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似乎没有看到自己胸前的一片茶水渍,像尊毫无知觉的沉默雕像。
“哑巴了?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尖锐的质问声再度响起。
“我的首要工作是让你安全离开,”木然的声音,仿佛机器人,“再说,动了她并没有好处。”
“我的事几时需要你多嘴了?你不过是江际恒养的一条狗。”
被骂狗的男人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叶小姐,您该休息了。”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抬起头,一张素雅白净的脸,如夏日清荷的姿色,可那双美眸里,却盛着怒火。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男人丝毫不动。
“我让你出去听见了没有?”纤指一挥,茶几上几近完成的拼图顿时迸散,散落在地。
“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一道温和的声音自门厅响起。
江际恒缓缓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来,伸手捏起一块拼图:“好不容易拼起来,就这么弄坏了,多可惜?”
“我乐意。”
江际恒微微一笑,看着身旁的女人:“小雪,你脾气越来越坏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要不要我现在跪下来,替你换鞋、奉茶,叩谢你的恩情?”
叶雪看着他,嘴角勾起,眼里有一丝嘲讽。
“不需要?”她站起身,“不需要的话恕我失陪,我困了。”
她迈步的瞬间,江际恒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沙发上。
“刚才这么精神,看见我就困了?”他脸上仍是淡淡的笑,但笑意却未及眼底,手上也用了狠劲。
“你要我跟你聊什么?”叶雪也不反抗,任他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聊我怎么继续帮你做大生意?”
“是啊,”江际恒盯着她,“两个毒贩能谈什么?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还能回到他身边吧?”
“我真好奇,他要是知道了你的情况,会是什么心情?”见她脸色一僵,江际恒松开手,姿态放松地仰靠在沙发上,“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也许会来找你

呢。”
见她沉着脸不吭声,他又开口:“毕竟,当初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说,我们要不要期待一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戏?”
叶雪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冷笑:“好啊,那就一起等着,不过,我怕你吃醋呢,毕竟,你那么喜欢我。”
言罢,她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客厅。
江际恒在沙发上久久未动,然后坐起身,捏起桌上散乱的碎片开始拼图,样子格外专心。
当他在一处空缺处犹豫时,一旁的黑衣男子捡起地上一块碎片,递到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向那人:“廖生,她真的很不乖,你说是不是?”
廖生仍是沉默。
江际恒似乎也没有期望他的回答,径自忙他手里的事情。
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镜片后目光却渐渐阴冷。
——我把你找回来,拼凑完整,等你苏醒,不是为了让你回到他的身边。
沈寻夜里醒来,看见窗边倚着一道伟岸的身影。
他指间夹了一支烟,不知在思量什么。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坚毅的下巴……月光下,那张容颜有种鬼魅的英俊。最要命的是他衬衫半系,露出坚实的胸膛

,上腹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如果即刻拍照留存,绝对是可以登上时尚杂志封面的大片。
沈寻凝望他,有些痴了,却又觉得心酸。
是什么让他辗转难眠,在深夜里抽闷烟?
她不敢猜,也不敢细想。眼见他低头掐灭烟,她赶紧闭上眼,假装仍在睡觉。只听见他的脚步声轻轻接近,在床边停下。
他似乎没有动,一直站在原地。
他是……在看她?
沈寻一动也不敢动,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可是心跳却忍不住加快。
额前的碎发被他轻轻撩开,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印上了她的唇,稍纵即逝。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想哭。
好想睁开眼,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也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举动,他这个人会不会像这个吻一样,那么温柔,却迅速消失。
但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能做。
临睡之前,程立又看了一眼手机里祖安传来的照片。
那是去年春天,江际恒从一家医院出来,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黑发如云,容颜清秀。
他退出相册,摁灭屏幕,房间里的一切陷入黑暗,只剩清冷的月光,落在他那双深沉如墨的黑眸里。
清晨醒来,沈寻就对上一张俊俏的容颜。睡梦中的程立,看上去不似平时那样冷酷,而且他睫毛很长,让杀伐果断的一个人,显出了温柔无害的气质。
最诱人的是鼻梁到唇峰,线条太完美,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说从外貌匹配的角度,她在他面前也是要甘拜下风的。
视线向下,是他健壮结实的上半身,完全没有一丝赘肉,即使在睡梦中,每一寸肌肉似乎都蓄满力量,离得这么近,她看得眼睛发直、喉咙发干、心跳加速。
“好看吗?”一记低笑传来,跟着略显沙哑的嗓音。
她抬起头,便撞上程立带笑的黑眸,他目光里满是促狭。
她脸一烫,嘴上却不认输:“好看,要给钱吗?”
“怎么老跟我谈钱,是觉得免费的服务不到位?”他轻笑,低头吻了下来,伸手扣着她的后脑,贴着她的唇缓缓吮咬,温柔辗转,缠绵许久,直到她几乎喘不过

