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的。“林美玲急忙答应。

紧接着,周老爷子的声音却缓和下来:“你是哪位,谢谢你。“

林美玲心惶惶的。

就近送到一家医院之后,紧张而漫长的抢救工作便开始了,期间,空降来了一位老爷子,打车来了一个漂亮的少寡妇抱着几岁的孩子,家琪见胜男在,也一直陪着,梁绍禹的秘书也一直在,呼呼啦啦一帮人围着。

周世舫起初并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见胜男抱着一个漂亮的大眼镜男孩,忍不住微笑着走上前:“胜男,这个孩子就是延延么?“

胜男点头,一边教导延延:“叫爷爷。“

延延乖乖地叫着:“爷爷。“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周老爷子,见他满头黑发,皮肤生光,延延说:“爷爷好年轻。”

周世舫花心怒放:“延延,你有四岁了吧。“回头对胜男说:“这孩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不过,今天白天的事非常抱歉,孽子闯下大祸,我会让区律师给你介绍好的律师,官司,一定要赢。”

胜男点头,与此同时,周世舫抱过这个大眼睛的男孩子,一面用自己剃得十分光滑的下巴蹭着延延的小脸,心下开始琢磨:“这个孩子再可爱,也是别人的血脉,倘若因这个孩子,他们两人不给自己填下一代,可如何是好?

周老爷子一面琢磨着,手术依然没有结束。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时间超过一小时的时候,周老爷子的鼻尖开始冒汗。

周老爷子从他笔挺的黑西装里掏出白得一尘不染的手帕,擦一把,从凳子上站起,冲着压根看不到的急救室内张望着,看一眼自己镶钻的江诗丹顿表,强压着自己的火,不做声,一分钟之后,却还是忍不住拨出一个号码:“方医生,半小时之内,请到XX医院。”说完之后,便在过道上走来走去,崭新的皮鞋声一阵阵,一阵比一阵不悦耳,刺得胜男耳朵发涩。

胜男搂着延延,先是盯着那扇生命之门发呆,紧接着,将延延的头发柔软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延延先是顺从地搂着胜男,之后,亦是盯一阵来回走动的周老爷子,再瞅瞅那扇大门,大眼睛闪烁着,小嘴也噘着:“妈妈,梁叔叔会不会有事?”

胜男摸着他的脑袋,听到“有事”的时候,手指苏地一颤。

时间像墙上的挂表,一秒一秒滴滴警醒着等待手术结束的人,秒秒走针,一针针扎着期待者的心脏,扎得胜男心生疼。

“他那么年轻,不会有事的。”家琪拍拍胜男的肩膀,咬咬唇。

胜男读书的时候学医,自然知道高血压的威力。若是脑出血,重则性命难保,轻的话短时间内话说不清楚,人亦是要半身不遂。。。。。。

胜男想着想着,脸色像加了消毒水的粉帕子,迅速发了白。

延延见胜男一脸白墙色,眼巴巴地望着胜男:“妈妈,延延是个好孩子,不会没有爸爸的。“

胜男用自己微凉的手捏捏延延粉嫩的小脸,勉强一笑,抬眼望着那扇门,门的颜色是白的,白得冰凉,凉得那扇铁门似是被内外的暖气温度烤出了汗珠,可是,里面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

周老爷子似乎比胜男还惊慌。

不见他昔日的风度翩翩,他来回走着,时不时拨一个电话给私人医生,时不时看一眼手表,正来回走着,却见自己的二儿子周绍勋一脸夸张的悲悯,哭丧着脸急匆匆而来。

“爸爸,爸我哥怎么样了!”周绍勋抓着周老爷子的西装衣袖,一双不大的眼睛泪汪汪的。

周老爷子微微一笑:“还在急救中,不过,不如你愿,死不了。”

周绍勋嘴角一抖,眉眼间依旧满是夸张的哀痛:“爸,瞧您说的,他是我哥啊!我们是同一父亲所生!”

