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太子到底在做什么也没人知道,难免对方不忌讳自己。
只这一闪念的功夫,见愁脑子里的想法已经铺天盖地了。
一看,朱翊钧就知道她想远了,竟像是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一样,他开口便道:“放心,本宫没记仇。”
“……”
谢馥霎时无言,不知说什么。
朱翊钧随手将书架上的一本书拿出来,放在手里,随意翻了翻。
“这里面很多书都很生僻,寻常人连听都没听过,更不用说是看了。可它们,都杂乱地堆在这里,没看过的人,不知道里面到底讲的是什么,也就无从分辨这些书应该放在哪里。不过,谢二姑娘却一本一本都放对了,倒叫本宫有些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
谢馥真想问一句:她以前在朱翊钧心里到底是什么印象?
可也就是想想,谢馥没真问。
她老实回答道:“年幼时无聊,曾在外祖父书房之中度日,所以看了不少,即便没看过,粗粗一翻,也能约略知道写了什么,所以能分门别类,太子殿下谬赞了。”
“粗粗一翻……”
朱翊钧莫名笑了一声。
“本宫宫中这些小太监们读书也不少,也能识字,却没有谁有粗粗一翻的胆子。”
说完,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谢馥的近前来,站得太近,以至于谢馥能闻见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的味道。
在那一瞬间,谢馥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拢在袖中的手指不由得握紧了,想要将方才的话给圆回来,可又知道跟本不合适。
她不过是来给太子殿下整理书架的,怎么能够翻看太子的书?
方才不过是一时没有考虑周到,竟然直接说自己粗粗一翻!
真是被方才朱翊钧一句“食人花”给唬得乱了心神,竟然连这种昏招都能想出来,谢馥无端端有些烦闷起来,为自己方才的失策懊恼不已。
只是毕竟站在朱翊钧面前,她面色虽有变化,却也不敢喘一声大气。
朱翊钧打量她模样,便知她多半被自己这一句话给吓到了。
“本宫的书,上头都写了一些东西,可不是寻常人能看。哪个不长眼的若是看了,回头要剜眼割舌。你说,你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呢?若是看了,你怕是要遭难;若说是没看,方才所言,便是欺瞒本宫……”
朱翊钧微笑着看谢馥。
“本宫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回答。现在告诉我,到底看,还是没看?”
“……”
沉默良久,权衡再三。
可谢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个更加周全的法子。
方才自己那一句话,根本就是把自己扔进了套里,再也出不来了。
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无奈又认命的想法。
于是,谢馥终于还是道:“没看。”
声音虽简短,却有一种难言的无力。
若说方才的谢馥站在这里,还有一点神气的话,现在便平白透着一种委顿的气息。
这变化,看得朱翊钧心里有些乐呵。
虽不知陈望到底喜欢她哪点,可朱翊钧觉得,自己挺喜欢戏弄她。
“没看你还敢欺瞒本宫,本宫就有这么吓人?”
“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臣女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自己博览群书。”
谢馥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又觉得朱翊钧竟然跟自己周旋了一大圈说话,实在有些诡异。
朱翊钧将那一本书随手放了回去,便朝着自己的书桌走去,淡淡道:“总算是问你第二次你还算老实回答,没有继续欺瞒本宫,所以本宫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是。”
谢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没想到,就在这一刹那,朱翊钧又站住脚,转过身来。
“有个问题,本宫要问你。”
问题?
谢馥一怔,又紧绷了起来。
朱翊钧站在窗前,谢馥也看不清他表情,只听见他浅淡的声音。
“你可知,父皇为何对你格外感兴趣?”
“……”
什么?
谢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朱翊钧的身影。
她此番神情,完全落入了朱翊钧的眼底,他一下就明白,谢馥其实是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
真的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眼瞧着谢馥张嘴就要问什么,朱翊钧直接开口打断了她:“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问。”
“是。”
明明都已经问了她,此刻却要说什么不必多问,真叫谢馥有些不明白起来。
然而,朱翊钧方才的一句话,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谢馥的心底。
隆庆帝对她格外感兴趣?
那朱翊钧又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让自己不要多问,可偏偏又问了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
谢馥怔怔站了许久,才发现朱翊钧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这才醒悟过来,她是来收拾东西的。
于是,谢馥重新忙碌起来。
一本一本,将原来的书给放回位置,忙碌完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斜。
谢馥看了一眼似乎沉浸于书本的朱翊钧,慢慢走到了茶几旁,将那一盏冷茶端了起来,在掀起茶盖的时候,碰出了轻微的声响。
“叮。”
埋头正在写字的朱翊钧忽然抬起头来,一下就看见了僵立在茶几旁的谢馥,眉头微微皱起。
谢馥连忙将茶盏放下:“惊扰太子殿下温书,臣女……”
“来人。”
朱翊钧搁笔,喊了一声。
方才伺候的小太监连忙出现在门口,朝内一拜:“奴婢在。”
朱翊钧瞧了谢馥一眼,只道:“沏盏热茶上来。”