气才松开。
“好吃吗?”他又问,嘴角扬起邪魅的弧度。
“不理你了。”她要起身离开床,却被他长臂一勾,又困到他的怀里,后背紧紧地贴住他滚烫的胸腹。
感觉到异样后,她浑身一僵。
她蹬着脚把他往薄被外头踢:“出去,色狼!”
他低头咬住她粉嫩的耳朵,声音越发暧昧:“还没进去呢,怎么出去?”
沈寻听了这话,简直要疯掉。还没有时间抗议,就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程队是不是太不节制了?”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作苍白的提醒。
他却俯下身,在她耳边暧昧出声:“一会儿受不了的时候,叫我三叔,我爱听。”
她顿时满脸通红,侧过头不看他。
程立却捏住她的下颚,把她的脸扳正,深深地凝视她。
“乖,让我好好看看你。”
长指落在她的额头上,一路向下,仿佛在仔细勾画她的眉眼,用心铭记。
“寻宝很喜欢我?”
“不是很喜欢。”
“嗯?”
“我爱你。以前没有爱过谁,但是我爱你。”
“我有什么好?”
“再不好,也是我爱的程立。我这辈子最爱的程立。”几乎是孩子气的宣告,却光明坦荡。
“会一辈子都记得我吗?”明知不该问,不该起贪念,却情不自禁。
“为什么要忘记你?”
他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目光里,盛着浓浓的情绪,仿佛是怜惜,也有不舍。
为什么他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沈寻突然有点心慌。正欲发问,他却捂住了她的眼睛,突然间狠狠进入。
他的动作近乎粗暴,以最狂野的攻势,迅速击溃了她的思绪。
掌心之下,是她明亮清澈的眼,是细腻无瑕的肌肤。她是他的心魔、他的妄念、他的海洛因、他的一场美梦。半生起伏与生死,竟都抵不住她这一句——为什么

要忘记你?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下她。徒增烦恼,也徒增牵挂。
禁什么毒?最该禁的毒,明明是她。
可是,纵然有太多唏嘘,太多不甘心,人生事,又有多少可以真正由我们任性。
一场抵死缠绵。沈寻埋在他的肩头,像倦极了的小猫。
“程立。”她轻声唤。
“嗯?”
“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自杀?”
“为什么?”
“我参加完我妈妈的葬礼,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我爸和他的女朋友。”
他沉默了一下:“那不关你的事,以后不要为别人伤害你自己。”
“这些年我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其实我很想念他。”
程立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我明白。”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多坏的情况,都要告诉我。因为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愿意陪着你。”
他怔了一下,只是笑了笑:“不要胡思乱想。”
这时有微信提示音响起,他拿起电话。
张子宁跟他汇报最近的情况,他静静地听,然后打下一行字:她都教孩子什么手工?
子宁回复:我翻了下教案,最近有金刚结手链,里面是中空胶管,外面缠彩线的那种,还有抱枕、小布偶挂件。做完之后,会有人来收这些东西,卖掉的钱她就

分给孩子们当零花钱,孩子们都挺喜欢上她的课。
他又打出一个问句:收货的是什么人?
子宁:瑶水寨的人,叫陆华,在附近镇子里有个杂货店,我打算周末去看下。你不用去了,还是守在学校,我会另外安排人盯着。他发出这条消息后,放下手机


“你觉得玉而有问题?”沈寻轻声问。
“还不知道。”他答得含糊,转身拍了拍她的俏臀,暧昧一笑,“还舍不得起床?”
上午的客栈餐厅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大概是住客都外出游玩了。程立下楼时,看到巴顿在吧台后面,仔细地擦着红酒杯,擦过一圈,就举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痕

