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捎书信?过了十天半月了才收到,你那算哪门子的书信?”白玉堂没好气,伸手拽住她胳膊向展昭身前塞。
“猫儿,你这媳妇你可得好好管管,不打几次不长记性的。就算不为我打,好歹为你家大人打啊。”
煽风点火,他锦毛鼠素来最为在行。揪准这个机会让莫愁吃回苦头,他也没白累着,这买卖还算凑合。

哪想,柳宿第一个闪身过来把莫愁往怀里一拉,狠狠瞪了他一眼:“白家兄弟,你这心肠也太坏了吧,人家小西丫头身子才好,你却要打,当心动了孩子怎么办?”
“动了……动了孩子?”
这一消息让白玉堂震骇不小,连着本在沉默喝茶的温延也惊异地抬头向莫愁看去,弄得她万般为难。
白玉堂顷刻从椅上蹭地坐起来,围着莫愁转了几圈,好生看了一回,不可置信道:
“柳嫂子,你说孩子……莫非,莫非是……”
“你还莫非是什么呢,还能有什么莫非是。”柳宿白了他一眼,又给莫愁换了杯茶水。

见她这般说,白玉堂顿然大悟:
“猫儿,你要做爹了?!”
他大笑着用手肋捅了捅展昭,后者目光落在莫愁身上,只是含笑不语。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那儿子就快有个干弟弟了。待会就写封信给小尹,嗯,包大人那里也得捎一封才是。”说着白玉堂就四处摸索纸笔。

“哎哎哎,小五,你好歹消停一下,怎么的你还比展兄弟先当老子呢,这没行没象的。”向逸飞不满地用手指轻敲着。
“向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既是猫儿家里有了喜事,庆祝庆祝也无妨。正好我带了坛上好的酒来,今夜,喝个一醉方休如何?”

“有酒?”向逸飞听了这词,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就倾身向前,“既是如此,自应当庆祝庆祝才是。等我拿几个大碗来!”
眼见着他真跑去拿碗,柳宿不满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才吃了汤,大半夜的,却又喝什么酒!”
从来嗜酒成性,向逸飞哪里管她:“男人之间的事,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快送这丫头回去睡了。”
柳宿挤眉弄眼与他纠缠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只好妥协。
“罢了,随着你。喝死了可别叫我来送被子!……小西,我们走。”

“哦。”
莫愁嘴上应着,依依不舍地回头去看展昭,发现他一双星眸正盯着她看,眼中带笑,嘴角微扬,用口型朝她暗语道:
早些睡,莫要担心我。

或许也只她能看懂,莫愁会心一笑,转过头,随着柳宿往家里走去。

*

月移偏西,赵勤从梦中醒来,眼前漆黑一片,想是灯烛燃尽了。她下意识地往床上探去,手忽的被人握住,带着薄茧的掌心传来阵阵温暖。
“你醒了?”
厉也城轻声应她:“嗯。”
她焦急问道:“可还好?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
“……”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赵勤看清了那张脸,看清了对正定定望着她的眸子。顿时,喉中酸涩,扑到他怀中,哭出声来。

“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这辈子如何安得了心!”

他漠然伸手,碰到她的发丝,柔软细腻,一如许久之前初见面之时。
“我只是,由着我所想去做。亦未有考虑太多……你不是,不愿嫁去高丽么?”
赵勤停住抽噎,缓缓支起头,对上他温柔的眼,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到底有什么好?”
“不知道。”
她咬了咬下唇:“我自小生在宫中,什么也不会……我帮不了你,你为何……”

厉也城静了许久,忽而笑道:“我只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家世钱财,倒怕你嫌弃。”
赵勤一愣,连忙道:“不!我从来没这般想过。”
见她回答得如此快,有些答案,呼之而出。

厉也城看向窗外,夜幕淡淡,孤月高悬,正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若能逃过此劫,你我便在此地,永远住下去。你……可愿意?”

*

一觉睡至天亮,太阳透过纱窗照进来,莫愁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翻身拉上被子挡住。口中喃喃念了几句便继续睡。
猛然,觉得不对劲,她睁开眼睛,转身一看,身侧竟无一人。
她的心跳得极快,十有八九已然猜到,便迅速
抓起衣衫穿上。
才刚套好外衫,柳宿便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碗鸡汤,闲闲地看着她道:
“不用急了,展兄弟他们几个,昨夜就出发了。”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事总该成双的,由于答应过不再虐了,所以,就真的不再虐了……
瞧瞧一群人多温馨啊,是吧?
=v=
老实说了吧,就王爷一个人还单身着,我自己看着心里都犯堵。
多好的一个人啊……
话说,咱快要准备年终考试了,大家……也是一般情景么?