☆、第079章 太子的茶

“是。”
小太监一怔,只以为是太子想要喝茶了,连忙领命退下。
只是才退到门口,他就纳闷了:奇怪,方才不是已经给太子殿下端了一盏吗?
心里疑惑归疑惑,可太子有命,下面不敢不从。
小太监连忙吩咐下去,叫茶房给伺候了一盏新茶上来,恭恭敬敬地端了进来。
没想到,人还没走进书房呢,太子殿下就已经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那边。”
抬手一指还站着没动的谢馥,朱翊钧的神情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小太监这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就说嘛,原来是给谢二姑娘倒的茶!
倒是谢馥受宠若惊了一把,她才喝了两口已经凉下来的茶水,没想到这没一会儿热茶就已经端上来了,一时之间只觉得手里的这一盏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最终……
她还是放下了。
小太监瞅了她一眼,将茶盏奉给她。
谢馥倒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茶来:“多谢公公。”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道:“二姑娘客气了。”
“一个小太监有什么好道谢的?”
远远地,朱翊钧听见了,凉凉说了一句。
那一瞬间,谢馥感觉自己眼角不由得跳动起来,这辈子的耐心仿佛都要耗死在这里了。
那小太监一瞬间变得惶恐起来,吓得额头上汗珠都出来了。
朱翊钧不耐烦见,摆手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眼见着出了书房,才劫后余生一般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谢馥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只觉得心里沉沉地。
茶盏现在还烫得厉害,根本不能喝。
可是她觉得这里实在不怎么待得下去了。
不过接了茶盏,多少也得谢恩,谢馥可不想就这么平白地被迁怒。
她躬身道:“多谢太子殿下赏。”
总算是知道应该谢谁了,朱翊钧心里想,到底还不算是很笨。
他随意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谢馥慢慢直起身子来,也知道朱翊钧应该不会说话了。
他专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而谢馥则端着那一盏茶,悄悄放在了茶几上,太子赏的茶,总归还是要喝一口的,总不能就这么走了。
可现在,谢馥有些口干舌燥,没朱翊钧的意思,也不敢坐下,只好站在旁边等茶凉。
眼见着那茶还在冒着热气,谢馥心里直叹气。
好半晌,见朱翊钧的确没注意到自己这边,她将茶盏端起来,慢慢吹了吹,眼见得凉了不少了,才连忙喝了两口。
滚滚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还算能忍。
谢馥呼出一口气来,终于又慢慢将茶盏放下。
她原地朝着朱翊钧行礼:“如今太子殿下的书已经整理完毕,臣女想贵妃娘娘还等着臣女去复命,臣女……”
“茶喝完了?”
朱翊钧抬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顺便一眼看向了被她放在茶几上的茶盏。
谢馥有些发愣,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没。”
“坐下,喝完了再走。”
朱翊钧眼皮一搭,又低下头看书去。
谢馥彻底懵了。
喝完了再走?
她看了朱翊钧半天,朱翊钧没说话,只看书,仿佛刚才他什么也没说一样。
可谢馥却不敢想自己是不是幻听。
她有种人在梦中的感觉。
赐茶给下面人喝,竟然还要喝完了再走?
这一位太子殿下到底什么脾气?!
谢馥恍恍惚惚地低头去看放在茶几边的那一盏茶,又想起朱翊钧的话来,坐下喝。
既然离开不了,又是太子发话,谢馥还真的只能……
坐下,等茶更凉一些,再继续喝了。
书房里,谢馥呆呆坐着等茶凉,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那边厢,朱翊钧坐在书桌后面,天光落在他面前的雪白的纸叶上,衬得上头铅字越发浓黑。他随意抬眼一望,便瞧见谢馥坐在那边有些恍惚模样,像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今天会遇到的一切。
那一刹那,朱翊钧竟然觉出了一两分的好笑。
他的茶,岂是那么好喝的?
没喝完就想走?
做梦去吧。