迹,确定光亮洁净,再把杯子倒挂在头顶的架子上。当他又拿起一个杯子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个,程立上前一步接住了杯子。
“谢谢。”巴顿朝他挑眉微笑。
“Sara说你来自康沃尔?”程立倚在吧台边,指了指墙上一张海岸风景的照片,用英文说,“那里的夏天很美。”
“没错,你去过?”巴顿问。
程立点点头:“还是中学的时候,有一年我做交换生去了伊顿公学,假期去过康沃尔。那次虽然时间仓促,但是印象深刻,总想着再去一次。”
“是该再去。”巴顿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口标准的英式口音,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毅外表,又带着低调的贵气,想来出身应该很好。
“有时候我们以为很容易回去的地方,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程立看着他,淡淡出声。
巴顿动作一滞,缓缓擦完手中那个杯子才看向他:“我已经走得这么远,早就没有想过再回去。”
“可以吗?”程立抽了一支烟出来。
巴顿把火柴推给了他。
程立点燃烟,徐徐吐出一口,语气平淡得像跟老友聊天:“Help……为什么送那个烟盒给Sara?”
巴顿放完最后一个杯子,看向他:“那并不是为我自己。”
“即使为了你想保护的那个人而伤害到Sara?”
“所以,我尽力给了提示。”巴顿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如果你真的遇到一个爱她如生命的人,你会懂得我的心情。”
“即使你们走的是一条错误的路?”程立抬眼,目光犀利。
“有的人生来就有她无法对抗的命运。”巴顿答。
“因为她姓段?”程立弹了弹烟灰,神色平静,“你是在果敢遇到的她?”
巴顿一怔,随即自嘲一笑,表情像是如释重负:“你果然都猜到了。”
“我不是猜,我是判断,”程立看着他,语气低沉,“三年前,我经手了一桩案子,所有死掉的人、涉及的人,他们的人际关系,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果敢有个

毒枭,叫段文宣,死在当时的枪战里,他有个女儿,叫玉而。”
“Morpheus,你经历了那么多,应该能够体会,很多事情不是光靠黑与白就能说得清楚。”
巴顿倒了一杯柠檬水递给他,声音温和:“我是去果敢拍纪录片的时候遇到了玉而,那年她才16岁。我看到她时,她穿着紫色的裙子,戴着草帽靠在树上睡着了

,像朵可爱的非洲堇,安静温柔。我情不自禁地偷拍了她。按下快门的那一霎,她突然睁开眼睛望向我,慌张又好奇。就是那一霎……”他笑了笑,眼神有点迷

蒙,仿佛陷入了回忆,“这些年,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地球,看过许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美妙风景,可是我知道,千山万水,都抵不上她那一眼。你明白吗?”
程立一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明白。”良久,他缓缓出声,“巴顿,爱一个人有两种方式,送她上天堂,陪她下地狱。”
“当我再和她重逢的时候,我知道,我只能选择后者。”巴顿微微一笑,“你呢,你怎么选?”
程立摁灭了烟,嗓音微扬:“玉而,你说我会怎么选?”
吧台后的帘子一掀,玉而走了出来。
“程队果然敏锐。”她冷冷一笑,美眸里夹着恨意,“不如我现在就送去你下地狱。”
她举着枪,对上了程立的额头。
“光天化日的,这么冲动?”面对黑漆漆的枪口,程立眉毛都没动一根,“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啊,小姑娘。你看见的、以为的,就一定是真实的?”
“你什么意思?”玉而语气不稳,手也有点颤抖。
“不如去问你老板。”
“玉而。”巴顿按下她握枪的手,将她揽在怀里。
这时手机振动,程立拿起来,是季柯发来的微信:陆华的店里也搜出证据。孩子们做的金刚结手链、抱枕里,都藏着海洛因。
他看完,放下手机看向玉而:“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如果你这辈子还想有机会再见到巴顿,就带我去见你老板。”
玉而脸色苍白,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看来,程队是做了第二个选择。”
程立没说话,眸色深沉。
“你们都在啊。”温柔悦耳的声音自楼梯处响起,沈寻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程立身旁,“写了一上午的稿子,有点饿了呢。”
程立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微扬:“我给你做东西吃?煎个pancake?”
沈寻眼睛一亮,双手握在胸口,一副馋猫般的期待模样。
“材料都有。”巴顿在旁边开口:“玉而,我们还有枫糖浆吗?”
玉而握枪的手背在身后,微笑点头。
“我爱死你们啦!”沈寻笑着推程立,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奶油的香气在空气里蔓延,高大的身影浸在阳光里,有种不真切的温暖的感觉。沈寻望着,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这眼前的光影会似烟云般消散。
她走到料理台前,看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硅胶勺,将调好的面液缓缓地倒在平底锅上。一旁成品的煎饼,泛着点焦的金黄色,格外诱人。
他的样子很专注,仿佛在琢磨着什么艺术品。
沈寻忽然觉得鼻酸,自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耳朵里,听到了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真好。
“怎么,饿得体力不支了?”沈寻的脸贴着他的背,他的声音隔着宽厚的身躯传来,格外低沉。
“觉得愧疚,程队握枪的手,竟要给小的摊煎饼。”
“练练手,以后我失业了,就开个煎饼摊。”
“养我吗?”
“养不起。”
“我很难养吗?”她不满地抗议。
一个盘子递到她眼前,煎饼上淋了枫糖浆,闻起来分外香甜。
“吃吧。”程立淡声道。
沈寻的注意力被胃部主导,捧着盘子,吃得心满意足。
“寻宝。”许久,他的声音缓缓扬起。
“嗯?”
“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抬起头,看到他倚在料理台旁,点燃了一根烟。
“你刚才点烟,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她放下手里的盘子,语气平静。
“你该回去了。”他看着她,眼底无波。
“回哪里?”
“回北京,回你该在的地方。”
沈寻走到他面前,静静地凝视他:“你是在跟我告别吗,三叔?”
自他深沉的黑眸里,她看见小小的自己,连她脸上的失望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叶雪?”她问,用力抑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不完全是。”他的语气仍是平静得可怕,“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只是恰巧相逢,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以后,还是各有各的路要走。”
“意思就是一夜情喽?”她喉咙发干、灼痛,是从心头一路蹿上来的疼。
他不看她,轮廓俊美如神祇。这个男人怎会令她如此着迷?现在,她终于尝到了苦果。
是啊,其实她的想法就是那么市侩天真,像许多童话和电影里那样,幻想自己是无数女人中最特别的女人,可令野兽变王子,令坏男人从良,朽木逢春。以为她

