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佳儿怎么怏怏不乐的?”太皇太后抿了口茶,凤眸自她的脸上飘过去。
图佳微微翘着手指,未应声,又是一叹,“皇额娘不知,佳儿这心里头苦呢
金粉描绘的杏眸轻轻挑起,瞟了一眼,见太皇太后放下手中茶盏,脸上投来一抹探问,立即低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佳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与皇额娘说呢,莫不是什么人欺负了你,让佳儿这般受委屈?”
“汉人有句话,嫁出去的士儿泼出去的水,佳儿十三岁便离开了父皇和皇额娘身边,皇额娘如今还惦念着佳儿,佳儿已很知足了…”
太皇太后越是问,图佳越要隐忍,面上戚戚然,泫然欲泣的样子牵动人心。她是天家公主,是从宫闱走出来的,后宫女人们勾心斗角的戏码她看都看厌了,信手拈来,怎能不得心应手。
果然,太皇太后拉起她的手,问得更急了,“佳儿,究竟怎了?”
“皇额娘,”图佳适时地起身,却是屈膝跪在了地上,面容哀戚,顷刻间,泪如雨下 “额驸他…额驸他要以身殉国了…”
“额驸?”
凤眸眯了眯,太皇太后从图佳的头顶看过去,没即时去拉她,倒是将双手对顶,手肘倚着红漆云腿桌,眸光莫测,“佳儿的意思是…”
“皇额娘,皇上要对南疆开战了,额驸说,与其夹在皇上和平西王之间左右为难,还不如绝了这条命去,以报皇上多年的知遇之恩,也不会愧对父子之情…”
“额驸是这么说的?”
图佳点了点头,双睫沾了滴滴晶莹如星,簌簌颤动。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朝苏嘛拉姑递过去个目光,苏嬷嬷会意,走上前扶起了公主。
“佳儿,究竟是何人这峨嵋胆子嚼舌根,说皇上要对南疆出兵了?”闲闲地抿了口茶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图佳愣了一下,莫名地抬头,细细观察太皇太后的神色,却摸不透她的意思,“难道不是么,南疆藩王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依着皇上的性子,岂会这么轻易就息事宁人…”
她倒还知道这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太皇太后笑得越发温吞,再次拉起图佳的手,轻轻拍了拍,“佳儿莫急,这次那平西王却是做过了头,可朝延出兵与否尚未定论,现下倒是有很多大臣主张着安抚为主,武力为辅;哀家也觉着,这太平盛世来之不易,一旦开战,繁华不再,最苦的还是百姓。倘若可以招安的话,还是应当以和为贵的好…”
“皇额娘说的可是真的?”图佳猛地将杏眸睁回,一瞬间双颊红晕,眼亮如星。
太皇太后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垂了眸,端起那盏早已凉了的香茗,笑得不置可否,“哀家的话,岂可作假?”
“那佳儿就全仰仗皇额娘了!”图佳急忙叩首谢恩,心中狂喜。有太皇太后这话,额驸府就有了五分的安全。接下来的那五分,便是要看延禧官那边儿了…
出了慈宁官,殿外早有婢女等候。
图佳施施然走下台阶,迎面一阵寒风刮来,赶紧将身上的褐色貉裘鹤氅紧了紧。这是太皇太后才赏的穿在红缎吉服褂外,极是保暖。
“王子怎的不陪太皇太后多说说话?”绮雪走上前,将雪貂毛手操递给她。
“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说什么,”图佳轻哼着笑了一下,须臾,低声嘱咐,“你这就去趟延禧宫,告诉纯妃娘娘,灯会过后,本宫会去怀恩殿看她。”
“奴婢遵旨。”
戌时刚过,乾清官外,早已是一片灯海。
花灯璀璨,照亮了红砖琉璃瓦的官殿。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前,两座万寿灯和天灯变相辉映,盘龙楠木的灯柱,八面菱角的灯座,静静玉立,宛若莲花夜放。
太皇太后端坐在那髹漆雕龙宝椅上,左右簇拥着太妃和太嫔,众星拱月一般,笑语晏晏,甚是热闹。
殿一侧的抄手游廊里,站的是各府福晋和内命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闰阁千金刚结伴站在影壁一侧,观着花灯,香匀的悄脸,巧笑倩兮,无时不顾盼着殿前那抹明黄的身影。
“今年的花灯,倒是分外明亮啊!”