☆、第080章 三个女人

这一定是谢馥这辈子喝过的最长、最久、最痛苦、最难喝的一盏茶。
她发誓,自己绝不愿再来毓庆宫!
好不容易一盏茶见底,谢馥只觉得满口都是苦涩味道,她放下茶盏,恭恭敬敬地朝朱翊钧告退。
朱翊钧眼神淡淡地,这一次倒也没怎么阻拦,道:“去吧。”
谢馥这才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刚走出书房,她抬眼一看,外面日头早已经西斜,她近乎整整一个下午,都耗死在那一盏茶上了。
小太监守在外面,看谢馥的眼神,真可谓是奇妙到了极点。
谢馥无心去想旁人到底是怎么想,她心里看自己,就如张离珠所言:倒霉,倒霉到了极点了!
她脚步匆匆,巴不得立刻就回到李贵妃宫里去。
只是仔细一思考,她又不得不哀叹一声。
回去也是倒霉。
李贵妃要问:你怎么在太子那边待了那么久?
那谢馥怕是要完。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谢馥的脚步,明显比平时快上那么几分。
以至于,冯保从旁边出来的时候,只瞧见她一个背影。
那一瞬间,这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咂咂嘴,问旁边小太监道:“这是怎么了?像是被什么撵着呀。”
小太监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冯保一看,就知道今天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他好奇起来,手指一勾,示意小太监随自己走到一旁去。
小太监连忙跟上,等到站定了,才对着冯保一阵耳语。
冯保听了,先是愕然,而后皱眉,最后才是无奈。
只是,没人能看见他眼底闪烁的光芒……
“好了,咱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手一挥,冯保直接让小太监退下,自己则走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
“来了?”
朱翊钧依旧没抬一下头。
冯保走到他近前来,道:“是来了。顺道,还给太子殿下带来一些消息。”
“恩?”
消息?
冯保的消息,一般都有点意思。
朱翊钧放下了手里的书和笔,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眯着眼道:“说来听听。”
冯保眼尾抬起来,长长拉开一笔,像是画的一样。
他笑容有些古怪。
“昨日固安伯世子跟固安伯一家子闹翻了,竟然直接杀去了摘星楼,当夜竟然宿在秦幼惜的楼中,一夜未出,临近中午的时候,才从楼里出来,听闻有些失魂落魄,不知是遇到了什么。”
固安伯世子陈望?
这个人,朱翊钧却是还记得的。
他眉头皱起,想起陈望,就想起皇后来,想起这后宫之中不干不净的一切,又道:“此事与本宫有什么相干?”
“是不怎么相干,不过……如果臣说,东厂的探子探知秦幼惜有孕,腹中子还是陈望的,而秦幼惜有与谢二姑娘有那么一点交集呢?”
冯保唇边的笑意,慢慢变深了。
朱翊钧原本淡淡的表情,终于收敛了起来。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冯保。
眼眸之中的温度,一点点褪去,覆盖上一层霜寒。
他负手而立,只呢喃一句:“要开始吃人了吗……”
冯保不明白这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很聪明地没有接话。
按理说,朱翊钧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冯保不知道最后这件事到底会怎么收场,不过他手里有东厂,渐渐也看明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谢馥是个很好玩的人,而且很会下棋。
绕了这么一大圈出来,若非当年局中人,只怕也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
朱翊钧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最终只挥了挥手,道:“有消息继续告诉本宫便是,没事你先下去吧。”
“是。”
冯保退出。
他重新出来,站在檐下,望着天上飞远的一行燕子,想起了当年来。
毓庆宫外,谢馥的脚步也停下了。
她停下,不是因为看燕子,而是因为,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个女人。
一个打扮妖娆,极有域外风情,约莫就是传说中那个波斯来的美人,奴儿花花;另一个,小家碧玉,妆容精致,可脸色却不大好,像是最近几日过得极不如意,不是谢馥昔日的好友葛秀,又是何人?
今日,真的是好巧。
谢馥原可以大大方方走上去打招呼,可现在却不能。
因为,奴儿花花跟葛秀掐起来了。
这下麻烦了,她是走还是不走?走出去,又要说什么?劝还是不劝?怎么劝?劝完了怎么办?
……
一系列的问题,浮上了谢馥的脑海。
然而,很快她就没有思考的余地了。
葛秀一脸的怒意,近乎嫉妒地看着眼前这有伤风化的波斯美人,恨得牙关紧咬,她张口就想要说出什么来,可下一刻,目光一转,就看见了旁边出现的一个隐约的人影。
那一刹,她怔了片刻。
“馥儿?”

