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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的宾客已经散尽,新人却还未正式拜堂过门。
下人们在前厅收拾,长辈们在正厅商议,都同意明日重新再行一遍拜堂仪式。
虽然小夫妻觉得此事不必刻板,既然高堂都在,跪下奉一盏长辈茶,互相三叩过了便算礼成,然而濮阳王妃却反对。
今日满堂宾客皆瞧见了他二人没有拜堂魏登年便去办差,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了门,外人只会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李颐听辩了几句,似乎要把王妃说动,却被魏登年轻声驳了,直言不能委屈了她。
他在岳父岳母面前博了知礼乖巧的名头,转头压低了声音对她憋坏道:“来日方长,娘子不必急于这一日两日的。”
他那一声“娘子”叫得李颐听耳根酥软,险些没有站稳,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于是大晚上的,李颐听又被一顶轿子抬回了濮阳王府。
濮阳王妃连夜便请人算了,明日倒也是个好日子,仍是午时出发,不过宋帝稍有愧疚,便免了其中去皇宫跪拜谢恩的一环。
十月中旬的太阳,到了午时也是极烈的。
李颐听盛装入轿,不过这一次学聪明了,藏了两大盒糕点在袖子里,起轿后即开餐。
王府食娘做的七巧杏花酥是花瓣样式,每一瓣都是不同的馅料,红豆、黄豆、玫瑰杏仁……精致香甜,口感绵密,吃了一瓣又让人好奇下一瓣是什么,接二连三
地吃下去。
李颐听连吃了一盒半,终于口干舌燥,把食盒丢到一旁,想喝水了才记起今日的正事,连忙偷偷撩开轿帘看一眼到了哪里。
一看之下微微蹙眉,照现在的脚程,不应当还才到尚祥坊啊,这恐怕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去魏府喝上水。
她敲了敲轿子,对外边的红豆道:“怎么今日这路显得格外长啊,咱们是不是都走了一个时辰了?”
红豆笑道:“小姐是想魏大人想得紧吧,连路都嫌长了呢。”
这丫头倒是善变得很,自从李颐听决定嫁给魏登年后,称呼大改不说,竟然还学会了他那一套,反过来调侃她。
李颐听“嗤”了好大一声,没有坐相地半躺下去。
她如今不是仙身,识不出障眼法,并没有发现街市无限延长,仪仗队脚下一切包括红豆皆是幻象。仪仗队早就走出了都城,到了郊外野林,众人每一步看似在走
,却是原地踏步;而驮着李颐听的喜轿却在空中平稳滑行,掠过数道山脊、半百城池,一瞬千里,直至四明山。
若是哪位神仙出来遛弯,站在浩渺云层往下探一探头,定然觉得这一幕诡异非常。
又过了数个时辰,障眼法破,红豆一行人才恍然惊呼,四下张望。
“怎么回事?咱们怎么走出城了?”
“喜轿呢?”
“见鬼了!”
李颐听小睡醒来,轿子已经四平八稳地落地,却无人来叫醒她,听不到喧闹鼎沸的人声,也没有仪仗队吹吹打打的声响,四周异常安静。
可这静谧中又多了点别的什么声音。鸟鸣兽吼,还有草丛中有什么跑过时带起沙沙的响动,这些响动极小,然而在这安静过头的场景下便格外清晰。
她终于发现不对,下意识往身上摸了摸,并没有什么杀伤性武器。只有从头上拔了根尖锐的钗子下来攥在手里防身,缓慢小心地撩开轿帘。
入眼所见是一大片参天古树,天光被撕裂得只剩下破碎的白块,自叶间缝隙撒下。
李颐听警惕地走了出去,试探地叫了几声红豆。她到底是个神仙,短暂的慌乱过后见并没有任何危险来临,马上镇定下来,警惕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却没有等
到把自己弄到这儿来的人。
李颐听狐疑地朝右边走了一小段路。林深枝茂,越往深处走树木越是高大密郁,似没有尽头,只得折返,改向左走。地貌的确清晰起来,如同拨云见日,挡住视
野的绿色逐渐削弱,直到周遭光秃秃的,荒芜一片。
黄沙漫天,一脚踩下去没入鞋背,风声厉急,如同鬼啸呜咽,抽在脸上都隐隐刺痛。
两极分化如此明显的山林,李颐听唯一想到的便是四明山。
天界与魔界交会的地方。
李颐听不安更甚,急急退回了天界的地界,沿着林子边缘朝南奔走,所到之处皆是一样,行了半个时辰仍觉得没有变化,前后望不到边际。她实在惴惴,便将婚
服的厚重外衣脱了系在面前的粗树上,不到一刻又重新回到了树前,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她不信什么鬼打墙,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有人设下了结界,还是个法力深厚的人。她此刻就处在当中,虽行动自如,所到之处却被限制,就算一直前行也会重新
绕回来,且难以发觉。
李颐听在林中转了几圈却没有找到阵眼,逐渐疲累焦躁,找着一块巨石便靠过去休息,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滴答滴答。
李颐听身边气流涌动异常,大片大片的新鲜空气从外涌进,血腥味也更加浓重。
结界破了?
