎有了些神采,手中还抓着一本书。只听他低沉的嗓音道:“或许能救。”
“谁能救?”纪怀溪忍不住问道。
谢斯寒注视着唐慎微,目光沉定。
阑珊扶着桌缘站了起来,急切的等待唐慎微说下去。
摇光静静立在一边,也看着唐慎微。
唐慎微就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开口:“虽然能救,却未必有救!”
“什么意思嘛!是能救还是不能救呢?”纪怀溪开始瞪着眼,十分不满唐慎微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还说出莫名奇妙的话。
其实就是唐慎微不回答她的问话,大家也知道唐慎微所指是谁。唐慎微既然出来对众人说出,包括谢斯寒在内,那必然是指轩儿了。因为谢斯寒在意的只是那个孩子。
谢斯寒道:“请唐先生指教!”
唐慎微面无表情的继续道:“我研出了一个药方,也许能够一试,也许能救!但是,所需的药引却未必能凑齐,一样不齐就无救!”
谢斯寒看着他道:“请讲!”
唐慎微视线停留在空中,那里似乎有希望,似乎也有无望,他清楚地一句句道:“极北之处有一洞穴,里面住着一个巨型黑眶蟾蜍,蟾蜍耳后分泌的白色浆汁,可制蟾酥,这是第一个药引。”
谢斯寒听后点了点头。
唐慎微继续道:“浙江普陀山庄镇庄之宝,当世仅存一棵的鹅耳枥,普陀鹅耳枥的根须,这是第二个药引。”
谢斯寒又点了点头。
“东海之外有一岛,名灵墟仙岛,岛上有棵百山祖冷杉,这棵古老植物的顶端叶茎,是为第三个药引。”
“回鹘人有一密宫,宫内长有一叶萩,有剧毒,是为第四药引。”
“苗疆的僵蚕,是为第五药引。”
“藏边谷底的筚茇,是为第六药引。”
谢斯寒一一点头,唐慎微停顿一下,神色严峻道:“即使以上六种都具备,缺了最后的药引还是无用!第七药引,能取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什么?”
“波斯国王宫无数卫士护卫的密陀僧!有剧毒!”
交待完七种绝世药引,唐慎微却摇了摇头,“一个月内聚齐这七引,简直痴人说梦!每一种都需历经重重险阻,然而——却不能保证有些东西就确实存在!有些只是古书上记载,不知如今是否已绝种!”
夜里,已熟睡的纪怀溪梦魇不断,一个接一个,片刻的余暇都没有,梦中的她头疼欲裂。梦境与现实交织,父亲离她越来越远,无数人影隔在她与爹爹之间,她连爹爹的衣角都碰不着。她清楚地看见了爹爹脖子上的刀锋,有人冲着她恶狠狠的笑,笑的天地似乎都旋转起来,爹爹的影子渐渐模糊,直到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而笑声却袅袅不停,她捂着头在地上打滚。
不知何时从何处突然传来了箫音,断断续续,很是清雅,微弱的洞箫声一丝一丝进入她耳中,驱赶了那恶狠狠的笑声,她的头不再疼了。她坐在地上,抬头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谁在吹箫?
无尽的虚空中,箫声不绝传来,从四面八方。
她听得入迷,不觉已翩翩起舞。她没有学过舞蹈,然而在箫声中却不知不觉跟着节拍手舞足蹈,她跳得很畅快,舞姿很优雅,就仿佛生来是舞者。
扑通一声,她从一块山石上跌落下来。
纪怀溪猛然睁开眼,顿感一阵痛楚,她揉着摔疼的手臂,突然看见了她睡着的床。
原来她是从床上摔下来的!
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她爬回床上,有些生气,不醒就好了!这床怎么这么窄呢!她重重的在床上跺脚,好似踩踏了也无所谓,说不定可以换张大点的。
她突然停止了动作,愕然了一瞬间。因为她真切地听见了箫声,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或者是,这箫声穿过她的梦魇,进入了她的梦中,伴她起舞?