☆、第081章 消息

昔日的闺中密友,如今见面,一个是皇帝的妃子,一个是公主的先生。
谢馥心里有一瞬间的尴尬,因为若她是葛秀,此刻绝不会开口,只当做没看见,兴许于人于己都好。
不过,葛秀既然开口,她也不会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尽管此刻,局势似乎挺复杂。
那站在葛秀对面的奴儿花花,也抬眉瞅了谢馥一眼,而后,目光掠过谢馥,一下落到她身后不远处的毓庆宫门上。
一刹之间,面色骤变。
猫儿一样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奴儿花花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一种敌意。
谢馥感觉到了,却并未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兴许,奴儿花花只是以为这里来了一个葛秀的帮手。
可惜,她不是。
走上前来,谢馥微微一笑:“葛美人。”
没有什么“见过葛美人”,也没有什么“给葛美人请安”,谢馥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葛美人。
像是寻常的老友之间的招呼声,也像是早已经生疏了的熟人。
葛秀听出来了。
其实也不过只是短短几日没有看见谢馥罢了,如今竟然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
她已经成为一个后宫之中微不足道的棋子,而谢馥还是如此光鲜亮丽地站在她面前,优雅又从容,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
“许久不见馥儿了,这是往哪里去?”
奴儿花花没说话,也没离开。
谢馥开口道:“回慈宁宫去。葛美人可是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没事我要走了。
葛秀忽然也微微皱了一下眉,朝着她背后看去,顿时脸色微变,出声嘲讽起来:“倒是我问错了,该问你从何处来才是。没想到,一向说不想入宫的谢二姑娘,竟然也做得出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
“……”
谢馥知道,她是误会了。
自己从毓庆宫中出来,而葛秀原本的目标正是太子枕边,难免她要多想一些。
只是她到底没想到,翻脸也是这样一件迅速的事情。
“阿秀,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可我没做的事情却绝不会认。漫说你如今不过是个美人,即便你再身居高位,也已经是皇上的妃子。深宫内院,祸从口出。”
淡淡的言语,淡淡的眼神。
谢馥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奴儿花花。
奴儿花花这样的异域美人,不管怎么站,那纤细的腰肢都给人一种柔弱无骨的模样。
此刻听了谢馥的话,她的目光紧紧地凝在谢馥的脸上,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来。
她没多大的反应,倒是葛秀心里一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深宫内院,祸从口出,此话不假。
可……
为什么,还是那样,难以甘心?
她不明白,自己心心念念求不到,而谢馥却可以逍遥自在!
凭什么?
葛秀想想自己入宫以来的种种遭遇,竟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有心要反驳谢馥,却发现在此时此地,自己不敢说什么。
原本紧绷着的肩膀,一下就垮了下去。
那一瞬间,谢馥竟有些可怜她。
“若葛美人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便告辞了,若葛美人他日想要聚聚,还请让人来慈宁宫。”
没把话说绝,仿佛她们还是昔日的好友。
谢馥略微欠了欠身,转身便欲离去,没想到,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奴儿花花说话了:“站住。”
这一位,谢馥还真不知道如何称呼。
她皱了眉头转身过来。
奴儿花花近乎冷笑着看她,因为并非中土之人,所以她的口音给人一种十分别扭的生硬之感。
“你才从太子宫中出来?”
“正是。”
怎么今天大家都跟毓庆宫杠上了?
谢馥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得罪奴儿花花的地方,乍然被拦在这里,才是真的奇了怪。
周围的所有宫人都低下头来。
奴儿花花一步又一步地接近了谢馥,谢馥总觉得哪里不对,略略朝后退了一步。
奴儿花花嫣然一笑:“你怕我?”
不待谢馥回答,她又大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这一幕,着实奇怪。
她近乎迷惑地看着奴儿花花。
奴儿花花笑了好一阵,险些笑弯了腰,眼底却有一丝泪光闪烁。
好不容易,她才停了下来,满脸的笑意,一下收拢了回去,唇边的弧度却未降下,于是就成为了一丝冷笑。
“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转达贵妃娘娘。”
谢馥看着她。
奴儿花花轻声道:“我已怀有身孕。”