周老爷子撵苍蝇般挥手,冷峻的双眼一瞪,是用手指点着二儿子的胸口小声说:“刚闹出大案子来,你还是不老实是不是?给我滚回家好好呆着!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周绍勋无奈地晃晃脑袋:“知道了。我明明是来看我哥。。。。。。”

“闭嘴。”周老爷子眼睛之后的眼睛犀利着,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刃。

正在这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胜男抱着延延冲上前去,周老爷子早已揪着医生的袖子不放手:“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脸的悲悯式冷静:“病人血压过高导致脑出血,抢救之后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真正脱离危险,差不多还要两周之后。”

周绍勋满脸掩饰不住的惋惜。

“两周,那么久!”周老爷子整张脸绷紧着。

“最近病人会出现行动语言障碍,等他醒来之后一个月之后,可以让他进行康复练习,你们不必担心。”医生摘下口罩和白帽,宽慰着病人家属,转身时,只见他背后湿了大片。

“行动语言障碍?会好么!”周老爷子有些激动地晃着医生的身子:“能搬动病人么?我要送他去美国,我要转院!”

医生有些习惯却又无奈地望着周老爷子:“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病人暂时不宜搬动。”

周老爷子太阳穴处的青筋凸起:“什么时候可以?”

“等情况稳定下吧。”医生说。

“医生,那病人的行动障碍,是指......瘫痪吧?”周绍勋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狂喜。

医生点头:“会导致半身瘫痪,不过他还年轻,日后经过康复训练,会重新站起来的。“

“妈妈,什么是瘫痪?”延延好奇地问。

周老爷子不语,胜男一脸尴尬。

“就是......病了。”胜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是不能动弹了。”周绍勋轻描淡写地回答。

周老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暂时的。不会太久。”

“病了我们照顾他,让他好起来。叔叔会好的。”延延说。

胜男一听,虽是内心所向,却终究双颊通红。

“延延你。。。。。。你该睡觉了。“

周老爷子略一思忖,点头:“有胜男的话,我就放心了,咱们先看看绍禹,一会儿胜男你带着孩子跟我走,送你回去拿日用品,一会儿再送你回来。”

胜男便点头,抱着延延跟着周老爷子,想不到,那周老爷子居然带他们来到一架在夜灯中依然闪烁着红光的直升机面前。

“红色的飞机,妈妈。”延延盯着那架直升机,满脸的好奇。

“这个。。。。。。”胜男抱紧延延,有些结巴地道:“周先生,我们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周老爷子笑着拍拍胜男的后背:“都是一家人,你客气什么。“

胜男依旧站在那架贝尔206面前,走一步,却迈不动下一步。长这么大,除了在革命根据地见到过战斗机,这是她头一次见到直升机。

周老爷子微笑:“不用怕,上来吧,等坐四人,我们才三人。”

胜男想起梁绍禹身上五花大绑的管子,一咬牙,登机,周老爷子叼着烟斗亲自驾驶飞机升起的时候,胜男一阵头晕。

“不经常坐飞机升降时头晕是正常的,”周老爷子吐一个烟圈。

延延好奇地盯着越来越小的医院楼,越来越小的人和车,对胜男说:“妈妈,人变成蚂蚁了。“

周老爷子摸摸延延的小脑袋:“你们母子的感情真好。”

胜男不知这话是赞赏还是另有他意,只得淡淡敷衍着,回到家中,让文文哄了延延睡了,自己打车回到医院,换了消毒的衣服,带了消毒帽出现在ICU室,面对满眼的监护仪、中心监护仪、多功能呼吸治疗机、麻醉机、心电图机、除颤仪、起搏器、输液泵、微量注射器、脑电图机、血尿常规分析仪、血液生化分析仪等,看得她眼珠子都被被这些机器拔得冷冰冰的。

梁绍禹双目紧闭,氧气罩下的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连着一堆仪器,要不是心脏仪尚且在滴滴发出声响,像是被夺走了全部生命似的,

不是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可是,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胜男伸出手,想去抓他那艺术家般的大手,他的手腕却点滴着,想摸摸那张英俊的脸,那张脸却大半掩盖在呼吸罩中,她的手停在空中,抽不回也放不下。