 

☆、【燕火·秘密】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啊?!”莫愁急得直跺脚,转而柳宿一脸无奈地耸耸肩。
“你那时睡得很香,展兄弟叫我莫要吵醒你。”
“……那你,怎么不拦着他们些?”
柳宿更加没奈何:“小西,你可要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哪能拦得了三个大男人啊……”
左右思索,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莫愁彻底束手无策,呆呆地坐回床上,盯着自己的脚发愣。

柳宿见状,忙轻笑着推推她:“你也莫要太担心,不会有事的。横竖有我家那口子跟着的,若是出了岔子,他总能想出对策来。他们几个功夫也不差,加上还喊些人去,没说就一定搞不下啊。你现下只管安心养胎,别的什么的莫去想……最差不就是守寡么?嫂嫂陪着你一块儿啊!”
“……”难得看见有人对守寡一事如此热衷,莫愁无言哀叹,恰逢街上鞭炮放响,一岁将除,吵杂之声顿时盖过了满屋的不安气息。

*

小雪这日,高丽遣使来宋,献上贺礼彩礼一并数万金银。大宋镇国公主已平安入高丽国,婚期定在除夕之前。宋与高丽两国结为秦晋之好,互市兴旺,百姓和乐。
赵祯闻得此喜讯,顿时下令大赦天下,举国上下欢庆三日。
暮色刚降,街道一路便是灯火辉煌,各色花灯高挑在夜空,花光旖旎,薄雾融融,恍如白昼。

雁归村难得热闹了一番,这般气氛与上元无异,直到子夜门上的灯也未熄。
展昭看着那明亮的红纱络灯失了片刻神,方才低回头,轻手推开院门。
院中静悄悄的,连风声也未听到一丝半点,他浑身只感到寒冷,眉宇间疲惫万分。
走进屋里时,亦是同样的安静,未免带上寒气,展昭不敢多待,匆匆走到床边看了看——
莫愁睡得很好,被子也好端端盖在身上,脸上红润,肌肤柔软光滑,他禁不住低头亲了亲。复又浅浅勾起唇,一笑却扯动嘴角上的伤口,微疼。他只好暗自苦笑,小心地挨将退出门去。

草草烧了水,宽了衣,温热的液体漫过他肩头,这才稍减轻了些疲惫。
这次所行之路实在太多,几乎每日便在马上度过,夜里也极少有睡,现下他恨不能就倒床睡去。于是,闭上眼,背轻靠着,预备浅眠一番。
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展昭微吃一惊,骤然睁眼,腾腾白雾中犹看见莫愁抱着衣服在他对面放好。
“今天才下了雪,我多取了一件衣服,给你搁这儿了。”

“我吵醒你了?”
“没有。”莫愁笑着摇头,“白天睡太久了,夜里自然醒的。你几时回来的?”
见她精神甚好,看样子所言非虚,亦不见她生气,展昭也莞尔笑道:“才回来。”
“厉大哥他们搬去北村了,柳嫂子说那里有处房子极好。”莫愁一面说着一面取了面巾,拧上水仔细地替他擦背。
“嗯。”她下手轻柔,正摁着几处酸疼的位置,展昭有些舒服的再次闭上眼,淡淡应道。

莫愁舀了水,从他颈项缓缓而倒,无意间注意到他肩胛上的清淤,手背骨上伤痕淤血红肿一片,再看他嘴角,亦有浅红的血痕。
“又跟人动手了啊?怎么满身是伤……”
展昭只是笑:“回来时遇上了辽兵,起了些争执,方过了几招。仅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
“遇上辽兵了?”她顿时瞪大眼睛,停下手上的动作,“这次不顺利?”
“还好。”展昭柔声稳住她心神,“恰逢入境时边城有几处贼人作乱,便正好混进去,可幸那太子并未寻来。”
“公主呢?他就没发现公主没跟着你们?”
展昭静静摇头:“这我并不清楚,此事是交给王爷办的,他因说边境处的河流极为汹涌,只要他换了衣裳,引高丽太子过去,假意跳河,便是高丽人想寻尸体也寻不到。”
“他跳河了?”莫愁听得又是一惊,这般天气,饶的是温延武功再高强也难免激出病来。“他可有事?”
展昭淡笑着道:“略感风寒,已回烟城休养去了,你不必担忧。”
见他表情轻松,莫愁也猜到事情办得妥当,方松了口气。
“改日去瞧瞧他吧。”
“嗯,好。”