她侧耳聆听,那箫声凄迷婉转,若有若无,如流水舒缓,如晨雾迷离,如蝴蝶展翅,如梦境缥缈。丝丝缕缕传入她耳中,传入她脑中,传入她心中,传入她整个身体中,她感觉全身重量在一点点减轻,仿佛浮在了乐声中。她光着脚踩到地上,踏着乐声的节拍,一步一步,循着箫乐,走出了房门。
夜空残月悬挂,雾气飘浮,月色于是朦胧起来,如同一个梦。
纪怀溪踏入月色,雪白的脚丫丝毫感觉不到地上的冰凉,她迷离的眼眸浸入夜空四处寻找。脚下不停,循着箫声的来路,就仿佛有人在召唤她。
她走到一棵古树下,迷糊的眼中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黑色的身影立在树上,树枝一动不动。箫声就从那树上袅袅传来,散入整个夜空,同时倾泻到纪怀溪身体中。纪怀溪猛地一醒,似乎看清了那个影子。树上那人如夜神般控制着整个夜空,夜里的一切都在他手中的碧玉箫声指引中吐纳运转。
他指间碧玉在月下幽幽泛光,绿波荡漾在月华中。他闭目吹箫,音调舒缓,按箫的手指起落缓慢,每一声都很长,仿佛能够传送很远。他黑色的衣袂在夜风中似动非动。
那个身影,纪怀溪很熟悉!再熟悉不过!
所以她蓦然醒过来,张开嘴,朝着树上那人叫着。
她却叫不出声音,声音被阻挡住了。
——她被人捂住了嘴。
惊惧的同时,怒气勃生,她张口就咬住捂着她的手。
“啊!”身后那人猝不及防,肯定料不到她有这一招。惊呼声不大,刻意压得很低。“是我!”
纪怀溪听出来了,是那个平日里温婉的女子。她松开牙齿,那人也松开了她。
阑珊向树上看了一眼,见未曾打扰到他,不禁缓缓舒了口气。她拉着纪怀溪慢慢退去。纪怀溪奇怪的看着她,稍作了下反抗,就被抓得更紧。
回到住处,纪怀溪瞪着她,等着她做出解释。
“去睡吧!”阑珊却只有这句话。
“哼!”纪怀溪不服气,转身朝门口跑去,打算再出去看看。
阑珊快她一步,出指点在她侧颈上。纪怀溪顿时瘫倒。阑珊抱住她,走向她房间,放她到床上,退了出去。
梦中,纪怀溪又遇到了箫声,夜里,箫声伴了她很久。

七宫解厄紫君别

窗外鸟儿啾鸣时,纪怀溪睁开双眼,伸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忆及昨夜之事,她气鼓鼓的跳下床,不客气地拉开了房门,冲了出去。她要去找阑珊算账!
冲到大厅,没有见到阑珊,却见到了几个久别的面孔。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跳了起来,跑到厅中几个人的面前,高兴的叫着:“天璇哥哥,玉衡姐姐,开阳哥哥,你们怎么来了?我好想你们啊!”
“是怀溪呀!你怎么也在啊?我们也很想你呢!”玉衡司主摸着纪怀溪的头发,笑着说道。
天璇和开阳眼中露出浅浅的笑意,依旧恭敬的站立一旁。
新增的熟悉面孔中,不止这三人,还有一人,一身雪白,神色冷漠,那是纪怀溪不可能不认识的天玑。大概因为天玑的拒人千里的漠然使得纪怀溪不大情愿跟她打招呼吧!
纪怀溪的生日礼物,好几次都是七司主亲往送的,所以她与他们早就相熟,只是与每个人亲疏有别。她与玉衡、开阳、天璇的关系最好,与其余四位司主疏远一些。
到来的四个司主,再加上一直在此的摇光,便聚了五位,七司主还差两位。然而为何他们突然聚在这里,纪怀溪还是很困惑。
“玉衡姐姐,你们都来了,是有什么要事么?”
“肯定是有要事的,大家还没聚齐,先生也没说究竟什么事。”
“谢哥哥怎么把你们叫到一起的?据说你们都在天南海北。”纪怀溪很是诧异,牵着玉衡的手问。
玉衡看了眼厅上坐着的谢斯寒,笑着对纪怀溪道:“原来你不知道啊,先生没告诉你?”
纪怀溪摇着头。
“你昨晚听到箫声了么?”
纪怀溪点头,“那又怎么样?”
