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丫头……那丫头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我一时轻敌,竟然失了先手。我们战了大半个时辰,我露了个破绽,被她攻入中门,眼见就要输了,那丫头竟然突然收手,说什么时间到了,不打了。”

  “嘿,我云某输了便输了,岂是赖账之人,当即便交出了龙珠。想不到这丫头今日竟然又下帖子给我捣乱!雷翳,你意欲何为?想羞辱我云某么?”

  雷翳点点头,道:“前辈莫要生气,我只是想要求证一下而已。”

  乙韬觉得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求证?”

  雷翳道:“不错,既然龙三的线索指向云城主,那自然该从云城主那儿寻找下一个接手者。看来,那人确实是我了。”说着她举起手中刚收到的纸片,却见上面写着:“云天成,赌约负于雷翳。”

  云天成怒气冲冲,转回虹日城,雷翳忽然扬声喊道:“云城主,你若非想要那怀梦花,却不用再搞什么赌局,不妨叫几个高手直接过来抢便罢了。”

  乙韬终于忍不住,大怒:“你自己拿着龙珠,难道不清楚么?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力?”

  雷翳微微摇头道:“一切都要从源头求证,方才万元一失。这是我的职业道德。”说着她歪着头,想了想,俯身掀开乙韬刚刚所坐的凳子。却见那凳子中间的暗格内一颗明珠耀眼生辉,乙韬一眼便认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了多年的赤水龙珠。原来这五天,自己竟然一直就忐忑不安地坐在龙珠上面,苦苦等着这至宝的消息。

  乙韬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雷翳看了看天,将龙珠递出,道:“当日云城主给我龙珠时已经过了你买断的时辰,所以那龙珠算是云天成给我的,而非是给你的,上次任务不算完成,这次我们的交易完成了。一共用了五十一个时辰,这是找你的一万九千六百两银票。收好。”

  看着手中的明珠,愤怒的情绪早已经烟消云散,此刻,乙韬最担心的便是,这颗龙珠雷翳会要多少钱,而自己剩下的这些钱,还是否买得起。

  就听雷翳面无表情,道:“这龙珠我留着也没用,你光顾我两次,也算老主顾了,便送给你吧。”

  乙韬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翳微笑:“别奇怪,这不过也是我的,职业道德罢了。”

 

  楔子

  昨夜一场雷雨,青石板路被冲洗得纤尘不染,只一片略显黄意的残叶打着旋,轻轻划过坚硬的石路。它竭力想要挣脱大地,似乎渴望随着那微弱的清风飞回自己曾经招摇的枝头,却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只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笼罩封州城内的死寂上。破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路上没有一个人,甚至看不到一只流浪的猫狗。有的,只有那直欲腾上九霄的杀气,那是来自关中左家最强子弟的杀气!

  三百精锐,五十强弩,潜伏在道路两旁每一处可以藏人的所在,甚至连城墙上两架巨大的守城弩都被调转方向,碗口粗的巨箭指向城内。

  自左玉联盟以来,封州城已经很久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剑拔弩张了。

  千般戒备,只为一人。此刻,这人正一步步走进城门。

  烈日腾空,阳光透过那道似乎突然变得狭窄的城门,愈加刺目了几分。

  就在这让人目眩的光晕中,他一步步走入封州城,让人恍然觉得。传说中栖身于骄阳的金乌正走出烈日,重现人间。

  阳光太刺目,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的身高足有九尺,虎背熊腰,左手拎着一个革囊,猩红的液体不住滴落在青石板路上,右手则拖着一把巨大的金刀。

  那刀,刀柄足有三尺,一条巨大的金龙随着刀柄盘旋而上,龙口张开,吐出一方长近四尺的锋刃,烈日下更显耀目。

  虽然强敌环伺,杀气漫天,来人却毫不在意,仿佛完全感觉不到那刺骨的杀意,也全不顾隐藏在四周微微颤抖的劲弩,他仿佛正走在自己的庭院之内,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在三百战士的环伺下,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入了左家封州城别院:“我不用和你谈。左锋!出来!”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相貌,大约有四十许岁,碧眼紫髯,方颐大口,相貌奇峻,不怒自威,方才一声大喝,竟令整栋房舍都隐隐震响。大厅内的武士不禁同时握住腰中长刀。

