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帮我跟其他朋友说一声,我有事暂时失陪了,走的时候帮我送送他们,真对不起。”萧子矜抱歉的拍了拍尹浩然的肩膀,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转身就出了聚会厅。
尹浩然当时着实被他气的够戗,一把拉住他就训斥道:“你疯了!给你庆生,寿星都不在,我们玩什么?”
萧子矜将寿星带的红色帽子摘了下来套在尹浩然头上,带着几分重任托付:“帮兄弟一把,我知道有你在,大家都玩的开心!”
尹浩然看着萧子矜穿过人流就出了门,气的直跺脚,摘了帽子一把套在旁边忙着敬酒的老炮头上。

当萧子矜坐在公墓的台阶上的时候,已经很晚的光景,墓地里阴森的空气,孤独抑郁,风吹过,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夜晚时分,寒风透过单薄的衣衫,吹的他背后凉凉的,仰头望着天空,他才恍然发觉这晚的星星似乎异常多而明亮。
他知道沈一婷几乎是不可能来的,可存着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他还是坐在原地,没有感到害怕,可思绪却是纷乱的,他知道沈一婷恨他,这种恨已经积聚了很多年,并且越来越明显。如果能让她觉得泄愤,能对这种恨起到一丝的消解作用,即使这些都是陷阱,他也预备闭着眼睛往下跳…

尹浩然带他去了一家中档餐厅,挑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几个小菜,旁边放了一箱啤酒,两人放开平时在人前的矜持,胡吃海塞了一把。过了好一会,萧子矜才不满的抱怨说:“你小子不够朋友,好容易让你请吃一顿,带我来这么普通的地方,太不义气了你!交了女朋友就把老朋友放一边了吧!”
尹浩然将一只烤鸭腿塞在嘴里啃了两口,听他这么一说,才一脸另有隐情的挥挥手:“你得体谅哥儿们我,我家女人钱把的紧,我今天请你吃饭的钱,都是我省了一个月,打算买烟抽的钱,因为你的关系,这个月想买条好烟的计划都泡汤了。”
“什么你家女人你家女人的,人家嫁给你了吗,你就喊的这么亲热!你也不至于吧?连烟都抽不起了?”萧子矜觉得这是他听到了这么多件事当中最好笑的一件,端着酒瓶的手都开始晃起来。
尹浩然听他略带讽刺的语气,当时就不乐意了,瞪大眼睛瞥了他一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失败啊,从好几年前就听说你在搞对象,搞了这么久,还在原地踏步,我都替你着急!实在不行咱们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你看看我家女人,对谁都挺凶的,就是对我好!再看看你那个沈一婷,见谁都三分笑脸,就是见你总是横眉冷对的,不知道的以为跟你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几句话说的萧子矜面色惨淡,本来还互相调侃着,忽然沉默了不少:“我这也算是一种特殊!”
尹浩然扑哧乐了起来,指着他笑着直摇头:“阿Q精神!你太有阿Q精神了!”可笑了半天,心里还是漾起了一阵苦涩,“哎!子矜啊,说句心里话,这几年兄弟我也挺苦闷的。咱们本科毕业也有六七年了吧?当初你,我,还有老炮,三个人关系多铁啊,当时咱们怎么说来着,说毕业以后咱们合伙开公司,白首起家在丽港闯天下,不靠老子吃饭!多慷慨激昂,多意气风发啊!后来怎么样?你不声不响跑A城攻读什么硕士学位去了!我当时还在KTV里给你唱了首《送战友》呢,你还记得不?其实我当时真想抽你小子一顿!说话不算数!…人家老炮毕业才两年就成家了。男人一结婚,交际圈就迅速狭小,整天对着老婆孩子,最多延伸到他丈母娘一家。从前没结婚的时候,出来玩一夜也没事,后来结婚以后晚上不到十点就急着回家,不回去也不成啊,有老婆催着呢。就剩我一个了,我觉得真他妈郁闷!创业的劲头混了两年也差不多快没了,没滋没味的玩了几年,被我们家老爷子抓进公司去帮忙了。我觉得真没劲,当初什么理想壮志,最后还是得按家里人铺的路子走!”
萧子矜赶忙摆摆手让他别再说下去,靠在软软的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觉得尹浩然说的很对,这些感受他也都有,可他觉得自己更不济。
“子矜,有时候就该拿的起放的下才行啊!当初咱们哥儿们仨当中,除了老炮长的抱歉点,可还能算上个才子。咱们俩都能算是个帅哥啊,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条件又不比别人差,干吗你非犯那个傻,追着沈一婷不放?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了,下回我单给你介绍和沈一婷一个类型的!她要是敢从中作梗,既不和你好,还不让你和别人过好日子去,我找人帮你教训她,还不行吗?”
萧子矜象触电般腾的从椅子上直起身子,连忙板起脸来警告他:“你小子别乱来,我的事你别掺和,你要是敢动她,我跟你绝交!”

