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实不算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四岁的时候,望京曾有人传去口信,今上想要见萧世臻。萧世臻便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就郁郁寡欢,而且还传来前太子妃逝世的消息,萧世臻险些一蹶不振。
“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愿意开口了。
谢明珠将白薇打发了,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这回她睡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梦,只是那种沉重的感觉并不好。
“圆圆昨儿晚上睡得不好,你们怎么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姑娘说是梦到了幼时小事,并无大碍。没成想这今儿一早就病了。”
外屋隐约有说话声传来,谢明珠总算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了。她感到四肢酸软无力,头痛欲裂。连起身都不能,嗓子里干哑,嘴巴里也泛着苦味儿。
“白薇。”她呻/吟了一声。
白薇立刻快步走了进来,三两步窜到床边来,仔细盯着她瞧:“姑娘,您慢些起。方才大夫来瞧过了,说是您累着了,思虑过甚。夫人方才瞧过了,公子就在外面。”
她显然十分担心谢明珠,动作不停地扶她起身,又喂她喝水。
谢明珠歪在床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外看,但是并没有瞧见萧世臻的身影,显然是被门框给挡住了。她忽然有些颓丧,以前总想着长大,觉得长大了就可以跟臻臻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她又恨自己长大了。
以前在临安的时候,她只要有什么头疼脑热,萧世臻可以直接进里屋的,因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经常耐不住她撒娇,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喝药。
如今她生病了,臻臻得在方氏后面到,而且还只能躲在外屋。即使这样的避嫌,或许都会被人说闲话。
“你喊他进来。”谢明珠越想越觉得心头悲凉。
她是什么掌上明珠,连生病醒过来想瞧一眼她的臻臻,都要缩头缩脑。
白薇听到她如此沙哑的声音,脸上的担忧更甚,丝毫不敢耽搁,立刻跑出去喊了一声公子。
萧世臻愣了一下,心头的那点犹豫早被抛开了,快步走进去。
“你们都出去吧,我跟臻臻有话说。”谢明珠挥了挥手。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气氛似乎有些凝固,没有之前两人独处时的那种到处是甜腻的感觉。
萧世臻慢慢地走到床边,他从进来之后,视线就没有从谢明珠的身上移开过。他并没有坐下来,而是蹲下/身来,与她保持着平视。
小姑娘或许是生病的原因,显得特别憔悴。平时水嫩嫩的脸蛋,此刻也变得苍白,一双眼眸带着水光,瞧着甚是可怜。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一看便知是生病了,甚至连脸上那点子婴儿肥都消失不见了似的。
萧世臻刚想张口说什么,就见床上的小姑娘一句话都不说,忽然开始默默流泪。
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她的面颊,落进了她的衣襟上、锦被里,滴滴答答的,像是没个头似的。
他的呼吸一滞,自己的目光彻底黏在她的身上,好像他也跟着流泪似的。
不同于平时里她撒娇委屈生气的哭泣,谢明珠此刻不说一句话,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一直沉默地。她的目光涣散,一直盯着前方,没有抬眼看他一下。
萧世臻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他再顾不得其他的,立刻坐到床边,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素色锦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眼泪。自从他去了临安之后,就养成了随身携带锦帕的习惯,因为谢明珠那时候会流口水,后来会摔倒了又爱哭。
直到现在谢明珠已经不爱哭了,但是他却没有把锦帕拿掉,只是怕她再哭的时候,他没有东西去擦她的泪水。
“莫哭了,圆圆,你怎么了?”萧世臻单手替她擦眼泪,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谢明珠皱紧了眉头,直接往后退,而且还扭动着身体不让他碰。
她第一次对萧世臻表现出如此抗拒的模样。
“圆圆,你乖,听话。”他皱着眉头,感到心里又有一股子暴躁的火气聚集,努力压制着,轻声安抚她。
“臻臻,你走了会忘记我吗?等你回来的时候,会带着其他的姑娘吗?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懂事儿,还比我让你省心。”
谢明珠抽噎了一下,她终于开口了,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哭得更加厉害了,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残忍的对待一般。
萧世臻看到她哭成这样,火气一下子就散了,再次心软得不得了。
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她,目光越发的温柔,良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拥住了她。
小姑娘还在气头上,依然用力推搡着他,甚至用胳膊肘去捣他。
第055章 告别臻臻
对于她的小脾气,萧世臻心知肚明。他不仅没有放手,相反还收紧了手臂,将她用力搂住,连挣扎都不能,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间。
谢明珠终于出声了,她用力推了他两下,结果只是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
