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丛林中声声兽鸣随着风声阵阵传来,寒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夜枭声进入疲惫旅人的梦中,搅碎了梦里的相聚。阑珊睡一阵便醒一阵,在荒山野外,只身一人,岂能深睡?周围总似有点点荧光般的眼睛在逡视着暗火下的猎物,恐惧如夜色般深浓,阑珊不停往火堆中投入枝叶,维持着系命的篝火,双手因寒冷和惧意而剧烈颤抖。闭上眼不久旋即睁开,巡视周围的危险。
晨曦里,她才安心的合上眼睛。一夜的惊惧和警惕,使她更加的疲倦,睡意再次袭来。身旁的篝火渐熄,微弱的烟袅袅升起,消散在林风中。灰烬旁的女子终于全身放松的睡去,手指扣着的暗器慢慢坠落入地上的枯叶中。
阳光洒入林中铺满大地,满林被金光笼罩,鸟虫惊起,开始了晨间的觅食。阳光透过枝叶碎碎撒到阑珊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满目的金光和晨雾。夜里的恐惧和危险终于消散殆尽,少时的歇息也恢复了些体力。她爬起身,理了理周身的落叶,重新上路。
走出丛林,走向山下,渐能闻得流水哗哗声。她来到水边,照见自己憔悴的面容,她蹲下身,掬起一捧清水洗脸。在水边解散发髻,从髻上取下一柄小木梳悉心梳理了片刻,重新挽起了云鬟。插入发簪,临水一照,水中便映照出一张秀丽的芙蓉面,虽因风霜而略略憔悴,却也不减最初的风姿,惊得鱼儿纷纷沉入水底。
一路下山,仍不见人迹。这片丛林不知有多少年岁没有人类的涉足了。晨日升起,雾气渐散。
又一片林子挡在眼前,不过好在是十几年生长的林木,不似那莽林粗木虬结。阑珊进入林中,便可见踩踏的路迹。
也不知道纪怀溪是否安然出了丛林,可别像她这般折腾在林中迷路的好。但愿那孩子平安无事,安全下山!若是能在山下碰见就太好了!
阑珊一边寻思着一边走向林中深处。突然,一阵响声在林中跌跌撞撞闯进她耳膜,打断了她的思绪。什么声音,如此杂乱?她脚下不停,渐渐进入树林腹地,终于听得真切了——是打斗声!
她一阵小跑过去,就见一处不大的木屋,木屋外是一群受伤的人。兵刃跌落了一地,血迹随处可见,呻吟声不绝于耳。那群受伤的人众全是青壮年,个个捂着伤处呻吟,身上伤口处鲜血喷涌,本已不蔽体的衣衫被血染红了大半。那些人里,有背靠树木喘息的,有躺倒地上哀号的,有在血泊中滚打的,更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停止呼吸的。阑珊被这幕景象震住了。
忽然,“嘎啦”一声,木屋的护栏断裂,随着一声惨呼,一个人影从屋中飞了出来,洒落一路的血水。阑珊毫不迟疑,纵身接住了这个飞来的人,落地后,她将此人轻轻放倒地上,朝着木屋一挥手,一枚暗器倏然袭去。听得一声惊呼,又一次从木屋飞出一个人来,重重落地。阑珊定睛一看,那人同样的衣不蔽体,鲜血流了大半,皮肤惨白,本已是命在旦夕,却在咽喉处嵌了枚袖箭,顿时毙命。
阑珊脸色陡变,那是她的暗器!这人被用来抵挡了她的袖箭。竟用如此残忍的手段!阑珊怒容勃发,“唰”的抽出了袖中薄剑,冲向木屋,刺出了手中的剑。那一刻,霞光飞起,几乎映红了大片林子。她的剑身绯雾缭绕,与她一袭红衣融为一体。剑锋处红光大盛,映出天地的影像,剑气吞吐,如虹贯出。抬手处,屋梁折断。宝剑的锋芒所到之处,尽皆斩杀!这是她一直不曾出手的利刃,因为它的不同凡响。而此刻,她被激怒,便不顾一切的为了那些伤者与死者而拔剑!
