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是寂灭,承受这么多,难道又要换来个寂灭的结局?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讨回来,岂会这般轻易就受死!
重紫目光一冷,猛提全身魔力,抬掌就要推出。
“尊者留情,她可能中了锁魂丝!”
八荒剑蓝光闪闪,映衬俊美偏冷的脸,秦珂挡在她面前,微微喘息,“师父前日清点锁魂丝,发现少了一根,命闻师叔详加调查,前日才知是妙元将锁魂丝藏处泄露给了卓少夫人,听说卓少夫人失踪,秦珂料想必定与此事有关,求尊者手下留情,莫要错伤了她。”
是闵素秋用锁魂丝暗算她?洛音凡心里咯噔一下。
至此,他终于明白那笑容里的含义,她在嘲笑他,料定他会怀疑她,怪罪她,料定他会如何让选择,所以她不解释。
每每遇到她的事,他总是冷静不了,因为知道自己身中凤凰泪的缘故?
杀气收尽,洛音凡沉默。
“我中没中锁魂丝,与你何干?”见到秦珂,重紫反而恼怒了,抬眸冷冷看他,“就算我中了锁魂丝,杀你也绰绰有余。”
秦珂恍若未闻,“她是尊者唯一的徒弟,尊者已经亲手杀她两次,又怎忍心再下杀手?”
洛音凡表情僵硬。
两次?他只知道自己用锁魂丝毁了她肉体,伤了她魂魄,但那也并非有意,为何秦珂会这么说?难道之前他……他做过什么?那些被磨去的记忆里到底还有些什么?
不,她堕落入魔,就理当受惩处,否则,要他怎么接受这样的大错?
洛音凡尽量说服自己镇定,“也罢,念在师徒一场,倘若她肯回南华领罪,我便饶她性命。”
“尊重这是逼她,她根本没有退路。”秦珂摇头,“天生煞气,走到今日并不全是她的
过错,尊重为何不问清前事再作决定?”
“什么前事,轮得到你来管?”重紫抬掌击出。
秦珂硬受一掌,身形晃了晃,吐出口鲜血。
“孽障!”洛音凡握剑。
秦珂抬臂护住她,“既肯替她掩饰煞气,再收为徒。到头来却又不能护她,尊者当真铁石心肠,就没有一点儿内疚?”
“我需要你们的内疚?”重紫大怒,掌心有魔光,“我说过不会再留情,让开!”
秦珂终于避开这掌,扣住她的手腕,“锁魂丝未除,伤人只会伤着自己。”
什么伤都受过了,还怕这点?重紫挣脱他的掌握,冷笑,“我是天魔之身,杀两个人没那么容易死,养个两三天就好了,你该担心你自己。”
“重紫!”掌风落,秦珂以八荒剑撑地,附身又喷出一口鲜血。
洛音凡木然而立,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
他的徒弟,因凤凰泪忘记的人,被别人这样维护着,他又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锁魂丝,伤人伤己,重紫嘴角也慢慢沁出血丝,她却似全无感觉,暗红色眸子闪着近于疯狂的光,“你找死?”
“你冷静点。”
“让开!”
“重紫!”秦珂低喝,“要我死容易,不用再伤自己。”
或许是被他脸上的表情震住,重紫清醒了些,看着他半晌,忽然嗤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感动我?”
秦珂没分辩,站直身,转向洛音凡,“秦珂甘愿替她赔一命与青华宫,求尊者念在旧日情分,将来护她一命。”
洛音凡变色,“你……”
未及阻止,那白衣上已有数点血沁出。
他竟自绝筋脉!
不知是红的血太刺眼,还是因为那目光太温柔,重紫终于寻回理智,喃喃道:“你……做什么?”
他朝她伸手,“重紫,过来。”
是她害死了他?她又做了什么?重紫惊恐后退,“我没让你死,我没想杀你,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不是你的错。”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回头?”
“我并非要劝你回头。”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朝她迈步,却苦于无力,屈膝半跪下去,以剑支撑才勉强没有倒地,“丑丫头,过来。”
隔世的称呼,梦里曾听到。
仙山,大鱼,大海,那个紫衣金冠的高傲的小公子,会绷着脸叫她“丑丫头”,会躲开她的手,也会在她受欺负的时候站到面前保护她。
应该走近,可不知什么时候,反而越来越远。
她身受重刑,冷静自持的青年,不顾伤势拉着她的手要她忍,忍下去,等他救她出来,等他为她驱除煞气。
她没等到那天,已经万劫不复。
当一切不能挽回,他选择死在自己手上,只为不让身中锁魂丝的她受伤。
面前那手修长如玉,指节寸寸透着力量,仿佛为救赎她而来,重紫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拉住。
秦珂立即握紧那小手,“自与你一同拜入仙门,我太多时候都在闭关,只因听掌教说你天生煞气注定入魔,不能修习法术,所以妄想有朝一日能修得尊者那般厉害,好保护你。”
沉默片刻,他苦笑,“早知如此……”
早知到头来还是保护不了她,早知再努力也改变不了命定的结局,他又何必去闭什么关,修什么仙术,能多陪她几年更好。
有后悔吧?
