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坐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将案上所有信件推开,起身走出大殿。
视线不自觉移向四海水畔,下意识认为那里还会有个人在等他,等他出去,等他回来。
白云铺地,空无人影。
洛音凡微微皱眉,对自己目前心神不定的状态很不满。
匆匆送她去昆仑不是没有道理,消息尚未传出,趁早动身,为的就是防止意外发生,谁知万劫这么快就劫了她去,天下果真有这般凑巧的事?
难道魔族奸细真的混上了南华?梦姬?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南华弟子拜师时,身份来历都会调查清楚,就算有人冒充,也不至于这么久不被人察觉,更何况万劫魔宫早已解散,只剩了万劫一人。
莫非万劫一直在留意她?毕竟他已经知道她天生煞气了。
亲自劫人,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才是洛音凡最担心的事,最近几年万劫行踪诡秘,调查下来,发现他竟也在暗中打探各仙门的事,并不像众人所说那样,只关心宫可然,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毕竟,万劫的力量可能来自逆轮之剑,而她恰巧和当年的逆轮一样,天生煞气,万劫这些异常之举,和她有没有关系?
天生煞气,修仙易成邪仙,入魔易成天魔。
而她,此刻恐怕也心有委屈,会不会因此生出怨念……
阶前,洛音凡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墙外长空,不知不觉,目光竟变得凌厉起来。
有他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她走上那条路。
可如果她真的……
洛音凡一惊,随即苦笑,并没有太多担心,至少现在,他还能相信自己徒弟的品性,相信她不会那样做,更主要的是,他相信他自己。
有他在,她就绝不会走那条路。
那孩子太善良,太重感情,这就是弱点,足以阻止她入魔的弱点。
上次在林和城,万劫就有意手下留情,此番必不会轻易动她,明知道她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毕竟是自己徒弟出事,还是唯一的徒弟,说不担心是假的,跟了这么多年,他又怎会没有感情,尽管对她更多是因为没做到承诺的内疚。
当务之急,是设法救她出来,万劫之地的所在至今无人知晓,要救人谈何容易。正所谓关心则乱,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主意。
洛音凡叹了口气,转身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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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雷声炸开,重紫再次恢复意识,是被雨水浇醒的,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身上,和外头的雨也不太一样,带着股奇怪的腥味,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望了眼,天空更加黑沉沉的,连昏迷了多久也看不出来,受过这番折磨,重紫只觉筋疲力尽,全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一阵阵的酸疼,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重新磨过了。
可是很快,她仿佛见了鬼,尖叫着跳起来。
周围红彤彤一片,雨帘?血雾?白衣裳紧紧粘在身上,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散发着血腥味。
忽然,一道血红的闪电自头顶划过,雷声凄厉。
重紫全身颤抖,又怕又恶心,青着小脸不要命地在风雨中奔跑,想要寻找一个躲藏的地方,不知道跑过多少条路,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不知道身上摔破了几处。
漫天血雨,避无可避,无限绝望。
脚步逐渐放慢,终于停住,带着满身鲜血,她颓然跪倒在地。
师父呢,师父不相信她,真的不再管她了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救她……
“为什么……”喃喃的声音被风吹散。
明明那么小心,为什么还是错了?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连他都不相信?天生煞气,迟早入魔,难道这真是她的命运?
所有的委屈与伤感全部涌上来,眼泪簌簌从眼眶里落下,与脸颊的血水混作一处,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为什么!”她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周身煞气再也不受控制,重重扩散,血腥味越发浓郁。
冷风急雨里,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自手心里传来,却是星璨。
刹那间,心境变得清明,无数往事在脑海里闪现,重紫猛然回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在想什么,怎么可以不相信师父!他只是不知道真相,要给南华上下一个交代,所以才会罚她,她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亲口说过会保护她,怎么会不管?要找到万劫之地的入口有多不容易,现在他一定在担心吧。
就算受再多折磨,也要活下去!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她会回到紫竹峰,师父会原谅她。
煞气尽收,重紫勉力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终于,迷雾中隐约现出一座庞然大物,其中似有火光,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座高高的黑石宫殿,平地矗立,衬着背后浓云闪电,巍峨壮观,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幻象。
来不及思考,重紫飞快朝它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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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石级都齐膝高,阶上有十来根巨大黑石柱,足有两人合抱粗,殿内极其宽敞,可容数千人,地面全由一种特殊的黑石铺就,磨得光亮,几乎能清晰地照出人影。一眼望去,整个大殿就像是一潭死沉沉的黑水,散发着彻骨凉意,又像是一片无底深渊,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下足。
重紫站在门口,回身望望外头铺天盖地的血雨,咬牙踏进殿门。
殿上一个人也没有,脚步声带起清晰的回音,光滑的黑石地面倒映人影,感觉就像是在水面行走,随时都会陷进去,叫人心惊胆战。
又冷又怕的时候,人总是向往光与温暖,重紫直直朝前走,只因前方有一蓬巨大的火焰在跳跃,可是当她真的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马上又变得面无人色了。
火蛇!
