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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专心盯着路前方和后视镜。
“我们去医院吧,你的伤很严重。”沈寻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开口。
“不用,乖乖坐好。”祖安简短出声,指了指她前方的置物盒,“替我拿个东西。”
沈寻掀开盖子,伸手进去,摸到一把枪,冰凉的金属感让她浑身打了个冷战。她抿紧唇,把枪递给祖安。
“幸亏我是个左撇子。”祖安接过枪冲她一笑,生死攸关还不忘打趣。
沈寻还没顾上开口,后方一记爆响,挡风玻璃顿时出现一个弹孔。她瞪着那个小洞,来不及发出的惊叫声憋在喉中,让她的嗓子干涩得发痛。
“趴下。”祖安命令她,按下她的脑袋,又迅速扭身,往后面开了两枪。
汽车以疯了一样的速度往前奔驰,枪声却没有断过。沈寻压抑住胃部的涌动,感觉自己的侧脸上湿漉漉的。她知道,那是祖安的血。泪水忽然漫上眼眶,她伸手
去擦,眼前却反而一片模糊,又用衣袖擦了几下,视线才恢复清明,而她瞧见自己的手背上血迹斑斑。
这一霎,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极度的后悔——或许,她真的如程立所说,是一个麻烦,对程立而言是,对祖安而言是,对所有人而言都是。
有警笛声传来,自远而近,还有人用扩音器重复喊着她听不懂的缅甸语。沈寻微微起身,听到后面摩托车的马达声似乎渐渐淡去。
“你可以起来了。”祖安拍了拍她。
“是警察来了吗?”沈寻坐直了身子,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祖安摇了摇头,目视前方,“你跟他们走吧。”
“那你呢?”沈寻意识到不对劲。
“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跟警察走?”祖安笑了笑,唇色越发青白,“进去了更糟。”
“小寻寻,让我抱下。”他又开口,揽住了她,却把枪指在了她的太阳穴。
沈寻顿时僵住:“你要做什么?”
“没子弹了,别害怕,”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乖,配合下,我们演好这出戏。”
听到他这一句,沈寻本欲挣扎的手臂缓缓松开,垂下的手却碰到一片湿漉漉的衬衫,她低下头,看到他腰侧已经被鲜血浸透。
“你中弹了?”她声音不稳,整个人也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祖安,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是坏人啊。要不怎么拿枪对着你?”他的声音温和,仍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沈寻深吸了口气,缓缓问出声:“三年前和你在瑞山陀塔看日出的那个人,就是……”
剩余的字,她没能说出口。祖安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
“嘘,小寻寻,不要猜,不要多想,活得简单点。”祖安看着她,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却让沈寻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祖安,放下枪。”
清晰的中文忽然从扩音器里传来,那嗓音让沈寻猛地抬起头——不远处的警车旁,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身着便装的林聿。
“小舅!”她喊出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嘶哑,发不出声来,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泪水。
她急忙扭头看向祖安:“是我小舅,没事的,我们一起去见他啊。”
祖安钳制着她的手却没有松。
“我已经不行了,送你一程也好,”他声音温和,每一句却又像用尽他全身力气,“小寻寻,有件事我骗了你,我姐姐没有嫁人。她很多年前就死了,吸毒……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每年去看一看她……她的墓碑,在景清的南山。”
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重。
“我不!”沈寻浑身冰凉,又急又慌,“要去你自己去!”
“祖安,我再次警告你,放下枪。”林聿沉肃的声音再次传来,添了几分严厉。他身边的缅甸警官也发声督促。
沈寻看见他们的后方,有狙击手架起了枪,已是瞄准姿势。
“祖安,你放开我,这样你很危险!”她呼吸急促,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却见他开始踩油门,往前闯去,她大惊失色,“停下来!”
