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冯燕恒再三叮嘱紫时别忘了来教小歌弹琴,紫时终是没能拒绝,默默地点头。
再一次到冯家,紫时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
小歌乖乖地坐在钢琴前,并着腿。
“老师,小歌以后一定好好练习,你不要不来。”
紫时微笑,伸手摸摸小歌的头发。
正弹着,又听到二楼传来一阵阵闷鼓的凄厉声音,又是那种哭泣的声音。
紫时心里惶恐,看看身边的小歌,倒还是一脸认真地练着琴。
傍晚,冯燕恒回来,看见紫时,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佣人做了大堆的菜。
“快来,我快饿死了。”冯燕恒拉过紫时的手。
“不叫你妈妈下来吃吗?”紫时想了想,还是轻轻地说。
冯燕恒面色有些不自然,随即一笑掩饰:“没事,我们先吃,待会张嫂会将饭菜端上去的。”
紫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冯燕恒剥了几只油汪汪的大虾,放在紫时的碗里。
楼上还是传来凄厉的声音,哭声越来越响,一阵一阵,直戳人心,小歌摇晃着小腿,双手捂着耳朵。
“我去看看。”冯燕恒起身,笑着对紫时说,“你一定要多吃。”
紫时点点头。
一刻钟后,冯燕恒下楼,紫时分明看见他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微微渗着血,像是被指甲划破的。
紫时也没有问,只是起身拍拍冯燕恒的肩膀。
饭后,紫时稍稍坐了会便告辞。
“我送你。”冯燕恒披上外衣。
静谧的月色,这一带周围郁郁葱葱,被灌木隐遮住一大片,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紫时穿着很单薄的衣服,空着脖子,不禁颤抖了一下。
“你倒不问我什么。”冯燕恒开口。
“你们家的事,我不方便多问。”紫时转头看冯燕恒,他的脸在月色下有说不出的黯然。
“她真的是快疯了…快疯了。”冯燕恒喃喃道。
紫时一愣,脑子里浮现那个看似温婉清冷的女子,在人前总是微微笑笑,像一朵洁白优雅的梨花,那样美丽的女人,居然会发出那样凄惨的哭泣声。
“你的父亲呢?”
鬼使神差地,紫时脱口而问。
冯燕恒止步,面色阴沉,好久才挤出几个字:“我也恨他,我也希望他别再回来了。”
什么叫也?
紫时心里一慌,看着冯燕恒面色阴郁,带着些单纯却浓稠的仇恨。
“紫时,我真的没有…其他人了,没有了。”冯燕恒垂眸,“你会在我身边吗?”
静默了一会,紫时开口:“说什么傻话。”
“你会吗,会吗?”冯燕恒急着确认。
面前这个男孩白皙的皮肤,幽蓝的眸子,带着急切的神色。
“会,我们是朋友。”紫时郑重地说。
下一秒,冯燕恒的双手紧紧环绕着紫时的脖子,右脸颊贴在紫时的左脸旁,粗重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紫时问。
冯燕恒只是摇头。
想了想,紫时的手还是默默地抚上冯燕恒的背,轻轻拍拍。
“别怕。”
月色惨淡。
紫时回到家时已经近深夜,摸着黑爬上筒子楼的阶梯,拿出钥匙窸窸窣窣地打开门,开了灯,却又是自己一个人。
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咚。”
“咚咚”
敲门声响起。
紫时一惊,反射性地转头看那扇门。
划破夜的静谧,这样的声音此刻让人胆战心惊。
“谁?”
没有声音。
“谁?”紫时趿着拖鞋,轻轻走到门口。
“是我。”
一个低沉至极的声音,声音中夹着一丝疲软。
正是冯裕庭。
紫时背脊僵直,垂眸看门的把手,脚心沁出冷汗。
“可以开门吗?”
