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颐听惊咳一声,一脚踩在魏登年脚背上,趁他吃痛,蹦离了半米远。
“谁说我是为、为了婚房!”
魏登年却不管这些,一副认定了的模样,笑而不语。
李颐听气得牙痒痒:“我不同你说了,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见她真的要走,魏登年才知惹过了头,急急堵到她面前:“小听,小听你等等,你为我要回了将军府,我也有件东西要给你。”
他伸手从颈间取下什么:“我孤身一人许多年,没什么东西可以送,唯有这一物贴身戴了许多年,虽然远不及你替我要回宅子的情意,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要

是不嫌弃,收下可好?”
金色的绳子上坠着一枚黑玉,只是上面雕刻的东西不伦不类,说它像蛇,却长了一双怪异邪气的翅膀;若说它是龙,却没有龙角。
“这是什么?哪来的?”李颐听接过去细看,蟠螭黑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月光下,玉面现出斑驳的流光。
魏登年道:“我也不知,只是听我爹说是小时候路遇高人送来护身的。”
李颐听笑道:“什么高人,送的东西如此青面獠牙的,还怪吓人的。”
魏登年垂首:“你不喜欢?那我下次再送你个别的。”
李颐听打掉他伸过来的手:“废什么话,还不快给我戴上。”
魏登年抬眸,脸上复喜,这才接过去替她系上。
这时,王霄恰好奔了进来。他匆匆忙忙,满院子的人又被魏登年赶去了别处,顺畅无比地就进来了,结果好死不死地打扰了统领的好事,六目相对,讪讪一笑就

想遁逃。
魏登年道:“跑什么。”
王霄缩了缩脖子,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魏登年对李颐听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李颐听讶然:“这么晚还有军务,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魏登年轻勾嘴角,压低了身子道:“怎么,还未过门就管起你夫君的公务了?”
李颐听:“我走了!”
他含着笑,看她逃也似的跑了,藕粉色的身影一路慌乱拐出了大门,他才终于收回目光,沉声道:“办得如何?”
王霄也恢复正经模样,单膝跪地禀道:“属下已经将统领连月来收集的毕家一众贪污弄权的证据送去了毕家作为交换,毕愁说,愿意和平共处。”
魏登年缓缓闭眼:“很好。”
王霄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困惑:“统领,您收集的证据足够让陛下罢了他的官职,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
魏登年冷声道:“你也知道只是罢免他的官职。他在朝中党羽众多门生遍布,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且罪不至死……只要他们停手,我愿意放下过往仇怨,从此

同他们相安无事。”
王霄蹙眉道:“统领,你变了。”
“或许吧。从前我只有一个人,生死都不那么重要;如今大婚在即,我便不敢再随便豁命想杀谁就杀谁,她会生气的。”
魏登年语气里稍有些轻缓的笑意。
当时他答应李颐听不杀毕家父子的时候,他便知道,他真正应下的远不止这些。
“魏登年。”
远远轻轻的一声拉回了魏登年的思绪。
他猝然抬头,却看见折返回来的李颐听站在院外。
“小听,你怎么还没走?”
李颐听走近道:“要是我走了,我便不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些了。我为你要回一间宅子,你便迫不及待要回赠我一个物件,你为我做的忍让怎么就一声不吭呢?”
王霄在两人间悄咪咪看了一遭,识趣告退。
“原只是忍着一两个人存活于世罢了,不值一提。”他笑了笑,伸手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要是从没见过光亮,或许就是满手血腥的一生了,但是见过你后,

忽然生出好多好多的不甘心。”
李颐听道:“方才王霄说你变了,其实不然。”
周家想折磨死他,他便死撑着活;毕家用权势压他,他就让自己手握权势。
被命运不公的时候,他凶狠地反咬回去,喜欢什么,又不顾一切满腔赤诚。
他从来没变,亦不会被轻易改变,他只是分得很清楚,从前要的是什么,现在要的又是什么。
那样复杂,又这样简单。
魏登年还等着她说后半句,却没了下文,正想问时,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绵软的触感一下子让他僵了僵,轻笑:“我放过毕家,你就这么高兴?”
李颐听重重点头:“嗯!”