热水所冒的白气罩得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莫愁将他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小心翼翼地清洗,一面仍一张嘴喋喋不休。
“大哥,听柳嫂子说圣上大赦天下了……你说,他会不会也恕你无罪了?”
“不知道,我未接到包大人的书信。”虽是在路上已有听说,但毕竟他刚被贬于此不久,恐还需些时日。
“没关系。”莫愁倒是一片神采奕奕,“正好你也养养身子,咱们先在这里好生清闲的过几日,大哥,你说好不好?”
展昭微微一笑:“你觉得好,便好。”
忽又念起她怀有身孕,展昭皱眉问道:“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好啊,有何不好的?”莫愁凑到他脸旁,笑盈盈地将头搁在他肩上,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我做了几件衣裳,你明日试一试,还有……我给咱们娃娃也做了些,待会给你看。”

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嘴上却还带着无奈地笑意:“不是叫你别那么忙吗?”

“不会不会,我不忙,柳嫂子说我该到处走走的好,你那话就不对。”莫愁埋怨了几句,伸手替他擦干头发,目光落在他肩上的伤痕,心中又是不悦,便拿了巾布轻轻替他清洗。
“是哪个辽人下的手?这般重。”
展昭取了衣衫过来,听她一问,觉得好笑:“这如何清楚?莫不是动手还要去问人清姓甚名谁么?”
莫愁眼中露出狠意,嘴唇一抿:“亏得你不知道,若我知晓他姓名,定不饶他!”尾音一落,摁在展昭伤口上的手便泄愤似的徒然加重力道,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小西!”

*

燕火节是雁归村里的传统,自村中人定居来,每年除夕前的第七日便是此节。据说,要在红柳河上放上画有火焰的花灯,与此同时又放上画有飞燕的孔明灯,以祝福来年的丰收。
这一日,天公何其作美,并未下雪,阳光温软,绚烂姗姗。

“那么大太阳怎么还是这么冷啊——”
莫愁搓着手从门外进来,哆嗦着把一篮子菜递给柳宿,便赶紧凑到火炉边取暖。展昭伸手从背后将她搂住,向她几处穴位输进暖流,发觉她手已冻出伤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不叫我陪你一起去?”
莫愁转过头,眼眸如墨,亮晶晶对着他,继而弯成了弦月:“你昨夜都二更天了才睡的,我哪敢吵醒你。”
这话自是没错,连她今日早起他也未曾发觉,是睡得沉了些。展昭方觉得内疚:
“下次我谨慎些。”
“别!”莫愁连忙摆手,知晓他是想浅睡,“我晚上睡觉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动静,你夜里不用老起身来看我有没有盖好,怪冷的。”

一旁的向逸飞笑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强忍着撑着桌面,两肩剧烈抽搐。
未想到她夜里都有察觉,展昭只觉得脸上灼热,耳根已渐渐泛红,良久低着头往炉中不住加碳,不言一语。

“我适才在街上听得有人说,公主已经举行大婚礼了,高丽那边又派人来了。”莫愁好奇地扯了扯展昭的衣袖。“是怎么回事?”
不等展昭开口,白玉堂已是闲闲笑道:“那太子这一招不错啊,自不敢跟我大宋说公主没了,便随便找了个女人顶替,横竖百姓也没见过公主真面目。恐怕等个几年再拿‘病逝’一说不了了之。”
“这岂不很好?”莫愁欢喜只差没拍起手来,“还害我担心你们这么久,原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早知如此,大哥当年就不必守牢狱之苦了,也不必到这个苦寒之地……”
“哎哎哎。”白玉堂不耐烦打断她,皱眉,“你当这事是切白菜那般简单?随手动一动就成的么?妇人之见!形势之凶险,你自是不知道,五爷我可是为了这档子破事险些破了相啊!”说完,他颇为心疼的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好在已结疤生出新肉来。

莫愁看着一手还缠着绷带的白玉堂,斟酌了片刻,认真道:“我大哥也受了伤的。”
“就他?”白玉堂咬咬牙,一双桃花眼就快冒出火来,“猫儿受的伤是我等几个之中最轻了,你还怨!?”
“啊……”莫愁内疚的挠挠头,继而敞开笑意,“我这不是在夸你么?白五爷心地善良,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得——”白玉堂头疼地摆摆手,“我是没听出你有半点夸赞的意思。”

“一大清早的,就知道吵,你两个总没个消停。”柳宿掀了帘子出来,手里抱着一笼子馒头。
“先填饱肚子要紧,小西,来,你尝尝,我刚做好的。”
莫愁谢着接过,乖巧地住嘴没再说话。
见得此景,白玉堂亦是未有开口,咬着馒头,却又把视线移在她身上,看了一阵。
“我说,莫丫头。”
“嗯?”