万寿灯将大殿前的广场照得流彩生辉,太皇太后笑容可掬地看着,就琏那身大狐裘鹤氅都带了三分喜气。玄烨就自手立在那丹陛上,一袭纯白的螭龙锦袍,离髹漆雕龙宝椅仅一步距离,此刻游移去目光,满眸笑意溶溶。
“升平年代,盛世繁华,这灯岂有不亮之理…皇祖母若是喜欢,孙儿让李德全将后山上的鳌山灯也点了,连着上元节,一并庆祝。”
恣意磁性的声音,穿透喧嚣,顿时让影壁一侧的众女子侧目。太皇太后脸上笑意不减,却挥手示意,让身侧的一应太妃和太嫔散去。
“皇上到底如何个想法,倒是果真要议和了?”
身侧无人,太皇太后眼见不远处伺候的宫人皆被花灯吸引,才压低了声音来问他。玄烨轻抿薄唇,将目光投向台阶下正与郑太嫔咬耳朵的图佳,修眉桃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难道说,皇祖母不赞同议和…”
太皇太后捧着暖香手炉,微微蹙了眉,“谁说哀家赞同来着,前些日子,各府的贝勒亲王来请安,哀家倒是安抚了几句,可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旁人说得天花乱坠,皇上这心里得有谱才行!”
京城那些素日与平西王、靖南王交好的皇亲贵戚们,一听皇上有意出兵,立刻就将心思用到了慈宁官来。若不是她这个老太婆在里头搅混水,指不定要闹翻了天!
“原来皇祖母是这个意思…”他脸上笑意渐深, “那孙儿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太皇太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皇上倒是有闲情逸致来与哀家打哑谜!”
“皇祖母与孙儿之间一向很有灵犀,皇祖母的意思,孙儿定不会违背的…”他笑着扯唇,深邃的目光越过殿前那重重花灯,看向西侧殿一侧,须臾,一定晴,随即滑落了一抹微笑如水,“只是,虚与委蛇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让那些人隔三差五就往慈宁官跑,不是扰了皇祖母的清净!”
谁与三藩勾搭连环,他心明眼亮。此刻不动,不代表姑息纵容,不过是时机问题。太皇太后早已洞悉他的欲擒故纵,这一红脸一白脸的戏码,每一次上演,可都是一出让人防不胜防的局…
“罢了,哀家可是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再有人来慈宁官,哀家就一并打发到乾清宫去。不过,皇上倒真应将这个年好好办办,也让南疆那帮子人瞧瞧。要不,倒真像把他们当个人物了!”
他拱手轻轻揖了个礼, “孙儿知道了!”
这时,东西六官的众妃嫔从西侧姗姗而来 穿灯而过,宛若惊蝶翩然花间,惹来了香尘如烟。
“臣妾等,拜见太皇太后,皇上!”
凤眸笑意温吞,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今晚灯会,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就不必拘着了,快过来哀家这边里赏灯!”
众妃嫔承旨,在台阶上按品阶站好了,错落有致,娇颜彤彤,映着阑珊的灯火,显出了一分姹紫嫣红来,到底将影壁一侧的闰阁千金比了下去。
景宁也站在这莺莺燕燕中,一袭雪锻浅花宫装也不出奇,行了礼,便跟着众人往上走,正与郑太嫔身侧的图佳公主擦身而过。
“这位,便是宁贵嫔么?”
图佳侧眸,笑着看向她,景宁不妨被叫住,身子一定,即刻回眸行礼,“臣妾参见恪纯长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图佳伸手虚扶一下,然后,端详着景宁的模样,弯了唇角,“绮颜月貌,花柔玉软,难怪会让皇上破格晋封,本宫看着也是好生喜欢。”
赞赏的话,立时引来了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景宁擞擞抬眼,正对上图佳真诚的笑颜。这位图佳格格是太皇太后跟前很吃得开的一位皇女, 又是皇上的姑母,从没将宫中妃嫔放在眼里过,此刻,特地点出了她来,不是与自己示好,便是要设计她了。
“臣妾蒲柳之姿,公主谬赞了!”