第14章
可若是魏登年出事,我却只想豁出命陪他一起
-1-
成亲自古便是件繁琐的事情,有六礼之说,分别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魏登年没有亲人,唯有一个刘悬算是长辈,便是由他来王府提亲。
李颐听也没有闲着,自从婚事定了下来,王妃便从宫里挑了两个嬷嬷来教她礼仪,整日在家学女红背女德,从前宋炽顽劣躲懒逃过去的种种技艺,巴不得她这几

月一下子学会了才好,尤其她那日接风宴上令群臣食之丧胆的厨艺,更是被王妃耳提面命地督促学习。
李颐听怕露馅,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真本事拿出来,被关在家里日日叫苦,反倒和魏登年三四个月都难见上一面。
她倒是有过一次想溜出去的念头,路过王妃房前,却窥见她在书案前对着她的嫁妆单子细细添加。陪着王妃久些的婆子说,这个月来那张单子被王妃几次添办,

纸张都涂改掉五六张,唯恐她嫁人后缺什么少什么,受了亏待,巴不得把整座王府的库房都跟她一块儿送去给魏登年才好。
李颐听站在窗外看了王妃良久,又默默回屋去听嬷嬷们教诲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她当时“下嫁”张鹤未成,把自家的陪嫁又都偷搬回王府库房,不至于大出血两次。
她没溜出王府,魏登年却是潜进来了一回,还是深夜翻窗户进来的,把要入睡的李颐听吓得鞋子都丢了出去。
他这几月一直在忙着给将军府翻新,猜到她在家中待得烦闷,在街市上搜刮了不少小玩意带过来给她解闷,偶然瞥见她桌上那本女德,如沐春风地笑着说:“我

的女人,不需要看这种东西,什么性子我都受得住。”
李颐听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声音稍大了些,引得来找李颐听的苏觅在外询问出声。不等她回应,魏登年已经又行云流水地翻窗而出。
李颐听瞅着他驾轻就熟的模样,陷入了深思。
照着苏觅当时来给宋帝贺寿顺便小住几日的说辞,她现下早该回去养病了。不知怎么,李颐听又是出嫁翼都又是重新订婚地忙活了几月,她竟一直赖在府里。王

府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赶人走的事情来,且王妃念着她和宋炽从小长大的情分,一直都十分喜欢她。
李颐听从梳山回来时,红豆拉着她好一顿哭,苏觅远远看着亦眼眶红热。李颐听瞧着她像是真的替她摆脱这桩婚事感到高兴,先前的膈应也消得差不多了,偶尔

无事也能讲上几句闲话,学学女红。
李颐听有种错觉——离成亲的日子越近,苏觅便来她房中来得越勤,可请她进来,却总是闲聊些小时候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总是像个男孩子,跟宋戌争赏赐,跟皇子们打架。你羡慕宫外的世界,所以格外爱财,一得了陛下的赏赐便向我炫耀一番再存起来,说万

一以后不想做郡主了,偷偷跑了也有银子花。
“你想像外头的百姓一样生活,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可是宫里没有那样的条件,也没有那样的规矩,你便带着我偷偷去章贵妃的池塘里捉锦鲤,然后装在袋子

里让能出宫的宫人们去宫外放生。那时候章贵妃还只是个小小淑仪,你把她池子里一大半的锦鲤偷走了,她还缠着陛下哭了两日告你的状。
“你说我们都被困在宫墙里了,我们不能选择,但是鱼却可以,能救出一条便救一条。可是金贵的锦鲤被你用小小的袋子裹着,鱼多水少又拥挤,半路就翻了白

肚皮。你哭得比贵妃还伤心,陛下想责骂你都没法子。
“我身子不好,没法跟着你爬上爬下揭瓦打架,只能远远地在下面瞧着你。你小时候话很多,我总是插不上嘴,不过也喜欢听你说话,等你说得口干舌燥了再给