紫时伸手出,又缩回,最终一鼓作气开了门。
一片漆黑,两人只能在黑暗里看见彼此的眼睛。
冯裕庭的眼睛里隐隐着笑意。
“我可以进来吗?”
紫时立刻摇头:“不行。”
“好吧。”冯裕庭声音憔悴,“我只是想看看你。”
紫时不语。
“那我走了。”
冯裕庭转身。
是错觉吗?紫时看见他走路的时候身子微倾,有些踉踉跄跄。
冯裕庭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看紫时,两眼依旧带着笑意。
紫时立刻关上门,身子贴在门上,前额全是冷汗。
紧张,急躁,又惶恐。
惶恐的是,看见他的那刻,自己居然是有些欣慰的。紫时俯身,并着膝头,将头埋下去。
夜很静,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紫时缓缓抬起头,嘴唇颤抖,像是下了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决定。
他起身,打开门,飞快地跑下去。
果然,那辆车还在。
远远地看见冯裕庭倚在车子后座,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然后将厚重的西服盖在身上。
车子左右前后是四个精瘦却灵敏警觉的人。
紫时顿时小跑过去。
冯裕庭朝他笑笑,唇色苍白。
“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些下来?”
冯裕庭看看紫时趿着的单薄拖鞋。
“你怎么了?”紫时神情焦急,耸动着肩膀。
“很冷吗?”冯裕庭倾身过去,将大掌搁在紫时的肩膀上。
紫时掀开冯裕庭身上盖着的西服,双手颤抖。
白色的毛衣左下角鼓出一块,隐隐渗着血迹。

chapter32

“你怎么了?”紫时震惊。
“没事。”冯裕庭的笑容有些衰弱,“很多人想要我死,一个不注意就挨了一子弹。”
子弹?这是紫时过往的生活中未出现的两字,现在却被冯裕庭淡淡地吐出。
“别怕,死不了。”冯裕庭伸手摸摸紫时的头,“也许我坏事做太多了,老天爷气了。”
紫时垂头,一言不发。
“你在担心我?”冯裕庭问。
紫时抬起头,不知何时,两行清泪从眼角旁落下来。
“别哭,我不还没死吗?”冯裕庭勉强扯出笑容,鬓角都是汗。
“你…怎么还来这里?”紫时的声音哽咽。
“顺路过来看看你。”冯裕庭半倚着,嘴角仍是费力的笑容。
紫时僵直着身子,只有双手是颤抖的。
冯裕庭将大掌覆在紫时手上。
“别慌,别怕。”
紫时用手抹抹眼角,却是抹出了更多的眼泪。
冯裕庭轻轻倾身过去,将紫时搂进怀里。
紫时呆呆地,轻轻地依偎在他宽阔的怀里,又怕碰着他的伤口。
“你想我死吗?”冯裕庭的下巴轻轻摩挲着紫时的额头。
紫时大力地摇头,眼泪又是一串串地掉下来。
冯裕庭笑笑,轻轻闭上眼,声音疲倦衰弱之极。
“困了…让我歇会。”
沉重的躯体靠在紫时的肩膀上,紫时分明闻到他身上那种微微辛辣的气味。
两只手还是轻轻握着,紫时看着冯裕庭的手,厚实,宽大,指端有被烟熏的浅黄色,很温暖。
最终还是宿命一般认了。
无论罪恶,伦理,道德,紫时不懂什么是真爱,但这一刻年轻的他坚信眼前这个伟岸英俊的男人是将自己放在心里的,而自己也是将他放在心里。
这是种什么感情?也许只是种单纯的蛊惑,像动物世界的两兽,凭着嗅觉,接近,碰触,抚摸。
一切都是一种味道,最原始的味道。
他们俩有同样的孤独,都为了汲取难得的温暖而沉沦。
冯裕庭为紫时找了一套房子,临江的,打开窗户可以看见江面上的油轮,微微的汽笛声从远处渐近。
每当傍晚,紫时都可以看见江上白色的点点,那是鸟儿的翅膀,扑棱扑棱的,看去像是圆圆的一点点。
房子不大,但应有尽有,意大利式的真皮沙发,雪白的羊绒毯,硕大的棕榈叶子,浪漫温暖的壁炉,墙上的花线,图案,粱上的浮雕,镂空。
细处都是 经得起推敲的。
紫时坐在窗边,他的面前是一架纯白色的斯坦威,每一处都熠熠生辉,用指尖轻轻按下去,会有圆润柔美的音色。
这架琴是从德国空运而来,限量生产,价值不菲。