“你坏,说好了不离开我,臻臻你好坏,呜呜——你什么都不说就要走…”她哭来哭去还是那几句。
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萧世臻想走就走,她觉得她自己留不住他。
“圆圆,有时候你的忘性大到让我想咬你。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无论经历什么事儿,我都不会忘记你啊。除非我连自己的姓氏都忘了,还有你竟然会说我带别的姑娘,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姑娘,都不如你。”
萧世臻又好气又好笑,双手依然搂紧了她,语气却轻柔了许多。
“别的姑娘都不是圆圆,只要不是你,就不行。你年纪还小,我本来不愿说这些,不过现在想想,又何苦跟你闹别扭,反正吃亏的不是我。”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几分娓娓道来的意味。
谢明珠不再像原来那么挣扎了,相反变得乖顺了许多,靠在他的怀里抽噎着,不时地控诉他。
“你说得好听。”
“等我们再相见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必多么出挑,也不用如何夺目。只要你长大了就好。我会骑着高头大马而归,送给你许多嫁妆。”他拍着她的后背,双手放松了些,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明珠破涕为笑,她感受到了萧世臻话语之中最为平凡也是最为真挚的期盼,不需要她多么出众,只要平安长大就好。
“你不用胡思乱想,圆圆。没有人能够取代你。”萧世臻轻轻拍了拍她。
谢明珠抬头看他,萧世臻双手捧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呈现一个仰视他的姿势。他低下头慢慢凑近,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小,两张脸也越来越近。
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像是被他吓到了一般。
臻臻忽然离得这么近做什么?难道是要亲她吗?她幼时曾经会在表示亲昵的时候,往他的脸上抹口水,不过萧世臻很少亲她,更别提脸对脸这样了。
他的脸被放大了许多,精致的五官就在眼前,让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四字成语:秀色可餐。
她心跳如雷,身体僵硬,脑子嗡鸣,思想乱成了一堆浆糊。她甚至在想如果萧世臻之后真的亲上来了,她要不要去迎合。不过等了半晌,她都没感觉到嘴巴上有东西落下,萧世臻就保持着脸对脸的姿势,即使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了,他依然丝毫没有动作了。
“臻臻——”她拧着眉头,开口呼唤了一句。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她都感觉到自己的唇瓣险些碰到他的面颊,立刻闭紧了嘴巴。心里想着原来臻臻如此有心机,竟然保持着这种动作,等她耐不住开口了,就触碰到他的脸或者嘴唇,那不就变成是她主动的吗?
萧世臻看着小姑娘纠结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来。他调转了方向,直接在她的鼻尖上咬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他的动作极其迅速,甚至谢明珠还在错愕的时候,他已经挺直了脊背。若不是萧世臻脸上那抹得逞的笑意,兴许她就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我说了想要咬你,就不会嘴软的,下次你再这么因为自己胡思乱想而无理取闹,我一定会更加用力咬你的。”
萧世臻的语气透着几分认真,他难得的板着一张脸,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像是在告诉她,他有多么坚决一般。
白薇将药碗端进去的时候,里屋已经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了。姑娘显然是被哄好了,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见到白薇手里端着药进来,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拧眉皱鼻子。
连最不爱喝的苦药,此刻都能让谢明珠展露笑脸,足以见得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高昂。
几乎不用人哄,谢明珠就“咕噜咕噜”地灌下了一碗药,甚至连蜜饯都不要吃,喝了一碗白水过嘴,她就乖乖地躺好了。
萧世臻握住她的手,轻声地给她说故事。这些小故事基本上都是茶馆酒楼里面说书人讲的,萧世臻会派人去听几遍回来讲给他听,然后他就把这些会英勇就义,或缠绵悱恻或报应不爽的故事,当做谢明珠的睡前小故事。
当然说书人要的是抑扬顿挫,激起听者的共鸣,而萧世臻则轻声细语,特地放缓了语调,温柔缱绻。他只是想要把谢明珠哄睡着而已。
萧世臻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谢明珠已经闭起了眼睛睡熟了,呼吸平稳,甚至连嘴角都轻轻扬起,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不知这美梦里是否有他的身影出现。
他停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快快长大,我的小仙子。”
声音温润轻柔,看向她的目光认真而温暖。他弯下腰凑近到她的脸庞,视线停留在她樱红的嘴唇上,似乎有些犹豫。最后他的唇瓣还是贴到了她微烫的额头上。
只不过是轻轻一碰,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变快了许多,好像被猛地电了一下一般,透着酥麻。连脑子都无法正常思考了,他分不清究竟是她的额头热,还是他的嘴唇更烫。
***
宁息公子出京的当日,并没有太多人知晓。为了避免麻烦,谢侯府里也只有谢侯爷和大房的几个人知晓,谢明镜代表众人将他送到城门处,与九皇子的车驾汇合。
“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圆姐儿的?”