你递一杯水。你是郡主,身边总围着许多妃嫔命妇家里的贵族小姐,渐渐地,你便不再爱跟我玩了。”
宋炽的身体都还记得苏觅说的这些事情。并不是说她不喜欢这个小玩伴,只是一个闹一个静,久而久之,宋炽总觉得跟苏觅有些玩不到一块儿。
这不是她的记忆,李颐听不便发表评论,只能默默地笑。
直到她问起宋戌。
李颐听精神一震。总算是提到重点了。
苏觅甚少在她面前提起什么男子,李颐听一开始还以为她心仪的人是宋戌,可后来见到她与魏登年,又以为……此刻见她面露犹豫欲语还休,心下了然,立刻道

:“我跟宋戌关系虽好,却不是你想的那样,放心吧,我只想嫁给魏登年。”
苏觅捏着茶杯的手狠狠一抖,茶水四溅,杯盏翻落,眼看要砸在地上。李颐听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快速出手,稳稳接在了掌心。
她瞥到苏觅探寻过来的神色,又立刻松手摔了杯子,佯装困倦,打了好几个哈欠将人请走。
此番聊下来也到了就寝的时辰,李颐听梳洗过后脱了衣服上床,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
她在黑暗中猛然睁眼又立刻闭紧,身体警惕地绷紧。
寒芒刺来的时候,李颐听骤然朝里面滚去,剑锋削断几根碎发,擦着她的身体刺下。她撑榻而起,在床上旋身扫过,一双腿连踢过去将两个反应不及的黑衣人撂

倒,一卷被子把二人滚在一处,剑锋稳稳地贴在了他们脖侧。
“说,是谁让你们来杀我?”
“是我。”
李颐听循声抬头。
原本已经离去的苏觅竟然折返,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没有武功李颐听是知道的,所以并未把她放在眼里:“你想杀我,因为我要嫁给魏登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苏觅脸上并没有行动失败的懊恼惊怒,也没有愧疚后怕,她抬脚走近,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不是宋炽,你是谁?”
李颐听神色一凛,转而快速回答:“我就是宋炽。”
苏觅摇摇头:“她没有你身上这种杀伐果决。我住在王府多久便观察了你多久,我很肯定,你不是她。”
李颐听刚下凡时也曾为此伤过一阵脑筋,总担心被这个发现被那个发现,但好在宋炽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时不时就搞出点令人头痛的动静,也不至于太过出格

,李颐听在她的亲人面前又总是格外注意,下凡后结识的也大多是不熟悉宋炽的人,久而久之无人察觉,在这方面她也松懈了不少。
不曾想,第一个发现她不是宋炽的会是苏觅。
“我并非真想杀你,没想到随便一试就被我试出来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小炽长得一模一样?小炽在哪儿?”
苏觅一面温和地询问,一面悄无声息地靠近,趁着李颐听思绪混乱时忽然扑了上去。李颐听悚然挣扎,袖子还是被她褪到了肘间,露出小臂上一条食指长短的旧

疤来。
李颐听猛地推开她,苏觅不敌她的力气摔在地上,失魂落魄道:“这是她年幼时爬树摔下来刮伤的,你怎么会有跟她一样的伤口?”
李颐听呼吸稳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一口咬死,谁也没办法拿出证据来说她不是宋炽。
她凝声道:“我告诉过你了。”
苏觅道:“你不是她!”
李颐听道:“今天的事情我不计较,这两个人也让你带走不做惩处。但是你身子不好,思虑过重,都城的水土不适合你养病,明日你便跟我爹请辞,自行离去吧

。”
她收了剑,两个黑衣人千恩万谢地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去扶苏觅,却被一把推开。
“我的小炽,跟皇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爱金银就去讨好太后,家中顾着我的身子不许我吃得油腻,可我要是说馋,她就会带我去膳房里偷。她想做什么想要

