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代帝王,自登基以来,自亲政以来,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风雨凌乱过后,却是如此的凄然。景宁鼻翼有些发酸,从袖中取出那枚剔透精致的玛瑙指环,这是先太后的遗物,却也是当年与佟太妃共谋的证据。
“皇上没有错,起码,慈和皇太后对皇上的亲子之爱,从来都是不变的…”景宁说罢,将那指环轻轻套在他的小指上。
触手的温润的寒凉,亦如他冰凉的指尖。她俯下脸,在那带着指环的指上印下轻轻的一个吻。
逝者已矣,当年的孰是孰非,如今已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宫中的女子生来就属于争斗,欺上作奸也好,筹算智诈也罢,此恨无关风月;此爱,却关乎血浓于水的亲情。尽管,那表达的方式终究是错了,而接踵而来的后果,又实在太重太重。
触碰到她温热的唇,他的手微微一震。
下意识想要抽出手,却不知为何,稍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任由她将那熨帖的温暖,由指尖传到他的心底。
“朕该相信你么…”
他声音哑哑的,更像是在叹息。景宁将他的手握紧,“皇上该相信太皇太后。”
抛开那些庙堂上的权力角逐,太皇太后不仅辅佐了他的地位,单就那祖孙相携二十年的情谊,共患难,共荣辱,难道还比不上那少得可怜的记忆么。
“舍得舍得,一舍一得之间,必然是要做出决定的…”她将脸靠在他坚实的肩膀,“而皇上的决定,一直是对的,这次,一定也是…”
“太皇太后她…”
“太皇太后她希望,皇上能够好好的…”
又见三藩
更新啊,更新,俺来鸟,还是两更~!!
还要特别指出的是,看到“vian”亲的留言鸟,俺好感动哇~~~亲看的真细心,时间的确有冲突哒,小玄子的年龄设定为弱冠以后,俺就把三番之乱的时间抽前了,一不小心,就被亲给看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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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暖阁出来,她并没有直接回符望阁,而是径直去了慈宁宫。
这一次,没绕道。
顺着朱红的宫墙一路走,穿过乾清门,往北便是慈宁宫。望着越来越近的慈宁门,那宝相庄严的巍峨宫殿就在眼前,可她的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这一次,算是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可她赢了么?算是吧。太皇太后法外开恩,皇上不再追究,表面上看,这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可,无论太皇太后也好,她自己也罢,都心知肚明,皇上之所以不再执着,是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投入全部的经历去处理。
——三藩之乱。
早在一个月前,皇上正式下诏命撤藩,朝野震动,接下来,便是雷厉风行地调换将领。后经户、兵二部确议,平西王吴三桂及所部五十三佐领官兵家口应俱迁移;又以为吴三桂之子,耿精忠诸弟都宿卫京师,以为牵制。
撤藩想法由来已久,倾国之谋筹划此事,却仍是险阻难平。三藩诸王疏请移藩,其实是迫于形势,并非本意。等到撤藩诏令一下,皆是愕然失望。不久,南疆有消息暗地送来,却是平西王和靖南王与其心腹聚谋,暗中部署兵马,禁遏邮传,只许入而不许出,并勾结他省旧部,准备叛乱。
倘若不是机缘巧合,恰好此时有这么一个迫在眉睫的政务,她如何会这么轻易就全身而退,可,毕竟有些事情,还没完。
——比如佟太妃的死于非命。
佟佳氏芪珍死之时,自己恰好就在场,若不是事后秋静果断处理了尸体、后来太皇太后雷厉风行地戒严了北五所,或许,她此刻就是那刀下冤魂。
那吃食,毕竟是她带进去的…
为此,她曾一度怀疑是太皇太后动的手,一石二鸟,不仅除掉了碍事的佟太妃,更借刀杀人地栽赃了多事的自己,可果真这样,太皇太后就绝对不会戒严符望阁,反而会大张旗鼓地搜查,让她百口莫辩——这后宫女子惯用的手段,太皇太后却并没有用…
一路走一路沉吟,到慈宁门的时候,正看到纯妃佟佳氏仙蕊从里面走出来。
红肿的双眸,满脸清痕,看样子是刚刚哭过,被侍婢搀扶着,脚步凌乱地从回廊走出来。景宁与她迎面相遇,此时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贱妾拜见纯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你…”佟佳仙蕊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由惊愕地瞪起眼。
“贱妾不打扰娘娘,先行告辞…”景宁脸色有些讪讪,行了个礼,便匆匆而去,留下身后兀自呆愣的纯妃。
“那不是宁嫔么,奇怪…她不是被打入冷宫了!”这时,一边伺候的宫婢狐疑地道。
闻言,佟佳?仙蕊若有所思地转眸。
是啊,真的很奇怪,一个冷宫宫人,怎么胆敢擅自离开北五所,还到了这儿来?