“小寻寻,祝你和心上人能白头偕老。”轻柔的一句,在沈寻头顶飘起。她听见林聿发出一声暴喝,然后,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祖安突然松开了她,她的身体
歪向一旁,那一霎间,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她脸上。
沈寻看见阳光从车窗里洒进来,落在祖安琥珀色的瞳仁里。他的眼里,有尚未消散的笑意,掠过她的影子。那眸光里的情景,像他们早上刚看过的日出,佛塔晨
光里,浮云掠影,寂静温柔。
她感觉自己好像瞬间被抽离了意识,飘在了半空中,看着呆若木鸡的自己,静静靠在座椅上的祖安,还有慢慢围过来的警察们。
都说蒲甘随手所指处尽是佛塔,步步遇菩萨。为什么,没有一尊菩萨愿意怜悯,出手阻止眼前这悲剧?
一个半月后,北京。
电梯门叮的一声,在十二层缓缓打开。午休时间,写字间没什么人,但她走到最里面时,迎面还是碰上一名女同事,对方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回来了?身体还
好吧?”
“挺好的。”沈寻微笑点头,没有停下脚步,也打消了对方想要进一步寒暄的念头。
走廊尽头,她敲了敲磨砂玻璃门。
“进来。”郑书春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能听得出有一丝不快。
沈寻推门而进:“不好意思,打扰你午睡了。”
郑书春正要从沙发上起身,抬头见是她,精神立马上来:“你怎么来了?来,坐这儿。不是说明天才上班吗?我本来还想说明天周五,干脆让你再休息两天,下
周一来呢。”
“再休息下去,浑身都要生锈了,”沈寻轻轻一笑,“这几年都被你虐习惯了,你忽然走温情路线,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少给我贫嘴,”郑书春敲了敲她脑袋,瞅见她手臂时目光却一滞,“都怪我,早知道那么危险,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
沈寻循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臂上那道疤,是那次和程立追人时留下的弹痕。伤口恢复得还行,疤痕已经很浅了,只是有时还是会发痒,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
“也是有收获的。”她抬头,声音平静。
“这倒是,虽然没有赶上禁毒日的专题宣传,但上周发出来后,又配合微博微信的发布,你这篇报道已经引起广泛关注了。我看你自己那个微博号的粉丝量也是
一下子涨了上百万,好几个媒体圈的朋友都找过来,想给你做专访。”郑书春一说起报道,又兴奋起来。
“我都跟新媒体那边说过发的时候不要@我的号了,现在可好,最近光刷微博转发和评论都刷不过来,我干脆都不看了。”沈寻有些无奈地叹气。
“那怎么行呢,必须得好好经营你自己的品牌,后续做别的报道也更有影响力啊,尤其那些转发你报道的大V,你要注意和他们的互动,都能带动流量的,”郑书
春指点着,眼见窝在沙发上的女孩可怜兮兮地合掌求饶,白皙的锁骨分明,她顿时心一软,“不说你了,这段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都没好好吃饭吗?”
“有啊,我有按时吃饭,”沈寻摇头,“就是睡眠不大好,不过吃药就会好点。”
“安眠药还是少吃,”郑书春叹气,又想起来,“你还没说你今天来干什么呢。”
“我拿下我的相机。”她在景清机场被掳走时,行李被留下了,辗转送到了林聿手里。在医院休养时林聿都还给了她,她拷下了照片,发现相机有点问题,就给
了摄影同事去维修,顺带也方便编辑部选照片。
郑书春点点头:“那你去吧,他们也该吃完饭回来了。”
沈寻起身,朝她摆摆手:“那就明天见啦。”
“寻寻,”她走到门口时,郑书春突然叫住她,“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沈寻的脚步顿住,转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你相机的照片,有一个人,出现了很多回。”瞅见她沉默的神情,郑书春忽然后悔起自己的多事。
沈寻轻应了一下,走出她房间。那一声“嗯”太轻太模糊,让郑书春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拿了相机,她避开人流开始多起来的电梯,走楼梯下楼。整整十二层,空荡荡的楼梯间,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回响。
——三哥?
——嗯?