为了方便病人呼吸,梁绍禹的病床床头被上抬了15度,她与他的脸便没有那么远,她听得到他微弱的呼吸声,像游丝,像蛛线,胜男一阵心疼,看一下时间,刚要扶着他的肩膀翻身,手上湿漉漉的,抽手,却是满手的艳红。

“啊!消化掉出血!“

胜男惊叫着,刚将昏迷中的梁绍禹扶着躺下,却见他半张脸都是艳红的,汩汩鲜血一汪一汪的从他口中流下,消毒帽染成枣红色,雪白的枕头殷着红,迅速染成半只喜枕。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一阵人仰马翻的处理之后,梁绍禹的消化道出血总算止住了。

胃内灌注冰水200ml加去甲肾上腺素6mg,双腿被垫高30度,胸前敷冰之后,梁绍禹整个人的身体飕飕泛着凉。

胜男怕他呛着,暂时给他摘了氧气罩,让他微微侧卧着,呼吸孱弱得几乎看不到他胸前的起伏。

胜男端正了一下他的冰帽,冰帽微凉的温度却拔得她手指刺痛得凉,顺着血管,一直凉到心尖上。

端详着梁绍禹一夜间消瘦下来的面庞,胜男说什么也不信眼前的这个虚弱不堪的人,一天前还曾是玉树临风般冲自己微笑,还驱车带自己去那样华丽辉煌到不切实际的地方。

想着想着,胜男心沉下来。她起想她的少游,记忆中,她的少游哥永远是正午的白杨树,永远在风中巍巍参天,永远温暖,永远像午后的红茶般香醇,浓郁,可是,只在一瞬间,那颗参天的白杨却灰飞烟灭了。

但愿相貌如此相像的梁绍禹不会如此。

胜男心下一边琢磨着,冥冥中,便觉得,面庞消瘦下去、摘了眼镜的梁绍禹,与自己的亡夫更相似了,两个影子影影绰绰,影影绰绰着,恍惚成一个人。胜男盯着病床上的那个人,甚至在想,少游哥真的死掉了么?梁绍禹真的有这个人么?窗外,夜色已深。

入冬的北风呼呼刮起一阵尘土,刮得窗外越来越稀少的树叶扑扑作响,窗外,胜男打量着这人,视力模糊,意识模糊,于万籁俱寂中,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吱呀一声,ICU病房的开门声打断了夜阑,周老爷子钦点的护士长见胜男刚才的抢救手法十分娴熟,便职业性地推着车子到她面前:“学过护理吧?会导尿么?“

胜男当时脸刷得一红,一直红到滚烫的手臂,像天天给延延煮熟的鲜艳的虾。

“有什么害羞的?你不是她女朋友么?“老护士指着不锈钢推车上的橡皮手套,一脸的颐指气使地仰着下巴:“下面的程序不用我指导了吧?”

胜男先是红着脸点头,再是红着脸摇头,护士也摇头:“没看过么?都像你这样,医院的病人还不得被尿憋死!”

胜男见这老护士长一脸的不情愿,只得自己洗了手,带了消毒手套,将梁绍禹病得沉重的下身微微一抬,褪去他下衣的一条裤腿,在他另一条腿上垫上毛巾,梁绍禹的身体就暴露在空气中,亦第一次暴露在她面前。

战战兢兢抬起他昏迷中无法动弹的下身,垫橡胶单,胜男已羞得手僵直得机器人一般,护士长鼓励着:“你不是他女朋友么,迟早得看,到时候他也得看你呢!”

胜男气得白了她一眼:“您要是不亲自动手,别吵着病人休息好么?我自己来就是!刚才周先生在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样吧?”