紫时指尖微微颤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家境还算殷实,父母供自己学琴,家庭教师夸自己有天分,自己也是抱有成为一流钢琴师的梦想。
参加了全国大赛,梦想破灭。原来这个世界凭借的不只是实力,还有势力,财势,人势,运势。
他记得当时一个油光瓦亮,面色戏谑的评委在后台淡淡地说:“钢琴,不过是有钱人家小姐公子的玩意。”
自己是不可能的。
紫时垂眸,看着面前这架上百万的钢琴,每一个琴键的音色都饱满圆润,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拥有这样的钢琴。
远处的飞鸟扑棱一下,又是圆的一点消失在远处,紫时莫名地鼻子一酸,有流泪的冲动。
“怎么了?”冯裕庭站在他身后。
“没什么。”紫时淡淡地笑,“没想到我可以弹这样好的钢琴。”
“傻孩子,你比谁差了?”冯裕庭笑笑。
房间里萦绕一曲优美的琴乐。
一般情况下,一周内冯裕庭会来这里四次,每一次都会带各种新奇的玩意给紫时消遣。
房子里有最好的保姆,每天都可以烹饪出精致的佳肴。
柜子里全是进口的外国点心,有一种黑色的巧克力,薄薄的一板,图案是一个中世纪的骑士,紫时见过,那么一块巧克力曾经他只能是轻轻地看一眼,而现在却实在地摆在自己面前。
伸手可及。
书房里的书柜,包装精美的文学书籍,全是簇新的,泛起一阵阵油墨香。
紫时常常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捧着书,慢慢浸入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不可否认,现在没有物质匮乏的烦恼。
冯裕庭常在紫时耳边低语:“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紫时笑笑,这已足够。
冬日的晚上,房间里的壁炉火焰让人温暖。
紫时体寒,一到冬日,特别怕冷,小时候,母亲会为他洗脚,两只小脚丫扑通进入水盆中,有些顽皮似的拨起水来。
“我来帮你。”冯裕庭很自然地俯身,拉起衣服袖子,一手握住紫时的脚。
“不用了。”紫时有些慌张,连忙缩回脚。
“没事。”冯裕庭按住紫时的脚,将毛巾浸润后慢慢地擦拭他的脚背。
紫时感觉脚在冯裕庭的大掌里软软酥酥的,温水从肌肤腠理浸渍,很舒服。
“我以前就是靠给人洗脚赚钱的。”冯裕庭表情自然,“现在手法倒生疏了。”
“真不敢相信。”紫时低头微笑。
“那时候刚读大学,就是你这个年纪,家里穷,没吃没穿,只能是出去做最底层的工作。”
紫时看着冯裕庭的表情,他回忆起往事的神色总带有一丝讥笑,自嘲。
“就是那么不公平,有人是含着金勺子出身,有人则是尽其一生努力也走不出穷乡僻壤。”
冯裕庭的动作缓了缓,“我以前就憎恨这样的不公平。”
紫时看着冯裕庭的面色渐转冰冷。
“你不这样认为吗?”冯裕庭抬头,笑着问紫时。
“人的出身是上天定的,这是没办法的事。”紫时说。
“没办法吗?”冯裕庭笑笑,将紫时的脚擦净,“我觉得是有办法的。”
“什么?”紫时笑问。
“就是不认输,和天斗。”冯裕庭正色道。
紫时微微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静默了一会。
冯裕庭坐下,眼睛看着紫时:“你父母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他们都不要我。”紫时苦笑。
“明天我请刘律师来,我们想想办法。”
“不用了,随他们吧。”紫时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握着。
“他们不要我要。”冯裕庭捧起紫时的脸,亲吻他。
紫时微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隔天,刘律师还是来了,是个微微发胖的男人,面带憨厚的笑容,眼神却露精光,很是让人信服。
刘律师拿出大叠的资料,不外乎是些家庭纠纷诉讼的案件。