“你去,到景阳宫,告诉荣贵人身边的小福子…”纤纤玉指,遮着朱红的唇,她压低了声音冲着身侧婢子如是道。
试探
这边,景宁脚步匆匆,刚走进正殿口,就碰见了往外走的苏嘛拉姑。
“苏嬷嬷有礼…”
她乖巧地敛下身,朝她揖礼。
苏嘛拉姑笑眯眯地拉起她,仿佛是知道她会来,特地早早地在这儿等着,“这怎么使得,哪有主子给奴才见礼的,真是折杀老奴了!”
景宁笑笑,“贱妾来给太皇太后问安,可方便么…”
她是冷宫宫人,早已没有资格来慈宁宫问安,这么说不过是应个景罢了,苏嘛拉姑了然地一笑,点了点头,领着她走进那廊庑。
太皇太后此时正在后殿的大佛堂诵经,景宁便在徽因左门后的坊殿内等着。
偌大的坊殿,明亮而宽敞。那明黄的案几上,放着一方青玉描金龙葵瓣盘,盘内是应季水果,新鲜可爱,旁边,摆了一对粉彩方花地茶杯和一只白玉浮雕的荷叶冼。
精美的用具极是华丽,却都没有让她侧目,唯有案几上那明黄的巾绢,半摊开着,稍稍走进,就能看见那上面一行一行娟秀的字迹。
移步;
她的目光落在那巾绢上最后的落款上——
“所请之事,务祈垂许…臣妾佟佳氏敬上。”
阳光晴好,顺着窗棂流泻,带来满室的亮灼。苏嘛拉姑早已退下去,宽敞的坊殿内除了花香鸟语,唯有她一人。
佟佳氏,不就是纯妃娘娘…
略微走近了些,她轻轻地拿起了那巾绢——
入目的,是隽秀的簪花小楷,工整的鸳鸯小字,婉约若树,别有一股清穆的风华:
太皇太后膝下,臣妾佟佳氏跪启:
曩者辱赐言,教以慎于接物,恪守本分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妾非敢如此也。虽罢驽,亦尝侧闻年长宫人遗风矣。妾以为姑母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若妾姑母大质已亏缺,终不可以为荣,夫人情莫不念父母,顾手足,妾乞望符望阁一探,聊表孝道…
原来,纯妃是想去符望阁探望佟太妃。
景宁了然地抿唇,却是在看到那月日的落款时,微微一愣——
九月十二。
竟是佟太妃死后一日…
而景宁也确实给她带了好消息:那封先太后密谋的信笺,被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当年一切,皇上不再追究。
“哀家刚刚还在佛祖面前说,人之不舍,何有福焉!没想到这么快,这话便应验了!你的确没让哀家失望…”太皇太后在上,悠然地拿起那粉彩方花地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她赶忙将那巾绢重新放回案几上,摆回原来的样子,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团团华彩的红毯上,静候太皇太后尊驾。
短暂而又漫长的等待过后…
太皇太后被两个年轻的宫婢搀着,姗姗的步态,从容雍雅的样子,远远地看到她,温慈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看来,事情已经偃旗息鼓了…倘若皇上仍不愿意放过,这景宁岂能安然前来,此刻,她能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消息。
犹豫
“哀家刚刚还在佛祖面前说,人之不舍,何有福焉!没想到这么快,这话便应验了!你的确没让哀家失望…”太皇太后在上,悠然地拿起那粉彩方花地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太皇太后仁爱厚泽,照拂着后宫中的每一个人,皇上怎会允许旁人在那上面蒙了尘…”
她的声音很轻,恭然垂首,婷婷静静地样子,却是不动声色地透漏给了太皇太后一个意思——皇上之所以不再揪着不放,因为,他认为佟太妃是死于太皇太后之手。
太皇太后听言,果然微微一怔,“皇上是这么想的么…”
“贱妾不知。”
“这事情可大可小,皇上怎么会认为是哀家所为?”