护士长悻悻地看着窗外,胜男反倒放松些了,仔仔细细地将无菌程序齐全了,用碘酒消毒时,手依旧抖得不行,却没有刚才那般煎熬了,待到插入的时候,却是小心得抽丝一般。

微微插入一部分,再插入一部分,见梁绍禹神眉头一紧,便不再插入,护士长急了,使劲一捅,疼得昏迷中的梁绍禹亦是一咧嘴。

胜男狠狠地瞪了护士长一眼。

微黄的液体终于流出来,胜男强压着火,将尿袋留置了,轻轻为梁绍禹盖好被子,拎着护士长一把拖出ICU室,拖出一段距离,一双杏眼怒瞪着她呵斥着:“你干什么!知不知道高血压最怕的就是泌尿感染了,你把他弄死弄伤对你有好处么!亏他父亲还给你红包了!“

护士长满脸通红:“你说什么!你也知道泌尿感染危害大,我给他导尿反而来罪了!“

胜男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你以这个理由,拿铁棍捅死病人都可以啊?你再这样一次,小心我找你们院长!“

护士长更来劲了:“怎么着,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媳妇么?为富不仁啊,跑到这里欺负我们这些当护士的!我们容易么!“

胜男气得浑身打哆嗦。

正在这时候,一声嚣张的男声传来:“那个老太婆,你丫给我闭嘴,什么叫欺负护士!“

”啊?你敢叫我老太婆!“老护士显然没见过这号人,惊讶地看着这个眼睛不大,却长得挺精神的的小伙子。

“老太婆,我日你!我告诉你,她根本不是有钱人家的媳妇,她只是那个病人的好朋友,她照顾下好朋友,和为富不仁有个屁关系!你再说话,我找五百个大汉蹂躏死你!“

胜男抬眼一看,却是拎着一个粥袋子的家琪。

严实的包装袋没有裹好,热腾腾的粥散发着南瓜和红枣百合的香气。

“在外面吃!”

老护士气得转身离开,家琪将粥递给胜男:“照顾病人很累,喝了它。“

“你刚工作,也很累,你喝吧。”胜男拒绝着,将粥递回去,却被厚厚的手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家琪转身离开。

胜男抱着热腾腾的粥暖着手,暖到粥凉之后,悄悄进屋,不知道不觉,便是一夜。

不知不觉,便是二夜。

量血压,喂水,插鼻饲管,吸痰,翻身,安插氧气罩,擦身,拍背,四只按摩。。。。。两夜下来,胜男觉得自己的胸更小了。

为什么要照顾他?是因为觉得他帮了太多忙,觉得欠他的?是因为他长得像少游?还是因为周老爷子委托?

周老爷子显然不愿意护工碰他儿子的千金躯,派车接送她早晚回家给儿子们做饭时,就亲自守候着,盯着昏迷中的儿子的神情,一瞬间时而像葛朗台老头子看到金子时那样熠熠矍铄,时而像慈父般悲悯宽仁,握着儿子的手,两只漂亮优雅的大手合在一起的时候,像是生命最完美的延续,像是血脉最有力的奔腾——如果他醒过来。

晚上,胜男会抱着延延回来,延延乖乖地瞪着大眼睛,见周老爷子正用棉棒润湿着沉睡的梁绍禹稍显痛苦的嘴唇,周老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延延悄声喊:“周爷爷——。“

周老爷子勉力一笑,鬓角的头发稍显银色。

“乖孩子。“周老爷子放下棉棒,抚摸着延延的小脑袋,看一眼胜男:“区律师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没事,我来陪梁绍禹,让司机送你去。”

胜男轻轻按着延延的小脑袋,鞠一个九十度的躬:“谢谢周先生。”

周老爷子笑得越发慈祥了:“自己人,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周伯父就好。对了,我从美国订的变形金刚的模型送到了么?”

胜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还没有。。。。。从美国送来。。。。。很贵吧。。。。。。延延那么小,玩这种东西太浪费了,周先生还是送给别人吧。”

周老爷子摇摇手指:“不贵,加运费才几万块。”

胜男的脑子轰的一声。

“我们不要。”胜男不假思索地拒绝着。

周老爷子微笑的眼和唇线条微微硬下来:“当我是外人?”