她攥紧了手里的簪子,戒备地打量四周,头顶忽然有急坠的风声。她立刻退开三丈远。
李颐听刚刚站定,她原先待着的地方“砰”的一声,掉下个人来。
李颐听震撼地抬头看了看,天清云朗,连只鸟都没有,可的的确确一个大活人便这么砸了下来,不知道那人还有没有呼出去的气了……
从天而降的女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趴了半晌,就在李颐听犹豫要不要上前时,她终于迟来地呻吟出声,颤巍巍地朝李颐听伸出只手去,尽是尘土的脸抬起来,勉
强从两道扭曲得狰狞的眉毛里看出几分迫切:“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女子乌发虽乱,身上的玄色战袍却锃亮干净,在泥里滚了一遭也不见沾染半点尘埃,乃是上古神兽玄武外壳打制的甲胄,水浸不湿火烧不穿,只有司白手里那一
柄从阴司黄泉的恶人炉提炼出来的天渊剑才可破其坚韧。
她腰间那长长一道裂纹正出自此。
李颐听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是,魔族的人。”
女子神情一动。
“还是个高阶将领。可你又是女子,魔族鲜少有女将领……”李颐听思忖片刻道,“你就是荒归唯一的女儿,魔族的大公主长黎?”
“你是谁!你不是凡人,你也是神仙?”女子忽然起身,先前装出来的柔弱病态尽数化作狰狞怒意,“我要杀了你!杀光九重天上所有的神仙!”
平地骤起狂风。
浓戾的魔气从她周遭迸发,直逼李颐听。
李颐听下意识伸手化出结界抵御,四肢经脉却没有一丝法力流过,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个凡人,且身上那点野路子就够打个架,根本挡不住这魔女一击。
她仙身虽然不在此处,可若是受了这么一击,神识恐怕会碎成渣渣了。
极度的惊吓下,李颐听竟然连手腕上保命的丝带都忘记拽,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竟然不是私藏在床底下的天下美男图册没来得及销毁,不是月老宫里存着没花出去的香火术法,不是死得冤枉,而是那个好看的凡人。
多疑敏感的魏登年。
充满恨意的魏登年。
眸子黑凉得像浸过郸城最厚的冰湖的魏登年。
常年饿肚子,所以总能闻到他身上奶香味的魏登年。
得到食物时惶恐不确定的魏登年。
当然更多的,还是笑着的魏登年,答应放下仇恨的魏登年,保护她的魏登年,新婚那夜说“放心,等我”的魏登年。
他如今性格已经好了许多,想必就算没有她,他也能好好地在这世上活下去吧。
厉风扑开她脸颊两侧的碎发,意料中的撕裂感却没有到来。
有一道东西从侧面飞来做挡,两股力量在她面前相撞,发出震耳一声“铮”响。
李颐听被气流震飞开去,耳边重又归于宁静,有瞬间失聪。
她险险在阴司前走了一遭,缓缓睁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长黎跪倒在地,双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后被缚。
她心有所感,忽然肩膀被无形的手拍了一下,一股热流淌过双目,眼前骤然清明,原先空寂的深林突然多出了一片白甲天兵,长黎被身边一左一右的天兵押着,
司白座下的武神偻极神君金光熠熠地出现在她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颐听仙子,小神跟着君上出战,大胜魔族,追着这逃脱的长黎一路至此。”
李颐听连忙回礼:“多谢偻极神君救了小仙一命,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小仙便就地灰飞烟灭了。”
那边已经用捆仙绳收了长黎,天兵整装折返。
李颐听立刻道:“我不知怎的误入这四明山,神君能否略施小术,将我送回卺国都城?先在此谢过。”
偻极道:“颐听仙子且慢。将仙子送回都城不难,只是在此之前要先请仙子跟我们回一趟九重天。长黎身份特殊,上面追查得极严,虽然仙子授命下凡办差,但
为了仙子清白,也请随我等一起上去跟上神鹤夭解释一番。”
李颐听道:“神君的意思是,我有串通魔族的嫌疑?可我差点被她杀了啊!”