——我希望这楼梯没有尽头。
——那是恐怖片。
——讨厌,你怎么一点也不浪漫。
——恭喜你终于认清现实。
——你说的我知道,可是程立,你在这里。所以,我也会在。如果你不离开,那么,我也永远留下。
她骤然停住脚步,脑海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在马路边等红灯的时候,她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微博,又是几百个@跳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当红男明星转了她那篇报道。
那名男明星在转载时引用了她文章里的一句话——迄今为止,人类对于外部世界的探索,已经到了一定的水平。但对于自身的认识,或许远远不够。
他评价她的文字:平静、残酷、温柔。
报道在微博上被新媒体部的同事处理成了偏文艺风的图文,配着全文链接。她再一次点开。
那些照片,明明来自她的镜头,却令她熟悉又陌生。照片下方,细碎的文字描绘着简短的故事、漫长的人生。
刘×,26岁,警察,抓吸毒人员的过程中被车撞伤,下肢终身瘫痪。
宋×,28岁。19岁时在酒吧和刚认识的朋友玩,蹭吸了冰毒,20岁开始经历了两年的强戒。26岁在蜜月旅行期间住过三家酒店,都因身上有吸毒记录被检查,一
个月后丈夫家里提出离婚,两个月后她复吸。
罗心雨,14岁。她母亲因为父亲吸毒离家出走,父亲逼她买毒、吸毒,如果不从,就用烟头烫她。她是唯一要求披露自己正脸和名字的被访者,希望母亲看到她
满是伤痕的手,可以回来看她。
…………
她摁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点了一支烟,抬头望向对面的街道。
转眼就到初夏。北京的风还有点凉意,但姑娘们都已经迫不及待换上轻衫短裙。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灰T恤和工装裤,还是去年买的,或者是前年?一旁有个大
学生模样的男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表情激动:“你是沈寻沈老师?”
沈寻吐了一口烟,礼貌一笑,表情轻淡:“你认错人了。”
男生不屈不挠,低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举到她面前:“怎么会不是你呢,你看,就是啊。”
那张照片,是社里发她那篇报道时配的。
她挑眉:“还真像哎,但确实不是,抱歉。”
绿灯亮起,她抬步混进人流,背影利落。
厚重的窗帘掩住了午后的阳光,静谧的房间里,只开一盏台灯,茶几上的蜡烛微微闪烁,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何医生,你换了蜡烛,味儿和上次不一样。”沈寻躺在软榻上,轻声开口。
“嗯,上次你说你喜欢佛手柑,这款成分里面有。”何与心答,“放松。”
“难怪……”沈寻轻喃,深吸了口气,闭上眼。
“最近睡眠还是不好?”何与心问。
“老做梦。”
“梦到什么?”
“梦到自己一次次中枪。”
“开枪的人是谁?”
沉默。
“还梦到什么了?”
“雪,好多雪,到处白茫茫的。”她轻声答。
“这个季节的缅甸没有雪。”
“我答应要陪祖安去北极圈外。”
“那并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她语气平静而固执。
“那等到下雪的时候,去一趟北欧好了。”
“嗯,今年去。”
“还想做什么?”温柔的声音,逼迫着最深的渴望。
“想见一个人。”
想回到那个春天般温暖的地方,回到那个装醉的夜晚,看着那双寒星一样明亮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和他告白,听他说一声愿意。
“谁?”
她抿住唇,把那个名字压在心底。
“小舅妈,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她问,换了称呼,语气轻软。
“什么电影?”