重紫睁大眼睛,尽量缓过气。
那并不是真的火蛇,而是一截像蛇一样蜿蜒盘旋在地上的粗大红树藤,她曾经听师父说过,魔宫盛产一种万年赤蛇藤,专门用来燃烧照明,只须短短一截,便可燃上一年半载,想来就是这个东西了。
熊熊火光难得带来温暖,紧张的心情得以舒缓,重紫倚着柱子疲惫地坐下,视线不知不觉被迎面壁间那柄剑吸引过去。
整个大殿,除了火,惟有它是最引人注目的。
剑的造型华美奇特,高高悬挂在光滑的黑石墙壁上,通体暗红色,此刻映着火光,所以更加鲜艳醒目,上面隐约有光华流动。
那材质,看起来竟如此熟悉!难道……
重紫倒吸一口冷气,心砰砰跳起来,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惊叫出声。
此剑与天魔令分明是用同一种材料铸成,根本无须猜测,这就是传说中那柄封印着逆轮一半魔力的魔剑!逆轮之剑!仙门和九幽魔宫惦记它多年,果然是落在他手里了,当年盗剑的人真的是他!
脚抬起,却没有往前,反而倒退了两步。
对面墙边有个巨大的黑石榻,黑石榻上有个人。
他仰面静卧于石榻上,眉头微锁,凤目紧闭,仿佛在沉睡,由于身上穿的是黑衣裳,与周围墙壁地面一色,方才粗心大意竟没有发现。
这是他的住处?重紫万万没想到会阴差阳错闯进这里,回想那难以忍受的附骨之痛,她对这位冷酷的魔尊只剩了畏惧,连忙放轻脚步,转身想要溜走,可是走出几步后,她又开始迟疑。
“总算来了。”耳畔响起冷冷的声音,神不知鬼不觉,他竟已站到了她身后。
重紫惊得跳开。
“想留下?”
“我……害怕,血。”
“害怕?”他重复念了一遍,冰凉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你要习惯。”
接二连三受惊吓,重紫已经被恐惧压迫得喘不过气,几欲崩溃,终于忍不住叫道:“为什么要习惯,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出去!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至此,她终于明白宫可然的感受了,怪不得宫可然那么恨他,无论哪个女人,都不会乐意住在这样的地方,过这种生活,被他纠缠当真是件恐怖的事。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很久了,你能来,该高兴才是。”
“是你自己把它变成这样的,怪不得宫仙子讨厌你,讨厌这儿!”
话嚷出口,重紫又后悔了,害怕地望着他。
出乎意料,万劫没有发怒:“讨厌么,可你躲不过。”
重紫哪还顾得上思考他话中的含义,颤抖:“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现在是南华罪徒,要去昆仑山受刑,对你有什么用?”
他俯下脸,一缕红发飘落她眼前:“本座让你免受冰锁之刑,不好么。”
“不用你好心,我……”话说一半,重紫猛然醒悟,“我去昆仑的事,你知道得这么快,陷害我的人就是……不,不可能,这么远,你怎么能通过梦来控制我!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是谁在设计陷害我!”
万劫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脖子。
重紫下意识闭目。
许久,那手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未收紧半分。
“是谁,你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不是他报信给你的吗?”事情大出意料之外,重紫诧异地睁眼,见他没有反应,更加惊疑,“那你把我劫来做什么?要挟师父?不对,难道……是他让你做的,他不想让我去昆仑?”
万劫目光闪烁,不置可否。
此去昆仑,除了南华弟子,只有路上镇守各城的仙门弟子知道,重紫越想越不对,失声:“他是仙门中人,要你动手,是因为他自己不能露面!他为什么要帮我?难道害我的人不是他?”
万劫依旧不语。
重紫道:“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你不是最强的魔尊吗,他难道比你还厉害?”
本以为万劫不会回答,哪知他却冷冷开口了:“法力高过本座的,六界还没有第二个。”
第一个当然是洛音凡,重紫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他用宫仙子要挟你!你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才要听他的话,对不对?”
