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令缓缓下降。
它不是被封印了吗,还会自己动?重紫惊讶又害怕,不由自主停住后退的脚步,呆呆地望着它,刹那间,脑子里竟变得异常迷糊。
亲切!她居然会对它感到亲切!
暗红色的光泽闪烁,带着魔力般,摄人心魄。
如同受了蛊惑,重紫缓缓迈步,神不知鬼不觉朝它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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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风吹散长夜,薄雾送来黎明,重华宫静悄悄。
竹叶上晨露未干,洛音凡就御剑归来了。
原来他自昨日离开紫竹峰起,一路上总感觉有些不安,因此匆匆办完事便赶回南华,刚走进重华宫门,就看到小徒弟坐在殿外四海水畔,脸色有点苍白,精神却很好,他这才放了心,暗暗纳罕。
重紫原本装作看水,见他回来,立即展颜迎上去:“师父。”
洛音凡点点头,径直上阶进殿。
书案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椅子上铺着云毡,茶水不烫不凉,重紫见他提笔,连忙过去铺开纸,然后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替他磨墨。
长发披垂于地,脸色依旧淡漠,提笔的手稳得让人安心,正如执剑时一样,那是足以守护一切的从容的气势。
任凭天上人间光阴流逝,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他,一直到岁月的尽头。
小小唇角勾起,重紫浅笑。
笑容渐渐变得不太自然。
昨晚那个噩梦令她心有余悸,甚至带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好几年没再做的梦,怎么突然又找上她了?与以往不同,那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切,她真的摸到了天魔令!
很熟悉,带着温度……
奇怪的是,她单单只记得自己取过天魔令,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竟半点也记不起来……
重紫努力回忆着。
洛音凡提笔写了几行,发觉气氛不对,忍不住侧脸看,只见旁边的小徒弟手里机械地磨着墨,目光呆滞,似在出神,小脸苍白得不太正常。
照理说,半仙之体通常不会生病的。
明知道她的依恋不是好事,不该再过分关切。
洛音凡再写两行,终于还是搁笔,看着她:“可有不适?”
冷不防被他询问,重紫“啊”了声,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摇头:“没有。”
小徒弟长大,有越来越多的秘密瞒着他了,洛音凡没好多问,转眼之际,目光忽然停在她手腕上:“几时伤的?”
顺着他的视线,重紫疑惑地低头。
左手腕上赫然一道红色伤痕,想来刚受伤不久,因是半仙之体,伤口愈合得比寻常人要快,早起时精神恍惚,竟然没留意到。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昨晚究竟是梦还是真?
重紫大惊,面色惨白,冷汗淋漓。
洛音凡原以为是玩时无意划伤,随口问问,哪知她反应这么激烈,心中疑云顿起:“你……”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响起钟声。
二人都愣住。
钟声很特别,南华每有大事才会响起,所有弟子闻声都要尽快赶到主峰,由于动静太大,虞度通常是不会用它的。
洛音凡皱眉,起身便走,重紫忐忑不安地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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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阴冷,南华主峰正殿外,各类护山灵兽早已赶到,远远蹲着等待,连殿顶都停满了仙禽,气氛异常紧张。
虞度与闵云中高高站在阶上,虞度面色凝重,闵云中脸上更是乌云密布,慕玉与闻灵之等几名辈分高的弟子亦肃容立于两旁,惟独秦珂不在。
石级下,宽阔的主道两边,数千弟子屏息而立,眼睛都望着上面的掌教,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除了当年魔剑被盗,万劫现世,掌教就没有再动用过灵钟,此番匆匆召集所有弟子,一定出了大事。
洛音凡与重紫驾云而至,无声落在中间大道上。
见到他,众弟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护教仙尊在,无论发生多严重的事,似乎都不用担心的。
洛音凡拾级而上,重紫亦跟随在他身后。
三位仙尊并肩而立,似有默契,都不说话。
不消片刻,天机尊者行玄也带着几十个徒弟赶到,他是惯常的诙谐,拈着白胡子走上阶,老着脸叹气:“我说昨夜心神不宁,早该料到会出事,掌教师兄这么急着把大伙儿叫来,又有什么要我测的?”
人已到齐,洛音凡亦侧脸看虞度:“出了何事?”