“你肚子里的那个……取好名字了没有?”
莫愁咽下馒头,灌了几口热水,回答得是神采奕奕:“自然取好了。”
几时有过这样的事了?展昭扬眉,转过脸去瞧她。

“取好了?”白玉堂顿生好奇,索性也不吃馒头了,端了小凳也往她身边坐去。
“叫什么来的?”
“嗯……”莫愁嚼着馒头,对着他伸出五个指头来扳着数。
“第一个叫展日,第二个叫展召。”

“噗——”向逸飞当即笑岔了气儿,指着莫愁道,“这算什么名儿啊?”
“我取的,怎么?不好么?”实在是对这个反应非常之不满,莫愁略感不快地皱皱眉。
“好好好,很好。”白玉堂严肃地拍拍她的肩,正色道,“很有展家的风格,这一看就知道他家品味如何。”
“……”莫愁白了他一眼,“五爷,你拐着弯儿在骂我呢?”

心知她是随意兴起,展昭忍俊不禁,只得含笑着温言出来打圆场。
“若真叫了‘展召’,岂不是与我重名了么?”
“你这么说,也是。”她没想到这一层。莫愁偏头思索了一会儿,猛地转过来,笑道:“这容易啊,咱们生三个,一个叫展日,一个叫展刀,一个叫展口。”

“……”

白玉堂谨慎地拽了展昭到跟前,厉声严词道:“等孩子生下来了,一定要好生护着,切记别落在这丫头手上。”

*

月上梢头,夜空繁星万盏,千灯光彩争华,河水流光烁烁生辉,游人如织,喧嚣阵阵,热闹非凡。

莫愁摇着一串挂铃,犹自乐哉地行在路上,天空灯火冉冉升起,展昭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没想到,孔明灯这么好看!”莫愁望着天,由衷赞叹,一手就被人轻轻拉住。
展昭无奈叹道:“小心些走路。”
莫愁自没放在心上,笑嘻嘻朝他问道:“大哥,你方才许的什么愿啊?”

愿望吗?
展昭含笑着摇头不语。

“真不能说?”
“不能。”

“……没想到南侠也这么小气。”

展昭是一向不吃莫愁这一招激将法的,弄得她很生无趣,自顾生了一回闷气。
刚想要再开口套出他些话,却听见前方一声怒骂。

“你这小子,居然敢来我村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东村口黑压压的围了一圈子人,莫愁踮起脚尖张望,可惜什么也看不见,正想着这般热闹还是不去凑的好,忽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脚步蓦然一滞。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出脑海……

温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这一卷完了,于是,下一卷就是最后一卷了……
我说的吧,温馨吧?
大冬天的,打字儿打得手都快僵了……= =|||
准备各种收伏笔,厉也城跟公主这一对是定下来了,然后……
大家别忘了还有某某重要人物没有出来啊啊啊啊——
PS:最近JJ很抽,部分章节自动审核无法观看,= =||作者是没有办法删除章节滴。
所以,大家忍忍吧……默。

 

☆、【恨意·杀意】

温延的声音模模糊糊,仍如往日一般淡然,但这般来势汹汹的阵仗,不由得莫愁不起担心之意。她微微皱起眉头来,拉了展昭的手方向偏转。
“我们过去瞧瞧——”
展昭张口,本欲叫她慢些走,却在看见她那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时,话语便生生咽下。

东村一路皆是吕姓一族所居之处,此时围观之人也大多如此。
莫愁拨开人群,费力挤进去,刚落至圈子之内,且看见圈中围着三个人,左侧是一位手拄龙头拐满头银发,脸上伤疤遍布的老者,看那年纪似已过古稀,故而被身畔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
右侧便是温延,一袭肃杀的玄色貂氅,将整个身子罩得严严实实,脸上无悲无喜。

“前辈……”

“劳驾请闭嘴!”老者朝地上呸了一口,表情狰狞,“我这把老骨头,受不起你这声‘前辈’!”