谢明镜骑在马上,摆得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态度。最大的夺妹竞争对手,终于要远离望京了,从此再也没人跟他抢妹妹了。萧世臻临走之前,只是去后院跟方氏她们道了别,女眷们甚至连府门都没出。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良心发现,要当一位善解人意的信使。而是在跟萧世臻炫耀,存心想在最后还要气气他。
萧世臻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又松开,冲着他笑了笑:“要交代的话早在之前就说完了,圆圆生病的时候,喜欢腻着人,正好多陪陪她。”
他说完这句话,就快步上了马车,车帘隔绝了谢明镜那想要杀人一般的视线。
马蹄声响起,车队直接往城外冲去,谢明镜那一声“呸”含在嗓子眼儿里,吐出来不是,不吐出来也不是。
良久,他才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依然愤愤不平,不由得低骂了一句:“混蛋王八犊子,哄着我妹妹高兴有什么可炫耀的,那是我妹妹!有本事儿自己搞个妹妹疼去!”
谢明镜气愤地说了几句,守城的侍卫有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心里暗想,也不知道这位谢侯府大少爷,到底要不要出城,已经把人送走了,还站在这里依依惜别的。恐怕方才马车上那位少爷是他的至交好友,马车的影子都瞧不见了,他还站在这里,难不成想跟着一起走?
私奔吗?
那领头的侍卫想得更多些,望京那些世家子弟玩儿得都十分不堪入目,之前还传出哪位小侯爷的世子偏好断袖之癖。方才那位上车的小白脸长得挺标致的,莫不是这二人被府里长辈拆散了?
在领头侍卫想得更加不堪入目之前,谢明镜反应了过来,他双脚一夹马肚,扭头就绝尘而去。
方氏和谢明珠坐在床上,正悠闲地说着话。
外头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通禀:“大少爷方才回来了,让奴婢来告诉夫人和姑娘一声,宁息公子已经安全出城了。”
谢明珠手里拿着花样子,正说的话停顿了一下,等小丫头通禀完了,又继续说起来。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就像是萧世臻的离开,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一般。
方氏从她手里将花样子夺过来,细细看了两眼,便扔到了一边。
“我当是什么精贵的样子,能让六姑娘心放在这上面,连世臻的事情都爱答不理的了。”她轻笑着调侃了一句。
谢明珠撇了撇嘴:“娘,我把心思放在别的上面不好么?你之前不是还跟爹说,我是个大姑娘了,不能盯着一个男的。而且臻臻走了,我顶多就是吃得不怎么香,喝得不怎么痛快,睡得不怎么开心,玩儿着不怎么投入罢了,其余的怎么可能对我造成影响。”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方氏拿着针线的手一抖,险些就把自己的手指给扎到了。她连忙把针线放到了一边,对着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还想怎么样啊?听听你说的,自从他走后,你是吃喝玩乐都不得劲儿。还嫌不够是不是?小丫头片子,成日就会耍嘴皮子。”
母女俩说了几句,谢明珠就回来了。
萧世臻走了,她是真的浑身都不得劲儿,但是又不能在方氏面前表现出来,索性自己回来窝着自生自灭得了。
“姑娘,紫云姐姐临走之前,塞给了奴婢一封信,说是等您从夫人那里回来了再看。”绿芍瞧见她的身影,立刻快步跑了过来,从衣袖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封信来。
第056章 静待汝归
谢明珠什么话都顾不上说,立刻捧着信快步走进了里屋,吩咐其他人把门看好了,就急忙地撕开了。
吾之仙子圆
之前我教导过你,面对重要的人,千万不要当胆小鬼,心里有什么话要说清楚,否则很容易让人误解而受到伤害。没想到我把你教育得那么好,你一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跟我说,倒是我自己变成了胆小鬼,什么话都放心底。
那日你对着我默默哭泣的时候,我就想着一定要告诉你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再次退缩了。我希望你平安长大,并不是一个兄长或者至亲长辈对你的期盼,而是出自一个男人的角度。
或许你连出自男人的角度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吧,可惜我没有教会你,也暂时不能教会你。我希望你长大,长得刚刚好,就在定亲的时候,你的爹娘会拿着你的生辰八字与我的送去合,然后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将你送进花轿抬进我的府中。
这样你就可以当我的娘子,实现了我的梦想。
以上皆为我梦中场景,若圆圆认为这是一个美梦,就可以把这封信收起来;若你认为这是一场噩梦,你可以直接把信烧掉;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场让你惊恐慌张到难以容忍而厌恶的信,你可以把这封信交给大夫人。
当然我希望你把它藏好。
永远是你的盖世英雄臻臻。
留。
谢明珠拿着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从看到第一句对她的称呼时,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仙子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仙子圆听起来就像是桂圆的姐妹似的。
她读这封信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一样,痴痴笑笑的。
当她读到“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时,她的心情是激动的,脸上的神色也是十足的惊诧。
臻臻会对一个还没发育的小姑娘动感情?她的内心是纠结的,喜忧参半。她的臻臻是不是什么方面不正常?等到她长大了之后,臻臻真的还会喜欢她吗?会不会喜欢别的八岁小姑娘了?