虞度缓缓道:“昨夜有人擅闯祖师殿。”
四下鸦雀无声,众弟子目不转睛望着他,等待后面的话。
祖师殿并无禁令,任何一名弟子都可以进去,原不稀奇,但此事既然惊动掌教,且动用了灵钟,必定非同寻常。
果然,虞度抬手丢出一件东西。
看清那东西,别人尚可,旁边的重紫立即面如土色。
巴掌大的天魔令漂浮在半空,弯弯如眼睛,依旧流动着暗红色光泽,大约是因为有这么多人看着的缘故,那种诡异的气息已经消失,感觉不到半点异常。
与以往不同的是,令牌上有一小块地方颜色分外鲜艳,和其他地方明显不一样。
鲜血的颜色。
重紫一阵眩晕,心惊肉跳,她并不明白那血代表什么,只隐约感觉到事情很严重,而且很可能与她有关……越想越怕,她再也忍不住,低头看手腕的伤痕,昨晚明明就是在做梦而已,为什么会心虚?
旁边两道视线投来。
紧张的人对周围发生的事格外敏感,重紫立时察觉,急忙转脸看,却是慕玉,他显然也已经看到了她手腕的伤痕,欲言又止,温和的眼睛里带着许多疑惑之色。
重紫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慕玉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伸手,不动声色替她拉下长袖,盖住发抖的小手,连同那道伤痕。
眼圈一热,重紫垂眸。
明知道天机尊者在,无论发生过什么,迟早都会被查出来的,身为首座弟子,他还是选择纵容庇护,因为相信她。
可是她对自己没信心!万一,万一真的和她有关……
那不是她的血,一定不是!她就是做了个噩梦!
重紫自我安慰着,心情总算平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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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令的变化,底下众弟子显然也都发现了,新弟子们不知其中厉害关系,仍是面面相觑,知情的却都紧紧闭着嘴,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虞度道:“这块天魔令,你们当中有谁知道它的来历?”
此事虽然没有公开讲过,但几乎所有南华弟子都清楚,那是南华天尊牺牲性命换来的战利品,代表了南华守护六界之战的胜利,也代表了整个仙门的荣耀。
闻灵之立即站出来,恭声道:“弟子斗胆,听说过一些。”
虞度点头:“讲。”
闻灵之转向台下,嫣然一笑:“百年前,魔界忽然出现一个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尊,自名逆轮,得天魔之身,为祸六界,群魔无不臣服。”
“三十多年前,逆轮一统魔妖两界,野心勃勃,开始进犯人间仙界,天山教与蜀山门等数十门派皆遭重创,这场浩劫共历时二十年,直到十一年前,逆轮终于率魔族攻上南华,妄图进入通天门摧毁六界碑,引六界入魔,天尊为了挽救天下苍生,率本门弟子苦战,最终以极天之法中的一式‘寂灭’,将逆轮斩于剑下,天尊也因此重伤身故。”
这段往事被她缓缓道来,现场气氛更显肃穆。
闻灵之适时打住,黯然片刻,才接着道:“这件天魔令便是得自魔尊逆轮,上有万魔之誓,当年逆轮正是用它召唤虚天群魔的,如今魔族之所以没落,也是因为它被逆轮以魔宫禁术封印,无人能召唤虚天之魔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看着虞度,恭声道:“但是,恕弟子多言,弟子以为,最主要的缘故其实不是天魔令被封印,而是我们仙门弟子不忘重任,谨记天尊教诲,上下齐心,守护苍生,所以魔族才不敢猖狂,人间方得安宁。”
此话一出,众弟子俱各点头,闵云中黑沉沉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虞度满意,示意她退下:“这块天魔令当年被逆轮以魔宫禁术封印,惟有其至亲施以血咒之术,方能解开,如今天魔令上留有血迹,显然是有人昨夜潜入祖师殿,妄图施展血咒,解除封印。”
底下立时哗然。
洛音凡道:“此人并未得逞。”
虞度叹息,压低声音:“逆轮并无血亲,他失败也是自然的,只不过此人既敢试图唤醒天魔令,可知心术不正,这样的弟子留在南华,将来必出大事。”
洛音凡点头,心中忽然一凛。此情此景,他又不好立即转身去问,只得勉强忍耐,暗暗宽慰自己——小徒弟跟着他这些年,别人对她不甚了解也罢,难道他还不清楚?她天性善良,品行端正,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对她是有信心的。
虞度转向众弟子,语气比平日更威严:“南华上有教规,受天命镇守通天门,容不得狼子野心之徒,此人拜入南华,却心术不正,此番是决计躲不过的,本座先奉劝他,最好自行出来认罪,或可从轻发落。”
闵云中冷哼:“此人身为南华弟子,却心怀邪念,大逆不道,无视教规,仙门断留不得这样的败类,倘若肯自愿伏诛,我与掌教便网开一面,送他去轮回转世赎罪,否则必按教规,严惩不怠,到时进了刑堂,此等重罪,只会落得魂魄无存的下场。”
数千弟子沉寂,每个人都在等待,话说到这份上还不出来,可知此人大胆狂妄至极。
洛音凡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过脸。
重紫也正呆呆地望着他,看出那目光里的询问之意,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也怪不得师父怀疑,这事连她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那明明就是个梦而已,是假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这样巧!