耳畔喃喃,宛若自说自话,景宁慢慢抬头,太皇太后的脸色微有些沉,深陷的眼窝里漫然了一抹凝重。
“佟太妃死在莲花池,哀家也很奇怪,之所以戒严了北五所,就是怕传了出去,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这宫里头本来就不太平,嚼舌根的人不少,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据妾所知,那佟太妃身边只有孙嬷嬷一个人伺候,佟太妃死后,她就不见了,莫不是…”景宁沉吟漫语,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她当然知道不是孙蓉,因为在那之前,孙嬷嬷就已经死了——秋静去西厢处理佟太妃尸体的时候,在野草丛中发现了孙蓉的尸体,据说,也是中毒而死,而且不比佟太妃晚死多少。
她语出试探,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撇清。
“孙蓉…”太皇太后转眸,在脑海中回忆起了这个人,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时机成熟,景宁轻声强调:“像这种投毒之事,非是贴身伺候的人不可,据说那佟太妃甚少见外人,一应膳食皆由孙嬷嬷亲手打理,想来,她的嫌疑甚重。”
太皇太后将两只手对顶在一起,手肘抵在那红漆云桌上,“你去西厢多次,觉得那孙蓉如何?”
“画皮难画骨,知面不知心,贱妾倒是未曾留意过…”
那南三所的深夜问话,果真有人招出她曾去过符望阁西厢——好险,若非事情赶到一起,这投毒谋害的罪名,她算是戴定了…
“佟佳氏身份特殊,此时当小心处理…”
“太皇太后英明。”
“你来,看看这手书…”太皇太后朝着她招手,将那案几上明黄的巾绢递了过来。
景宁不敢迟疑,当下走上前接了过来,心下却是一阵阵的疑窦。
“佟太妃是想要去符望阁探望佟太妃…”半盏茶功夫,她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才缓缓地道。
“是啊,可你可看那落款的时间,”太皇太后亲自给她指了指,“还有,你可知,在十一日的那个早上,佟太妃派人将她从不离身的玉锁送到了延禧宫纯妃那里,蕊儿一见,便一直央求着要去符望阁。”
宛若惊雷,景宁诧异地抬眼。
惊讶
十一日?怎么会是那一天!旁人不知,她却知道,佟太妃的尸体是在九月月十二的晌午被发现,可她真正死的时间,正好是十一那日的黄昏!
——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死?
“十二那日的那晚,蕊儿来哀家这儿央求,可那时佟太妃已经死了,哀家拿什么给她探望呢…好不容易皇上不追究了,又多了这么一出,真是不让人消停!”
“纯妃娘娘与佟太妃姑侄情深,倒是让人惋惜…”她嘴里这么说,心下却忐忑难安。那佟佳?仙蕊泫然欲泣的样子犹在眼前,见没见上的时候,却听到姑母病逝的消息,怕是任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太皇太后闻言,却笑了,笑得不以为然。
“姑侄情深?想当年佟佳氏入宫的时候,蕊儿才多大一点,该是刚刚会认人…等她进宫了,佟太妃早就被贬到符望阁去了,寥寥数面,何来——情、深?”