☆、第082章 递话

有孕!
她是什么意思……
这一瞬间,饶是脑子一向通透的谢馥,都被这消息吓得头皮一炸。
她一下想起了很多东西,可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奴儿花花望着她,唇边那一分冷笑,渐渐地隐没了下去。
她朝着谢馥微微颔首,便道一声:“有劳了。”
说完,她缓缓迈步,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葛秀站在旁边,却将整个一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来:有孕?!
奴儿花花竟然有孕了?
可又为什么要请谢馥告诉贵妃娘娘?
这……
脑子里一片的乱麻,葛秀根本理不清楚。
谢馥站在原地,望着奴儿花花那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葛秀。
这一瞬间,北京城皇宫上头的天空,透着一种阴沉沉的压抑。
直到慢慢地回到慈宁宫里,她都还有些恍惚。
宫门口,弄晴正跟小宫女们说话,像是在吩咐什么事情,落落大方,井井有条,仿佛整个慈宁宫都在她掌握下,也都在那宠冠六宫的张贵妃的掌握下。
远远瞧见谢馥打宫墙下面走过来,弄晴停住了,摆摆手对身边宫女道:“去吧,可准备好些,砸了可要你的命。”
“是。”
小宫女连忙退下了。
弄晴这才走上来,迎到谢馥面前:“二姑娘?”
“弄晴姑姑。”谢馥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有人托我为她递句话给贵妃娘娘,不知……”

☆、第083章 风雨前夜

有人?
有人是什么意思?
这一时,弄晴忽的愣了一下,望着谢馥。
谢馥头也没抬,却似乎已经明白弄晴所想,只补了一句:“奴儿花花。”
“什么?”
纵使弄晴在这宫中已经有一段时间,甚至已经到了可以被新入宫的小家伙们称为“姑姑”的资历,可在听到这名字的时候,竟然也有些难以冷静。
奴儿花花。
这名字在宫中可算是个禁忌,这是个没有品封的妃嫔,可隆庆帝甚是宠爱,甚至盖过了李贵妃去。
即便人人嫌弃她来自鞑靼,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她面前蹦跶:后宫里,皇帝的宠爱便是天和地,谁敢跟她作对?
弄晴万万没想到能从谢馥的口中听见这四个字。
她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
可抬头来,再看谢馥两回,只瞧见她朝自己眨眨眼。
于是,弄晴了然:终究没听错。
她迟疑片刻,回谢馥道:“还请二姑娘稍待片刻,我去通传于娘娘。”
谢馥点了头,目送弄晴进去。
她自个儿只站在门外等候,见着那帘子掀起落下,两旁侍立的宫人俱目不斜视,显得很有规矩。
没一会儿,弄晴出来了,对谢馥道:“进来吧。”
这是李贵妃已经准了。
谢馥暗暗吸了一口气,心下还算平静,迈步往里。
李贵妃站在窗下,并未坐着,只看着外面,手中掐着屋里那一盆白玉兰的翠叶,背对着外头。
谢馥进来行礼:“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吧。”
李贵妃的声音不咸不淡,回过了身来,上上下下先将谢馥看了一遍,见她起身了,才看了看左右,道:“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伺候的宫人退下,李贵妃身边就剩下了弄晴一个。
宫室中,一下有些空荡荡。
“说说吧,怎么回事。”
见人散去,李贵妃这才坐了下来,并不绕弯子,只问到底是什么事。
显然,李贵妃并不很高兴。
谢馥听出来,深知后宫中云波诡谲,并不简单,只作不知,答道:“臣女从毓庆宫回来,偶遇了葛美人与那位娘娘,她让臣女转告娘娘一句话,说自己已经有孕。”
“啪。”
才拿到手中的茶盏,掀开了茶盖,却忽然颤抖了一下,在茶盏的边缘磕碰着,发出了声响。
李贵妃那一瞬间的神情,变得很难形容。
她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谢馥,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样。
谢馥脸上干干净净平平静静。
什么也没有。
可她就是用这样平静的神情说出了方才那几乎能炸晕整个后宫的消息!
有孕?
一个出身鞑靼的贱奴也能有孕?!
不……
重要的是,他们那一位皇上,竟还真的有这一份“本事”?
荒谬之感,无端端袭上了心头。
李贵妃想得很多,想起了自己的三公主,想起了自己的四皇子,也想起了如今还在太子位置上的朱翊钧,想起了无出的皇后,和有孕的贱奴奴儿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