最怕令他失望,自十岁跟随他,她努力了整整六年,只为了想证明给他看,他没有收错徒弟。
昨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在梦中莫名去了祖师殿,看见殿上的天魔令朝她飞下来,然后……然后呢!
重紫握紧双手,勉力回忆。
奇怪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先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场景,此时竟猛然浮起,有如一道凉水浇过头脑,混沌的记忆经过冲洗,变得格外清晰,就好象戏台一角的帷幕被徐徐拉开,里头的场景逐步显现!
夜半三更,天魔令用笑声召唤她……
她中了魔似的朝它走过去……
左腕被边棱割破,有血流出,暗红色的天魔令一沾鲜血,刹那间变得鲜艳夺目……
……
不是,不是这样,那是梦啊!梦怎么能当真!重紫惊恐地抬眼,恰恰对上闵云中严厉的目光,顿时更加慌张,脚底后退几步。
小徒弟的所有反应,洛音凡已看得清清楚楚,一瞬间,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伴随着绝望的,是潮水般的怒气。
天生煞气,修魔道的绝佳根骨,当初一念之差收她为徒,他也从未后悔,只因相信她天性善良,以为悉心教导便能引她走上正道,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一直对她很放心,难道正是因为太放心,所以看错?陪伴六年的最听话最善良的徒弟,突然做出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之事,犯下如此重罪,他一时竟不能接受。
真如师叔他们所言,她迟早会堕入魔道?
心变得冰冷,目光也冰冷。
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几乎都被那视线刺得生疼,重紫情不自禁发抖,乞求似地望着他,却不是因为怕受责罚。
别生气,求求你别生气,不是我做的,那只是做梦!
别生气,相信我……
想要解释,不知从何说起,重紫只顾望着他摇头。
虞度的声音又传来:“本座好言相劝,这忤逆之徒既然还执迷不悟,那就有劳天机尊者了。”
闵云中冷笑:“不必多说,天机尊者,先行卜测。”
“且慢。”
漆黑的眸子恢复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是其中透出的冷酷与决绝,已经让在场所有人心中发凉。
他缓缓开口,用那淡漠的声音唤道:“重紫。”
重紫,不是他的重儿。
小脸瞬间转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周围或许很静,又或许很热闹,这些都不重要,心已死一般归于沉寂,众目睽睽之下,重紫苍白着脸,迎着他的视线,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虚弱地走过去,跪在他面前。
劫持
“你手上伤痕从何而来?”
“师父。”
“你的伤从何而来?”
重紫泣道:“师父……”这件事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怎么解释?果真照实讲来,梦中之事,有谁会信?
误解哀求声中的含义,洛音凡心头怒意更重,骗了他这么多年,到如今还指望让他庇护么!
“是你?”
“也许……是我……可我也不知道……”
重紫既慌张又害怕,所有事乱成一团,竟有些语无伦次。人一旦习惯依赖,不自觉就变得软弱起来,陪伴师父这些年,一直过得平静满足,乍遇上这么大的变故,那感觉,就和当年爹娘惨死时一样,叫人难以接受。
慕玉见势不妙,忙上前道:“尊者息怒,重紫在南华这些年,是怎样的人,尊者应该最清楚,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旁边闻灵之轻哼了声,一名女弟子会意,立即道:“慕师兄忘了,人间有句话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洛音凡皱眉。
虞度忙斥道:“放肆!尊者问话,岂容你们插嘴,退下!”
女弟子噤声。
看着面前的重紫,洛音凡缓缓道:“为师再问一次,是,或者不是?”
终究还是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只盼着她能说出“不是”二字,果真无辜,他必定追查到底,但是,她若真的心存邪念,天生煞气,一旦入魔,结果很难预料,难保不会成为另一个逆轮,他洛音凡也绝不会袒护徒弟,贻害苍生。
发现那眼波里泛起的一丝涟漪,重紫忽然找回勇气,迅速冷静下来,含泪将昨夜的怪梦说了一遍:“我并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直到早起师父问我的伤,我才觉得蹊跷,可是那个天魔令,我往常一见它就做噩梦,只想远远避开,哪里会主动去找它。”
洛音凡不语。
闵云中道:“诸多借口!”
重紫哭道:“重紫绝对不敢欺骗师父,督教明查。”
事情又麻烦了,虞度暗暗叹息,制止闵云中:“适才所言,如若有假,便是欺上之罪,一旦查实只会两罪并罚,你可明白?”