第四十四章 


吃过饭以后,萧子矜坐在尹浩然的车里,任他载着自己回家。看着前方宽阔而漫长的道路,开始泛起一种疲惫。
他想起几年前,开始见到沈一婷的时候,对她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知道那是他师妹的室友,如此而已,她站在人群中,并没有多么超凡脱俗,细看时也不过是秀气白净了些,时时的露出一种谦和的微笑,不温不火的样子。通常对于沈一婷这种个性并不突出的女孩,他觉得不是见一两面就能彻底记住的,以至于经常看到她和谢珍晴一起走在学校里,过了两个月,他竟然都没能搞清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只是有一次下雨天,他从外面回到学校的时候没带伞,刚进了校门,雨哗哗的下大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跑去,在研究生院拐角处的公告栏那里忽然看到了沈一婷的身影,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上衣,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她正对着一个写了一半的获奖专栏发愁,上面用墨汁写上的字迹慢慢被雨水晕开来,她冒着雨,急匆匆的想将公告栏搬到楼前的大厅里去,可试了半天,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挪来挪去还是在原地磨蹭。萧子矜当时觉得她很面熟,停了片刻,才记起她是谢珍晴的朋友,赶忙过去帮她一起将公告栏抬进了大厅。
当时她的头发上已经沾了许多雨水,衣服也湿了一半,有些狼狈的抹着脸上的雨珠,和气的向他道谢。萧子矜本来预备回答一句“不客气”,就转身走人。可看到她一点一点的将粉红色的布告纸从木板上慢慢撕下来的时候,本来迈出的步子却怎么也无法继续,转头看着湿淋淋的沈一婷:“你怎么不回去换个衣服?这样容易着凉。”
“没关系的,这个公告下午四点之前要写好,本来写的差不多了,结果被淋坏了,现在要重新写,赶时间,写好再回去换吧。”沈一婷惋惜的笑笑,继续专注于往纸上誊抄名单。
萧子矜看着这样的周末下午,教学楼这边很少有人出没,几乎所有人都出门去了,她还在孤零零的写着布告,当下觉得自己这样走掉,确实显得太没绅士风度,当即回过头来拿起尺子和铅笔,跟她并排站在木板下:“我帮你划格子吧,这样快些,本来这事就不该你一个人做,宣传部把这工作都推给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没关系的,他们都去上党课了,今天下午真的就我一个了,本来就该我来的。”
萧子矜见她始终言语中客气三分,心里暗暗思索,觉得这女生实在很无趣,帮了她一下午忙,听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没关系”之类的客套无用的话,他觉得如果换成是谢珍晴,估计两人早就熟络了。
隔了几天,萧子矜在食堂买饭的时候,似乎总能看到沈一婷。他无意中发现她每次打饭都买两份,用饭盒小心的装好然后放在包里拎回去。见多了几次,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谢珍晴:“你那室友为什么每次买饭都买两份啊?她胃口很好?”
谢珍晴当时就笑的差点爬在桌子上,过了好一会才收住表情跟他解释说:“她男朋友生活挺困难的,经常舍不得买正经的菜饭,沈一婷坚持每天中午帮他买饭。”
“原来是吃软饭的啊。”当时萧子矜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有种得意,还随口说了两句什么王八看绿豆之类的风凉话。气的谢珍晴直骂他口上无德。