“谢谢。”紫时笑笑,声音极轻,“我…不需要。”
刘律师微微笑笑,抬头看冯裕庭。
“我真的不需要。”紫时重复着,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算了,不要就不要罢了。”冯裕庭轻轻搂过紫时,低语道,“难过什么,没什么好难过的。”
刘律师走后,紫时才微微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刚才太冒失了。”紫时揉揉眼角,勉强笑笑,“他们不要我罢了,我不想勉强。”
“我懂。”冯裕庭心疼地看着他。
月末,父母终于各分东西,母亲收拾着大包大包的东西,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当然是和她的小男友一起远走高飞。
紫时最后一次坐在母亲对面,不是单独的见面,母亲的身边依旧是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母亲穿着淡雅的线衫,原先凌乱的头发盘成一个髻,微微地笑,笑中有释然,有期盼也有歉疚。
紫时懂得母亲眼神的意思。
“我去趟洗手间。”母亲起身,抹抹眼角。
紫时看着母亲瘦弱的背影,突然很心痛,那是他的母亲,在牙牙学语时就照顾自己的母亲,曾经和他一起吟唱《雪绒花》的母亲。
现在却已经那么远了。
“请你,好好照顾我母亲,请多包容她。”紫时起身,向年轻的男人鞠躬,“拜托了。”
男人一惊,半晌后点点头。
紫时走出座位,径直向大门出口,终于离开了餐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快些见到冯裕庭。
错觉也罢,至少那一刻,在紫时心里,冯裕庭才是唯一的,真正的归宿。
也是在那一刻,紫时真正决定要和冯裕庭在一起,抛开了所有的理智,只是任性地沉沦一回。
冬日的大街寒冷彻骨,太阳很暗,微微的一些柔光,而紫时朝着那个方向奋力跑去。

chapter33

冬日的天澄澈如洗。
室外寒冷彻骨,室内的紫时坐在壁炉前,裹着羊绒毯,看着书。
冯裕庭在一边兑着酒。
“少喝点。”紫时说。
“红酒,没事。”冯裕庭笑笑,“年纪大了,喝点红酒有助睡眠。”
紫时笑笑。
冯裕庭从背后抱住他。
“以后想做什么?”
“还没想好。”
“你可以继续学琴,只要你喜欢。”
“算了。”紫时摇摇头,“年纪也不小了,钢琴这种东西一旦断了,就拾不起来了。”
“谁说的,你弹的那么好听。”冯裕庭慢慢地吻紫时的脸颊,“很好听,很好听…”
“你是外行,我只能是哄哄你们外行。”紫时笑着躲避冯裕庭的吻。
“真的,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相信我。”冯裕庭双臂紧紧箍着紫时。
“嗯,我知道。”紫时低头。
冯裕庭的确是对紫时很好,吃的穿的基本都是最好的,紫时体寒,脚常是湿冷的,冯裕庭特地从意大利买来纯手工制作的棉鞋,脚伸进去就是柔柔暖暖的一片。
现在的紫时不需再担心物质上的问题。
更可贵的是冯裕庭常问紫时以后想做什么。
“理想,我可以帮你实现。”冯裕庭声音温柔,“当然前提是你也要努力。”
这让紫时深深感动,冯裕庭对自己不是单纯的占有,他也为自己的未来规划,也为自己的理想欣慰,这份尊重是所有中最珍贵的。
不能否认,和冯裕庭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越来越有种落实感,感觉安全,踏实,感觉有了依靠。
错觉也好,紫时觉得自己长期漂泊的心暂时有了依靠。
当然紫时知道自己和冯裕庭是不会长久的,他得到一些理所当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一天,紫时回到家,打开门才发现有两三个客人坐在客厅里。
“回来了?”冯裕庭转头看紫时,面色自然。
紫时点点头,有些拘谨地看着西装革履的客人,他们像是在谈生意,小茶几上有一壶普洱茶,冯裕庭亲自斟茶给他们喝。
想了想,紫时还是开口:“这几位是?”