剑出鞘,屋中的人似乎有瞬间的疑惑与惊奇,没有立即躲避和还击。阑珊一足踏上屋前栅栏,剑锋便已递出,直指席帘后的凶手。
那一击,用了她毕生所学,混同了她的杀气与绝世利刃的剑气,当真所向披靡!梁柱断折,屋宇倒塌,大厦倾覆,哗啦啦摧枯拉朽一阵轰鸣。
屋中那人迅速躲闪,贴着剑锋滚落于地。虽身手敏捷,却也不免被剑芒划破衣襟,落得一身狼狈。见那人被逼出,阑珊转手又是一剑刺出。几次险象环生的躲避后,那人趁隙还击。
在那样锋利的宝剑面前,他竟伸出双指,在阑珊一招用老时迅速出击,一连声的在绯色剑身上弹过。震得阑珊几乎握不住,突然,只觉手腕一紧,阑珊愕然的发觉那人已控住她的命门,一时间,内息紊乱,心下大慌。
然而,那人在见到她那一刻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她的惊慌。
那人扣住她的脉门,竟没有下一步的攻击。笼罩她全身的凌厉气息竟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名状的感觉,阑珊惊愕的看着这个人。
那人眼中的怒意和杀意逐渐隐去,浮现的是震慑与惊喜,竟似……竟似见到故人的别后重逢之意。
顾不上疑惑,阑珊趁他不备,猛然抽回手,一剑递出。
这次,没有躲闪,宝剑的锋芒准确的刺入了那人体中。一寸一寸的推进,肌肤被割裂的声音响在耳际。阑珊怔住了,这人居然不躲避!她突然没了主意,剑在那人体内,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她再次惊惧的看着他,他只是稍稍蹙眉,而剑眉下的星目中有掩不住的喜色。那样柔和的目光,凝注到阑珊身上,阑珊在这样的注视下,感到了措手不及。
握住剑柄的手终于颤抖的垂下,绝世宝剑就这样插入那个她素不相识的人体内。有血流顺着剑锋缓缓滴下,那人伸出手来,伸向阑珊。阑珊惊恐的后退,神色惶惑。难道这人认识她?她在记忆中极力搜索,最后坚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那么,他眼里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那人踉跄一步,朝她倒了下来。惊惧中,她退了一步,然而终究不忍,又上前几步扶住他。
“啊!大恩人!”一个少女的惊呼突然响起。
阑珊抬头看去,见一个女孩扶着一个老人家颤巍巍的走了过来,二人神色哀恸,目中贮满泪水,紧紧盯着她扶着的人。几步远处,那少女放开老人跑了过来,瞧见阑珊手上的血迹与她所扶之人的前胸,又是一声惊叫,竟缓缓跪倒在那人脚边,嚎啕大哭,“大恩人,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不该连累了你……”
“他、是你的恩人?”阑珊犹豫着问着脚边的少女,“你……不要哭,是我伤的他,我不知……”
“啊?”那少女抬起泪眼恨恨盯着阑珊,嘶声道:“你为何要杀他?你这强盗!他不过是要救我们啊!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阑珊一时头脑空白,难道自己做了错事,救了不该救的,杀了不该杀的?
感觉到手中之人只是昏迷,阑珊忙迅速出指点了他伤口处的穴位,将他缓缓放倒。阑珊转头对着少女歉然道:“是我的错!我弄错了!赶紧救他要紧,姑娘,可有止血草药?”
那少女看出阑珊确是出自善意,也顾不得许多,赶忙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有!在屋里!”
然而屋子已毁,屋宇破败,木屑纷飞,何处去寻草药?那少女估计了一下方位,便一头钻进残垣中翻找。
那老人脚步蹒跚的走到阑珊面前,朝着阑珊竟然跪了下去。阑珊大慌,连忙上前扶起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晚辈怎生受得起?”
“姑娘!我求求你!”老人佝偻着背,哀哀诉求,“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大恩人!”
“老人家,对不起!是我的错!”阑珊难过而诚恳的道歉,“都是我鲁莽,不分青红皂白,竟把他当成了恶人。”
“找到了!”那少女惊喜交加,满身尘土的跑了过来,“找到草药了!”
“好!”阑珊冷静下来,“把草药嚼烂,快点!”