“那是先生在召唤我们。”
“啊?”纪怀溪睁大了眼,似乎不相信,“你们在那么远,怎么能够听见?”
玉衡笑着,“箫声传不了那么远,但先生吹箫,我们可以在心底听见!”
纪怀溪更加迷惑,然而玉衡没有继续解答的意思,只是给了她一个暖暖的微笑,便松开了她的手,站在了一边。
摇光也与他们站在一起。大家谁也不再出声,纪怀溪便安静的陪他们站着。
谢斯寒一边品着茶,一边等着。
不久,门前出现一人,踏进大厅,随即行礼,“天权来晚了,请先生责罚!”
谢斯寒挥挥手,令他站到一边。
半个时辰过去,外面还是一片安静。六个司主等在大厅内,最后一个却不知在何处。
谢斯寒的神色渐渐冷下来,他放下手中已凉的杯盏,站起身道:“不用等了!叫你们来,有件要事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不允许失败!”
“是!”六人齐声答道。
“每人寻一剂药引。天璇前往极北寻蟾酥,天玑前往灵墟岛寻百山祖冷杉,天权前往普陀山庄寻普陀鹅耳枥,玉衡前往苗疆寻僵蚕,开阳前往藏边寻筚茇,摇光前往回鹘寻一叶萩。无论如何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回,否则不必再来见我!现在你们去隔壁房中询问唐大夫,你们各自负责的药引的具体情况。”
“那我干什么呢?”这句话不是屋内任何一人说的,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门外。
一朵大紫的花朵由远及近,瞬间掠至大厅。纪怀溪这才看清是着紫裙的妖艳女子天枢,纪怀溪非常的不喜欢她,从不主动地跟她说一句话,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天枢娉婷妖娆的走进大厅,浅浅一笑,笑的乾坤春满,她淡淡施礼,用娇媚至骨子里的嗓音说:“好久不见,先生可好?”
谢斯寒冷冷道:“谁能好过你?谁能叫的动你?”
天枢绝美的脸上随即绽开绚丽的笑颜,淡紫色的眼眸中流光万转。再千娇百媚的花在她面前也会失色,再璀璨的星辰在她眼眸下也会黯淡。所有尘世的美艳似乎都聚集到她身上,倾国倾城又岂能喻她三分?自忖美貌的女子,在她面前,只能自惭形秽。她使所有女子失色,使所有男子颠倒。
天璇从不敢正眼看她,天权从不在她面前抬头,开阳从不在谢斯寒面前看她,摇光从不与她对视。
武林尽是为她疯癫的男子,由于她而发起的争战不在少数,每年至少有十起争斗是她引发的。她的红颜引起的祸水随意流动波及,而她只是微笑着旁观。
她的美貌被誉为独步天下,因此她征服过武林无数豪杰,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然而,天下男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却有一人例外!
就是此刻正冷眼注视她的人。
她紫眸波光定定回视,蕴满笑意和深意,“先生莫非生气了?先生是在生我的气?”她叹口气,轻柔的如同情人的耳语,“只要先生愿意,我就呆在庄中,哪也不去,不惹先生生气了!”
谢斯寒不想与她啰嗦,冷冷吩咐道:“一个月内从波斯王宫取回密陀僧,不得有误!”
“一个月?”天枢露出委屈的神态,目光从低着的眼帘射向谢斯寒,“来往一趟至少得三个月呢!何况还是进入波斯王宫呢!”
“你可以不去。”谢斯寒目光钉住她,一字字道:“只要解下天枢印。”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天枢是七司主之首,是冷月庄的一枚要棋,是冷月庄主的左右臂膀。尽管她自恃美貌行为不检,自况才高小看世人,谢斯寒还是十分倚重她,要事都交由她去办,例如这次去波斯,便非她不可。
天枢明白的知道自己的地位和作用,因此在冷月庄中,毫不收敛自己的张狂,人人见她让步。在谢斯寒面前,她也放纵不羁。
外间关于她与谢斯寒的传言甚多。
对于各种传言,她从不否认。当有人小心的告诉谢斯寒这些传言时,他也从不理会,从不置一词。
人们私下猜测,他二人并非纯粹的上下级关系,然而谁也不敢当面去问。就是阑珊,也总是置若罔闻。
司主们从唐慎微处了解了各自搜寻药引的样貌、特性、注意事项后便纷纷向谢斯寒辞行。
在谢斯寒以为七人都已上路时,玉衡突然转了出来。
谢斯寒淡淡看着她,问道:“有事?”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玉衡缓缓走上前,掏出一个竹盒,送到谢斯寒面前,“这是我从苗疆带回的噬毒蛊,带在身上可以预防毒物,先生……收下吧!”