万劫又不回答了。
重紫冷汗冒出来。
那人身在仙门,却利用宫可然暗中要挟魔尊万劫,目的恐怕没那么单纯,更重要的是,他隐藏在幕后,别人永远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什么时候动手,所以万劫才会受他挟制,他阻止自己去昆仑,到底是恶意还是善意?他会不会害师父!
重紫越想越心惊,转身跑:“我要出去!”
万劫抬手,隔空将她拉回跟前:“想去报信?他们不会相信的,洛音凡是你师父,南华天尊将仙盟首座之位传与了他,要庇护你易如反掌,如今他非但不庇护你,还要送你去昆仑受刑,你还向着他做什么。”
重紫呆了呆,道:“师父……那是……有人陷害我,他根本不知道!”
万劫道:“他不相信你。”
重紫别过脸:“他既然是仙盟首座,就更不能循私,这次是别人故意陷害我,将来他知道我被冤枉,一定会接我回去的!”
“天生煞气,没有人能帮你,只有本座。”
“不用你管!”
“哼!”暗红的眸子里杀机骤现,很快又隐没,他似乎在顾虑什么。
重紫吃吓,放软语气:“你放我回去,我叫师父帮你查出那个人。”
“本座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一粒奇香无比的药丸塞进她嘴里。
“这……是什么?”
问题是多余的,撕扯般的疼痛已经在身上蔓延,重紫惊骇万分地看着自己露在外面的左手臂,那里的肌肤正在一寸寸裂开,如同被剪刀剪破,皮肉外翻,鲜血迸流。
“啊——”尖叫。
万劫丢开她,过去依旧往石榻上躺下,任她在地上翻滚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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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两个月,重紫对万劫之地渐渐熟悉起来,看到血河白骨,心里仍会发毛不习惯,可也没有当初那样恐惧了。万劫显然没有伤她性命的意思,每每从昏迷中醒来,身上的伤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做了场噩梦一样。
魔尊万劫的脾气的确与传说中差不了多少,反复,无情。
每当被折磨到难以忍受时,重紫简直想一死了之,然而最终还是强撑过来了。
见到万劫的时候多,见到他醒着的时候却很少,他似乎很疲倦,一天下来几乎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当然,每隔几日他也会出去一趟,至于去做什么,那就不知道了,这期间重紫趁他不在,曾设计逃跑过一次,结果不用说,如今躲着他还来不及,哪里敢多问,不过她私下猜测,他可能是去见宫仙子吧。
那人仅仅利用宫可然进行口头威胁,就能挟制他,当真是痴情。
重紫无心理会这些,她关注更多的,是殿上那柄逆轮之剑。
照理说,此剑与天魔令都是当年魔尊逆轮的遗物,或许天生带煞气的缘故,每每对着天魔令,她总会遇上怪事,这次被遣昆仑就是它害的,然而面对这柄传说中负载着可怕魔力的逆轮之剑,她反而没有任何感觉,倒令人有些意外。
仙门一心净化此剑,消除祸患,如果能带着它出去,将功折罪,所有人一定会原谅她,她就不用离开师父去昆仑了吧?
不止一次动过这心思,重紫最终还是失望地摇头,这事太冒险了,自己现在处境固然不妙,可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若被发现偷剑,会是什么下场很难说,何况万劫在门口设置了结界,要拿着剑逃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知道是他回来,重紫连忙起身避到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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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闻青海地震,不知我的读者里有无青海的MM,上来祝声平安,也祝灾区人民平安,希望表怪俺伪更
魔蛇
万年赤蛇藤燃烧正旺,一道高高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衣带长发被带进的风吹起,映着熊熊火光,尽显魔尊威严,可惜此时殿内空荡荡,并无一个部下迎接,于是更显得孤独了。
看清他的模样,重紫暗暗吃惊。
与往常不一样,俊美的脸上带着比平日更多的疲倦之色,唇角略带血迹,步伐也有些蹒跚,竟是受了伤。
他并不看重紫,径直走向石榻,躺下。
重紫小声试探:“你……怎么了?”
原本已经闭上的凤目睁开,冷冷地瞟着她。
重紫被他看得发毛,纵然面前真是当年的神仙大哥,受了他这么多折磨以后,也不会再生出多少同情了,何况她并不想多管闲事,索性转身走:“大……叔慢慢睡,我出去了!”
“大叔”二字有意拖得很长,身后万劫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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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是永远不变的晦暗天空,凄迷烟雾,杂草乱石,枯树老藤,气候无非那么几种,或是阴风,或是血雨,或是愁云,或是妖月,从未见过太阳。
重紫抱着星璨发了会儿呆,盘膝坐下。
眼下空闲时间多,魔界太阴之气充盈,正可补仙界之短,与其坐等救援,不如趁机修行,总之不是什么坏事。
闭上眼睛,灵气游走。
开始还有些心神不宁,好在越到后面就越顺利了,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重紫便觉得周身灵力充沛,进益不少,正在沾沾自喜,忽然地面一震,连带她的身体也跟着朝旁边歪倒。
怎么回事?重紫连忙睁眼查看。
还未来得及作出下一步反应,整块大地竟剧烈摇晃起来!