重紫以额碰地:“不敢有半句假话。”
虞度点头:“本座暂且信你,既然你也不能确定是梦是真,就由天机尊者先行卜测,以免冤屈了你。”
重紫再叩首。
行玄无奈,苦着脸取出天机册。
平时都不把天机处放在眼里,这种时候偏就轮到自己卖力,当年一时心动为这丫头卜测命运,险遭反噬,整整休息了半年,但凡与她有关的事,就是麻烦,这次不知又要耗费自己多少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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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白光照,天机册浮起在半空,翻开,逐渐变大,好似一轴巨大的空白画卷。
在场所有人都不眨眼地望着那空白卷页,重紫尤为紧张,也有许多弟子同情喜欢她的,私底下都替她捏了把汗。
一盏茶工夫过去,天机册上迟迟不见异常。
眼见行玄从开始皱眉,到后来掐指,最后竟念咒出声,众人惊讶不已,照理说,天机尊者卜测这些事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根本无须念诀,除了当年卜测魔剑被盗之事失败,还从未见他这么吃力过。
正在众人疑惑时,半空的天机册逐渐显示出画面。
画中景物十分熟悉,阴暗空旷的大殿,殿顶一粒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忽然,高高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月光随之泻入,一道纤瘦人影自门外走进来。
她缓步行至案前,御杖而起。
血滴在令牌上。
双唇微动,似在念咒……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最震惊的莫过于重紫,未等画面消失,她便失声道:“不是!不是这样!是它自己朝我飞过来的,我并没有御杖!也没有念咒!”
闵云中冷冷道:“莫非是天机尊者在冤枉你?”
重紫无言,呆呆地跪在那里。
当前的情形,简直就是百口莫辩,只有她自己明白,事实根本不是行玄卜测的那样!她根本就不会念什么血咒!
洛音凡亦惊疑,行玄固然不会出错,但小徒弟的表现也并无不对,早起大殿上无意中问起,她那诧异的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没有说谎,此事很可能是在她毫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的。
感受到他的注视,重紫终于拾回一点信心。
别人可以不信她的话,他应该会吧?她就算骗了天下所有人,也不会骗他的。
“没有,师父,我真的没说谎!是它自己朝我飞过来的,我从来没学过什么血咒……”
闵云中勃然,打断她:“天魔令是掌教亲自作法定在祖师殿,除了我与护教,还有天机尊者,谁能使唤它,莫非南华还藏有这样的高人?何况它早已被魔宫禁术封印住,怎会自己下来找你?分明就是狡辩!”
众人纷纷点头,就算有信她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重紫急得分辩:“明知道瞒不过天机尊者,我只须照实讲来,推说做梦不知情就好了,又何必故意编造令人生疑,求掌教与仙尊明查!”说完再叩首。
众人听了这番话,细想之下亦觉有理,低声议论。
燕真珠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重紫师叔所言极是,她若有心推脱,又何必说假话,望掌教明鉴。”
闻灵之道:“那倒未必,我曾听天机尊者说,重紫命数成谜,或许她因此自恃,以为尊者难以卜测,妄图蒙混过去。”
自小被她刁难,重紫到底年轻,再也忍耐不住,气得大骂:“闻灵之,我与你有什么仇,这样诬陷我!”
闻灵之涨红脸,横眉:“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说可能,南华容不得心术不正之徒,我身为督教弟子,岂能徇私,替你隐瞒。”
重紫怒不可遏:“你……”
不待多说,洛音凡已打断她:“住口。”
闵云中冷笑:“隐瞒欺上,目无尊长,南华收的好弟子。”
气急之下忘了辈分,重紫不敢再多言。
虞度皱眉道:“事实俱在,你仍不肯承认,也怨不得他人不服,天机尊者绝不会冤枉你。”
燕真珠似想起什么:“弟子斗胆多言,记得当初逆轮魔宫有梦魔,善于梦中操控他人,如今梦魔虽销声匿迹,九幽魔宫却有梦姬一派,重紫师叔会不会是中了梦靥之术?”
闵云中道:“你难道要说,梦姬混进了我们南华?”
燕真珠无言,半晌道:“可能是……”
“胡言乱语!”闵云中斥道,“南华收弟子都是屡经挑选,身世来历无不清楚,且有众神兽灵禽守山,能混进来而不被察觉,区区梦姬哪有那么大能耐!你这分明就是偏袒本门叛逆,理当同罪,再要多说,一并受罚!”