  左家代堡主左修恒不得不压下心头怒火,迎向这不速之客:“二十七叔已经闭关多年,不会随便见人。孙盟主怕是要白走一趟了。”说到“孙盟主”三个字时,他的语音中藏不住一丝讥诮。

  来人仰天大笑:“好,那这份大礼,你就代他收了吧。”说着左手一抖,那革囊内骨碌碌滚出数颗人头,大厅内顿时鲜血淋漓。

  左修恒一眼看去,已认出当先一个脑袋,却是天杀盟飞云二十骑的首领段子归的,其余也均是天杀盟干将。一时间,饶是左修恒多年沉浮江湖,也不禁大惊,心中暗忖,难道这一次左家真能平白得到这么个强援?

  突然,一个衰老的声音传来:“孙盟主好强的霸气。”

  来人一惊回头,却见一个老人正缓缓迈进厅堂。

  他也算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高手,竟然直到此刻方才感觉到老人的气息,当下面色虽然狂傲不改,心下却暗暗惊怵——看来这左锋天下第一的名号果然不是自得的,无声无息间自己已然输了一阵。

  当今天下,自白衣侯之乱后,唐门退守蜀中,左玉二家联盟自保,只有天杀盟挟覆灭白衣侯的余威,欲霸天下。

  但无论哪方势力轮换,谁也不敢小觑这位衰弱的老人,因为当今江湖,只有他敢,他配,他能,称那四个字——天下第一。

  他,就是当年以一人之力,连败十大高手,力擒江湖神话白衣侯的左家堡主——左锋!

  一众武士和左修恒向老人施过一礼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厅。

  来人仰天大笑道:“左锋,老子又不是凌霄,何必玩这套示弱的把戏,有话直说多好?”

  左锋微微一笑,径自走到大厅中央:“也好。孙盟主,我的确想不到你竟会弃下金刀基业,反出天杀盟。得放手时便放手,孙无病不愧‘小霸王’之名。不过有些话你不用多说,也知道老夫不会相信。有何来意,不妨直说!”

  来人正是昔日金刀盟盟主,小霸王孙无病。

  当年这个自称三国孙权之后的绝世高手,以一人一刀,短短十数年间竟将名不见经传的金刀盟发展为天下七大势力之一,独霸江东,端的是一代枭雄。不意数年前白衣侯之变,金刀盟实力大损,一番变乱下,并入席卷天下的天杀盟,孙无病也成为天杀盟元老之一。

  孙无病看了看仿佛甚是衰弱的左锋,忽地叹了口气:“不错,在你左老面前,就不必兜圈子了。”说到这儿,他忽又意兴风发,大笑一声,“左锋,虽然你贵为天下第一,可惜江湖中其实并没有几个人怕你,因为你是左家堡主,有太多身不由己的顾虑,同样的,以前也并没人怕我这个金刀盟主,可是从今天起,天下人却都要怕我了!因为现在,我只剩自己,和肩上的这把金刀!”左锋微笑不语。

  孙无病又笑道:“这份礼只是表示我的诚意。我此番要求你一件事,若得成,另有一颗人头相送。”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左倾徊的人头。”即使声称是“求”,小霸王仍然不肯对这天下绝顶的老人用上一个敬称。

  老人面色如常,心下却是一紧。但也不追问,只道:“哦,孙盟主肯用一个求字,看来所图非小。不妨说一说,让老夫考虑一下。”

  孙无病摇头大笑:“枉你威震天下,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告诉你,我不过是想见一见。那个人!”

  饶是左锋,仍不禁一愣:“你找他做什么?”