她并不想与她交好,更不敢得罪了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看宁贵嫔这话说的,”图佳捂唇轻笑,描金杏眸弯弯,一并挽起了她的手,“本宫见过的宫人不少,可像宁贵嫔这么谦恭本份的,可是不多,宁贵嫔将来,可是前连无量啊!”
她越说越轻,最后更是凑到了景宁耳畔,旁人看去,甚是亲昵;而景宁刚度幸她最后那句,未被第三个人听去。
“姑母不看灯,倒是拉着朕的爱妃看个不停,莫不是她比这花灯还好看?”
如雾般磁性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竞走了下来。彩灯璀璨中,他唇角微扬,噙着一抹清淡的笑,不知是看着图佳还是景宁。
“这灯嘛,年年都有,可这人却是比灯还好看,要不,怎的连皇上也引了过来呢?”图佳眼中笑意渐深,轻轻一推,便将景宁给送了过去。
景宁正在愣神的当口,不防被推了一下,右脚与台阶一错,险些摔倒;好在图佳的力道不大,往前一倾,堪堪可以站住——
可下一刻,身子一旋,却被他楼进了怀里。
“早就看见你了…”极轻极轻的声音,轻吐在她冻得微红的耳际,苏苏麻麻的痒。景宁臻首轻抬,眸里台了一抹莫名,看见她?何时…
“姑母这话说得倒是不错,”薄唇如雪,呵出的气都化作了白雾,他揽在她腰上的手箍得越发紧,不让她挣脱了去,“多日不见,姑母依然端雅如静,倒是更甚从前了!”
图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捂唇轻笑,“看皇上说的,本宫可是老了,怎能与这些二^少士相比!可本宫倒是听说,最近这官里出了一位妙人儿,让皇上一见倾心,莫不是皇上怀里这位?”
“姑母取笑了!”
在言辞上他何时让人占过上风,此刻莞尔一笑, 到真像是默认了。
景宁急急抬眼,正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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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恶
“公主才是这宫里头的妙人儿,就是那璀璨灯火,在公主面前都失了颜色,臣妾可是自愧弗如呢…”贝齿轻咬,她笑意盈盈地伸出纤长玉指,故作攀着他的腰身,实则在那最软的一处,狠掐了一把。他吃痛地微松了手,景宁便趁着他愣神的当儿,挣脱了出来。
殿前赏花灯,很精妙的一个局。
不仅是做给图佳公主看,同样做给众多闰阁千金。三年一次的选秀未到,三藩之乱迫在眉睫,他岂会让不相干的女子进宫来搅局。而图佳公主与她示好,不过是想借她来讨好他。旁人自作聪明,他却早已洞若观火,干脆用行动坐实公主的想法。这样以来,图佳才会果真与自己亲近,诸多不宜与外人道之事,自然也好来与她说,甚至,是为额驸求情。
他的算盘打得精准,可她却不想作箭靶。
他有一瞬的惊愕,不想一向谨小慎微的她竟然反抗,但转瞬,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他索性挽住她纤细的皓腕,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肩。
“朕这爱妃面皮薄得很,姑母不过是取笑几句,便挂不住了!”
“本官看,皇上可是爱枉7宁贵嫉这份枉然娇羞l”
图佳公主含笑的杏眸转到景宁的脸上,一盼一顾皆是暖昧,景宁则陪着笑,并不接口,却感觉到脑后一阵冷飕飕的凉。
“别动,”搭在她肩上的手暗暗使力,不让她挣脱,“敢坏朕的好事,可不饶你!”
耳畔,声音轻似云烟;景宁转眸,正迎上他笑意深深的眸,那眸深邃犀利,却隐约着一抹柔,碎在寒冰月华里的柔。
“皇上想让那八烟娇知难而退,却不知碎了一地芳心,都算到臣妾的头上,臣妾才不做那冤大头!”她的声音亦是极轻极轻的,唯有他二人能听见,却是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今日在场的闰阁千金,指不定哪位日后就会进宫,犯不着此时就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此刘东西六官妃嫔皆在场,哪个她惹也不起。过了今晚,他静等鱼儿上钩,但她却要面对整个后官的敌视。光是那三千粉黛一人一句的冷嘲热讽,就足以将她淹死。
“爱妃素日恭顺沉静,此刻却是露了真性,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懊恼被你蒙蔽了眼睛!”他伸出手,轻刮了一下她尖悄的鼻子,眸间戏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景宁也不急,左脚踏空,整个人往下落了一个台阶,很自然地脱离了他的怀抱 ,“灯不迷人,人自醉,皇上醉了!”