什么都写在脸上,既坦荡又明快,外人看着觉得她俗不可耐,但我却觉得世间没有比她更通透的人了。”
苏觅怔怔坐在地上,神色哀恸,又恶狠狠地朝李颐听看去:“你比她聪明稳妥、大方得体,可你不是她。”
李颐听细细回忆,宋炽的记忆里却根本没有和苏觅有那样深厚的感情。
沉默了片刻,她仍旧摸不着头脑,转头对那两个黑衣人道:“把你们主子带走,不然今夜你们谁也别走了。”
黑衣人交换了个眼神,一人架起苏觅一只胳膊,将六神无主的她连扛带拖地弄走了。
苏觅并没有如约离开王府,却也没有再找过她。
年节全家一起吃晚饭,苏觅也在,李颐听担心她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吃得有些忐忑。苏觅却是安安静静,濮阳王妃给她夹菜才道谢几句。
好几次李颐听跟红豆一块儿在院子里晒太阳、摆弄花草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偷偷窥伺,猛地回头,却只见一片白色的衣角闪过。
李颐听虽心中有疑,不过过了两月都相安无事,于是赶走苏觅的心思也淡了。
-2-
四月立夏,万象更新。
初六黄道吉日,忌殡葬,宜嫁娶。
李颐听被红豆拉起来梳妆打扮。原就只喝了一杯牛乳茶,点了口脂后更是水米未进,濮阳王夫妇知道她的德行,房中一口吃的都没留,午时从王府出发拜过宋帝

贵妃,再坐上辇轿随着仪仗队回将军府。
如今那里已经改成了魏府,但不管修葺得如何雅致,宾客如何吵嚷,李颐听心里只有四喜干果奶白葡萄鸡丝黄瓜麻辣肚丝……火盆子都晃眼看成了蜜汁烧鸡,终

于被红豆搀着踏入主厅。
一双红色白鹤团金云靴映入李颐听盖头下的狭窄视野,灼灼红色揽尽风华,见着这一处袍角,她已经能想象到面前的人是如何瑶林玉树。
李颐听伸出手去,滑进他的掌心,五指交缠,每一条纹路紧密贴合。
他走得很慢,体贴稳妥地牵着她,像是怕她摔着,又像是想很仔细地记住这一刻。
魏登年父母的牌位被摆上正桌,只是因为有罪,宫里发话必须以红布遮住。
濮阳王夫妇和刘悬居高而坐,一边是扯着袖子泪如雨下,另一边是拍着大腿笑逐颜开。
新人走至堂下,傧相高喊吉时,忽然间被人急急喊停。
满堂宾客循声回头。
宣旨的宦官领着一小列侍卫,着急忙慌地奔了进来。
进来后,那宦官却又不说话了,环视周围一圈,把魏登年拉去了一旁。
“魏统领,太子殿下失踪了,宫里的人送早膳进去发现的,陛下让您立刻带人去找!”
魏登年蹙眉:“怎么会忽然失踪?或许是逛去了宫里别的什么地方……”
“都找过了,就是没有!若是平日,一时半刻不见人就算了,但是今日一屋子常跟着太子的宫人们都昏在殿里,随身伺候的那个至今还未醒!”宦官压低声音,

“太子殿下可能被人掳走了!”
魏登年神色莫测,不过多半是咬牙咬的,他道:“可还有其他人去寻太子?我现在实在不便。”
“东宫卫率都去了,但是半日过去还没有消息;禁军要守皇城不能调动;南衙的十六卫各司其职,若是忽然撤走,臣民恐生猜忌。现下就您手底下的左右骁卫可