那少女也顾不上药草上的泥土灰尘,直接将那植物塞进嘴里,猛嚼一气。看看差不多了,阑珊取出丝帕,轻轻摁在剑口,右手握住剑柄,深吸了口气,猛然一拔。虽然封了穴位,止了动脉,剑被拔出的时候,仍有一股血箭喷出。嚼烂的止血药适时被敷上了伤口,阑珊用丝帕摁在草药上,缓缓催出内力阻回不断涌出的血液。一番忙碌后,伤口的流血被止住了。阑珊吐出口气,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七公子应该不会有事了吧?”少女擦拭着地上昏迷之人手上的血滴,并未抬起目光,吐出这一问题。
“七公子?”阑珊诧异道。
“就是我们的大恩人!”老人解答道,“他让我们这样叫他。几日前,七公子遇到我们,得知我们被那帮强盗要挟,便主动留下来帮我们解难。”
“强盗?”阑珊望向那些重伤的人,一些已经死去,尚有口气的此刻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低的在喉中呻吟。这位昏迷的七公子以一人之力对付了这么些大盗,自是英勇。然而,致他们于死地,也未免太……太过了!
“那帮山中大盗数日前扬言要强娶我女儿,我们父女商议着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这时,这位七公子游离至此,得知后便让我们不用担心,说他自有办法对付。昨晚,七公子让我们暂时避一避,以免今日被殃及。我们父女躲在不远处的地道里,可以瞧见这里的情景。眼瞧那帮强盗一个个被收拾,却不想姑娘突然出现,竟……竟帮了那帮强盗,伤了我们的恩人。于是,我们便也不顾一切,赶来求姑娘手下留情。原来姑娘不知这其中的曲折,误伤了七公子。唉,我们也怪姑娘不得!七公子受伤,说到底还是我们父女给连累的!”善良的老人喋喋的诉说,满是内疚与自责,竟丝毫责备阑珊的话都没有。阑珊便更加的羞愧,都是自己不分是非酿成大错!
然而,回头看向那些人众,阑珊心里有了动摇。她捡起一些散落地上的止血草,起身往那处血泊走去。她将草药敷在不停呻吟的人伤口处,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走过一地的血迹和尸体,阑珊脑中渐渐混沌,到底什么是侠义?又该如何拔剑?是非是否就那么明确?
“咦?你救他们?”少女明亮的双眼看着阑珊,眼神复杂难辨,“你不知道他们手底有多少人丧命,他们杀伤劫掠,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留他们性命是要让更多的人受害么?”
阑珊眼神迷茫,“总不能看着他们等死袖手不管。”
“你倒是会做烂好人!”少女回过头,凝注着地上的恩人,眼神瞬也不瞬。
老人却是摇着头叹息。
“七公子,你醒了!”少女惊喜的叫着,毫不掩饰面上的担忧,“你终于醒了!我真怕……”
昏迷的人醒转后,目光却是穿过身旁的少女四处搜寻。阑珊听到少女的叫声,也急忙转回了目光,碰上射过来的视线,她脸色微红,连声致歉,“请公子原谅,我是无心致公子重伤的!”
面色发白的人仿佛是沉入了梦中,眸光朦胧,然而唇边却是挂着笑意,“无碍!”
“无碍?都伤成这样!”少女蹙眉,语气冷了许多。
然而对于她的抱怨,他恍若不闻,只是看着阑珊,“你……是谁?”
这样的注视,阑珊有了几分不自在,“我叫阑珊,请问公子呢?”
“哦,阑珊。”那人瞬间似乎失神,喃喃,“我就知道,怎么会是呢!”
片刻的失神后,他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嘴角噙着笑,眼光微转,“我呀?我叫植绍,曹植的植,袁绍的绍!家中排行老七。”
被这样的介绍逗得有了丝笑意,阑珊浅浅一笑,“七公子的剑伤真的不要紧?要不要我度内力给公子疗伤?”
植绍淡淡笑道:“这点剑伤就能伤得了我?若不是……”心想必会被人认为是在吹牛,他也懒得再说,只是话锋一转,“姑娘的剑当真是好剑,宝剑必有名称,不知姑娘的剑是怎样的名字?”
“这……”阑珊略显为难。
“若是不便相告就算了!”植绍显出大度的样子,挥了挥手。其实他又怎会不知那剑的名称?不过是略略试探罢了,她如此为难,正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七公子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可是……这屋子,是我损毁的,不知老人家需要怎样的赔偿?”阑珊看着那父女道。
“呵呵。”植绍突然一阵笑,尚未笑够便又蹙起眉头,手按着伤处,吸了口冷气,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难道姑娘能在一夕之间建起一座屋宇供他们父女居住?”