满眸灯火,衬得她唇瓣似霞:
他抱着双臂,一袭纯白螭龙锦袍,衣袂翻飞入云,笑着睨她,“朕是醉了,不过是为你而醉,爱妃要如何自责…”
又是爱妃…景宁唇角轻抿,漫染了一抹胭脂娇艳,转了身,回眸看向身后正注视着自己的图佳,难得的,面含赧然,发了娇嗔。
“皇上拿臣妾寻开心,公主可要为臣妾做主!”
声音一出,连自己都禁不住寒了一下,可图佳却笑得开怀,低了嗓音,凑到她身畔,道:“皇上可不是对什么人都这么上心的,宁贵嫔好福气呢!”
“公主谬赞了,”她心鹿不以为然,面上却越发正儿八经,拉着图佳的手,越发讨好了起来,“公主芳姿,臣妾仰幕久已,若是得空,不若何时去承禧殿坐坐?”
图佳正有此意,见她笑靥亲和,忙点头赞同,“本官正要在宫中小住几日,若是宁贵嫔不嫌弃,本宫自是要去叼扰的…”
“那贱妾便在承禧殿恭候公主大驾…”
殿前广场里的灯还未熄,抄手游廊里的福晋和内命妇便陆续离了官。本来是要闹一夜的,可太皇太后禁不住困倦,早早就回了慈宁官;妃嫔们觉得无趣,又让一个宁嫔抢了风头,都不愿在寒风里里巴巴的站着,纷纷离去。其他人,便是回府的回府, 回官的回官。
乾清官前,唯有一片璀璨的花灯,光晕斑驳,辗转生辉。
火树,
银花,
不夜天。
亥时未到,紫禁城内就早早地上了宫灯。一盏一盏的琉璃灯照亮了宫院深深,暖色的灯火笼罩着朱红的宫墙,氤氲出大片迷离的摘色。
延禧官,承怀殿。
腊月二十五是惯例要赏灯的,官里每个有品阶的妃嫔皆要出席。可今夜,纯妃佟佳口仙蕊却未出宫门半步,告了病,拒了客,一在寝殿内静养。太皇太后甚是上心,遣了太医院的院判来瞧病,又赏赐了很多珍贵的药材,由御药房的人亲自熬煎了,才送到了承怀殿来。
可没人知道,那些药,不过是倒入了皑皑白雪:
一地斑驳的痕迹。
图佳坐着银顶绿帷轿到延禧宫前的时候,正巧看见承怀殿伺候的婢子尔芳将太医送出门。
绮雪上前通报,尔芳先是一惊,片刻,走上前来行礼,将图佳迎进了门。
怀恩殿内是极暖的,图佳甫踏进门槛,迎面一阵暖雾,驱散了浑身的寒气。
仙蕊就躺在东窗下的炕上,身上裹了一床锦绣缎蝴蝶百花的被子,额上覆着一块巾绢,脸色微微泛白,眼睛紧闭着,像是睡得很熟。
图佳一愣,顾不上脱掉身上的大氅,就急忙走了上去。
“蕊儿这是怎么了?”
床边,放置着铜盆,盆内热水还冒着热气;仙蕊双睫微微颤动,半晌不动,尔后,唇齿间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呻吟。
美目,缓缓地睁开,却是一双极清亮的眸子,目光犀利,哪里带着病态的混沌模样。
“姑妈你怎的来了?”
她起身,内里只着了亵衣,锦绣缎的被子滑落至腰际,露出纤弱盈盈的肩膀。
图佳惊愕地看着她,越发摸不着头脑,“蕊儿,姑母进宫来过年,顺便来看看你与你说些要紧的事情!你这是…”
仙蕊微蹙了眉,摇头,叹气,“姑母好糊涂!”