胜男只得让延延再次感谢,周老爷子起身离开医院,上车之后,便给区律师打了个电话:“喂,区律师,对,是我,犬子的官司劳您费心了。。。。。。钱不是问题,对,卓小姐的官司嘛。。。。。。“

周老爷子卖了个关子。

“对,不愧是全国十大名状之首,呵呵,先谢谢了。“

挂掉电话之后,周老爷子又给自己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喂,Lisa,去Cartier买一条今冬新款的手链,你看好的就成,买两条。”

——全球三大珠宝品牌之首,送给最近最近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倒也不显小气,至于胜男那丫头,领不领情随她的便把。

周老爷子正一边琢磨着,胜男那边,却是尽心尽力了。

八点之后,哄睡了延延,胜男便得给梁绍禹擦身体了。

只有这时候,胜男才感觉得到他和自己亡夫的不一样——终究,梁绍禹不是患绝症,身材总是比自己亡夫当时肌肉丰泽些,尤其是他的腹部,看似懒散不堪的这人,居然有好几块腹肌,也不知他是做什么运动锻炼出来的。

胜男用温水细细为他擦拭着,安详而稍显痛苦的脸,颀长的脖颈,胸前,腋下,腹部。。。。。然后,胜男又是一阵脸红。

这是她完完全全看到的第二具男人的。上天安排的似乎很奇妙,两个相貌相似的人,还是两个优雅的美男子,可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丈夫,胜男的脸再次晕染上桃花红,桃花蔓延着,瞬时就从她的脸上一直绽放到脖子根。

手,再次停下了。

要是他知道的话,该不会笑死我吧。

胜男胡乱想着,却听陪护床上一个童稚而早熟的声音嬉笑着:“妈妈要给梁叔叔洗澡了。“

胜男慌乱地小声道:“睡你的觉。”便轻轻按下延延,合上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轻轻拍打几下,延延的呼吸迅速均匀起来,胜男便继续手上的工作。一咬牙,抄起毛巾,轻轻擦洗着,忽然感觉到一阵迷蒙的目光。

胜男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了!

微微抬头,只见梁绍禹虚弱地瞪着自己,不语。

胜男忽然想起,他暂时说不了话,捏着毛巾,握在手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第三十七章

胜男忽然想起,他暂时说不了话,捏着毛巾,握在手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梁绍禹就这样用那双深邃优雅的眼睛望着胜男,一言不发。

漆黑的眸子辰星一般。

胜男先是将毛巾藏在身后,紧接着,怯怯地问:“你醒了?”

梁绍禹唇角稍稍一动。

他在想什么?

胜男从两人的交往中,从梁绍禹与他父亲的沟通中,她明晰知晓这个男人有多骄傲。

他可以为父亲犯下的逆天大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与他的母亲有关)而放弃这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门家世,甚至为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改姓;他可以白手创业,到今天这个成就;他多才多艺,从绘画到音乐,都有他的见地,这个男人,真的是顶了不起的。眼前,他说不了话,动弹不得,该是很伤自尊吧?尤其是,身体在这种情况下被女人看到。

胜男勉强一笑,轻轻安慰道:“你别担心啊,这都是暂时的。你会好起来的。”

梁绍禹满眼的迷蒙。

胜男这才想起,他是近视的。

“能看清我么?”胜男继续问。

梁绍禹不知是看清还是未看清,继续凝望着胜男。

胜男先是对望,紧接着垂下眼睑。手里的毛巾在背后捏着,捏着,水滴印湿漉了她的裤子。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梁绍禹居然闭上眼睛睡着了!