“生意上的朋友。”冯裕庭说,“你先上楼吧,待会我让佣人将晚餐送上来。”
紫时点点头,刚欲上楼才发现自己的鞋子还未脱就这样走了上去。
佣人将晚餐送上去的时候,紫时几乎快睡过去,昏昏沉沉地起来,看见丰盛的晚餐却食欲全无。
生意谈得很完,茶续了几壶,渐渐烟雾缭绕,气氛不算太好,看起来冯裕庭和他们的意见始终不能一致。
坐在对面的一个叫高延之的男人面色逐渐僵硬,微微扯动一个勉强的微笑。
“听说冯先生喜欢玉器,能否让高某欣赏下?”
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
冯裕庭笑笑,起身带路去储藏室。
恰好碰到刚下楼的紫时,穿着棉睡衣,赤着脚。
“怎么不穿鞋子?该冻着了。”冯裕庭蹙眉。
“我下来喝点水。”紫时说。
“我让佣人端上去,你快上楼。”
紫时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目光和高延之对上,顿时莫名一慌,立刻转头回去。
直到很晚,冯裕庭才送走客人,回了房。
“怎么还没睡?”
紫时关上音乐,笑笑:“睡不着,就听会音乐。”
冯裕庭脱下衣服,上了床。
紫时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在谈生意吗?谈这么久。”
“高老头子真是老糊涂。”冯裕庭冷笑,“还找来几个小罗罗帮腔,以为这样就可以摆布我?”
紫时听不懂,但也直觉冯裕庭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说说你周末做了什么?”冯裕庭抱住紫时,轻柔道。
“就是那样,看了书,弹了琴,还打了游戏。”紫时笑笑。
“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旅游。”冯裕庭说。
“我现在这样就很好。”紫时低头。
“别怕我。”冯裕庭一掌抚上紫时的脸,“别委屈自己,我说过,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和我说。”
紫时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这样的话像一个承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信赖的承诺。
“我…比较喜欢一些淳朴安静的地方。”紫时淡淡地说。
冯裕庭笑起来,双臂更是箍紧紫时:“好好,我记住了。”
隔天是周一,紫时从学校回来时看见一辆车停在家门口。
从车子里下来的就是昨日那个客人高延之。
“请问冯先生什么时候会回来?”
紫时一愣,随即笑笑:“今天他大概不会到这里来。”
高延之挑眉,笑中隐隐带着一些诡异:“有意思,真有意思。”
紫时微微一怔,有些看不清高延之面部复杂的表情。
“没想到冯裕庭有这样的兴味。”
话毕,高延之边笑边回了车,手臂一挥,司机启动车子,缓缓驰去。
紫时站在原地,半天才按了门铃,佣人来开门。
高延之的神情,话语无不带有轻蔑和嘲弄,说明了一个事实:原来纵横商界,人前光鲜的冯裕庭有喜好男色的恶趣。
而自己是他的男宠。
紫时闭上了眼睛,原来这些事实比自己想象得难承担太多。
自己想要什么,对冯裕庭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畸恋,这样的伦理失常会有什么结果…太多问题一时间挤入紫时的脑子里。
紫时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逃避,至于在逃避什么,自己还是不清楚。
但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将会面对更多的事实。
所以当冯燕恒找上门来时,紫时其实已经有了隐隐的预知。
“你进来吧。”紫时微笑,但脊背是僵直的。
冯燕恒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紫时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
“对不起。”
三个字不是假的,是最无奈但也是最想说的。
冯燕恒苍白着脸,俯身脱下鞋子,对佣人轻轻点头示意,然后走进了客厅。
“很漂亮的地方。”冯燕恒冷冷地说,眼睛瞟到了那架价值不菲的斯坦威,“你一定很喜欢吧。”
紫时不语。
冯燕恒自顾自地坐下,问佣人要了水,一饮而尽。
“想吃点什么吗?”