或许没那么复杂,仅仅是一种很简单的感情而已,他一直都是那个别扭的小公子,单纯地想要保护那哭泣的丑丫头。
重紫摇头,只是摇头。
“生在富贵之地,慕仙界之名而来,发誓守护人间斩尽妖魔,没想到……”秦珂看着手中八荒神剑,将它奉与洛音凡,“望尊者将它带回交与师父,是秦珂辜负他老人家厚望,但求不要怪罪于她。”
“是我无能,没办法给你一条回头的路,”他用力将重紫拉近,“不要再轻易伤害自己。”
知道无路可走,所以没有劝她回头,只让她爱惜自己,少受伤害。
白雪世界,瞬间变作茫茫大海。
脚底不是山坡,而是青色鱼背。
鱼背起伏,海风吹拂,伴随着哗啦的海浪声,尖锐的海鸟声,悠悠如往事再现。
“我此生原是立志修仙,来世我们再不要入仙门,可好?”
“我还会有来世吗?”
俊脸白似雪,却不复冷漠,他微微一笑,“会。”
那身影终于倒下,带着她也一同跌坐在地。
用最后法力营造的幻境消失,一道身影尖叫着扑过来,带着哭腔,却是尾随而至的司马妙元。
身体犹带温度,重紫将他的脸紧紧抱在怀里,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流泪。
黑暗的仙狱,他扶着她的肩膀说她傻,“一个人倘若连自己都不想保护自己,又怎能指望他人来帮你?”
可是现在,他一心保护她,也忘记了自己。
一个一个全都离她而去,为什么连他也留不住?她已经是魔,万劫不复,连那个人都在逼她,为什么他还不肯放手?她都那么绝情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离她远些?
魂归地府,来世的他还会是那个骄傲的少年老成的小公子吗?精明稳重,行止有度,不要再遇上她,不要再这么傻。
“秦师兄!秦师兄你怎么了?”看到白衣上的血,俏脸立刻变得狰狞,司马妙元疯了般,拔剑朝重紫狠狠劈去,“又是你,你害死了他!”
重紫面无表情,抱走秦珂坐在雪地里不动。
仙印起,司马妙元被震得退出好几步才站稳,“她害了秦师兄,尊者!”
“害死他的不是重紫,是你。”另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冰蓝色披风,腰间佩长剑,闻灵之缓步走来,“若非你居心不良,故意将锁魂丝的藏处泄露给闵素秋,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你胡说,我怎么会害他?”司马妙元疯了般摇头,指着重紫,“我只是想让她痛苦,让她尝尝锁魂丝的滋味,她是魔,本就该死,不是吗?我并没害秦师兄!”
唤他出来时,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闻灵之看看秦珂,然后转向洛音凡,作礼,“前日天山弟子作证,月乔生前曾私下透露,进仙狱侮辱重紫,私入昆仑冰牢,都是受司马妙元撺掇而为,如今司马妙元又泄露本门秘宝锁魂丝藏处,连累卓少夫人,有辱南华门风,理当问罪。灵之已禀过督教,现废除司马妙元修为,逐出南华,送回皇宫。”
洛音凡机械地点头。
废除修为,逐出南华!司马妙元如闻晴天霹雳,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不,不可能!”
闻灵之道:“我早已警告过你,司马妙元,你从此不得再以仙门弟子身份自居。”
“不会!你骗我!”司马妙元嘶声道:“我是公主,我父皇是人间帝王,掌教不会这么做!”
“仙门没有什么公主,”闻灵之语气平静,“能得到的不需要用手段,得不到的,用尽手段也得不到。重紫入魔很可悲,司马妙元,其实最可悲的还是你,你为何不回头看看你
自己,看你因为嫉妒做了些什么事,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原本没有秦珂,你还有别人,有尊贵身份,有掌教与仙尊器重,如今你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信!我要见掌教!我要见督教!”
“因为你,害得卓少夫人闵素秋丧命,害得掌教弟子秦珂身亡,你见了掌教与督教,还想求怎样的下场?”