  小霸王哈哈大笑,举步朝外走去,笑道:“这就与你无关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考虑,我明天再来。另外,告诉你一件事,老子虽然不通文墨,不过‘白玉为堂金做马’这句话听着就很贵气,我很喜欢。”

  老人忽地微笑,叫住了这位昔日的江东霸王:“不错,这句话其实我也一直很喜欢。不必等,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地底无风,只有一阵阵传自墙壁的寒意,让孙无病几乎忍不住战栗。

  天下哪里的防卫最严密?不是处处机关的蜀中唐门总堡,不是一己敌天下的天杀盟总部,更不是大明王朝的皇宫禁苑,而是这里。

  这深埋在封州天牢的地下,几乎已被江湖中的大多数人遗忘,却仍是许多人梦魇的所在,因为这里囚禁着一个人——九字江山,白衣侯朱煌。

  眼前一人,一身白衣,年纪不大,因为久居地下,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双目无神,太阳穴深陷,显是内功全失,已成废人,但却丝毫不显颓唐。他,正是此地的主人,白衣侯朱煌。身旁侧立一黄衣少女,侍婢打扮,未言先笑,看起来煞是可爱。

  看着面前费尽心力才来到这里的小霸王,朱煌微笑道:“你终于来了,看来你的时间不多了。”

  一踏入地底,飞扬跋扈的气势好像瞬间随着被厚厚铁门切断的阳光一起留在了牢门外,此刻的孙无病,眼中只剩下谨慎、犹疑,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

  听到白衣侯朱煌的发问,他叹息一声:“不错。我……我放弃了。你说吧,需要什么代价你才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朱煌挺身站起,边踱步边道:“如果我没记错,从那件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零七个月了,你还有……四个月时间?”

  孙无病叹息一声:“一百零七天。”说着稍稍一顿,“时间真的不多了。”

  “好。当年我曾说过,如果你来问我,就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孙无病点头,抚摸着手中金刀,眼中又恢复了神采:“不错。我虽然已经放弃基业,但金刀仍在。只要我能办到的事,尽管说。”

  朱煌微笑:“放心,我不会让你帮我从这里出去。你只需要去帮我找两个人,并把他们带来这里。”

  孙无病此番破釜沉舟,来见白衣侯,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他本以为白衣侯困居此地多年,好容易得到自己这个当年埋下的伏笔相助,此番要做的事多半难极,没想到却只是找人而已。

  朱煌微笑,递过一张纸条:“这两个人想必你也认识。时日无多,赶紧去吧,找来他们,你的问题自会得解。”


两个名字

  纸条不过三指宽。是上好的徽州宣纸。甚是精致,但上面的字却丑得惊人,一笔一画殊无力道,转折处圆滑如弧,比之刚学字的孩子涂鸦也好不了多少。但这样一张看起来有几分滑稽的纸条,握在孙无病手中,却是重若千钧。

  四年前的那场变故,一切都显得无比的扑朔迷离。本来小霸王是一个极为自矜的人,所以当日他拒绝了白衣侯的指点,因为他坚信,自己绝对可以解决这件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众多迷乱的线索显得越发纠结,一切却还都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他已经没有了时间,所以才不得不舍弃掉一切,换来这一次机会,并且,不得不作出平生第一次的低头。

  他必须找到纸条上面的两个人,虽然他根本想不明白,在封州城困居的王孙与纸条上的两个人会有什么关系。

  这二人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孙无病都曾听过,甚至跟其中一人还有过一面之缘:古冲,二十七岁,武当俗家弟子,十八岁开始行走江湖,四年前孤身剑平雁荡山三十六寨,名声鹊起,被誉为武当山百年来的第一人,于游侠儿中的名声仅次于七君子之首任平生。四年前却突然退隐江湖,不知所终;田破斛,四十八岁,原为关东大盗,十年前改邪归正,力抗东南倭寇,追猎淮北十姓惨案凶手,颇做了不少侠义之事,逐渐为江湖正道接受,可四年前他却奇怪地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当日金刀盟席卷江东,要找两个销声匿迹的高手自然不算困难,但今非昔比。如今孙无病一人一刀杀出天杀盟,而天下的唐、左、玉三家本是他的敌人。天杀盟杀破狼自也欲杀他而后快,放眼江湖,除了手中的金刀,他已无任何一人可信,实在算得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现在想要找人,只能凭他自己了。