“那,太皇太后的意思是…”
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啪”的一声,扔在了案几上。
“你再看看这个!”
泛黄的信笺,上面的印信已经模糊不清了,看样子已经有年头,景宁莫名地拿起,小心翼翼地拆开,映入眼帘的,却是龙飞凤舞地遒劲笔体——
“这是…”
目之所及,寥寥数行,就足以令她大惊失色,这是写个佟太妃的信,可那些信之人,竟然是——
平南王!
“就在哀家的眼皮底下,佟佳氏的那个贱人竟然和宫外之人一直有联系,她以为哀家不管这后宫了,就能任她为所欲为了么!”
太皇太后在上,平日里一直温吞慈和的眸,此刻却陡然变得凌厉,隐隐得透着金戈铁马、征战杀伐之气。这个历经四朝的传奇女子,曾经执掌江山社稷,有最卓绝的政治手腕和最显赫的地位出身,面对诡谲风云,已然从容不迫。
可景宁毕竟不是她,也无法做到她那般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此刻,她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脊背上止不住一阵阵的发凉。
这佟太妃究竟是什么人——毒害皇子,谋害贵妃,何等的滔天大罪,贬谪冷宫却依然不甘于平静,竟胆敢忤逆谋反!
佟佳氏,佟佳氏——
先太后被追谥为孝康章皇太后,是佟佳氏;
当今的纯妃娘娘,是佟佳氏;
内大臣佟国维,是佟佳氏:
理藩院尚书、掌管禁卫军的九门提督隆科多,还是佟佳氏…
牵一发而动全身。镶黄旗的佟佳氏在朝野中影响力很深,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倘若,佟佳氏一族当真与三藩勾搭连环,会带来何等后果…
像这种机密之事,若非心腹之人,绝不会透露半句,太皇太后为何告诉自己?
景宁忐忑地抬眸,却正对上了太皇太后那熠熠亮灼的眼睛——
“此事非同小可,哀家希望你回到东西六宫之后,接近蕊儿,试探她,侦查她,看看这佟佳氏一脉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景宁瞪大双眼,却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贱妾何德何能,这应该是禀报给皇上的!”
“皇上日理万机,已经有太多的政务需要处理。更何况,平西王造反一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哀家听说,暖阁内的灯,通常是一宿亮到天明…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不也是后宫当做的么…”太皇太后拿出了当年辅佐新君的魄力,深陷的眼眸闪烁着笃定而自信的光芒,运筹帷幄,覆雨翻云,一切尽在那素手的执掌之中。
“可,后妃不能干政啊…”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勾心斗角,无非是为了争宠爱,争地位,谁会胆大包天地去触动社稷根本?前朝往事历历在目,红颜祸国,皆是魅惑侍君,又有哪一个会真正地去谋逆夺权!
那个纯妃,会要想当第二个吕后,第二个武皇帝么…
踟蹰
她自己也未必有那样的魄力,如何敢临危受命,又让她拿什么去力挽狂澜于既倒!
“庙堂属于男人,自当由他们去拼去斗;可这后宫,本就是女人的——既然祸端自宫闱而起,就用后宫女子最擅长的手段来处理吧…从你入宫,短短一年,扳倒一个身怀龙种的贵人;制衡了储秀宫和承乾宫;化解了皇上与仁宪太后之间的多年心结:能在这宫里头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一般妃嫔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哀家不会看错人,你绝对有能力办妥此事,切莫让哀家失望才是…”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越发雍雅,端和凛然的神色,高高在上,不可忤逆。
景宁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风静。
裙若凝云不动。
可那心底里,倏尔有一声零落的叹息,重重地滑落。
原来,这后宫中的风风雨雨,都瞒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
缓缓地垂下眸,她朝着高位磕了一个头。
“贱妾…遵、旨!”