燕真珠不敢再说了。
虞度示意行玄:“是否中梦靥之术,查看便知,以免有人不服。”
行玄上前,右掌按在重紫额前,片刻之后收回手,摇头。
旁边慕玉忽然开口:“倘或有人法力胜过天机尊者,有心掩饰真相,天机尊者便不能测出实情,正如当年魔剑被盗之事。”
数遍南华上下,法力比行玄高的只有三个人,洛音凡是绝不会害徒弟的。
闵云中大怒:“混帐!你这是说为师与掌教陷害本门弟子?”
“师父息怒,弟子绝无此意,”慕玉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只是听说重紫在林和城时,曾经遇上过魔尊万劫……”
闵云中挥袖打断他:“笑话!她在南华做梦,千里之外的万劫怎会帮忙隐瞒,南华数千弟子,单她做梦成真,分明就是巧言狡辩,借口做梦,妄图蒙骗过去,否则血咒之事又如何解释?”他又哼了声:“纵然是真,也必定心有邪念,贪图天魔令的好处,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重紫忙道:“我从来都没想要天魔令!”
“天生煞气,迟早会入魔道!”
“我并没害过人。”
“本性难移!”
重紫闻言抬眸,直直地看着他。
知道他的偏见,所以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只为博得他的好感,谁知到头来仍落得一句“本性难移”!
她缓缓道:“仙尊说的不错,我是天生煞气,可那又如何,我没想要生成这样,这些年我从未做过坏事,更没有安心害过谁,仙尊身为督教,赏罚公正,为何始终对我执有偏见,这与以貌取人有何区别,我不服!”
万万想不到她敢出言顶撞,四下一片沉寂,闵云中气得噎住。
“混帐!”
“师父。”
“为师收你为徒,是让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呈口舌之利么。”
重紫垂首:“弟子知错。”
洛音凡道:“还不与仙尊赔罪。”
重紫忍了委屈,果然朝闵云中磕头:“重紫无知,情急失言,但凭仙尊责罚。”
明知道他护短,闵云中自恃身份,晚辈既已认错,就不好再多计较,半晌嘲讽道:“护教的徒弟生得这般牙尖嘴利,果真由我来判,量她也不服,既然是护教门下,事实俱在,还是由护教亲自发落吧。”
洛音凡沉默片刻,待要说话,耳畔忽然传来虞度的声音。
“师弟且慢,此事其实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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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度召天魔令至面前,转脸朝一名大弟子递了个眼色,那弟子立即走上前,抬起右腕,两指在腕间一划,殷红的鲜血立即流出,滴落于天魔令上。
虞度示意他退下:“师弟,以你的修为,要除净血迹想必不难。”
洛音凡不语,抬掌拂过令牌。
心知有异,他特意使出了最高等的净水咒,眨眼之间,方才弟子滴落在令牌上的血污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虞度看着他。
洛音凡愣愣地看着天魔令,心底满是震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新的血迹虽然消除了,可是先前残留的重紫的鲜血仍醒目地印在上面,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鲜艳,仿佛已经和令牌融为一体。
顶级净水咒,去秽除尘,不可能这样!
虞度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叹道:“我与师叔想尽办法,都不能将她的血迹从上面除去,可见此事非同寻常,我原以为天生煞气只是巧合,谁知她竟似与此令大有渊源。”
“逆轮并无血亲,封印仍在。”
“无论如何,事关重大,师弟……”
洛音凡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转眼看向重紫。
方才二人这番话是以灵犀之术传递,旁人并未听到,都在奇怪,惟独重紫脸色惨白如纸。
淡淡的神情万年不改,可是她感觉得到,他正在离她远去。
重紫一动不动跪在他面前,喃喃道:“师父,我没说谎,真的没有。”
只要他相信她,不要生她的气,别人怎么冤枉怎么责罚都不重要,无论会受多重的刑,甚至是魂飞魄散,她也不怕的。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这里,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沉默了大约一盏茶工夫,他终于开口了。
“事实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重紫颤抖,望着他:“重儿没有说谎,就算师父要我死,我也不会认的……”话未说完,就听得一声闷响,她整个人直直朝石级下滚去。
在场所有弟子都未反应过来,正愣神之际,重紫已止住滚落之势,身体飘起在空中,缓缓落回地面。
闵云中收了浮屠节,冷笑道:“事实俱在还想抵赖,这等孽徒,护教还要袒护不成!”
洛音凡淡淡道:“既是重华的逆徒,我自当处置。”
脸上额上渐渐浮现几处擦伤痕迹,重紫顾不得疼痛,膝行至他跟前,拉着他的长袖:“师父!师父!血是我的,可我真的不会什么血咒,我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