胜男方才想起,这个病得一塌糊涂的男人,神智和视力似乎尚且不清楚,估计身体的感觉亦是模糊着,于是庆幸起来,却庆幸着悲伤,笨蛋,你快点好起来吧。

痛并快乐着,胜男情不自禁地一笑。

清洗下毛巾,继续,一会儿再换盆水,要他舒舒服服的。胜男深呼吸一口,情不自禁地启齿一笑。

第二日的上午,胜男坐了周老爷子派来的专车,先是回家给孩子们做饭,之后,去区律师的事务所。

进去之后,胜男方才发现,原来,这个事务所并不大,差不多有五十人的样子,不像当年少游的公司,一排排格子间像是蜜蜂窝。

胜男一边琢磨着,原来业务量和人数规模未必成正比。

区律师的房间,居然是透明的。

胜男透过玻璃的外观看到区律师正笑容可掬地讲着电话,站在门口,不晓得方便进入不,区律师早已看到胜男,几句结束了电话,笑得一脸谦逊地开门,胜男抱着包欠身,进门。

坐在区律师对面时,抬头,一排排书罗列在书架上,不是像有钱的商人那般,统统是精装大部头,区律师的书有薄有厚,有精装,有平装,平装更多些,甚至没有覆膜的书更多些。胜男的前夫以前是开文化公司的,她老早就知道,外国书早已不覆那一层破坏环境的薄膜,国内书诸如三联书店之类有品位的出版社也早已取消覆膜,看来,这位区律师的确是个会看书的人。

胜男望着一排排书,心中稳了些。

区律师翻开档案,直截了当地说:“卓小姐,案情上次您已经说过了,因为这几天彼此都太忙,耽误了这事,案子不是百分百能赢,也不是百分百能输,咱们现在分析下。“

胜男急忙颔首:“麻烦区律师了。“一边心道:真是个说话滴水不露的人。

区律师收起笑脸,稍微严肃了些:“首先,原告方起诉你说,你男朋友欠高利贷,而且遭高利贷追杀,目前的情况是,陈家琪既不是你男朋友,绍禹先生已经帮陈家琪还了钱,这一方面就不存在了。

其次,说你出现经济危机,你既然已不想卖房子,在房价如此飙涨的时代,一个有两套房子的女人,经济危机何来?

第三,养母有男朋友了,就代表照顾不好孩子么?这似乎没有什么根据,而且,我看绍禹先生似乎和小延延相处的还不错。

第四,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亲生母亲如果照顾得好孩子,同在一个城市,孩子已经出生四年了,她看望过孩子几次?更重要的一点,她当年又不是面临灭顶之灾,家里也不急着等钱用,就这样把刚出生不到1个月的孩子送出去,她真的爱孩子么?孩子1岁至4岁去医院的各种记录我都以调出来,一次她都没出现过。这证明,她显然不是个好母亲。“

胜男一听,心下顿时轻松了些许,窗外,是初冬暖阳微微的天,这一天,难得天空是淡蓝。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的时候,周老爷子派的司机依旧在附近的停车处侯着,胜男刚要上车,手机却却十分及时地阻止了她上车,看一眼,是陌生的号码。

胜男犹豫了一下,接起来,果然是张颖。

“胜男,我就在附近,前面有家星巴克,咱们坐下聊聊吧。”张颖的声音里满是不安与愧疚。

胜男冷笑:“不必了,法庭上见吧。”

张颖叹息一声:“看在我是延延亲妈的份上,咱们就不能坐下好好谈谈么?“

胜男深呼吸一口:“你想说什么?“

张颖苦笑:“呵呵。你刚毕业就嫁给了有钱人,虽然是病入膏肓的,但毕竟是两套房子的业主了,我羡慕你,我生在农村,努力了那么多年,考了研究生,都不如你那一嫁,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羡慕你?后来,钱是有了,房子车子公司也有了,我也成了有钱人,那时候我才发现,我身边的追究者越来越少了,有的早已娶了年轻的小姑娘,有的早已回了家乡,剩下的净是图我房子车子公司的小白脸,我这辈子,算是没人爱了。“

胜男从那苍凉的口气中听得到浓浓的寂寞,那寂寞,似乎穿过电话线,将胜男也层层包围住,密不透风。

“你,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那么漂亮,喜欢你的人该是很多才是。“胜男一咬牙,嘴硬道。

“呵呵,胜男,你年轻,你才二十八岁,我已经三十五了,花一样的青春年华早已过去,不再有爱情,不再有种种艳慕的眼神和一呼百应的能力,我老了,我是家中的老小,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当一个女人老得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没有家庭的时候,她就想有个自己最疼的人,那就是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