供调派,若非如此,陛下怎可能让小的在您大喜的日子来派差事啊!”
魏登年犹豫不决,心中始终存了个疑影,那宦官却在旁边催得着急:“哎哟我的魏统领,您就快去吧,咱们晚一分,太子殿下的危险就大一分啊!”
他只好应了。
魏登年快速回到堂内,压低声音对李颐听道:“宋戌不见了,我去找他,等我回来。”
李颐听心中惴惴:“小心些。”
魏登年道:“放心,等我。”
宦官带着小列侍卫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只是走时还拐跑了新郎官,扔下满席宾客面面相觑。
李颐听跟长辈们商量了一番,没多久便照常开席。
她遣红豆顺了几碟子肉膳端到她房里,摘了盖头一手抓着猪蹄啃一手拿筷子夹吃食,没一会儿口脂就被她吃得斑驳一片。
红豆被她的吃相吓着,连忙倒茶让她慢些,李颐听两个腮帮子鼓得咽不下去,又灌了半壶茶下肚,才总算顺气。
早知如此,就不受罪化那劳什子妆面了。
外面的喜宴有濮阳王夫妇和刘悬照看着,李颐听不便出去露面,派了两拨人悄悄去寻宋戌的下落,忧心忡忡枯坐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有人回禀,等着等着便睡着

了。
魏府上下忙着招呼宾客,无暇顾及她,红豆也悄悄退了出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长,直至暮色下沉方自然醒来。
十月的风清爽微凉,一簇簇桂花打着旋地被风从微开的窗子里送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薄被上。
李颐听在满室馨香中翻了个身,缓缓睁眼,却被面前放大的一张脸吓得惊坐起来,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宋戌忙道:“炽儿!是我是我!”
李颐听惊魂未定:“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许久了啊,是你一直没醒。”宋戌端了杯热茶递给李颐听,“压压惊。”
李颐听边喝茶边打量他。宋戌今日十分不宋戌,竟然反常地穿了件极不显眼的深蓝色布衣,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他坐到床边,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你今日很好看。只是这样不方便离开,一会儿这些头饰衣服都换了吧,妆也擦了,太过招摇。”他拍了拍从进屋起就没有拿

下过的包袱,“你看,我这一次带足了细软,也沿途留足了被歹人掳走的假线索,从宫墙一直到城郊,他们要想找到我,没有小半月是不行的。既然你现在醒来

了,快收拾收拾跟我走。”
李颐听“啊”了好几声:“什么意思?”
他拿走她喝茶的杯子,转身舒朗一笑道:“私奔啊。”
李颐听坐在床上不为所动:“宋戌,你又闹什么幺蛾子?是想让我陪你出宫狩猎还是跟侍卫们打了赌?”
她柳眉蹙起:“不管如何,今日我大婚,你闹得有些过了。”
宋戌一愣,道:“不是出宫狩猎我也没有跟谁打赌,我就是来带你走的。那日我在大殿看得分明,魏登年当面向陛下求娶你,让你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只好答应

他,你是被迫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是被迫的!”
宋戌又道:“我以为,你去翼都只是个幌子,你会跟我的人一起回来,重新做你的郡主我的堂妹,我甚至已经想好,你被马匪掳走多日,名声或许会受到一些影

响,但我可以借机向父皇求娶,所以我马上就答应了你的求助。你给我的信被他们快马加鞭送了回来,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后悔,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随

吉青他们一道来接你,为什么那一次我没有拼尽全力闯一回宫。”
李颐听惊愕不已,她竟不知宋戌何时对她动了心:“宋戌……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从你被赐婚给张鹤起,我就再也没法冷静了!”
宋戌语调逐渐拔高,胸口起伏地望着她:“以前我被偌大的宫城困着,虽然我常常出宫骑马、狩猎,可我知道太阳一落下,我就要重新回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宅子