萧世臻所说的是她所以为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吗?还是说她魅力太大,臻臻喜欢的就是她。
谢明珠处于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忽而觉得自己喜得发疯,忽而又担心这些都是她自己想多了,其实萧世臻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她左想右想,又对着这封信看了许久,终于还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她的臻臻,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谢明珠拿着这封信,猛地站起身来,从床和墙遮挡的拐角处摸出两本册子来。这两本册子一旧一新,旧的那本显然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泛黄了,幸好她保存得比较好,打开之后才会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景佑二十五年元月元日,臻臻给了我一个大红包,里面有许多银锞子。小鸭子小鸡小猪小老鼠小山羊…娘说这是十二生肖,其实我知道,我属的是可爱的小兔子,臻臻是有点丑的蛇。被臻臻夸奖说话清楚的圆圆留。
景佑二十五年元月三日,臻臻是个坏人,他答应今日陪我放鞭炮,但是只有我一个人!他被秦老留下背书了,只有我一个人!秦老也是个坏老头,只有我一个人!生臻臻气的圆圆留。
…
景佑二十七年八月十五,臻臻他带我去厨房,说要做月饼给我吃。月饼做出来了,颜色好难看啊,味道也不好吃。但是我全吃了,当然我也做了月饼给他吃,味道比他做得还要糟糕,他也全部吃掉了。月饼难吃但让臻臻开心的圆圆留。
两本册子都是记在有关于她跟萧世臻的事情,只不过字迹美丑而已。甚至旧的那本上面偶尔还有好多图片,她那时候手指并不灵活,写字经常歪歪扭扭,字迹控制不住手腕,所以她也不爱写,索性就画图。
她宝贝似的捧着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着。这是她一个的秘密,其实前世她就有这样的册子,到死萧世臻都没有看到,今生她依然没有要给他看的意思,只不过记载着她和臻臻之间点点滴滴的习惯,却完全保留了下来。
她害怕如果不去记下来,她就会忘记。如果他们两人之间再次错过了,等到她垂垂老矣的时候,记忆都丢失了,她就要靠这些册子来缅怀他们之间的情感。
谢明珠一时失了神,想起很久远之前的事情,还是外面传来了动静,她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信夹在其中,这封信就跟两本册子一样,会是她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她得藏好了。
***
战场上火光冲天,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伴随着将士们的鲜血,将整个边境都渲染成了地狱修罗一般可怕的地方。
萧世臻身穿铠甲,鲜血已经遍布了整个铠甲,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他骑着马赶回营帐修整,九皇子与他对视了一眼,脸上透着几分坚定的神采,两人骑着马擦身而过。该到九皇子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了。
萧世臻将头上的帽子拿下,用清水将满是鲜血的双手擦洗干净。他的身上是热的,大量的砍杀动作,刺鼻的血腥气,对敌寇的痛恨之情,都让他无法平静下来。但是他的思想又是极其冷静的,甚至带着诸多的消极,每天都会有无数的大好男儿战死沙场,这些人说不定连尸体都找不回来,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有的只有一腔热血的报国之情。
他见过许多铁血铮铮的汉子,没被敌人杀死,但是却被心里的不安打倒。昨日还在自己身边谈笑风生的人,说不准今日已经身首异处了,而自己也正处于这种随时可能丢掉命的环境之下。那根紧绷的神经,一旦彻底崩断,那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轻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吾之乌龟臻
战场杀敌,不要单独逞英雄,你的军功足够当上将军,但是在我这里,你依然只是个乌龟。
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所说的长大到刚刚好,娘前几日要给我说许家老二,被我连忙拒绝了。倒不是许家霸王有什么不好,而是柔弱如我,嫁去他家,必定是被欺负的份儿。所以我还是把他留给女霸王收服吧。