话一出口,紫时就立即后悔,为自己一派主人的架势而后悔。
“你跟他住了?和他在一起了?”冯燕恒直问。
“是的。”紫时承认。
“为什么?”冯燕恒的语气冰冷。
“因为穷。”紫时苦笑。
冯燕恒一手握着被子,指关节苍白,没料到紫时这样坦率地承认,心里顿生一种可悲。
“这倒也是,看你现在穿的用的比我还好,得到了许多以前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吧?”
紫时看着冯燕恒一脸嘲讽的神情,没有说话。
“你不觉得羞耻吗?”冯燕恒的眼眸里出现冰尖芒星般的东西,锐利,尖刻。
紫时默默地为冯燕恒的杯子倒上水,然后双眼凝视着他,平静道:
“我说的穷,不仅是物质上的。”
“哦?是吗?你的意思是他能给你精神上的?”冯燕恒咬牙。
“算了,燕恒,我承认是我虚荣,无论物质还是非物质,我都希望拥有,我是个太平凡庸俗的人。”紫时闭上眼,平静道,“但我不会跟着一个不喜欢的人,他的确是我喜欢的。”
“你爱他吗?”冯燕恒嘴唇颤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四个字。
“我也许现在都不清楚什么是爱,但我喜欢他,这是真的。”紫时说。
“别说得这样好听!你就是因为喜欢他的钱!”冯燕恒起身,腕部一用力,将杯子里的水甩在紫时的脸上。
紫时伸出手默默地擦拭,睁开眼,只觉得眼眸干涩。
“也许我的确是在找借口。”
冯燕恒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语塞。
“燕恒。”紫时也起身,“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但未料还是弄成这样,你怎么骂我都行,打我也行,我都接受。”
冯燕恒心里空落落的,看着面前这个平静的面色中带有歉疚的男孩,这个男孩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生长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一个人辛苦地赚钱,吃穿都是最简陋的,从没见他埋怨过,他谦逊有礼,在自己失意时鼓励自己,在自己喜悦时分享自己。
这样一个男孩,自己心中一直是默默地喜欢,本能地想接近他,和他多说说话,和他一起玩车模,和他一起躺在地板上,阖眼睡去。
他真的怨不起他。
慢慢地,冯燕恒坐下。
“你知道吗?”
紫时听着。
“他…不是好人,不是可以让你托付的,他在骗你。”
“他不是的。”紫时本能地为冯裕庭辩解。
“上一次他身上的伤…就是母亲派人做的。”
紫时震惊。
“我母亲快要疯了,他不爱她却捆绑着她,原因不外乎是要鲸吞夏家的财产。”冯燕恒低头,喃喃地道,“我很早就听叔叔伯伯说,但一直没敢相信,但现在事实就是…”
紫时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根本就是为了爬上去才和母亲结婚的,他根本不爱她,只知道伤害她。”冯燕恒说,“你也许难以想象他们现在貌合神离到什么地步。”
紫时垂眸。
“他不是好人,真的,我不骗你。”冯燕恒急急地说,“紫时,离开他,别被他骗了。”
紫时两手握成拳,费力笑笑。
“燕恒,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事情很复杂,我也分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只知道他现在对我很好,从没人对我那么好。”
冯燕恒一愣,他听见紫时哽咽,看见紫时的眼角隐隐的泪水。
他从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