偻极道:“小神自然不会怀疑仙子,只是鹤夭上神定了规矩,交战期间天族不得与魔族单独往来,否则有通敌之嫌,方才我们来时你与长黎便待在一处,这么多
双天兵的眼睛都看见了。”
李颐听蹙眉:“可我还急着成亲呢!”
偻极道:“仙子身上有天帝陛下的重任不假,但走一遭说几句话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凡间也就是一日光阴,仙子不如委屈一下,免去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偻极也是个死脑筋,怎么都说不动。李颐听沉吟了半晌:“好吧,我便跟你们走一遭。”
第15章
他是唯一的主宰,可却像失去最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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偻极是司白座下司战的神仙,跟着司白的年头比李颐听当神仙的时日不知道长出多少万倍,是北方一带的凡人最崇尚的武神,他的神殿在人间也是数一数二的多
。
或许是因着司白,偻极对她比较客气,只是跟着司白的时间久了,脾气心性也跟着上司差不多,除了在四明山的交谈,一路上便再无半句话,目不斜视无甚表情
,像一只长相端正的呆头鹅,让李颐听总觉得她不是去九重天解释几句,而是抓上去就要被打死,所以他才懒得废话。
他方才所提的鹤夭上神便是此时总领神魔之战的老大了,活了几十万年,若要论年纪,月老在他面前都得叫一声爷爷,他是天帝一手带出来的嫡系武神,此次作
战,就连司白都只能作为副将听他调派。
李颐听向来不爱八卦那些动不动就打架的武神,只知道那是个最会端架子的神仙。
天宫百里连绵,祥云翻腾舒卷。
司白这一战大胜魔族,又活擒主将,大挫其势,鹤夭今日召了众将听禀战情,论功记赏,大殿里站了不少议事的。
李颐听同押解长黎的一众天兵进了若水宫,三门层层洞开,如画的山水尽揽眼底。
司白似有感应地回头。
李颐听粉腮青黛,长长来路上她红裙生姿步摇轻晃,烨烨风华,一步又一步朝他走近,然后擦身上前,从头至尾目不斜视。
偻极把长黎提到殿前,她一边被人推着走,嘴里一边还在骂骂咧咧,都是什么身上长疮、脚底流脓、生不出孩子等等极度难听的脏话,在场的一众将士都皱了皱
眉。鹤夭轻轻一挥手,长黎便被三百六十度横空翻了个滚重摔在地,下巴砸了个结实,想张嘴,呜呜咽咽地再张不开。
偻极率先朝司白拱手,又转向鹤夭行了一礼,李颐听也跟着微微福身见礼。一只脚踩在鎏金主座上的鹤夭见了,竟干脆半躺了下去,双脚交叠往桌上一磕,阴阳
怪气道:“哎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低阶小仙竟也敢在本座面前猖狂了。”
满室目光落在李颐听身上。
她一贯在月老宫里老实待着,打交道的都是与她一般无二的小仙,平日也是互相交换戏本子,偷月老的红线打打毛衣,大家都和睦得很,没接触过位高权重的上
神,竟不知道这样难相处。
李颐听抿抿唇,一撩衣袂跪了下来,额头点地。
半晌,鹤夭终于道:“起来回禀。”
李颐听动了动酸掉的脖子,徐徐起身,贴身佩戴的黑玉从衣襟滑落出来,在胸前轻晃了几下,一旁的长黎目光有一瞬凝滞。
李颐听将所遇长黎之事的前后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本就是个小插曲,行个流程的事情,鹤夭也未再为难,挥挥手将她打发。
李颐听看向偻极,后者立刻朝鹤夭禀告送她下凡,一旁沉默的司白忽然出声:“我这边的战况已经向上神说明了,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收尾反正是你做的,便留
在这里吧。”
偻极看了眼鹤夭并无异议,立刻道:“是。”