阑珊露出歉意和为难的神色,植绍看在眼里,似乎觉得颇有趣。老人家摆了摆手,“罢了,姑娘也是一片好心!”
虽然主人不怪,然而毁人房屋怎能不做赔偿?阑珊取下佩戴的一块玉佩递与老人,如凝脂的和田玉上刻着一个“珊”字,洁白的玉色,毫无瑕疵,水头十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一块玉聊表心意,再多的钱财也是无法赔给老人家原居的,请老伯见谅!”
老人家看的呆住,说什么也不能收下这么名贵的玉石,阑珊却也执意不收回。
“老人家,七公子,小姑娘,由于要事在身,阑珊就此别过。”她回看了诸人一眼,“另外,请诸位饶他们一命,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人点头,“姑娘心善,就按姑娘说的办!”
“告辞!”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顿在植绍面上,她报以歉意的一笑,便转身行去。

风雨楼上白衣现

数日行来,依然未出四川地界。阑珊一路打听,始终未得任何有关纪怀溪的线索消息。已是越走越远,她也不作沿路返回之想,既然出了山,就一路往东吧!轩儿的病,有唐慎微为托,兼以七司主为助,她也可以放心了。就是留在山中,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徒然着急而已。不如独自出来,既可派遣这段时间来所遇的不顺和抑郁,也可打探纪怀溪的下落,并且,可以一路东去。她心中的目标自然是九华山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无所事事的等待他的归来!若是此去能为他做些什么的话就更好了!
一路走走歇歇,大约半月后,她来到一处市镇,街衢算得上繁华,人群熙攘,房舍楼阁层层叠叠,市井车水马龙,物品丰盛,商品繁多。阑珊行在街道上,左右人群川流不息,街道两旁商品争奇斗艳。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时以果物充饥,此刻到了繁荣市镇,该好好填补一下饥肠了。阑珊询问到了当铺的所在,便向朝奉递入了一把玄铁打造的链子飞刀和数枚珊瑚磨制的暗器,那朝奉初见这些当品时着实吃了一惊,心想遇上了江湖客,当小心赔些钱为上策。然而抬头时居然见到一张微带腼腆的俏丽面庞,不禁又是一惊。不过既然是个姑娘家,那就不用担心了。兵器暗器若是上不了稀世珍宝的档次是值不了几个钱的,然而玄铁与珊瑚却是能值一些钱,但朝奉是一向以外表取人的,一见阑珊便揣测定是要与绿林混混私奔的小媳妇儿,临走当些东西做后备之资,便随意给了二十文钱。阑珊收了钱,道了谢,便赶紧出来了。虽然觉得链子飞刀和珊瑚珠不止值这些小钱,却也难为情向人家多要。她第一次进当铺,不知该如何跟人家讨价还价,更厚不下脸皮。她在冷月庄地位显赫位及沉香阁主,从不忧衣食,如今虎落平阳,终于尝到了生活的艰难。
她掂量着手里的铜板,择了一家装扮简朴的酒楼上去。酒楼生意不错,宾客满盈,酒香飘荡,菜香四溢。二楼靠窗处有空座,阑珊走了过去坐下,询问了店小二几样寻常蔬菜的价钱后觉得还能够支付便要了简单的饭菜和便宜的茶水。
阑珊临窗望向下面的市集,人烟味浓厚的街面带给人一种扑面的浮生暖意,百姓安宁,市民过着简单而人情味盎然的市井生活,不能不说是一大福事。这样的人生也是不错的,也是不少人渴望而不可得的。岁月静好,人生安乐。
青菜入口的刹那,一种久别的舒适感觉又回来了,酥酥嫩滑,清香满嘴,人间烟火还是不能不食的!她吃得宁静安逸又慢条斯理,心里颇为感激这顿饭菜。
酒楼内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碰杯的碰杯,吃菜的吃菜,唱曲的唱曲,拉琴的拉琴,一片嘈杂喧闹。阑珊享用着自己的饭菜,毫不在意周围的喧嚣,那些纷扰似乎半分也上不了她的心头。将自己沉浸在万众喧嚷里是一种自得陶然的好法子,而且倍感安全。
不同地位不同身份不同性情的人聚在这酒楼里,互不认识互不相干,各吃各的饭菜,各喝各的酒。然而这份喧闹中的安宁却没有持续多久。嘈杂的酒楼里飘荡着卖唱少女歌咏的市井小曲儿和咿呀的胡琴声,本是增添几分市井味儿,不想竟酝酿了一场风波。