司马妙元失魂落魄,坐倒在地。
是的,贵为人间公主,她拥有的太多,有宠爱她的父皇和母妃,有上好的修仙资质,有掌教与督教仙尊的提拔与器重,是新一代弟子里的拔尖人物,可是因为她一念之差,把大好光阴浪费在嫉妒与算计上,非但害死了秦珂,还害死了闵素秋!这些年来,她用礼物打点收买人心,可是那些人有几个是真心待她为她好?死哦有人都奉承着她,从来没有谁劝阻过她一句。重紫出事尚有人怜悯维护,而她,闹出这么大的事,也没有一个求情的,南华竟无她的立足之地!回皇宫吗?母妃宠幸早已不如当年,原将拜入仙门的她当作唯一的希望与筹码,如今她却被逐出南华,对这个不在身边多年的女儿,父皇还会那么喜欢吗?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重紫费力地抱着秦珂站起身,再没多看众人一眼,化作一阵风消失。
天上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雪,越下越大。洛音凡站在雪地里,白衣惨淡,被风雪包裹,竟似一块寒冰。
第十一章 寻找眼睛
夜幕将临,殿内冷冷清清,照例没有点灯。法华灭原本亲自守在殿外,见了亡月立即作礼,退下。亡月走进殿,就看见重紫斜斜歪在水晶榻上,有点出神的样子。
长而密的睫毛毫无颤动,凤目空洞,仿佛看得很近,又仿佛看得很远。暗红色长发衬着雪白的脸,美得伤心。
身系魔宫未来,注定的命运,魔族的希望,经历这么多事,一颗心却始终未改,自打见到她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少女不属于魔族,不属于魔神。
而他,从这场游戏的看客,变身为其中的角色,若非知道她对魔族的重要性,或许,或许他……
没有或许。
亡月叹了口气,难得带着几分惋惜。
他俯身将她抱入怀里,像抱着个孩子,“怎么,心软了?”
重紫先是不解,很快反应过来,淡淡笑道:“有人为我而死,我总会感动一下的。”
“还不肯把你献给我吗?”
“我只是一柄剑,圣君要就拿去。”
冰冷的唇在她脸上点过,那是种奇怪的感觉,黑暗的气息透着魅惑。
重紫惊讶地望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属于魔的少女,竟得到他真正的吻,亡月道:“你若能看到我的眼睛,我就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包括修复你的肉身,取出你体内寄宿的逆轮之剑。”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无戏言。”
重紫看着他半晌,低头,“不必了。”
亡月也不强迫她,“累了就睡吧。”
“被你抱着,今夜我会睡不着。”
“你怕我?”
“怕,”重紫再次抬脸望着他,一字字道,“这里人人都怕你。”
冬去春来,对那些想要挽救什么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太快,然而对那些想要终结的人来说,时间却过得太慢太慢了。
法华灭走进殿时,重紫正躺在亡月怀里假寐。
“洛音凡要见皇后。”
“我的皇后,这个人又来了,要不要我去把他赶走?”亡月叹息。
整整半年,洛音凡都等在水月城外,重紫当然不会再去。倒是这段日子里,外面遵守水月城一带的那些魔兵全全部过得心惊胆战,更有不走运被他抓去的,好在他这回格外留情,并没有过分为难谁,全都放回来报信了。
“他说见我便要见吗?”重紫半睁开眼,有点不耐烦,“仙界尊者的话,你当成圣君的命令了?”
法华灭道:“属下不敢,只是这回他抓住了欲魔心。”
重紫意外,“早已不是魔宫护法,他要杀就杀,与我何干?”
得到答案,法华灭立即附和,“正是,欲魔心擅离圣宫,辜负圣君多年栽培之恩,早就该死,属下这就叫人去回绝了他。”
重紫抬手,“此事我自有道理,你不必管了。”
法华灭答应着退下。
亡月道:“皇后还是想去见他一面?”
重紫道:“你未免太有把握。”
亡月笑道:“梦姬说你们关系有些不清楚。”
重紫直了身,“你信她还是信我?”
“信她。”亡月抚摸她的脸,“可惜你是魔,不可能叛离魔神,他却是仙,怎会愿意和魔在一起?你得不到他。”
“不用你提醒。”
“去吧。”
雪早已化尽,水月城外风景又是一变,满坡苍翠。
白衣衬得遍身清冷,与上次雪地分别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好像没有动过似的,他就那么从冬天站到了现在。
欲魔心倒在地上,闭着眼睛。
重紫御风而至,飘然落地,一缕长发被吹到唇边,又被两根纤长手指轻轻撩开,平添几分妖娆。
“你找我?”语气透着暧昧。
出乎意料,洛音凡听了既没尴尬也没生气,只是转脸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不见底,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装进去。
欲魔心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道谢,转身就走。
重紫拉住他,“他杀了阴水仙,你不找他报仇?”