李颐听和司白一前一后出了若水宫。
相对无言,一路安静,只有司白身上那尚未来得及换下的银铠走动时碰撞出微弱的声响。他刚从战场回来,风尘仆仆,飘逸的风姿里多了几分飒爽轩昂,引得路
过的小天婢们一步一回头。
行至命盘前,李颐听徐徐施了一礼道:“麻烦二殿下了,送小仙至都城魏府便可。”
司白定定看着她:“你一定要同我这样生分地说话吗?”
李颐听面不改色:“殿下玩笑了,小仙和殿下云泥有别,不过按照礼数行事。”
司白神情一凛,下意识要伸手抓她解释,却被李颐听敏捷避开。
“烦请殿下快些,小仙在九重天一来一回,凡间已过去一日不止,等我的人必然心急如焚了。”
司白受伤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成亲?”
李颐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是你把我忽然转移到四明山的?”
司白道:“是。”
李颐听道:“那我也告诉你,是,我一定要成亲,殿下知道的,不管你困我几次,我再回都城都会嫁给他,不必再做无用功。”
她自上了九重天起,对着谁都是一副笑脸,跟什么小仙都能打成一片,毫无半点架子,唯独见了他,用冷漠把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
司白眉宇间也多了两分愠怒:“想要扭转那个凡人的性子多的是办法,你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赔进去?你是在报复我吗?”
李颐听笑了,声音却冷得很:“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我之间早就结束了,在很多年前。”
李颐听这些日子来跟魏登年待久了,那人的冷漠疏离也无师自通了个三四分,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神色寡淡,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不见缩减:“若是殿下嫌麻
烦,小仙也可再去找他人帮忙。”
她越是不动声色,司白的怒意越是像丝线一样被根根寸寸勾了出来,翩翩君子头一次面红耳赤,竟然不管不顾冲过去抱住了她,高声呵道:“襄安!”
这个名字像一道急速坠地的惊雷将李颐听震在原地,随后便是更加激烈的挣扎,一块手掌大的物件从他衣襟滑落,“啪”地掉了出来。
司白立刻松手欲捡,李颐听却比他更快一步,像条泥鳅般“刺溜”滑下去抓在了手里。
那只是一面平平无奇的古铜色繁纹圆镜,照出她的面貌。
“不过是即墨神君无聊时做的小玩意儿,没什么用处的。”司白语气已经尽量平静,可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却让李颐听一下子怀疑跟自己有关,狐疑地退了两步
避开他的抢夺,伸手擦了擦镜面。
普通的繁纹圆镜忽然间光芒大盛,她的面容被搅得扭曲起来,露出仙家法力禁锢的本来镜像。
春启花繁,万物舒展。
在桦阴国皇室们的注视下,一身盛装的新娘被搀扶着进了喜轿,十里红妆,百位乐师,千人仪仗,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大卺的和亲之路。
彼时她是桦阴国襄安郡主李颐听。
双亲早亡,养在宫中,和太子李昌师——也就是下凡历劫的司白神君——互生情愫,两人之间的缘分只差一纸婚约。
可惜桦阴战败,割让城池二十座,成了卺朝的附属国,此后年年朝贡。她被孝帝封为桦阴国的和亲公主,嫁与卺朝太子宋戌为妾。
那是乐平十八年。
她头一次拂逆圣意,拒了陛下的圣旨。
孝帝未有怪罪,只是让她进了一趟宫。
在正殿等她的,不是满朝义正词严的大臣,而是李昌师。