我一直想学射箭,可惜你不在望京,又不准我找旁人学。每日我的手都觉得难受,就想碰一碰弓箭。大哥找匠人做了尺寸合适的弓箭给我,上面还雕了花十分漂亮。他还逼我与这弓箭好好相处,要处出感情来,恨不得我抱着它入梦。
但是我没有屈服,能让我抱着入梦的弓箭,只有你亲自设计交给匠人做得东西。比如我满月时候你送我的金锁,现在我还会偶尔戴着。虽是旧物,却睹物思人。
我一切皆好,勿念。
后院满池的荷花尽开,静待汝归。
已然长大静候佳音的仙子圆。
留。
萧世臻看了好几遍,字字句句都在他的舌尖上滑过,他都能倒背如流了。似乎这样重复无数次的读信,就能让这封信融进他的骨血里,听到小姑娘对他的思念。
“睹物思人,我又何尝不是?”他默念着最后几句话,像是那满池子的荷花开在他的心间一样,都能嗅到那扑鼻而来的清冽荷香。
离开望京六年,他养成了许多习惯,这些习惯都是关于那个叫谢明珠的小仙子。他会把圆圆最新写给他的信揣在怀里,每次从战场上浴血归来,都要掏出来仔细读,只要读完了,无论再怎么激烈的战事,哪怕他与死亡曾经那样贴近,他也丝毫不会害怕。那些烦躁的心绪,刺鼻的血腥气,堆叠的尸体,似乎都从他的脑海里退去,只剩下一个坐在凳子上悠闲踢腿的姑娘。
不过那位姑娘却是背对着他,身姿都显得模模糊糊,就更别提容颜几何了。但是萧世臻却知道,这个每时每刻都住在他心间,替他赶走所有噩梦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圆圆。
只不过他还没见过长大后的圆圆,所以无法描绘她的容颜。
傍晚时分,双方休战。九皇子撩开帘幕大步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萧世臻的手里把玩着一个荷包,那荷包上绣着一条可爱的吐着蛇信的小蛇。边角都有些磨损了,锦布光滑,不知道他摸过多少次了。
“上回我不是让人给你找了个最英武的荷包吗?男人用这样的,像是个孩子。你应该长大了。”九皇子眉头一皱,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憋住。
萧世臻头都没抬:“都说了,这个荷包对我的意义不一样。你给我找来的那个,上面绣的是龙,我可不敢带。要不你带着?说不定真龙护体?”
九皇子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形,他不满地道:“那是蛇,龙有五指。还有说过多少次了,要对长辈尊敬,你要喊我九皇叔。”
萧世臻沉默以对,显然是不想搭理他了。
九皇子被气得够呛,他瞪了一会儿,见萧世臻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不由觉得肝疼。
“你对一个小丫头都那么尊敬,她送你的荷包,你就当个包。我这个九皇叔送你的,你就当根草。按理说,她那个不知道拐到哪里去的姑姑,根本没有我与你的关系亲近!”
九皇子脱去身上的铠甲,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第057章 提前安抚
萧世臻嗤笑了一声:“你若是这么认为就大错特错了,圆圆以后会是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你就等着瞧吧。”
九皇子用水洗了一下手,原本在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下,那双除了握剑留下茧子之外,其余都完好无损的手。此刻却变得粗糙不堪,被塞外风雪所折腾的,甚至还可以瞧见诸多的伤口,显然在外征战的这些年,他受了不少苦。
“你胡说什么呢?”他摸了摸手上的伤口,眉头紧皱,顺口就反驳了一句。
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应该是父母手足。前太子和前太子妃都已然逝去,萧世臻又是遗腹子,更别提其他兄弟姐妹了。
萧世臻不打算理他,将荷包贴身收好,结果一抬眼就瞧见桌边放着的一个牛皮制的面具。面具用红色颜料涂满,这是塞外人喜欢用的,基本上是用来做法用的,猛地瞧见还挺瘆人的。张牙舞爪,面部狰狞,大晚上瞧着还以为是鬼缠身呢。
“你拿这个做什么?还收在桌子上,我现在看见这东西就觉得晦气。”他紧皱着眉头,用手戳了戳那面具,不解地问道。
成日里看着拿着刀冲过来的敌人戴这些面具还不够,九皇子还要拿一个放在桌子上,日日夜夜都能瞧见,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收起来有用啊,不是你上次教我的吗?要替夫人攒嫁妆,所以我就攒下来啊,以后等我找到娘子了,就把那些我攒的都送给她。”九皇子总算是收拾妥当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