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以为他一定可以因为她而改变。
却不知,在他眼里,这场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三叔。”她轻唤,抬手轻抚他的眉眼,语气格外温柔,“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你这么觉得?”他未置可否,永远进退得宜。
“我宁可被真相伤害,也不要被谎言欺骗。”她答。
他看着她,眸光渐冷:“我喜欢你,但从来没有爱过你。从头到尾都没有。”
沈寻沉默地看着他,缓缓收回手。
“我知道了。”她静静退开身,“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的平静,让他微微拧眉:“寻宝?”
“不许再叫我寻宝。”她看着他,神色清冷,“这个名字,以后只有我的丈夫能叫。”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沈寻,我没有心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我并不能确定,在你的未来里,是否有我的存在。
自始至终,他给的答案,都清清楚楚。她眼见他挣扎过、沉溺过,也自然知道,他终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她应该感谢他,无论如何,作为她生命里真正意义上

的第一个男人,给了她一场刻骨铭心、意乱情迷的爱情。
他有他的心结、他的从前。说什么感同身受,都是妄言。谁能真正体会他走过的路,受过的苦?旁人的观感都是自以为是,换作是他们自己,未必撑得下来。她

也不例外。
所以她不会再逼他,但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人生不过一趟,读书、工作、嫁人、生子。她想就任性这一次,豪赌这一次,不论输赢。
只因遇见了他。
只因是在这个地方,某个房间的匆匆一面。她愿意用一生去等待,或者——忘记。

第十四章 另一条路
回程的路上,沈寻从副驾驶改坐到了后排。
程立对此没什么反应,一路专心做司机,仿佛迷上眼前枯燥又无尽的路途,目不转睛。
车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车厢内却有种令人窒息的沉寂。两个人像又回到最初的相识,客气疏离。
沈寻看着他,看他宽阔的肩背,上臂结实的肌肉轮廓,后脑利落的发梢,还有侧颜分明的下颚线。
她第一次爱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男人。
如此温柔,如此绝情。
从他说出那句“到此为止”,她就知道,他的决定很难被改变。
胸口不可名状的焦躁和难以控制的失落,拧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可是她只能忍着,努力维持一个安静的表象。
手机振动,屏幕上跳动着李萌的名字。
沈寻接起,那头雀跃的声音就响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难不成就留在那里嫁给你三叔了?”
她骤然一怔,喉咙哽住。
下意识地抬眼,却从后视镜里撞上了一道幽深的视线。程立正看向她,面色如水。
他应该是听到了李萌的话。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快回去了。我现在有事,晚点打给你。”
挂断电话,她靠在座椅上,望向窗外掠过的风景。
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程立从后视镜里看向那张苍白的容颜。
他也想过不要放手放得这么快,可是追寻数年的线索已经清晰,他总要了断,也总要让她走。
他想起初次遇见她,昏暗的房间里她仰着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眼里透露出了不安与恐惧,却仍是强撑着,格外倔强,就像此刻一样。
他还清晰地记得昨夜她咬着唇,被他欺负得眼泪汪汪的样子。这样美好的人,她最初、最纯真的激情,是为他而绽放。以后,她的男友或者丈夫,看到她肋骨下