他说并非要你真的在卺朝孤苦一生,事成之后我定会娶你。
他说,去吧。
李颐听想过很多种可能,也准备好豁出性命去反抗。
可是所有的苦心孤诣,所有的宁死不屈,在他一声“去吧”后,化为齑粉。
从抗旨到接旨不过一日,仿佛只是闹了个小性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在朝中完全传开,弹劾她的大臣连折子都没有拟好,她就重新变回了识大体的襄安郡主。
白日胡醉啼哭笑,皆是皇城失意人。
成亲队伍一路行至卺国边界,宋戌遣了他手底下几个官员作为使臣前去接待,章贵妃也央了宋帝指派了两位文臣同去,请旁人观察观察她未来的儿媳妇是个什么
样的人。
照理说,李颐听到了卺国应该先去拜见皇帝,她却故意刁难道:“早就听说卺朝重武,不知能否一观?”
最能直观感受到卺朝武装力量的地方自然是皇家的练兵场,那里练习种类繁多,骑射、步围、鞭刀、阵法,几乎都是军事之用。
使臣们头一次见到这样没有规矩的郡主,身着嫁衣连面巾也不戴就在场中横冲直撞,惹眼的红色引得众士兵频频回头,老骨头们跟在后边追赶劝告,她却视若无
睹油盐不进,这帮假规矩惯了的臣子一时之间竟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李颐听的红盖头被她当作消遣,揪在手里转着,边走边转到了箭场,把手里的红盖头往旁边一抛,也不管甩在哪个臣子脸上,搭箭开弓,姿态流畅,直对靶子。
众人屏息之际,她一双柳眉却微微蹙起来,左瞄右瞄,越过警戒线往前走了几步,又垂下手臂走得更近了一点,搭箭,再大步流星地又走近了一些。几番迟疑之
下,竟然离靶子只剩一两米,使臣团里发出几声轻蔑笑意。
女子就是女子,挽弓已然费力,更何况中靶。
众人正等着看笑话,走出远远的李颐听忽然转身,利箭随她的动作对上了那群使臣。她粲然一笑,将弓弦拉到最满,然后骤然松手。
箭矢笔直朝着使团逼去,破开春日的清风,发出急厉的一声尖锐啸响,穿飞了使团中最殷勤的那个使臣的帽子,“铮”的一声插入木桩三分。
接待使团的大臣们吓成了一只只呆头鹅,连跑都忘记了,帽子被射掉的使臣当场瘫跪了下去。
李颐听“哎呀”一声,小跑过来抓着使臣左看右看:“箭术不佳箭术不佳,实属手滑。”
她语气诚恳,脸上却带着放肆的笑意,灼灼红衣飒飒风姿,就像箭场里最桀骜的一张弓。
噤若寒蝉的使团大臣们回过神,又惊又怒,自觉颜面扫地,立刻你一言我一嘴怨怼起来,还把之前她无遮拦地暴露在诸多外男跟前,什么规矩礼仪全然不顾都拿
出来说教斥责,章贵妃派来的两名文臣言语间更是大有告御状的意思。
正絮絮叨叨念得火热,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在七嘴八舌中格外清晰刺耳。
臣子们包括李颐听齐齐看了过去,人群中分出条小道,露出中间安静的年轻男子。
他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最爱狩猎,郡主好此道,想必一定和殿下很合得来。”
他生得极为好看,左眼角还有一颗浅色泪痣。之前他一直匿在人群中,可一旦脱颖而出,惊艳之感便再难忽视。
尤其这人机敏过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四两拨千斤,明明什么都没有为李颐听辩解,却让嚷嚷着要告御状的臣子一下子噤了声。
的确,要是宋戌真的跟这位郡主心性契合,怕是他们这点弹劾都会被更没规矩章法的太子一顿暴搓。
臣子们彼此张望,虽有不满,但到底在宋戌的淫威下收敛了。
-2-
李颐听以和亲之名风风火火来了卺朝,一箭射出了骄横的名声,成了宋戌的宠妾。
在卺朝这些年,她和宋戌声色犬马、俾昼作夜,且除了后来宋帝给宋戌选纳的正妃——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嫡女张晗外,宋戌再未添过半个侧妃侍妾,她的善妒和