  想到身处的重重窘势,反而激起这枭雄的一腔豪勇。孙无病忽地长啸一声,飞身而起,转眼跃出城门,不见了踪迹。

  左家别院内,左修恒挥手斥退来禀报的子弟,转身朝向左锋,躬身道:“孙无病已经离开关中,现在似乎朝天杀总盟去了。二十七叔,您看孙无病这一次是?”左锋似乎一下衰老了许多,沉思半晌,方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太过紧张,孙无病这次要做的事对我们只有好处,不会有害处。至于底下那个人,若你去猜测他在做什么,反而是随了他的意。只须以不变应万变,吩咐下去,多加些人手看守天牢罢了。”

  左修恒应是,然后沉吟道:“我倒真有些等不及看,那人这次又会搅出什么事端来。”


夜话之一

  这里叫连云驿,其实只是几间破屋而已。

  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荒凉无路的所在,有这样的一家驿站?而驿站又为何会被荒废?谁也不知道,或者说,没人有兴趣知道。

  总之,在这荒山之中,便只剩下这几座破旧的房屋。

  九天之雷,一次次撕裂笼罩天地的黑幕。除此之外,天地间只有那小小连云驿内的一点火光,徒劳地摇曳着,无力对抗那漫天的黑暗,只能略微照亮这一间小破屋内的方寸之地。

  小屋内有三人,各踞一角,盘膝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静默无言。

  山雨越发大了。突然,靠门左边屋角的一人开口道:“江湖人都称孙盟主面似粗豪,却是枭雄品性。一向谋定方后动,没想到……”说到这里他摇摇头。不再接续。这人的声音颇为年轻,但语速极慢,一字一句仿佛要在心底绕上七八个圈,然后才肯吐出。

  孙无病坐在靠墙左手边,闻言哈哈一笑:“我是喜欢谋划,但如果循规蹈矩做不成的事,那就得蛮干一下。古冲,你们这些名门子弟就是总学不会这一点,才会坐拥千年基业,却只能看着我们瓜分江湖。”

  屋角右首的人也开口道:“哼,什么千年基业?少林武当,峨眉点苍,算来算去不过是几间老字号武馆而已。”语声沧桑,话却甚不中听,一言既出。便将天下名门得罪了个遍。

  古冲心头一怒。要知武当少林等门派一向超然于江湖之外。特别是当今武林形势晦暗不明,各大名门的元老更是不肯轻易人世,如此一来,他这第三代弟子的佼佼者俨然是武当在江湖上的代表。如今听得田破斛辱及师门,他立刻反唇相讥:“众生只知蝇营狗苟,自是不明江湖为何还有道义。又何为‘我心无邪’四个字了。”他自幼在武当学艺,修身养性,完全一副谦冲淡然的性子,虽然愤怒,语声却仍是不紧不慢。

  三人一个是纵横江湖的枭雄,一个是金马玉堂的名门,一个是肆无忌惮的大盗,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孙无病苦笑摇头,心下却也不由有些诧异。这两个人虽然看起来性格大不一样,其实看得出骨子里都有些桀骜不驯,这样的人物居然会真的因为白衣侯的一句邀约便不顾嫌隙地与自己同行,究竟是因为什么?那龙困浅滩的白衣侯又所图何事呢?