“我昨天看的,刘德华的《龙在江湖》。”
“好像有点印象,很老的片子了吧。”
“嗯,里面有个女的叫Ruby,是刘德华老婆Cindy的闺密,她提醒Cindy说,‘男人做事不要妨碍他’,可Cindy没听她的警告,结果自己被撞死了,还害分心的刘
德华被砍了一刀。”
“寻寻。”何与心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别憋着。”
“没事,”沈寻微微一笑,仰头看向她,“从前我妈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乱了生活的规律,要好好吃饭,乖乖睡觉,我记得。”
她没有跟何与心说,昨天她还发现,那部电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没有明天》。
片尾梁咏琪对刘德华说,我想得很清楚,我们没有可能。然后利落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她多羡慕这样的决心和决绝。
“你爸回国了吧。”何与心扯开话题。
“嗯,晚上要和他吃饭,好像还约了其他人。”沈寻答,这才想起来似乎应该换身衣服。
换作从前,她是排斥参加应酬的,但现在,她需要被安排的生活,让她可以少一些时间胡思乱想。
所以,她也接受林聿的安排,每隔三天就到何与心这里来接受心理咨询。
其实很好笑,她连她的心都找不到了,怎么问心事?
目送着沈寻的身影混进了人群里,何与心拿起手机拨号。
电话那头,林聿温和的声音传来。
“寻寻刚离开我这儿。”她柔声开口。
“昨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还好,听起来语气倒是恢复了以前的生气。”
“她现在每天都要吃抑郁药,这哪儿叫好?哪儿叫恢复了?”何与心轻叹,“她还是有很重的心结,对不起,是我没用。”
“不怪你,”林聿沉默了半晌,“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那样的可能性我也说不准。说实话,做这行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但这次,我……
”
他止声,如鲠在喉。
“我明白,我会尽力,”何与心觉得有些心酸,“你也注意安全。”
第十七章 再相遇
沈寻到包间时,里面只有沈晋生一个人。她顿时明白,他是故意跟她说早了时间,想父女二人相处一会儿。
“爸。”她叫他,隔着一个座位放下了手袋。
“你坐我旁边,你宋倩阿姨不来了,她台里临时有事。”沈晋生淡声道,目光扫过她的衣着,眼神里透着几许满意。
沈寻并未觉得多欣慰,她从小就已经习惯,她这个外交官父亲,最讲究“得体”二字,而她每次同他一起出席交际场合,都感觉自己像被系了蝴蝶结的礼盒。
“怎么瘦了这么多?”第二眼看她,沈晋生皱了眉头,“林聿跟我说了,你这趟吃了不少苦。”
“没事。”沈寻轻声答,目不转睛地看服务员替自己斟茶。
“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做什么记者,都是你外公惯着你,”沈晋生又重复老话题,“像你宋倩阿姨一样,做个女主播不也挺好吗?”
沈寻笑了笑,没说话。
那有什么好?像个牵线木偶,照着别人写好的剧本念,连笑容都掐分算秒地适宜,何其无趣。
不过沈晋生喜欢就好,或许他的工作和主播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已经长大,不似从前,早就懒得争辩。她有时候想,当初沈晋生怎么会看上做导演的妈妈呢?
大概生活太按部就班,所以被自由的灵魂吸引?但到后来,还是忍不住要把她圈禁在他狭小的天地里,只做他的沈太太。她的傻母亲该是有多爱这个男人。
“跟你说话,你在听吗?”沈晋生不满地提醒。
“在听,但目前不打算换工作。”她答。
“你年纪也不小了。”沈晋生的语气难得地透着点迟疑,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主题不是他擅长的。
“你不是想要给我安排对象吧?”沈寻半开玩笑地侧首,在瞧见他表情时顿时一愣,“真的?不会就是今晚吧?”