好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撼动,迷雾尽散,天空变色,万里浓云急速飘飞,令人眼花缭乱,壮观,诡异。
自来到这里,还从未遇上过这等异事,难道出了什么意外?重紫吃吓,双手撑地稳住身体,转脸朝殿内大声唤道:“大叔!大叔!你这魔宫是怎么回事!好象……要塌了!”
整个空间都开始摇晃,风向已乱,飞沙走石。
大殿里面无回应。
侧身躲过飞来的一块石头,重紫再不敢留在外面,起身踉跄飞奔进殿:“大叔,这可是你自己的地方,你难道不管么!”
黑石榻,万劫静静仰卧其上,竟然已经睡熟了。
知道他性情不好,重紫不敢走近,站得远远的唤他:“大叔!大叔!”
她叫得这么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万劫居然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双目紧闭,依旧沉睡,暗红色长发映衬俊美的脸,就连唇边的血迹也带上了几分魅惑。
对啊,他受了伤,是死是活?重紫按捺住激动,小心翼翼走近他身边,碰了下他的手,又迅速退开:“大叔快起来,出事了!”
那只手,不,他整个人几乎没有温度,和身下的黑石头一样。
重紫不敢妄动,试探着轻轻摇晃他:“大叔!”
没有温度,却还有气息,看来他受伤太重,一时难以醒转。
外面狂风不停灌入,凛冽非常,大殿摇晃得厉害,黑石彼此碰撞,发出尖锐而危险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垮塌。
重紫猛然想起一事。
听说魔界虚天得太阴之力而生,每隔五年就会有一次劫变,乃是阴气太重反噬的结果,因此在虚天开辟魔宫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惟有法力极强的魔尊才能做到,群魔有了容身之地,自然臣服。
眼前万劫之地的情形,分明是被一种强大力量撼动的结果,难道……虚天劫变爆发?
此刻万劫仍处于昏迷之中,根本没有能力应付,一旦结界承受不住外力,破开,让那道恐怖的魔力涌入,这里的一切都将被摧毁,连同两个人,都要化为尘埃。
重紫浑身冷汗,既害怕又着急,顾不得什么:“大叔!大叔快起来!劫变来了,这地方要塌了!”
任她死命摇晃,万劫还是气息微弱,纹丝不动。
重紫无力地放开他,瘫软于地。
来自虚天的如此强大的力量,万劫之地能否支撑过去尚未可知,现下除了听天由命,再无别的办法,只能祈祷外面的结界足够牢固了。坚持这么久,还是等不到师父来救她,难道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
绝望之下,头脑自然变得简单。
这种力量,好象……有点熟悉?
重紫呆坐片刻,反而留意到其中异常,正在诧异,那可怕的力量已开始慢慢减弱了。
一波接一波震荡过去,地面晃动不再像先前那般剧烈,碰撞声也逐渐变小,那道力量好似一股浪流般,冲过这里,朝另一个地方行去。
终于,周围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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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殿外,天空依旧是天空,大地依旧是大地。事情发生前后,顶多只短短一盏茶的工夫,重紫却感觉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似的,回想方才的情形,心有余悸,。
能够幸免于难,估计一半原因是万劫之地的结界相当牢固,撑过了这场劫变;另一半原因则是侥幸,万劫此时身受重伤,倘若中间出点什么意外,就再没有谁修补支撑结界,两人必是死路一条。
无论如何,这次总算死里逃生。
重紫暗自庆幸,坐在地上喘息许久,待平静下来,才站起身朝殿外走。
脚步忽然放慢,停住。
半晌,她缓缓转回身,鬼使神差地望向璧间那柄暗红色的逆轮之剑,大眼睛幽幽闪烁。
现在他昏迷不醒,岂非正是个好时机?只要带着魔剑离开这里,回去师父一定能原谅她,所有人都会原谅她的,她就不必再去昆仑,又能留在紫竹峰侍奉师父了。
可是门口设有结界,拿了剑也出不去。
重紫怔怔地望了那剑许久,又将视线移向石榻上的万劫,脑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升起……
倘若……他死了呢?
劫变已经过去,不再需要结界的保护,只要他一死,结界自然消除,她就可以带着魔剑逃出去了。
逆轮之剑,魔族圣物,足以杀死强大的魔尊。
拿魔剑,杀了他!