那一个Morpheus的文身,会做怎样的猜想?
他挪开视线,远眺连绵的青山。世界这样大,相聚别离分分钟在上演。她终会拥有一份幸福平静的生活,用不着他操心。
下车的时候,沈寻头也不回。程立扶窗目送她的背影,亦是沉默。
忽然间,她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程队,劳驾你亲自给我订票再送我走,明天下午,谢谢。”她利落地命令,语气中透着股大小姐的任性。
他微怔,随即出声:“好。”
他没有下车,点了一支烟,尼古丁入肺,麻醉着胸口若有似无的怅然。
长指在旅行APP上点选,地点、日期都选好,航班信息跃入眼帘,满满一屏幕。早一班或晚一班又有什么区别?多留一小时又能改变什么?该走的总要走。
S,H,E,N,X,U,N。
用拼音一点点打下这个名字,忍不住轻念出声:寻,寻。
终是一场没有结局的邂逅。
他猛抽了一口烟,退出APP,给王小美打电话:“给沈寻订明天的机票。”
第二天,沈寻正收拾行李,王小美找上门来。
“寻姐,你和程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脸失落与惊愕,“为什么你要走,而他要辞职?”
沈寻叠衣服的动作骤然停滞,睁大眼望向她。
程立要辞职?
她脑中一片空白,下一秒她已经跑出了宿舍,向办公楼而去。
局长办公室里,向来温文和煦的林聿也少见地沉了脸色,盯着对面的男人。
“我刚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你,你现在跟我说要辞职?你觉得我能同意吗?”大概已经经历了一番不甚愉快的交谈,他的语气隐隐透着怒意。
“林局,恕我直言,你同不同意,我都已经决定了。”
“程立,你过分了!”林聿猛地一拍桌子,“你堂堂一个禁毒大队长,突然玩这出,你有没有考虑过影响?”
“人各有志。”程立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像一粒油泼不进、水浸不入的铜豌豆。
“见谅,林局,我会安排好交接工作的。”言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撞上了急匆匆跑来的沈寻。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程立!”沈寻追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臂。
“刚才你和小舅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小舅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只小舅,恐怕局里上上下下都会震惊和失望,当然,也包括她。
“我想我不必向任何人解释我的选择。”他声音漠然,“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另外,我就不送你了。”
“我可以接受你说我们之间结束,但不能接受你堕落!”心里一急,沈寻拽住他,说出了口。
“堕落?”他轻笑了一声,深沉的黑眸看向她,“请问沈老师,怎样算是积极向上?怎样又算是堕落?我走自己的路,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一腔热血为国为民、马革裹尸死而后已的英雄?抱歉,令你失望了。你的笔下怕是写不出这样一个程立。”他的语气里带着清晰的嘲

讽和疏离,“之前你问过我,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当警察。我回答过你,我愿意,就是凭心情。做这份工作,也许下周就会添个新墓碑,上面写着:程立

,1981到2015。但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厌倦。”
沈寻抓着他臂膀的手缓缓松开、滑落。她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选择像他父兄一样,驰骋商场,做让人仰望的精英。也可以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醉生梦死。
可他偏偏不,这个男人,他一身反骨。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拦住他。
包括她。
沈寻感觉胸口有股寒意蔓延,越来越冷,冷得发痛。
“我是因为叶雪才来到这里的。她死了,我找凶手;她活着,我要去找她。就是这么简单。”他静静地说完这一句,没有再看她,径自离去。
程立的寥寥数语,却让沈寻在原地足足愣了十秒,像是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又瞬间成冰。直到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楼梯间

越来越远,她才猛地缓过神来,连忙追了过去。
脚步赶不上一颗太急、太慌的心,剩下几级台阶的时候,她一脚踏空,整个人摔了下去,脚踝瞬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却顾不上,只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程立!”
他转身的那刻,分明是要上前,却收住迈了半步的脚,站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磕破的膝盖,看着她狼狈的模样。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绵绵密密,打湿了他的发,那双浸在水雾里的黑眸,越发显得苍茫。
他站在那里,仿佛荒原里一棵高大孤独的树。
沈寻忍着没哭,表情倔强地望着他:“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程立终是缓缓走了回来,俯身扶起了她。
“我不知道。”低头的瞬间,他轻声开口,“但是我想,没有必要了吧。”
“好像扭到了,我带你去医务室。”他说着打算抱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