  眼见气氛越发尴尬,孙无病赶紧抢在田破斛之前扬声道:“二位,如今我们既然同行,便算有缘。恕我直言,那人已被囚禁多年,但余威犹在,此番怕有所图。我们不妨交通一下,各自说说自己与那人曾经的交往,或许可以借此猜出他的意图,这样将来和那人见面时,也免得落在下风。”

  此言一出,另外二人却都沉默了,屋内一时寂静。其实二人都知道金刀盟主说得有理。白衣侯困居多年,此番突然找到自己,怕是大有图谋。

  当年白衣侯威压江湖之际,三人都曾与之打过交道,深知此人的可怕,此番若能三人齐心,或许在面对这传奇人物时真能占些先机……

  但,果然如此么?

  眼见二人不语,孙无病长叹一声:“也罢,那就由我先说吧。我先在这里发个誓,我所说的话,若有半分虚假,让我……五雷轰顶。”伴着一阵隆隆的雷声,孙无病半晌方续道,“这件事实在是我多年的一大心病,令我时常自责。若是追根溯源,我金刀盟的衰败,怕也和这事有几分关系。”

  “你们怕也知道,我发妻早逝,膝下只有一个独子。那一年……”

  【孙无病的往事 始】

  快!马蹄声急如骤雨,直要连成一线,声声击在人的心底。

  只有一匹马,高如明驼,通体血红,四蹄纵跃如飞,几不沾地,远远看去便似腾空而行一般,恐怕就连话本传说中的赤兔,也没这般神骏。

  山路偏僻,有一人正策马而行,闻得蹄声愕然回头,却见那神骏的红马眼见就要奔到眼前,却骤然一个趔趄,轰的一声倒在路中。

  这样的一匹宝马,竟然累得脱力。那人不及惊愕,就见红马上的骑士飞身而起,紧接着只觉自己的身子一紧,已被放到地上,再跟着手上一沉,被扔入个什么物事。

  蹄声飞扬远去。那人方才反应过来——却是因为红马脱力,马上骑士不愿稍停,竟立刻弃它于不顾,瞬间便随手抢了他的坐骑,飘然远去。

  行人方待喝骂追赶,一低头,却看清自己手上的物事,一时讪讪地住了口。

  那是一块金子。虽然这金子的价格远远超过自己那匹黄骠马的价值,但这却并不是他停步不追的理由。

  原因是,那是半块金子。金子表面呈暗色,但断面处却光亮得如刚炼出一般。显然那骑士是在抢马的同时随手将整块金子掰开的。

  本来要用手力掰开金块,对于高手来讲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能像这块一样,断口平滑如镜,当今天下能做到的,就怕寥寥无几了。

  行人定下神来,细细回想那骑士的装束。本在夜中,方才的事情发生得又太快,他完全没看清骑士的面容,只知他身材高大,背后背着一把几乎有一人高的长刀……

  想起来了!在这江东,身具如此声势,如此武功的,只可能是一人。

  ——金刀盟主,坐拥江东,小霸王孙无病。

  行人心内顿时浮起无数疑问。

  金刀盟与唯剑楼的刀剑之战连绵数年,上月方才结束,唯剑楼三战三败,白衣侯的势力因此退出长江,金刀盟主孙无病也终于实现了多年夙愿——独霸江东。

  这样的一代枭雄,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惶急?

  天下人皆知,孙无病最好名马,这倒毙的红马实乃一等一的神骏,他竟然毫不怜惜,弃如敝屣,究竟江东出现了什么惊人的变故?

  刚刚平静的大江又要动乱了么?

  那骑士正是天下七大势力之一的金刀盟盟主孙无病。他自是不知自己的一番行为。会引起外人的无数猜疑,即使知道了,怕他也无心理会,因为此刻正有一件比他的名马,比他的基业,比他的江东更重要的事,让他无暇理会其他。

  一夜奔驰五百里,累死三匹骏马。像一把出鞘的金刀,满身杀气的孙无病终于在天明前出现在金刀盟陆上枢纽汉阳城内、铁鼓楼上。

  大战方过,人心未稳,变数无数,可这一切都无法让他留在前线,因为有一个人,出事了!