清宫为盘,谁是执棋者:一入宫门身不由己,在这白字黑字的厮杀中,不见血腥,不见兵戈,却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残酷,不是当旁人的棋子,就是利用别人做棋…事到如今,她没的选,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知道秘密的人,若是无用,便绝对不会活得很长——
这是宫中的定数。
康熙十二年十月初一,慈宁宫意旨,乾清宫意旨,符望阁犯妇乌雅氏景宁,端敏肃和,柔嘉孝仁,未尝有失德忤逆,恪守本分,深得圣意,深得太皇太后嘉许,特此破格回复其封号,赐长春宫承禧殿。
旨意一出,震惊后宫。
大清开国以来,宫闱中,从没有哪个妃嫔在风光最盛的一刻,被贬谪冷宫;也从没有哪个冷宫的宫人,能让慈宁宫和乾清宫同时下旨晋封。
一时间,长春宫的风光,盖过了整个东西六宫。
按照宫中定制,嫔年例为银二百,包括蟒缎、织金、妆缎在内的各色锦缎布帛若干,各色瓷碟银器若干。除此之外,慈宁宫那边又破例恩赏了几十对蓝底黄龙瓷,几十对银质盘盏,冬夏两季的金簪和食簪,吉祥绣品若干。
太皇太后这么做,无非是想抬高她在后宫的地位,虽位卑,却荣宠;也的确一度达到了很好的效果——前来拜访的妃嫔多到足以将承禧殿的门槛踏破,而那些尚服局的宫人,再不敢以次充好,赔笑讨好,极近殷勤。
可她知道,这荣宠的背后,承继了太多女子的妒忌与嫉恨,肩负了太重太重的担子,若非万不得已,何苦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如同现在,承禧殿的寝殿内端然而坐着两位贵人、三个常在、四个答应,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人比花娇。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妃嫔,必是示好而来,可此时正在那花梨木椅子上坐着的,正是荣贵妃马佳氏芸珍——
若论骄纵,她算翘楚。
“果真就是不一样了,居然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马甲?芸珍未发难,倒是其中的一个常在闲闲的开了口。
“如今人家可是贵嫔呢,比你我都高着许多,当然有架子了,否则怎么显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百般恩宠呢!”
“我看倒未必是皇上的心意,据说,在她还在冷宫的时候,就曾经去过慈宁宫,指不定用了什么法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又和善仁慈得紧,央不住哀求,就恢复了她的封号呗!”
“你们别这么说,”宜贵人郭络罗?桑榆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凑到唇边抿了一口,“人家不是奉了茶么,已经很客气了…”
步步紧逼
秋静此刻正站在门外,听着那酸溜溜的话,这时才缓步轻移,走进了寝殿。
“奴婢秋静,在这儿给各位主子见礼,主子万福金安!”
宁常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家主子呢,怎么让一个丫鬟来招呼我们?”
“我家主子现正在慈宁宫太皇太后那儿,说话就回来了,请各位主子稍等。”秋静回答的很得体,落落大方的样子。
几个宫人听罢,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宜贵人则抬头,和荣贵人交换了个神色。
这时,回廊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花盆底的旗鞋扣在青石方砖上,发出独有的达达声,景宁从院外走进来,一袭绯色的繁花宫装,端庄秀雅的旗髻,流苏摇曳下是弯弯的眉黛如墨。
“让众位姐姐久等了,妹妹在这儿赔罪。”
她说罢,当真敛身行礼,在场的宫人除了荣贵人外,皆忙不迭地起身还礼。
“拜见宁贵嫔,宁贵嫔万福金安!”
这时,马甲?芸珍和郭络罗?桑榆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景宁见状,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两位姐姐莫要多礼,折杀妹妹了!”
景宁的品阶较之在场诸位,都高了许多,可这入宫的资历向来是分先来后到的,稍微懂些人情,便不会拿身份压人。她尚且要在这宫中待下去,怎会不知谦逊。
果然,荣贵人见她这般,脸色稍和,可宜贵人却适时地走了过来,道:“规矩不可废,如今,妹妹可是贵为嫔了,我等见了还是要见礼的!”