宫中正是风云变幻之际。几日来她称并闭门不出,就算今夜赏灯亦未到场,就是要避其锋芒,不让外人寻了可趁之机去。可此刻,她却来了,自己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图佳却不以为然地扯唇,认为这侄女实在是小题大做了。“怎么会?抛开别的不说,我们尚有一层叔侄关系在明面上摆着,旁人就算挑错,能拿什么来诟病?蕊儿,姑母看你是太过小心!”
铜鼎内“噼里啪啦”烧着火炭,烛火摇曳中,一向沉静寡言的仙蕊抬了头,迷离的光晕,照亮了她微微苍白的脸,那眸,却亮得骇人。
“姑母错了 大错特错!”
见图佳满眼的莫名,仙蕊抿唇,脸色微沉,看不出喜怒,“多事之秋,这宫里头到处最多的,就是眼线。恐怕姑母前脚刚踏进我这怀巴殿,后脚,皇上那里,太皇太后那里,就知道了。姑妈自己与三藩扯不清,姑妈见过的人,自然也与三藩有关系,这怀恩殿,怕是被拖下水了!”
图佳后知后觉地点头,片刻,急急道:“那姑母明日便去找那宁贵嫔,看她能否在皇上面前…”
“宁贵嫔?”
婉眸眯了眯,仙蕊冷哼了一声,慢吞吞地打断了图佳的话,“倘若姑母想从她身上下手,便大可不必了!”
“难道她不是这宫中最爱宠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现如今,她的确是这官里头最爱宠的人。”额上的巾绢早就凉了,仙蕊取下,扔在一旁的铜盆里,然后,起身,下地。
尔芳立即将锦棉短衣披到她身上。
图佳看着她利落地动作,除了脸色苍白,哪里像个孱弱之人。这侄女从小便是心思重,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和善懒言的模样,实则机心深得可怕。
于是也不插嘴,只等她继续往下说。
仙蕊饮了一口热茶,顿了顿,才复又开言:“那乌雅氏的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且不说,她本是包衣出身,单看她晋封短短一年,就扳倒了一个贵人,拉拢了皇后、皇贵妃,甚至是太皇太后…除此之外,姑母可见过什么人进了冷官,还能出来的?她就是一个特例。姑母没去她那儿便罢,去了,恐怕你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言语平直,就像是在叙说一个事实。图佳却顿时慌了神脚,下一软,跌坐到炕上,一阵阵的后怕。
原来,她这般厉害…
“那…现在该怎么办?”
仙蕊理了理鬓间的碎发,不紧不慢地道:“听兄长的意思,皇上也不一定会对南疆出兵;只是那平西王做得委实过分,姑母若是能够劝说额驸,让平西王收兵,或许事情还有转换余地。”
“这…”
图佳犹豫不决。
仙蕊盯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半晌,缓缓地问道,“姑母,你莫不是想作第二个太平公主吧?”
平静的声音,眸光却是冷的,透着森森的寒意。像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让人禁不住胆喊心寒。没人见过仙蕊这样的目光,在外人眼里,她永远是和善的,淳厚的,温软的性子一如她婉和的模样。
烛火晃了一下。
图佳坐在炕上,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
不语。
仙蕊嘴边的嘲弄越见明显,婉眸一分一分的冷,一分一分的漠,半晌,凝了神,缓缓地道:“若是姑母果真怀有这样的想法,蕊儿劝你,趁早打消了吧…”
图佳猛地抬头,满眼复杂。
“为什么…”
当年,她下嫁平西王世子,世人都道是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可这呃驸实则只是制衡南疆与朝延的质子。质子也罢了,苟且愉安换得一时繁华,倒也值得。
可,如今皇上要撤藩,南疆反了,额驸成了弃子,她呢》堂堂一个公主,却要在夹缝中求生存么…
为什么?
仙蕊娥眉一凛,冷冷地道:“当今的太皇太后是什么人,姑母恐怕比谁都清楚吧…她尚且不是武后,姑母自问,能有几分太平公主的魄力,有几分她那样的势力?”