那以后过了一段时间,萧子矜交上了一个在服装商场工作的女朋友,偶然象征性的去那里逛一圈,连看东西顺带看人。有一次他在商场里等女朋友下班的时候,无聊的到四楼男装部去晃了一会。离的老远就看到了沈一婷,肩上单背着一个白色带细花纹的大提包,一件无袖的碎花连衣裙,是那年特别流行的款式,站在镜子前左挑右选的在看一堆男士T恤,旁边导购小姐不断的给她介绍着什么。
萧子矜走过去的时候,礼貌的和她打了个招呼,而沈一婷那次却象忽然看到了救星,连忙叫住他,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温柔和欣喜的异彩,那样的光泽,竟然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软。
“萧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你和我男朋友身材挺相象的,我想给他买件T恤,又怕不合身,你能帮忙试一下吗?”
萧子矜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客气的答应下来,拿了那件浅蓝色T恤进了试衣间。坦白说他那次觉得那衣服合身极了,面料也舒服,色彩搭配匀称。沈一婷当时弯着眉毛看着他,明确的说是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眼神流露出一种柔和温暖,嘴角扬起一个温馨的弧度,一直漾到眉间,满意溢于言表。当时萧子矜看着她,忽然间心底深处象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也许她在想象着自己男朋友穿上这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可那眼神却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舒坦。以至于到后来他也总在想,其实当初她这种纯粹而温和的眼神,曾经也属于过他。
“好象扣子应该再往上扣一个就更好了。”沈一婷左看右看,忽然提议道。
萧子矜当时还沉浸她的眼神里,专注的看着她的小女人情态,忽听她这么一说,忙尴尬的垂下眼皮,慌乱的想按她说的,将扣子扣好,刚才的心虚,让他一时间摸不到扣眼,扣了半天也没找对地方,窘的脸色莫名的爬上一抹绯红。
还没缓过神来,沈一婷赶忙走到他身边,抬手小心的帮他将上面的第二个扣子扣上,高度上,她的额头刚好够的上他的下巴。他略略低下头,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纤细嫩白的手指,轻柔的动作,指间微凉,无意中触到他胸前的皮肤,冷热交汇之间,萧子矜觉得心里漾起一阵悸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想低头吻住她…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直为刚才的龌龊想法感到羞愧。她已经将扣子扣好,从他身边撤离开来,高兴的点着头:“真不错,相信忠诚穿上也一定很好看,就买这件吧。”
萧子矜这才想起他是在帮别人试衣服,原来这种温馨舒适的感觉,也是属于别人的。当下有种莫名的失落。却赶忙洒脱的笑了起来,为防止让她看出问题。
只是在结帐的时候,沈一婷才恍然发现钱包还忘在寝室,窘的猛拍了脑门一把,尴尬的想将衣服放下。萧子矜一把拦住她,接着掏钱替她付了帐。

第二天中午,萧子矜刚下了课就接到沈一婷的电话,说让他在食堂等着,她去把钱还给他。当时萧子矜憋不住,扑哧就笑了起来,直接告诉她不用还了。沈一婷不肯同意,坚持了好几次,他却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拒绝收钱,那件T恤只要九十八块,况且还是替女生付帐,他丝毫没想过要她还。
可到晚上很晚回寝室的时候,才发现沈一婷竟然一直坐在宿舍楼下等他,将已经准备好的钱握在手里。当时他愣住了,看着她慢慢从台阶上站起来,高兴的朝他奔过来。当时他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他觉得有只蝴蝶展开翅膀朝他飞了过来,白色纯净的羽翼,扑闪着光芒,直接将他包围了…
“我等你一晚上了。”他记得当时沈一婷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抱怨。看着他惊讶的还没回过神来,将准备好的百元大钞递到他手里。
萧子矜当时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沈一婷,你怎么这么较真啊,我都说不用还了,换了别的女生,早就不提这事了,你怎么这么点不透啊!拿这点钱推来搡去的,你不觉得很难看吗?”
沈一婷愣住了,钱递在半空,似乎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猛的塞到他手里:“这不是个小数目,别什么都不在乎,我欠了别人的钱,心里会总觉得有个疙瘩的。”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萧子矜忙眼疾手快的将她的胳膊拉住,看到她诧异的眼神,才慌着收了手,钱却被他重新塞了回去,可这回的语气却软了下来:“你别生气…其实…那衣服挺好看的,钱我不想要了,要是有时间的话,什么时候也帮我挑一件吧…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说到这里又害怕沈一婷误会了,连忙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两句,“我平时不太注重买衣服,都是别人买好了我穿,也没在这方面挑过…不过,我觉得你眼光挺不错的…你就帮我挑一件,一件就行,钱我来付…”

后来沈一婷还是答应了下来,抽了周末的时间,陪他逛了大半个城市,才买到一件价格合理,款式和面料都不错的T恤。她仔细帮萧子矜选了很久,一路挑,一路试。那一次萧子矜觉得也奇怪,从前交过几个女朋友,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她们缠着他陪着逛街,那是一件对他来说枯燥无聊,乏味又巨耗体力的活动。他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回绝掉。可那次逛了好长时间,心情却始终不错,逛完以后还请沈一婷到麦当劳里坐了一会。直到满城灯火的时候,两人也同样没坐车,一路走着回去,看着街上闪耀的霓虹灯,对着繁华缭乱的城市,他觉得特别舒坦和安心。
回到寝室丝毫没觉得累,穿上T恤一个人在镜子前照了半天,然后咯咯的笑了起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象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一样。