  孙穹。金刀盟盟主孙无病年仅十岁的独子,江东霸业的继承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病榻上。

  孙无病自称三国江东孙家的后人,生得碧眼紫髯,甚是威猛,但他这个年仅十岁的独子却生得面目清秀,秀眉长面,只有从那双偶尔露出些许碧色的眸子中,才能看出一丝孙无病的影子。

  此刻,孩子清秀的面容平静,呼吸悠长,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而已,只是眼珠偶尔转动时眉头稍稍簇起,显露些许痛苦,才让人醒觉,这幼童柔弱的生命,实在已是危在旦夕。

  孙无病只远远看了一眼自己犹自昏迷的儿子,便骤地转身,背对着屋中自己的众位心腹,沉声遘:“什么情况?”

  他没叫谁的名字,可大家却都知道他在问谁。

  左首一名年约三十的文士越众而出,深施一礼,方开口道:“公子已昏迷二日,脉象虚浮不定,看起来应该是中了毒。这毒性甚是复杂。我不敢轻动,目前只用三枚虚冥丹暂时稳住公子的心脉。”说话的正是金刀盟的陆上总管,也是盟会总军师——段云伦。

  孙无病轻轻点头:“对头方面,有什么线索?”众人互看一眼,均不作声。

  仍是段云伦微微蹙眉道:“我和林总管与多位名医研究过,大家都觉得公子所中的毒,毒性不烈却甚是绵长,似是唐门京城十一房的路子。”说到这里,他不再说话,看了一眼孙无病魁梧的背影。

  孙无病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你的看法呢?”

  段云伦犹豫道:“虽然我们和唐门的盟约尚在,但近来唐门动向不明,与玉家接触频繁,徐同的行为也甚是诡异,我们不得不防。但要说他们会在这个时候下此毒手,却也于理不合。”

  段云伦的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愚以为段先生所言甚是。现今无论蜀中还是江东。大敌都是白衣侯。愚以为此番变乱,定是唯剑楼或白衣侯不甘失败,所使的阴谋。”

  问答之间,孙无病的情绪已稍稍平静。当即他缓缓走到大厅尽头的盟主之位坐下,身子稍稍侧倾,左手在身后暗暗撑住座椅。在众人不可见的所在。他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一变起突然,一夜间不计元气地奔驰,加上对爱子的担忧,饶是孙无病一身玄功已堪绝顶,仍是隐隐有些支撑不住。但这一切都不能让人看见,尤其不能让下面这一群视自己如天人的盟会骨干看见。

  孙无病轻轻挥了挥手,一众人等施礼后悄悄退离。不一刻,屋内只剩下三人,除了疲惫的金刀盟主,便只有段云伦,和最后说话的那个老人——金刀盟水路总管林幽韩。

  孙无病举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语声中瞬间不见了方才的沉稳,而是多了几分沧桑:“段先生,请直言,穹儿还有希望么?”

  段云伦的语气谨慎:“公子所中的毒,内有多种毒性,相互纠缠,除非预先知道配方,怕是无人能解。”

  孙无病似乎在一分分苍老下去:“还能支撑多久?”

  段云伦和林幽韩对视一眼。段云伦稍一犹豫,方开口道:“三天……或者四天。”

  孙无病虽知孙穹势危,却没料到竟已到了生死关头,心下猛地一痛,旋即一个警觉。那不知来历的敌人对孙穹下手,目的怕就是要祸乱自己的神志,此刻若是乱神,那穹儿只怕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此刻,大厅内只剩下两个与孙无病一道起家的兄弟,说话自然也随便了许多。只听林幽韩恨恨道:“江湖争斗,生死由天,本来怪不得谁。但穹儿不过十岁,那秋声振竟然下得去手!我林某定不和他干休。”

  孙无病一摆手:“林老,我知道你心疼穹儿,但要知此刻情势未明,咱们切忌先入为主。否则怕是会误入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