几年不见,鬼面看上去已没有先前那般狰狞,多了几分安宁与祥和之气,欲魔心淡淡道:“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报什么仇,给谁报仇?”
“但我是来救你的,你总不能就这么走了。”重紫道:“圣君现在怀疑我跟他关系不清不楚,你一走,剩下我们孤男寡女的,难保不生出什么闲话,到那时我可是有理也说不清的。”
欲魔心听得张了张嘴,哭笑不得。
洛音凡脸一阵白,却没有说什么。
欲魔心看着他,又看她,难得笑了声,“你不是水仙。”
“我是,”见那人神色明显一僵,重紫停了停,唇边弯起嘲讽的弧度,“我说是,你会相信?谁都知道,他现在恨不能杀了我这个不知羞耻的孽障。”
“重儿!”
何等熟悉的语气,略带责备,略带无奈的,她就是死上千百次,化成灰,烂成泥,也照样能记得清楚。
重紫看着他半晌,道:“记得了?”
洛音凡默认。
又是内疚?重紫更加好笑。这样一个人,说他无情吧,明知改变不了什么,明知无可挽回,他还试图阻止,不自量力地想要救她;说他有情吧,说的话做的事都无情至极,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她有今日,完全是他与纳西尔一手造成,你问他后不后悔,他肯定说不会,可是他会将内疚当饭吃,这不是自虐吗?
既然选择遗忘,今日记起来又有何意义?或者他应该再次遗忘才对。
重紫不说什么了,转身要走。
“重儿!”他终于开口,“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魔宫。”
“那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重紫没有意外,“这话奇怪,我现在是魔宫皇后,不回去,难道要留在外头?九幽还在等我,我出来太久,他会不放心的。”
九幽,又是九幽!明知她是故意,洛音凡依然听得恼火,尽量维持冷静,“九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是我丈夫,人人都知道他不简单,是魔界最强的魔尊,”重紫扬眉,“怎么,难道你在吃醋不成?”
丈夫?她承认那是她的丈夫?受了利用还不知道,他迟早会杀了九幽!洛音凡薄唇紧抿,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欲魔心听得有点傻,也有点想发笑,想不到她敢对曾经的师父这么说话,分明是在故意气他,这对师徒倒有些意思。
重紫收起戏弄之色,“洛音凡,你要见我,我已经来了,你还有什么说的,一并说清楚才好。”
“跟我回去。”
“你知道不可能。”
“我带你走。”
笑意逐渐收起,重紫匆匆抬脚就走。
“他中了欲毒。”欲魔心忽然开口。
两个人同时僵住。
重紫慢慢地转回身,喃喃道:“你说什么?”
“他中欲毒多年了。”欲魔心确认,也是洛音凡修为太高,隐藏太深,所以到现在才看出来。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意外了,人人都知道洛音凡是当今仙界修为最高的尊重,几近于神,完美得没有破绽,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有欲望,被区区欲毒缠上,传出去也算奇事一件。
谎言终被揭穿,俊脸刹那间白如纸,伪装的镇定再难维持,他整个人还是纹丝不动地、笔直地站在那里,却犹如失去了灵魂,剩下个空架子,只需轻轻一推,便能将他打倒。
欲毒,这才是最真实的答案,原来他中了欲毒,怪不得那夜他会失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走火入魔!原来他需要忘记的,不是她的爱,原来他对她……
重紫低头,咬着袖子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出眼泪。
一个习惯以道德和责任约束自己的近乎完美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竟对徒弟生出爱欲情欲,要他站在她面前,已经很羞愤很绝望了吧,所以他选择骗她,伤害她,忘记她?
欲魔心惊疑,“你……”
“我没事,”重紫摆手,直了身,“想不到堂堂重华尊者也会被欲毒困扰,我还当他真像传说中那么无情无欲,你先走吧。”
欲魔心看着二人,果然遁走。
沉寂,凝固了空气,凝固了时间。
重紫抬脸望着他,泪水滚落,表情僵硬,“你想告诉我什么?你那天晚上真的是走火
入魔?”
洛音凡脸更白,语气反而平静下来,“是。”
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应该发生的,无论他爱与不爱,都改变不了师徒的事实。
“还在说谎,你真得不爱我?”重紫摇头,“或者干脆告诉我,你又忘了?”
“是我对不住你。”
“还有?”
“不要留在魔宫。”
“跟你去冰牢?”