直到后来,他又从谢珍晴口中打听到沈一婷每周一,三,五晚上都要去做家教,于是他佯装成在那附近的超市打工,凑着晚上的时间,正好碰上她,然后他再谎称巧合,赶着和她一路骑车回学校。
那段时间他俩才算真正熟了起来,沈一婷畅快的跟他聊过许多事。可称呼上却依然还是“萧师兄”。他有些挫败,也知道她有男朋友,很多时候不敢轻举妄动。他后来仔细玩味了一下这个称呼,似乎也是处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应该说开始的时候,沈一婷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讨厌他的?他觉得那界限似乎已经模糊了,只是她慢慢的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就开始渐渐跟他疏远,客套的跟他保持距离。她到后来很少再象最初那样跟他敞开心扉的大谈特谈,再也不对着他哈哈大笑直到笑弯了腰。更多的是回避和刻板的应付。
萧子矜那时候觉得着急了,可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问她,别扭了好几天后。有天晚上和几个哥儿们喝高了,晃晃悠悠进了校门,夏天的晚上,校园里总有许多情侣在一起卿卿我我,几乎成了一道特有的风景线,平时不觉得什么,可那天他觉得那些人的甜蜜如此扎眼。他在学校花园的小走道上迎面遇见了她。两人几乎同时愣住了,而她依然是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打算敷衍了事。可那回他没再打算放过她,放开胆子一把将她搂到怀里,醉眼朦胧的看着她惊愕胆怯的眼神,几乎没有一刻犹豫,低头吻了下去。怀里的人在拼命挣扎,努力捶打着他的前胸,急的几乎要哭了出来,在他的舌头伸过来的同时,她闭着眼睛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和强劲的刺激使他清醒了不少,而两人口中都已经是一阵腥甜。他尴尬的望着她委屈痛恨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事了…
“萧子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别再钻牛角尖了!”他记得她最后冲他吼了一句,哭着转身跑开了。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那以后他们可能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几乎整夜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很晚的时候,他再也抑制不住一个人将心事憋在胸中,给处在异地他乡的尹浩然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很吵,似乎在酒吧舞厅一类的地方,他觉得抬不起情绪,看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几近带着一种灰色的绝望:“要是你喜欢上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你会怎么办?”
当时尹浩然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只要没结婚,机会均等,怕什么啊!不过以我的魅力,要真有那个女人,她一定会甩了她男朋友主动上门倒追我的!”
萧子矜气的拿着电话臭骂了他一通,连来由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思考了一夜,心里才逐渐下定了决心…

混乱的思绪搅的他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呼出一口烟,看着前方树木林立的大道,似乎永远是路连着路的,路又接着桥。他想,也许自己真是沈一婷的一座桥,除了载着她过了河,或许其他的对她都没有任何意义…

第四十五章 


沈一婷早晨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短信呼业务的回馈信息,上面显示萧子矜已经打来十多个电话,盯了屏幕看了半晌,终于按键将信息删除了。
白天的工作是十分繁琐的,包括处理报名,领听课证,安排联系场地,还有电话答疑等许多事,有时候她觉得头涨的有两个大,凭着细致和态度良好的作风,老板在几个年轻员工里是相当信任她的,可她明白这也是劳动付出的所得,给私人打工就容易面临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难怪在丽港流行着一句话: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和谐,一时间让她难以适应,放下手边的工作,拿起听筒放在耳边,礼貌的问了句好,已然是机械的套话。对方怔了一下,接着呵呵笑了起来,沈一婷疑惑的蹙了蹙眉头,忽觉得声音异常熟悉,却也不敢确定,随即又补了一句:“这里是博华教育,请问您有什么事?”
“一婷,你真的来丽港了?”语气中是一丝激动和不可思议,沈一婷这才听出竟然是蒋忠诚。