重紫咬住唇,不由自主朝那剑走过去。
此刻他全无抵抗能力,九成把握能得手,结界消失,万劫之地就不再隐秘,师父会很快找到这里救她出去,杀了这个恶名昭著的魔尊,仙门那些寻仇的人只会感激她。
快,快杀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怂恿。
重紫紧盯着魔剑,缓缓朝它伸出手。
纵然当年他对她有恩情,可是现在折磨她这么多次,也已经够了吧,他早就不是当年的神仙大哥了,而且身负血债,除去当初那三千性命,这些年他不知还杀了多少仙门弟子和无辜百姓,本就该死不是吗?
手控制不住,在半空不停地发抖。
明知道眼前是个死刑犯,却并非每个人都有行刑的勇气。
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亲手杀人。
“受了欺负可以生气,却不该有害人性命之心,知道么?”曾经有一个人亲口告诉她这句话,从那时起,她就深深记在了心里,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杀他。
他静静躺在石榻上,无半分意识,对自己的危险处境全然不知。
昏睡之中,那脸上反而显出一丝熟悉的平和气质,酷似当年,一缕暗红长发划过完美的脸,与唇角斑斑血迹相同颜色。
星璨动了动,似乎也很不安。
虽说杀人是情非得已,而且杀的是祸害六界的魔尊,师父知道后必会原谅她,可在当年那件事未查清楚之前,他不会希望她这么做吧,更不会希望她亲手杀人。
重紫看着那张沉睡的脸,迟疑半日,终于还是缩回手,飞快寻思对策。
机会不能白白错过,不伤他性命,可也不能总留在这儿让他折磨啊,这些天接触下来,她早已看出他没有害她性命的意思,反而是那幕后之人令她很不放心,此人混入仙门,目的难测,不管怎么说,都要尽快想法子出去告诉师父才是。
脑海里灵光一闪,她蹲下身,摸索着在黑石榻上东按西按。
不负所望,一道暗门应手而开。里面有许多玉瓶,大都盛着药。
重紫清楚地记得,有几次被他折磨时,他喂她吃的,就是同样一种毒药,需解药才能化除药性,有一次她努力忍受,总算没让自己昏过去,这才发现他喂她吃的是哪一种解药。
若非他不用吃饭,她早就给他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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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便认出两种药,重紫立即分别取出一粒毒药和解药,然后将剩余的其他药不论多少全都倒进了万年赤蛇藤的火焰里。
吃过这药的苦头,她很清楚药效,在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下,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和心思施展法力,魔宫之毒难制且难解,他折磨她这么久,现在让他受点罪也理所当然,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况她只是想让他放她走而已,只希望事情能如愿发展。
心知没多少把握,重紫捏了把冷汗,不敢多耽搁,掰开他的嘴喂进药,用灵力催其咽下。
果然,万劫很快睁开眼。
重紫退后。
没有意料中的惨状,甚至没有听到一声痛呼。
他翻身坐起,右手捂着胸口,皱眉。
这药对他有没有作用?重紫惊疑不定,眼睛也不眨,留神观察他的神色,希望能从中看出一点变化。
半晌,他缓缓抬眸,声音略显沙哑:“解药?”
既然这么问,可见是真的中毒了,重紫惊讶于他的忍受能力,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大叔撤了结界放我走,我会留下解药给你。”
他只是看着她。
手指捏着解药,重紫尽量镇定:“解药只此一粒,我虽没多少法力,毁掉它却也易如反掌。”
“你是在要挟本座。”
“大叔怎会怕我要挟,可是宫仙子没有你保护,一定会很危险,我不过是想离开这里,并非存心害你,还求大叔别为难我。”
凤目冷冷盯着她,几乎不带感情,更无半点痛苦之色。
他淡淡道:“那人既让本座劫你来,若是放你离开,她还能活么。”
心里“咯噔”一下,所有希望瞬间破灭,重紫面白如纸,脚底后退两步,又急又悔,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早知如此,就该直接拿剑杀了他,也不至于有这些麻烦,到头来反而让自己陷入困境……
万劫看了她半晌,忽然一声冷笑:“后悔?就凭你也害得了本座。”
眨眼间,壁上那柄逆轮之剑已变作一条通体火红的碧眼蛇,滑落地上,溜到他身旁盘作一堆,高高昂头,朝她吐着火红的信子。
重紫大惊失色:“魔蛇!”
怪不得对着天魔令有古怪,对着它却没有任何感觉,原来它根本就不是真的逆轮之剑,而是魔蛇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