温延只默默紧抿着唇,并未对他这番态度有何不满。见此情景,莫愁只觉得很不可理喻,抬起步子就要上前,展昭急忙拽她回来,手指放在唇间,严肃地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莫愁万般无奈地向他扁扁嘴,只好作罢。

“怎么?如何不说话了?”老者冷笑着用拐杖跺了跺地,朝前面小迈了一步,“莫不是不记得我了?你倒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夫可还记得你啊,便是烧成了灰,你跟你爹,我都认得出!”
“二叔公!”旁边的一个壮汉喊了他一句,却是毫无作用。
老者瞅着温延的脸,仔细看了一回,复又皮笑肉不笑:
“二十多年前,你就会对着城门下的一干人蔑笑,我当初就对吕将军说,这娃娃长大后若不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就是个蛇蝎毒辣的人。现在看来……你是两者兼得。”
身旁的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她小心地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颤声唤他:“爷爷……”

老者索性一挥衣袖,连那扶着他的小姑娘也不要了,提高了音量:
“今日大好,趁着大家都在场,你可敢将你爹做的那些丑事一一拿出来说个明白?……我看你是不敢了吧?”
温延嘴角动了动,半句话没有说。
“你自是不敢说。”老者冷哼一声,周遭有人提着灯笼,那暗淡光芒照在他脸上,赫然显出那些凌乱的伤疤,他徒然瞪大眼睛,喝道:“二十多年前,鬼花谷与契丹人一战,吕将军所领的一支军队不慎受敌军埋伏,突围困难,便拼死掩护你爹叫他去后方寻援。未想到,你爹他跑上谷顶,竟往谷中放火,鬼花谷本就是四周封闭之地,契丹人与我大宋全军活活被烧死。而你爹!他一人跑回后方,声称吕将军叛国投敌,他偶然获悉此事,便一举歼灭辽军与我朝叛军。那赵姓皇帝说他是护国有功,救他一命,封侯拜相,世袭长子!你说,我说的,可有哪里不对!?”

此话一出,周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众人眼中纷纷显有怒色。

温延轻抬起眼皮,朝四下扫了扫,淡淡地闭上眼:
“前辈既是知道,我无话可说。”

老者虚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半晌:“你现今孤身一人前来,你就不怕死么?整个雁归村,十之八九乃是吕家后人,论及功夫或许不如你,但横下心来拼死一战,只怕你武功再高也敌不过。”
温延却是神情沉静,波澜不惊。
“前辈不过是想要我一条命,这又何难之有。”
“你当我不敢?!”老者阴下脸来,狠意略显。
旁边的壮汉一看不妙,顿时大惊,提醒他道:“二叔公,莫要动气。他、他可是王爷……倘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朝廷不会放过咱们的!”
“哼,王爷?王爷?!”老者笑容冰冷彻骨,两手拄着杖头,“我不过是个将入土的半死人,便当今皇上来了也一样,何况他区区一个王爷!”
说话间,他右手一摆,衣袖中寒光一闪,手臂灵活地抬起,掌风呼呼,手上招式竟叫人瞧不出这是个年过七十的老翁。
只见他长袖里滑落出一串几尺来长的铁锁倒勾鞭,于空中潇洒挥了几圈狠狠往温延身上落下。
“嗤啦”一声,左臂衣衫被划出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染尽。

温延只立在那里,亦不吭不响。周遭人虽对他恨之入骨,但由不得说心头有些胆寒。
那老者自不罢休,轻喘了口气后又复抬起铁鞭来,鞭声呼啸,将要刺破空气。徒然,被人半路截住——
老者抬眼一看。
面前那人赤手拽握着他的鞭子,一双眸子黑若无底深潭,剑眉如羽,素蓝披风随风渐舞。

“又是你?”

展昭并不松手,冷声肃然道:“老人家,莫要太过分了。”
“你倒说是我的不是了?这小子自个儿都认了,你只是个外人,谈何管我族里的事!”
温延睁开眼,轻叹了口气。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管。”
听他这般来说,展昭眉峰缓缓蹙起,不知该说什么。
温延把手盖在他腕上,示意他放下,话还未出口,身后且冒出一个声音来,又是吃惊又有莫名。

“温王……王爷?”

这一霎那,他像是被电流击穿,猛地回转身……

*

向逸飞吹了吹手里的刀子,仔仔细细地拿了巾布抹干净,嘴里没心没肺地念叨着:
“啧啧啧,我倒是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今天……看得你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这心里头憋起事儿来,很有一套嘛。”
温延默默拉好衣衫,就准备起身。
“哎——”向逸飞摁住他,“我这才刚上了药,你伤还没好呢!”
“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他强行便要起,未想到向逸飞的手半分未动,禁锢得他死死的。温延微微皱了眉头。

“我家这男人虽说言语粗俗了些,但好歹也是早些年在江湖上混得顶好的。治个皮外伤不在话下,他既叫你别乱动,你别乱动就成了。”柳宿端了杯茶来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