一直到晚上下了班才抽出空,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出了单位的门,就看到蒋忠诚已经在不远处等她了,他穿的很普通,一身白色带深蓝色领口的T恤,一条休闲裤,头发理的很平顺,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沈一婷停下脚步看着他,发觉他比在戒毒所的时候胖了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脸色也变好了,一眼望过去,仿佛还是那个纯净的男孩,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认真的看书学习的男孩,一笑起来,那张脸仿佛没有杂质。可现在毕竟不同了,说不上为什么,沈一婷觉得他的眼睛里深黑的一片,象蒙了一层雾气,轻松洒脱的笑谈也掩不掉那里透出的一丝沧桑…
坐在一家幽静的小餐厅里,略略点了两道清淡的菜,沈一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问了问近况,以及蒋母的身体情况。从前的事情谁都没敢再提,仿佛是讳莫忌深的话题,象导火线一样会牵出炸药包。
沈一婷惊讶的听说即将倒闭的宏渊教育来的新代理人原来竟然就是蒋忠诚,新来的几个月,将一个濒临倒闭的教育机构从死亡线上挽回过来。从前她并不知道蒋忠诚还有这种本事,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学术性人才,适合做学问搞科研,可没想到他在生意上也是小有天赋的。沈一婷忽然觉得宽慰不少,至少他走出了从前的阴影,不再为那些从前的挫折和耻辱所牵绊了。
“我现在算想明白了,其实上这么多年学,最后出了校门,找到所谓的好工作也不过是每月拿那几个死工资,想买房买车娶老婆,还要节衣缩食,弄的整个人辛苦恣睢,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自己创业,好好拼一把,没准就能赚大钱,读书的目的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这样。我跟我妈说,您儿子在五年内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让您住上大房子,安安心心的享福!”蒋忠诚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里漾出一种异彩,从眼角到眉间,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未来的规划已经步入正轨。沈一婷也知道蒋母为了儿子一直都太辛苦了,经历了太多,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终点还是好的,似乎路上的坎坷也都是值得的。
“我相信你行的,才几个月时间,把宏渊弄的有声有色,这么下去,我估计在博华这边都快失业了。”沈一婷点头笑了起来。
吃了一会儿,蒋忠诚忽然放下筷子,将身子坐正:“一婷,我这趟来找你,还有个重要的事,我想邀请你到宏渊来,帮我一起做代理。现在教育培训很热门,是个有利可图的大好时机,不过竞争也激烈,只要有钱赚的东西,大家就会蜂拥而上。不过自己单干,比给人打工总要好许多,不受人嫌气,分红也有你一份,做起来也有奔头。”
他看着听到这里眉头已经微拧的沈一婷,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我在丽港没什么真正的熟人,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帮忙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也没什么亲朋好友,找工作也困难。不如咱们俩联手,把宏渊搞起来,这里面油水也大,做几年下来,咱们就成老板了,以后在丽港就算能彻底立足了,当年咱们一起设想的有车有房有钱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他激动的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可说到最后,却看到沈一婷的眼里划过一种黯然和尴尬,才终于停了口,略有些失望的看着她。
沈一婷也放下了筷子,却轻叹了一口气:“忠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是不想当有钱人。不过我在丽港呆不长,我早晚会走的,我没打算真正融入这个城市,真的。”
蒋忠诚似乎愣了一下,诧异的看着她,半晌才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你不想呆在这?那你今后想在哪?回A城吗?”
沈一婷心里泛起一种沮丧,想起在A城那边也许真的没什么指望了,工作辞了,婚也离了,留下一堆风言风语,最后连母亲也不愿意理睬她了。那里对她来说,早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可她仍然不想在丽港长呆下去,她每天在日历上划上一条红杠,预备着时间够了就离开,该去哪里,她还没有考虑周详,或者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是没人再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萧子矜的地方。
她还是拒绝了蒋忠诚的提议,他似乎很失落。其实蒋忠诚也猜到是萧子矜的原因,心里刚刚还在对未来抱着无限希望,却忽然象纠了一个结。自从萧子矜出现以来,就将他原本设计好的人生道路一再打乱,从前是,现在仍然是。

蒋忠诚在戒毒所的时候,曾被所长表扬为毅力相当强的小伙子,那时候多么艰难他都决心挺过去。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脑海里就会不断的浮现出萧子矜的样子,于是他咬着牙关坚持。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次,瘾犯了以后,实在忍受不住,他就死命抓着门上的铁棂,狠狠的将头往上撞,直到头破血流,疼的感觉足以和毒瘾并驾齐驱,才能让他转移注意力。那时候他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可一想到萧子矜,一种莫名的动力油然而生。
后来有一次,戒毒所举行过一次活动,让每人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一张能折叠的卡片上,然后埋在院前的大树下,他拿着卡片,觉得握着笔的手在发抖,他的愿望很多,早在没有变成堕落青年的时候就有,比如毕业以后找一份好工作,比如和沈一婷结婚,比如买栋大房子,让母亲和沈一婷安心的住在里面…可这些在萧子矜出现以后逐渐化为泡影…
他当时颤抖着在卡片上写了一个“萧”字,接着用笔狠狠的划掉,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回头平静的跟所长说:“我没有愿望,真的,没有。”

沈一婷从和蒋忠诚吃过饭后,天色已经不早,蒋忠诚没有汽车,只有一辆摩托车,抓起一个头盔递给她:“我送你回去吧。”
沈一婷赶忙拒绝了,毕竟关系早已不复从前,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总会觉得别扭:“不用了,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去,不太远,一个起步价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