一根琴弦“铮”的一声断了,少女的歌喉跟着顿住。“啪”的一声脆响,少女本已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挨了一巴掌,霎时浮现五个粗短的红色指印。少女被打的滚在地上,头脸朝下,嘴角沁出血滴,有几滴落到地上。她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那一掌显然不轻。拉琴的中年男子被吓愣了,抱着断弦的旧琴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切。打人的是一个矮胖的黑汉子,满脸油光,一身横肉,猥琐的坐在桌前怒骂着地上的少女和呆立的中年男子。酒楼里的喧嚣顿时被这桌的变故压制住,静了下来,满楼只闻胖汉子的辱骂声。旁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来,随后有各种声音加入了进来,有叹息卖唱少女命运坎坷的,有对发泼汉子的低声指责的,有骂拉琴男子痴呆不济的,有暗暗发笑饶有兴致观战的,也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
那胖汉子丝毫不顾及周围的目光,抓起酒杯扔到地上少女的脸上,酒水泼了她一头一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搭在眼睛上。那汉子嘴里喋喋不休的骂着秽语,似乎依然怒气难消,伸出肥胖的腿不停踹到少女的肚子上,少女疼得抱着身子在地上翻滚。那少女不过十四岁的光景,瘦弱单薄的身子眼看在这顿毒打中随时都会断折。不少人已开始纷纷指责那汉子,然而始终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少女和黑胖汉子身上,但阑珊却依然坐在窗边安静的吃饭,她低着头夹起青菜递进口中,又挑起一团米饭入口。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饭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这显然不符合她的性格。她阑珊向来爱打抱不平好管闲事,而现在,她却对正在发生的恃强凌弱漠不关心毫无兴趣。
少女的呻吟渐渐转弱,翻滚身体的动作渐渐迟缓,可胖汉子的毒打却似没有止境,一脚紧跟一脚,狠狠的踹出。拉琴的懦弱男子突然跪下抱着那汉子的腿哀求,那汉子更怒,一脚将他踢飞,男子与胡琴重重砸到旁边的酒桌上,砸毁了一桌酒席,入座的人纷纷起身避开,唯恐殃及自身。酒楼内的人众观看的多指责的少。既然那黑汉子敢公然毒打一个柔弱少女,那必然是有资本有后台的,谁也不敢贸然触虎须。
黑汉子在唾沫四溅的骂声中飞起一脚,朝着少女的头部狠狠踢下,那简直是往死里打的气势。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在这样的暴打下必然命不久矣,黑汉子的腿就要触及少女的头部,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却有一根飞来的筷子不偏不倚打歪了汉子的胖腿。那汉子借着这一击的力道转过了腿,飞速踢出,腿影重重,杀机盎然,朝着筷子的来向——临窗一直默默吃饭的红衣女子。
腿未到,脚风已扫到,八仙桌的桌腿在不绝的“喀喇”声中寸寸断折,木屑飞溅。阑珊的身形并不见如何移动,只有无数点珊瑚红配以寒光闪闪的飞刀霎时袭出。黑汉子躲闪中左右支绌,慌忙中拉过逃窜的一人做挡箭牌,数点暗器嵌入那肉盾中,虽不见如何流血,却已然气绝。阑珊一咬嘴唇,一阵懊悔,遂停手不再发放暗器。那汉子得空,旋转着手中失去生命的盾牌一步步向阑珊逼近。他目露精光,眸子里寒星闪闪,满脸凶狠,已不似方才毒打少女的模样。若说方才是一个地痞流氓的凶狠,那么现在就是一个武林高手的果决。