“可三藩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朝延这边儿,看样子也不像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疆再怎么气焰嚣张,也不过是区区的前朝降将。”仙蕊打断来了的话,眸中几分不耐。
她不喜欢事事言明。
在这宫里,她素来懒言,旁人只道她敦厚,却不知言多必失的道理。进宫三年,她太清楚,若想在这宫闱内生存,每个人都需有一套手段,而她,寡言,就是她的手段。
“姑母,朝延这边儿不出兵,不是当真怕了,而是多方势力斡旋的结果。而且,兄长看皇上的意思,早有对南疆用兵的心思,如今寻了由头,岂会轻易放过?姑母若是想守住城西公主府,便应力劝额驸才是!”
争宠也罢,夺势也罢,底线便是永不能触动皇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江山颠覆了,将来论功行赏会赏到自己的头上!或许,她的父兄会被封荫,可她呢?妃嫔一个,到时候,只有殉葬的下场…
“那今晚的事…”
“来了便来了,姑母只需切记,切莫鼓动额驸,切莫接近那乌雅的宫人!”
图佳走了。
身后留下了一地橘色的光晕。
仙蕊就站在那光晕里,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拉得老长:窗提上还堆积着残雪,周围的一层融化了,却是一滩泥,肮脏,泥泞。
仙蕊伸出手。
沾了一点窗提上的泥,碾磨,辗转,浸入了指缝里。
宁嫔,我不去惹你,你倒来算计我…那么,便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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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高一着
大年三十 宫里头最热闹的一天。
景宁起得比往常都早,秋静伺候她梳洗打扮了,便有尚服局的宫人们送来了崭新的宫装。红漆托盘里,放置着翟鸟金彩绣吉服褂,是按着宫中妃嫔定制来的,冬漠使了银子,将她们打发走,便转手去取了暖雾手炉,用小火暑儿添了些炭。
“主子,外面天寒,加一件披风吧!”秋静拿来白狐袭大氅,一张素净的脸上淡妆溶溶,发间插了一枚雪绒钿子,显得奉就清丽的容颇越发出尘。
“换一件吧,大过年的,不好穿的太素淡。”景宁说罢,回身打开那红木格子柜,左右连巡,挑了一件彩绣滚橘绒鹤氅出来,浅淡缤纷的花色,简单俏丽,很配那件吉服褂。
“还是主子的眼光好!”
景宁笑而不语,目光落在秋静沉淡得有些苍白的脸上,定了半晌,复又调开视线。
“主子,时辰不早了,可要出门?”冬漠走过来,将暖炉和貂毛手操一并进到她手里。
景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路过秋静身侧的时候,伸手止住了她被要同行的脚步,轻声道:“身子不爽,便留下来歇着吧,今日让冬漠随我去!”
秋静愕了愕,眸间闪过一抹复杂,转瞬,用沉默代替了顺从,轻步退了下去。
卯时一刻,各宫妃嫔都要去宁寿殿给太皇太后请安。
素帏小轿顺着朱红的墙壁一路走,过了雨花阁,就是西三所的隔殿:隔殿再往前不远,宁寿殿成宏的殿宇便在眼前。
冬漠一路随行。
丹陛下,已经停了好几项帏轿,景宁被冬漠扶着从轿中出来,刚踏上台阶,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宫装女子,华彰锦裙,明艳动人。
“妾拜见宁贵嫔,宁贵嫔万福金安!”
景宁走上前几步,虚扶一下,笑道:“宣贵人和石常在无须多礼,快请起!
宣青人名唤尔济吉特口兆雅,是仁宪太后的嫡亲之女,进宫几年,一直未得升迁,至今还是个小小的贵人。景宁看着她明艳娇娟的容貌,到底是让皇上与皇太后的心结给耽误了。
因素知这兆雅性子不好,她故意慢了脚步,等身后姗姗而来的姜珥走近了,相视一笑,便款款踏进了宁寿殿正殿。
寝殿内,熏了上好的蚰蜒香。
里头早有妃嫔到了,皇贵妃钮祜禄口东珠就坐在太皇太后下垂首的梨花木敞椅上,再往下是纯妃、荣贵人和宜青人:惠青人纳喇,芷珠抱着皇长子坐在另一侧的暖炕上,苏嬷嬷垂首正在一边,正拿着蛮钱逞着襁褓里的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