蛊惑储君之名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然她事事高调、张扬粗浅的性子反倒蒙蔽了所有人,让她得以暗中创建情报网,在宗亲朝臣里安插人手,摸索卺朝的军事要密。
五年后,桦阴和卺国再次开战,她以雷霆手腕迅速集齐了卺国各地军事布防图,托人送回桦阴。她自觉已经无心,于她而言,为母国做事才是大义,也只有在一
次次面对宋戌坦诚炽热的目光时有过短暂浅淡的愧疚。
纵然两国再次交恶,她这个太子良娣变得身份尴尬,宋戌却从头至尾待她如常,让她行事多了许多方便。
她寄给桦阴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得到的是桦阴一场接着一场的战败邸报,她百思不得其解,并不知道每一封送往桦阴的舆图都被人改动过,也不知道她在都城埋
下的所有棋子都被控制,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曾怀疑过宋戌,也怀疑过宋戌的门客和下属们。奈何她来了卺国一直心有旁骛,跟她所谋之事毫无关联的小小臣子,其实并不记得几个。
每一张面孔都像是在她背后搅动风云的那个人,却又都不像。
这一年,卺国的司天监夜观星宿,发现了五星连珠的大吉天象,宋帝大喜,果然同年就传来三军直捣桦阴王都的消息。
桦阴积弱,外忧内患,连年的战事终于成了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厦倾颓,已成定势。
桦阴暗探带给她的最后一封信简洁明了,只有三个大字——杀储君。
储君死,军心必溃,或许能重创当时连胜的大卺。
这是唯一可能让桦阴获得一刻喘息的生机。
那时正是秋天,阴了一月的都城忽然放晴,空气中泛着花香,日光用力过猛,晕开的光圈刺眼得让人流泪。
宋戌兴致极好,拉着她去郊外绘丹青。李颐听像往常一样给宋戌做午后小点,他对着望不尽的平原左看又瞧,提着笔却迟迟不落下,嘴里发出啧啧声,怎么都不
满意。
李颐听的金糕卷做好了,刚叫了他一声,整个人连带着碟子忽然被拽去他怀里坐下。
他说:“喂我。”
朱笔终于提起来,却是在她眉间添添画画。皮肤有短暂的凉意,一朵睡火莲在她眉间一气呵成地绽开。
宋戌张开嘴“啊”了一声,提醒迟迟忘记喂他的李颐听。
近旁的宫人赔笑着想来试毒,他却一掌挥开了人,视线没有从李颐听身上移开过,又重复了一遍:“喂我。”
她缓缓地攒出一个笑容,把手里那块下了剧毒的金糕卷放进了他的嘴里。
“唯有阿听你这张脸,方能衬托我的画艺。”宋戌一番品尝,极满意地点头,又要了两块。
“我的阿听长得英气美俏,有种正气之感,可现下我锦上添的这一朵花,可谓风情无双,你准备怎么谢我?”
李颐听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鼻唇,把宋戌的轮廓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倾身吻了吻他的唇。
周遭低下去一片脑袋。
李颐听从嫁给宋戌以来,向来清冷不曾主动,是以宋戌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然后按住要起身的李颐听,手穿过她腰际狠扣住后脑勺,索了个更绵长的吻。
那个晚上,卺朝皇室提前摆了大胜桦阴的庆功宴,宋戌顾惜她的心情免她随行,李颐听欣然答应。
其实就算宋戌不说,她也会提的,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宋戌不会再走出大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