酒楼里人们纷纷夺路而逃,不多久,片刻前还宾客盈门的楼里就剩寥寥数人。黑汉子手持无辜百姓,挥动如风,严密防守,同时踏着步法,逼近了阑珊。寒光一闪,他手里赫然多了把钢刀,刀上铜环相互撞击,叮叮作响。他挥着手中钢刀,风声虎虎,一挥一斩,锋芒凌盛,楼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阑珊急忙退闪,仍有数茎发丝被凌厉的刀锋斩落,缓缓飘落,还未落地又被刀风卷起在阑珊的视线中凌乱飞舞。
阑珊不知道他是谁,但却知道他的目标是她。那个少女不过是诱饵,引她上钩。阑珊知道是诡计,所以对那场做戏无动于衷。她原本以为那少女跟他是同伙,二人配合着演一场苦肉计。可是后来那汉子毫不容情的毒打使阑珊开始动摇,兴许那少女真是无辜的。她不能坐视不管继续无动于衷,救了那性命垂危的少女,引来了设计者。
矮胖汉子的进攻越来越猛,刀锋织成一片刀网,朝阑珊笼下。阑珊手指扣着暗器,却不贸然发出,早已捏的汗津津的。她不能直接向对方射出,虽然那肉盾已没了生命,她也不愿自己的暗器再碰到无辜者,哪怕只是尸体。所以她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一击向那汉子。那汉子似乎很清楚阑珊的顾虑,便更加肆无忌惮的猛攻。阑珊抓起左右一切可供抵挡的物品扔向刀网中,阻止着刀锋的继续肆掠。
突然,从刀网中飞来一物,直撞向阑珊。阑珊蓦然停止手里的动作,运起内力抵御着巨大的冲击力,又慢慢回收内力,使飞袭而来的重物不至冲击太大。她本可以飞身避开袭来的重物,但她却坚决要以空手接住。——因为飞来的是那人手中无辜者的身体。以内力化去强烈的冲击力,她无恙的接过了那具沉重的尸体。然而,同时,刀锋当头罩下。
阑珊腾出一只手来一按窗弦,连人带椅瞬时从地板上滑出刀锋笼罩的险区,迅速从窗台处移开。“轰”的一声巨响,窗台连同窗下地面被打成一个洞开的空间。阑珊刚吁出口气,突觉后背一寒,一双分水刺悄无声息的抵在了她的脊椎大穴上。
“原来不过如此嘛!”一声怪笑响在她身后,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阑珊眼角余光瞥见了后面那人的一角衣衫,褪色的灰白长衫飘在阑珊座椅下方。——竟是方才目光呆滞的拉胡琴的男子。果然是场骗局,欲引她上钩,也果然引得她上了钩。她明明知道,却还是中了这场埋伏。她看向这座摇摇欲坠的酒楼中央的那个躺倒地上的少女,看来只有那少女是真的,但不知那少女伤势如何,能否挺过这关。
要害被控,阑珊面上不动声色,毫无惧色,她只是心里深深叹息,只怕是到不了九华山了!
黑汉子收了钢刀,往地上啐了一口,来到阑珊面前,点了她几处大穴,这才长长吁出口浊气,“妈的,还有两下子,一个娘儿们使这么恶毒的暗器,不怕没人要?”
灰白衣衫的男子也收了分水刺,笑嘻嘻的摸向阑珊腰间,慢吞吞的扯下了一个绣制精美的暗器囊,在手中掂了掂后揣入了自己怀里。而后一双眼珠滴溜溜的从头至脚打量着阑珊,转动着坏心思,竟伸手往阑珊脸上捏去。
蓦地,一道白光如闪电般从众人视线中掠过。
待三人定睛看时,地上多了只断手,齐肘被斩断,手指仍在抽搐。灰衣男子惊醒过来,陡然发出惨叫,右手断处鲜血如注涌出,染红了他大片衣襟。巨大的疼痛包裹着他,疼得他跪倒地上不住惨呼。黑汉子“铿”的抽出钢刀,拉开步子朝向洞开的窗台。
那处洞开的地方此时立着一人,白衣临风招展,翻卷如云,洁白如羽。那人天降般的稳立废楼之上,目光电闪,杀意肃然。
持钢刀的人不自禁的生出怯意,竟觉得握刀的虎口陡然酸软,渐渐拿不起沉重的钢刀。然而未战怎能先惧?他提起内力,一声长啸,猛地一刀斩去。也不见那白衣人如何出手,似乎一直都是在那站着未动,然而钢刀竟飞了出去,斜斜插入屋梁里,震的灰尘簌簌。黑汉子一动不动的站着,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重重倒下。断只手的灰衣男子顿时被吓蒙了,跪在地上惊惧的瞧着白衣人。在压顶的恐惧下,他念头电转,断定那人是来救人的,于是孤注一掷,蓦地掠起以一只手取出分水刺压到穴道被制的阑珊咽喉上。然而那白衣人丝毫不受要挟的样子。灰衣男子顿时慌了神,料到难逃此劫,索性拉个陪葬的。他手中的分水刺毫不留情的刺下,直切向阑珊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