没待沈晋生回答,门口传来几声礼貌的叩击声,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老同学,咱们真是多年不见了啊,”她笑着同沈晋生打招呼,“不好意思,迟到了。”
“没有没有,是我们来早了,记得上回见面还是在你巴黎家里,你的那幅画我可一直珍藏着呢,”沈晋生轻拍了一下沈寻肩膀,“陈岚,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女
儿沈寻。”
沈寻只得站起身,微笑颔首:“阿姨好。”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陈岚看着她,眼里有惊艳,转头拉了下她身后的年轻男人,“晋生,这是我那个不听话的儿子,杨威。”
“沈叔叔好,久仰大名。”杨威恭敬地同沈晋生握手,朝沈寻也是眨眼一笑。
这男人一看就是那种从小淘气的孩子,但面相很好,这种别人做也许会显得轻佻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却格外自然。
一顿饭,四个人吃得还算气氛融洽。陈岚是个画家,虽然娴静婉约,但酒量却很好,故友相见,和沈晋生开了两瓶红酒,相谈甚欢,到后头聊得好像都忘记了儿
女相亲的主题。
杨威也是自来熟的性格,和沈寻聊了一会儿,嫌圆桌隔得远,干脆坐到她旁边天南地北地瞎侃。但他始终保持彼此间的距离,并总是能及时给沈寻续茶,痞痞的
表面,但有良好修养。
“我跟你说,我有个特别好的哥们儿,特别帅,特别有性格,以后有机会介绍你认识,”他开始诉说他的朋友,“不过前段时间我寄了一箱东西给他,把他给气
的呀。”
沈寻端着茶杯的手停住。杨威,她突然想起来,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你说这人也是,哄姑娘不买包包首饰,居然买一箱子可可粉。然后我就捎带了些私货,把他给气的呀,你知道我捎带了什么?”
她抬眼看向他:“避孕套。”
杨威一愣:“嘿,神了,你怎么猜到的?”
“你寄给了我。”沈寻轻声开口。
“我去!”杨威瞪大眼,忍不住喊出声。
快递是他的助理联系程立给寄过去的,他以为收件人就是程立。
“杨威,你干什么呢!嘴巴不干不净的。”陈岚听见了他的脏话,蹙眉叱责。
“没事,阿姨。”沈寻微微一笑,“我给他讲了个笑话。”
是可笑啊。到哪里也逃不开那个人的影子。
“你是程立的女朋友?”杨威瞅了一眼陈岚和沈晋生,低声问她。
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让沈寻觉得有种千山万水的恍惚。
——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也没有必要吧。
她想起那天在景清市局彼此最后的对话。
她究竟是他的谁?她无法回答。
“你知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最惨的关系是什么?”她盯着酒杯,双眼微微湿润。
杨威表情凝重起来,摇了摇头。
“是未完,不待续。”
那个饭局,让杨威出现在沈寻的人生里,当然,不是能进一步发展的相亲对象,而是个兄长一样的男性朋友。虽然这个兄长有点闹腾,有时候比她还孩子气。但
是有个人经常跟她胡说八道,拉着她各种组局、蹭局,也算生活多了点调味料。有时候在酒吧遇到她被人搭讪,杨威会立即挡住对方,说辞千篇一律——干吗呢
,不想活了,敢泡我嫂子。第一回听他这么扯的时候,沈寻还愣了一下,有点心酸,后来也就麻木了。反正杨威也清楚,他的哥们儿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就
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是他们也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从来不提他的去向。
不知不觉到了7月,又是一年夏天。大概是考虑到她的状态,郑书春不再安排她出差,只是派一些国际性的选题,让她发挥下英文特长,做一些电话或邮件采访。
要么就是利用下她的知名度,做一些音频和视频新媒体策划跨界节目。沈寻不爱露脸,视频几乎都拒了,只选择了一家这两年迅速发展起来的音频平台,做一档
脱口秀类的节目。一方面她喜欢这家创业平台的风格,另一方面搭档晓乐也对她的胃口。
“沈寻,就刚才那个听众的留言,我来问下你,你觉得你理解的爱情是什么?”这一天,节目当中,晓乐突然问了她这个问题。
沈寻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答:“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恩慈,爱是永无止息。”
晓乐顿时抗议:“你这也太不诚恳了,拿《圣经》搪塞我们,不行。”