“我带你走,”洛音凡一字字道,“为师会辞去这仙盟首座之位,带你离开。”
“师父?”
曾经最神圣的两个字,如今听来,满满的尽是讽刺,令他倍感虚弱,无言以对。
一定要这样?重儿?
对上他的视线,重紫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还要带我走?”
那是个足以毁灭他一世英名和半生荣耀的要求。
洛音凡摇头,“我带你走,但……”
“但你不能给我,”重紫替他说完,“堂堂重华尊者舍身至此,只为带徒弟离开,叫人感动,也成全了好师父的名声。”
洛音凡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的心几乎就死了,不能回想剑下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不能想象被他放弃,她是怎样的绝望。
如何解释?如何能承认?
亲手将她推到绝境,一滴凤凰泪,忘记的却是平生爱护有加的徒弟,自负如他,尚德如他,难以接受,更无法改变。他并非畏惧流言,而是这本来就错了,叫他怎么答应?就算别人都以为他们那样,他也不会真的就做出那样的事,他永远都是她的师父,爱上她已是罪孽深重,怎能再跟着糊涂?
可以尽一声陪伴她,可以永远忍受面对她的难堪,甚至用性命偿还她,却不能答应那样的要求,成就永生罪孽。
重紫盯着他半晌,笑了,“好啊,你先让我封印你的仙力,我就跟你走。”
洛音凡不语,护体仙印闪烁两下,消失。
一道魔印打在他身上。
筋脉受制,灵力再难凝集,仙界最强的尊者,此刻与寻常人无异,对他做任何事,他都没有能力反抗。
重紫走到他面前,轻声笑,“洛音凡,我骗你的。”
面对戏弄,洛音凡不意外,亦不生气。
这样,可以稍解你的怨恨吗,重儿?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不在乎,”怒色一闪而逝,重紫低哼,眼波流动,泛起一丝恶意,“可是制住了你,仙门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吧?”
“重儿!”他果然开口。
“你这是求我?”重紫伸臂攀上他的颈,缓缓用力,迫使他倾身低头。
娇艳的唇越来越近,湿润,晶莹,带着记忆回到当初那夜,洛音凡心一跳,立即闭目,皱眉。
轻软气息夹带幽香隐隐,似兰非兰,似麝非麝,若即若离的唇,一切静止在一个极暧昧的距离内。
最近,也最远。
镇定的脸上,有无奈,有羞愧,有忍耐,还有一丝隐藏的厌恶。
半晌,她松开他。
双眉渐渐舒展,洛音凡松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脸有点热。
为什么紧张?
不明白,或者是刻意忽略了。
重紫似笑非笑,“是不是想一剑杀了我这个不知羞耻的魔女?”
洛音凡直了身,不答。
重紫缩回手,后退,纱衣被风吹得飘起,一张脸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你若早些说带我走,我或许真的什么都不要就跟你去了。可惜,你那个蠢徒弟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九幽的皇后,重姬。
“看在你曾是我师父,待我有恩,还能为我内疚的份儿上,以前的事我都不予计较。如今,我的法力是父亲留的,性命是大叔救的,地位是九幽给的,还有天之邪、燕真珠、阴水仙、秦珂,喜欢我的,连害我的都为我而死,我欠他们,却唯独不欠你,为什么还要跟你走?”
她展开双臂,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想必你都猜到了,我的肉体早已残破,只是以身殉剑,靠魔剑支撑,连魔都不是,你愿意带一柄剑走天下?可天魔乃是极端之魔,剑上魔气迟早会让我迷失心性,不是你能控制的,那时为了你的仙门和苍生,你又将如何?再次将我锁入冰牢,还是修成镜心术,把我连同剑一起净化了?”
洛音凡站在那里,衣袍因风颤抖,声音却异常坚定,“不论死进冰牢,还是净化,为师都会陪着你。但眼下你不能再继续,逆轮尚且失败,你又怎会成功?这条路再走下去,只会万劫不复。”
“我万劫不复与你何干?”重紫轻抚绛黑长袖,“舍弃仙盟首座,你以为你做的牺牲已经够大,所以我就该原谅你?”
洛音凡愣住。
“不要再说带我走是为了救我,你只是放不下你的责任。”重紫淡淡道,“你念念不忘的,还是你的仙门苍生。你害怕,因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的罪孽。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弥补你的过错,你后悔没有趁早杀了我,那样你就可以一边内疚,一边看天下太平……”
“重儿!”不是这样!
“我什么都没有了,必须要得到更多!”重紫语气陡然变得冰冷,暗红眸子里弥漫一片妖魅杀气,“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能甘心!虞度他们逼我入魔,我就灭了仙门,让六界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