谢斯寒并不接,淡淡道:“你不知道我从不用蛊?”
“知道,可是……”
“你自己留着吧,再去苗疆用得着!”
“我有一个,这个送给先生!”玉衡赶忙道。
谢斯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制作精致的竹盒,终于伸手接了。
玉衡终于轻松的舒了口气,开心的笑了笑。
“暖煦,你去过一趟苗疆,所以这次去南疆寻僵蚕的任务交给你,但切不可大意!苗疆险境重重,你一切小心!”
“是!暖煦明白!”玉衡抬起目光注视着他,她目光中写满无畏。
因为这个抚养她长大、教她武功、赐她荣誉、为她所敬佩的人现在叮嘱她关心她,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可退缩的?
玉衡走后,纪怀溪跑到谢斯寒面前,拿起那个竹盒上摇摇下摇摇,大是感兴趣。她拉着谢斯寒的袖子,“谢哥哥,可以打开看看么?”
“不能打开!里面的虫子有剧毒!”
“很可怕么?是什么样的虫子呢?”
谢斯寒制止了她不停的摇动竹盒,“噬毒蛊,专爱吃毒虫毒液,能够感受到哪怕微弱的毒气,每当有感应时,它就会在盒中不安分的跳动,所以可用来防身。但要小心饲养,适时喂它些毒虫。”
纪怀溪听得入迷,觉得神奇极了,“你还有么?给我一个!”
谢斯寒笑道:“你以为有很多?普天下只有苗疆拜月教喂养的一只,却被暖煦盗了来。”
纪怀溪更是觉得神奇了,爱不释手的捧着盒子瞧。
“你要喜欢就给你。”尽管拜月教十分看重这东西,谢斯寒却没兴趣,随手就转送给了纪怀溪。
暖煦从拜月教盗来噬毒蛊,弄得教中天翻地覆。她取来这虫子,为了送给谢斯寒,谎称自己也有,谢斯寒不说什么,见她坚持如此便接了,也是不忍拂她的意。她倒是小看了他冷月庄主,他虽厌恶蛊虫,却对苗疆拜月教相当熟悉,也相当关注。暖煦使得拜月教发生的一场骚乱,早就有人汇报给了谢斯寒,谢斯寒将这事压下来,权当未发生过。暖煦自以为周全,以为拜月教不会知道是谁干的。其实,谢斯寒在拜月教的骚乱后派人妥善处理了这件事,不会有人再追究。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处置暖煦,则是因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事情一闹大,对于暖煦的处置就不会简简单单了。
众司主离去后的翌日,谢斯寒把阑珊与纪怀溪召到跟前。
“轩儿的药方能否配成就看天意了,假如治不好他,我就必须找到宁公子。其实,就是治好了他,我也要将宁公子夺回。百医盟,我不可能不管;渡云楼,我也不能袖手!”他看向阑珊,他的用意是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处境和决定。
阑珊抬起一直低垂着的目光,“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九华山充满了未知和不定,她希望能够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经历未知与险阻,能够帮一帮他。
“你和怀溪都留下,照看轩儿!”他却是这样的回答,不容反驳。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但阑珊还是忍不住失望。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她,除非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否则她都会默默照做。这次,她觉得自己找不出合适的理由陪他上路。仅仅是担心他,这是她没有底气说出口的。她尽量不将失望显现脸上,始终保持平静的笑容,对他点点头。
纪怀溪垂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看,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已经默认了对她的安置。
阑珊送谢斯寒出狭谷,她似乎心中很乱,全然不知送了多久走了多远。谢斯寒突然回身,她不明所以的抬头不解的看他。
“不用再送了!”