留言栏里也跳出一些用户的实时抗议。
“好吧,我想想,”沈寻敛了笑容,声音平静,“对我来说,爱情是什么?我觉得,不是一时间的意乱情迷,不是单纯想要得到、占有,或者被需要。而是你对
一个人的喜欢,让你一个瞬间接着一个瞬间,一天接一天,你的内心、意志、行为都在发生变化。区别在于,那是正向还是负面的变化。对我来说,我喜欢着一
个人,他让我成长,让我变得更好。”
晓乐看着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嘴上忍不住追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沈寻沉默了下才开口:“我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
她能做的,就是在远方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支持和他一样用自己的青春、热血在默默奉献、牺牲的那群人,致敬他们的理想和心愿。
做完节目下楼走出大门时,沈寻发现外面已是瓢泼大雨。每年这个时候,北京都会有强降雨,早上她也听到了雷电预警,结果出门还是忘记带伞。她正琢磨着上
楼借把伞,转身却看见晓乐和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位是这家平台的创始人于俊,另一位四十岁左右样子,气宇轩昂。于俊跟她打招呼,随便介绍那人:“
沈寻,这是成亚控股的程总,也是我们投资人。”
程成伸出手:“久仰大名,你那篇报道令人印象深刻。我弟弟也在一线做禁毒工作,所以我挺有感触的。”
沈寻一怔,一时忘记和他握手。
程成并不介意她的怠慢,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笑了笑:“我弟弟叫程立,不知道沈记者认不认识?不过云南这么大,也不一定能碰到。”
沈寻喉咙发紧:“认识,我还知道你送给他一台La Marzocco,我喝过,做的咖啡味道很好。”
“是吗?”程成眼神惊讶,随即扬眉一笑,“那真是太巧了,幸会啊。”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到楼前台阶下,司机开了门,撑着伞走到程成身边等候。
“沈老师,不如让我送你一程?”程成抬手指了指车,语气诚恳。
沈寻点点头:“那就麻烦程总了。”
她同于俊和晓乐告别,司机先把她送进车里。她抬眼看见司机又替程成撑伞,把他送上车。
坐进来的那一霎,程成肩膀上稍微淋了点雨,他抽了张纸巾,将外套上那点雨珠轻轻擦干。沈寻忍不住想,这几步路,如果是程立的话,可能不用司机撑伞,自
己就淋着雨上车了。
想到这里,她眼前又浮现出程立的样子。一回是那次去玉河镇的路上遇到大雨,他淋湿了,却只关心她有没有感冒,还有一回是在度假酒店,他冒雨出现在她房
间,衬衫湿透,黑眸深沉,她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画面,甜中掺着苦,让她忍不住想起,却又不敢再多想。这种滋味,就像身体里藏着一道无形的伤口,那么痛,却无从修补。
“空调会不会冷?”程成轻声询问,温文有礼。
沈寻摇摇头:“挺好的。”
眼前这个男人,衣着考究,举止优雅,相貌并不算多么英俊,但胜在气质。
“你和程立长得不像。”她开口。
“我猜沈老师是想说,弟弟英俊如电影明星,怎么哥哥相貌如此平平?”程成侧首看着她,微微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瞅着他略带调侃的眼神,沈寻有点不好意思,“您叫我沈寻就好。”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从他上小学开始,喜欢他的女生都会找我给他传递情书。我曾经乐观地以为十封当中好歹有一封是给我的,结果全是给他的。”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啊?”沈寻好奇。
“这小子从小就不大爱搭理人。”
沈寻想象着程立小时候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
“真的没有给你的情书吗?”沈寻放松下来,和他开起玩笑,“我觉得你也不差啊。”
“嗯,幸好一百封中有一封是给我的,最后那个女孩子做了我太太。”程成笑了,“你看,所以量不重要,得看质,他收到过那么多情书,也还没成家。”
“是呢。”沈寻笑着笑着,有些怅然。
“他工作特殊,忙起来没日没夜的,一般都是他找我,说起来我也有一阵没和他联系了。”程成的语气略带感慨。
沈寻点点头,没接话。她抬眼看向车窗外,大雨如注,天地茫茫,一如她的心境。
此时的程立,正坐在夜总会的包厢里,揉着眉心听人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