里,都城最大的宅子。这是我第一次抱着必走的决心离宫,北门被我花钱封口的侍卫以为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出宫玩一趟,但我知道,我是要跟你永远地离开这里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殷切道,“你也是想跟我走的,对不对?”
李颐听一惊,剧烈挣脱后两三步爬下床,跟他隔开五尺之距道:“我不是被迫的!宋戌,我是自愿嫁给他的。”
静了片刻,宋戌道:“我不信。”
李颐听道:“我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你误会,可我,的的确确倾心魏登年。”
“不可能,不可能,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不会的。”宋戌看向她,神色仿佛十分不解,“你若不是喜欢我,怎么会豁出命为我挡下废太子那一剑?”
李颐听道:“我的确救过你,可我还帮郑易救过他父亲,难道我也喜欢他父亲吗?”
“那怎么能一样……”
“的确不一样。你们出事,我会拼尽全力帮你们;可若是魏登年出事,我只想豁出命陪他一起。”
宋戌急急要辩驳的话,愕然止在了喉头。
李颐听笑了笑,道:“我最见不得美男有难,这世间好看的男子受了苦我都会想助一助。可旁人好看,我也仅限于看看就好;魏登年好看,我却想亲他,想同他

在一起,想这辈子都能在他身边一直看下去。宋戌,你可懂得?”
宋戌盯着她久久不语,忽然嘴角扬扬,却是苦笑出声:“你说得这样直白,我怎会不懂。”
李颐听瞧着他的神情,心中也跟着揪了一下,从前一切历历在目,但这种事情最该快刀斩乱麻,于是她硬了心肠道:“既然如此——”
“既然懂得,”两道声音交叠,魏登年从屋外的阴影处走入,款款一笑,“臣便就此恭送殿下,谢太子殿下在臣大婚之日亲来祝贺。”
一室静谧。
宋戌咬牙切齿地瞪着魏登年,魏登年亦直直回望,面上笑着,眼神却冷得吓人。
半晌,终是宋戌先收了目光,最后心绪难平地看了李颐听一眼,黯然离开。
他以往总是大摇大摆来找李颐听,穿金戴银恣意疏狂,两世以来,李颐听见他永远都是风流、充满朝气,却从未见到他背影如此沉默、颓唐,肩膀沉沉地塌了下

去,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振奋起来。
“人都走远了,你还如此巴巴看着,是舍不得吗?可要我叫他回来?”
魏登年语气平缓地开口,不疾不徐。李颐听忽然觉得后脖子有些凉,立刻缩回目光。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迫她与他对视,指腹温柔地摩挲过她的脸颊,吐息温热:“宋戌今日满嘴胡话,尤其那一句夸你今日好看,我听了觉得甚是荒

唐,我的小听,自是日日好看的。”
李颐听轻笑一声,也突然反捏住他的脸颊:“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刚下凡时日日想做的事情,今日终于做了,心中阴霾骤扫,顿觉舒畅,忍不住笑出了声。
魏登年挑眉:“手感如何?”
李颐听老气横秋道:“甚好甚好。”
二人大笑。
李颐听扑进他怀里:“方才我和宋戌的话你都听到了?怎么你一直都在府里吗?我听他说留的假线索要你们找上小半月才行,我还担心了一下。”
魏登年将李颐听抱紧了些,鼻尖在她乌发间轻轻蹭着。
他喜欢闻她身上的浅淡香气,剑眉也跟着舒展开来:“他那点小伎俩,要骗我可能要等我长到皇帝那样的年岁了。只是我听了你跟他的一番对话,倒是有件事情

想要问问你。”
李颐听道:“那我看心情回答。”
“你说我好看,想亲我,想同我在一起,想这辈子都能在我身边一直看下去。”魏登年故意凑到她耳边说话,盯着她的脸颊一寸寸红了,轻笑一声,终于正色,

“可宋戌也好看,郑易也好看,你为什么偏偏对我不一样?在你心里,我和他们的区别是什么?”
“当然有了!魏登年啊魏登年,你竟然如此愚钝吗?”李颐听松开他,骤然笑开,“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最漂亮。
“世间所有好看的人里,我最喜欢你。”
李颐听一身璀璨的喜服在暗夜里更加衬得她肤如凝脂眸若流光,辗转反侧求来的人此刻就欢喜立于跟前,含情脉脉地瞧着他,魏登年的神色却忽然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