阑珊看着他,只是点头,却没有止步的意思。谢斯寒拉着她的手,“回去吧!”
“嗯。”阑珊上前几步,靠在他怀中,低头时泪水不经意的滑落,没有让他看见,“你对轩儿尽力了,我……很感激!去九华山,一定要小心!你在明,别人在暗!你本事再大,也应谨慎行事!”
谢斯寒低头见她润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心中一软,把她抱紧了些,情不自禁低头吻着她,这天地都被抛至脑后了。
林中落叶飘飘扬扬,逍遥在风的怀抱,纷纷而下的沙沙落叶,从二人肩头滑落,零落如雨。
阑珊却怎么也止不住泛滥的泪水,苦涩又香甜的泪珠蜿蜒在她面颊,旖旎的小溪经过唇边,长吻的二人都能尝到别离的味道吧!
他蓦然止住。
万千柔情最是羁绊。
“不要对女人用情太深!”
在他尚未登上冷月庄主的高座时,一位前辈这样对他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但要做真正的王者,必须无情!”
这是前任庄主对他说的话。
其实,他向来都是无情之人。正是他的无情、他的铁腕手段奠定了他今天的地位,否则,偌大一个冷月庄,在觊觎庄主宝座的多股势力中,凭什么是毫无势力的他接任庄主一位?
所有与他争夺过的人最终都匍匐在他脚下,他踏过成河的血水和如山的尸骨,迈向庄主的座椅。在他转身临视拜伏的人群时,谁的目光比他更阴冷狠厉?四处征伐后,武林以他为至尊。多年的杀戮生涯后,他渐渐收敛了凌盛的杀气。偶尔生出的柔情,他控制的很恰当,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需要柔情什么时候不需要。
他眼中的热度逐渐退却,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该回去了!”
他的变换无常,阑珊是清楚的,但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落差。尽管如此,她却从不许自己觉得委屈,她告诉自己要知足,他已经给了她很多!
她定定的站着,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阑珊回到住处时,发现已不见了纪怀溪。
这任性的少女很有可能暗地里跟踪谢斯寒去了,跟踪谢斯寒而不被他发觉,纪怀溪肯定明白不能跟得太紧。她是有经验的,在湖南境内就跟踪过一次。但这次是在西蜀,地形复杂得多,不知道她会不会跟上谢斯寒,万一迷路可就糟了!纪怀溪的花拳绣腿对付些小毛贼兴许有用,若是遇到真本事的人,又不小心得罪了别人,那是半点用也没有。
阑珊越想越着急,告知了唐慎微一声,她便出谷去。无论如何也要试试,找找看!

人生若只如初见

荒山里,落叶腐烂,枝蔓垂挂,人迹到处,虫蛇飞窜。阑珊行得步履艰难,冷汗贴背,喘息粗重。四野人迹罕至,莽莽丛林,不见人烟。想是迷了路,深入荒林,寻人自是寻不着了。在密林中艰难的择路,还要避开倒刺密布的植物、吞吐毒腥的蟒蛇以及罕见的兽类,阑珊咬牙坚定自己的意志,一路走下去。在复杂的丛林里迷路,就怕丧失神智放弃求生最终葬身兽腹。
偶尔扑翅的怪鸟掠至眼前,都使她惊惧交集。数次跌坐腐烂的地面,滑下不曾注意的陡地,踩入兽类的洞穴,触及鸟兽早已腐坏尚自散发尸臭的枯骸,衣裙被撕裂,肌肤被划出血痕,发髻被枝丫挂散,浑身枯叶,她行得憔悴而狼狈。这时,便不由想若是他在身边,她也不至于在这原始丛林里摸爬滚打。此时,他在何处呢?
不知行了多久,一片原始的密林被她走了出来,她不禁瘫倒在丛林外,然而强行支起神识,拖动疲惫不堪的身躯捡来一堆枯叶树枝,寻了一处低地燃起了篝火。日色已晚,暮霭沉沉,林里的寒气阵阵袭来,她拉紧衣襟抱膝靠近火堆,仍不住瑟瑟发抖。寒冷而疲惫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日里艰难的行路致使此刻倦意如潮水袭来,她合起沉重的眼皮,靠着冰冷的木石,呼吸渐渐平缓,睡意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