景宁轻笑,再次将她扶起,“旁人不知,姐姐还不知么,妹妹不过是宫婢出身,承蒙皇恩,才有了今日的位置,哪能与姐姐们相比呢!”
宫女秀女,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出身卑贱,本不足为外人道,掖着,藏着,唯恐不及,旁人若不说,便是连自己都刻意忽略了。景宁之所以主动点出,是因为她够聪明。想那妃嫔们聚在一起,为了显示自己的出身,总会不厌其烦地追忆当年在钟粹宫当秀女的经历。
那时她在哪儿呢?
她也在钟粹宫,不过是在后院,做着伺候人的活计。
等众人重新落座后,景宁让秋静换上了新茶,雨前龙井,还是昨个儿刚赏的。宜贵人郭络罗?桑榆看着手中精致的青花瓷茶盏,不禁微微一笑,“妹妹太谦虚了,奴婢出身都能让皇上青睐有加,我等才是惭愧之极呢,看妹妹的用度,我等都是好生羡慕!”
慢条斯理的一句话,又将矛头指向了景宁——
再继续贬低自己的身份么?那岂不是有意说别人无能,炫耀自己的本事;反过来承情?只要稍微露出一丝得意,就是自打嘴巴,那可着实尴尬了!
景宁慢慢抬眼,看着左手边一袭锦缎华服的宜贵人,笑靥如花,那如黛的娥眉下却是疏离的眼神。“妹妹蒲柳之姿,恐难登大雅,姐姐取笑了!”
“瞧宁贵嫔这话说得,莫不是在暗讽我等姿色鄙陋,还不及蒲柳?”陈常在终于抓住了把柄,立即尖锐地反问。
众人看好戏一般的神色,景宁却低眉浅笑,不动声色地送去了一枚绵里针,“我等都是后宫妃嫔,自然是越高品阶,姿容越发出众。姜常在方桃譬李,自是不俗,我是不敢与之媲美的…可比之皇贵妃如何?比之皇后娘娘又如何…”
你敢比么?
刺绣
众人看好戏一般的神色,景宁却低眉浅笑,不动声色地送去了一枚绵里针,“我等都是后宫妃嫔,自然是越高品阶,姿容越发出众。姜常在方桃譬李,自是不俗,我是不敢与之媲美的…可比之皇贵妃如何?比之皇后娘娘又如何…”
你敢比么?
此话一出,不仅是陈常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景宁的话暗示性很高,话明未明之际就点出了宫中女子最要不得的忌讳。
谁都知道,赫舍里皇后最讨厌那些过分冶艳的女人,皇后在时,争奇斗艳的把戏在皇上面前尚且要收敛,又有哪个敢宫人说三道四?
“还说这些做什么呢,蒲柳之姿也好,冠绝群芳也罢,不都是这宫中的姐妹…可我怎么看着妹妹身边几个奴婢各个都如此标志,尤其是这个,不仅乖巧伶俐,还很端庄大方,就像妹妹当年一样呢!”
马佳?芸珍说罢,捂唇轻笑,其他宫人亦是窃窃私语,笑得哂然。
众人都知她是踩着福贵人上位的,好风凭借力,平步青云之后,不仅将福贵人扳倒了,还陷害她至冷宫。这见不得光的事情,被硬生生地抬到了明面,可不仅仅是为了影射她的名不正言不顺…
秋静顿时白了脸,可景宁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园中诸花,难保百日之红。多一个人能留得住皇上的心,妹妹亦是欢喜的;倘若皇上真能时刻流连我这承禧殿,也总好过门庭冷清,姐姐说对么!”
马佳?芸珍听罢,美眸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被皇上冷落么?”
“姐姐莫动气,宁贵嫔不过是打比方罢了…”宁常在想笑不敢笑,在一旁煽风点火。
“妹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景宁脸上笑容未减,“再说,皇上前日还在太皇太后面前夸奖荣姐姐,何来冷落一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