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荠菜很是水灵,书生哪里采的?”
宋延年客气的指了路,并且告诉她自己姓宋名延年。
当天傍晚,宋延年就收到了来自邻居的厚爱,满满当当一木托的荠菜饺子。
程大婶:“多亏了小宋指路,这不,我采的那些荠菜又水灵量又大,家里人少,这么多饺子我们也吃不完,小宋你也拿几个尝尝味道吧。”
“别客气,就是你不收,放到明儿也该坏了。”
宋延年抱着木托盘:原来,府城里的人家都把这么一大托盘的饺子唤作几个啊!
他谢过程大婶,这才捧着木托回到厨房。
煮饺子最是方便,沸水三滚,这些饺子便一个个胖胖的浮在锅里,又香又可爱。
宋延年分了两碗给王昌平和银扇,三人合力,这才将这一木托的荠菜饺子吃完。
接下来的几天,程红芬更是频繁的登门,回回来都不空手,直把宋延年投喂的肥了一圈小脸。
王昌平倚着门对宋延年怪笑。
“延年兄,我看这程婶子是瞧上你了。”
宋延年翻了一页书,并不理会他。
银扇觑了自己的少爷一眼,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他家少爷又在作死了!
王昌平唰的一声打开了折扇,他特意露出折扇前面的落花戏水图,这样显得他文雅又斯文。
折扇轻摇,王昌平啧啧笑道。
“我可是听说了,这程婶子家有三朵金花,一朵赛一朵的美丽,延年兄……”
话才说到一半,王昌平突然变了脸,他捂住自己的喉咙,痛苦的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他焦虑的张了张嘴,叽里咕噜的动着嘴皮子却徒有嘴型。
王昌平伸手:延年兄,他错了。
宋延年阖上书,他看了眼天色,似模似样的道。
“昌平兄,我观今日这星象,星月隐隐相近,星光月光相应争辉,昌平兄近日宜修闭口禅,不然恐有灾祸。”
说完,他闭了门窗谢客。
王昌平看了下还在半空中的日头。
还星光月光!他信了这话才有鬼!
敷衍他也不找好一点的借口。
……
这日,宋延年婉拒了程红芬送来的食物。
“太麻烦婶子了,我去外头吃也一样。”
程红芬摆手,“外面的东西哪里能长期吃。”
“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婶子见到你就觉得心生欢喜,好像看到什么开心的事发生过一样。”
说到后头,她有些惆怅。
自从她娘走后,她这段日子干啥事都不大提得起劲儿,也就是往宋延年院子里跑时,才有了些精神。
宋延年:行叭。
“婶子,要不这样吧,我这里刚好要找个灶上帮厨的,婶子要是得空,就帮我准备中午和晚上的两餐,月钱按市价给,一旬一结,你看如何?”
程红芬还待推拒,宋延年又劝了几句,她这才接受了这个活计。
宋延年和她熟悉了以后,在和她闲聊中知道她近日天天往白鹿街跑,就为了照顾叶老太。
程婶子:我娘和叶姨年轻时闹翻了脸,半辈子没有来往没有讲过话,没想到临了走的时候,倒是一直念着她。
人呐,真是奇怪。
“叶姨也是,她听了我娘去世的消息后,当天夜里就病了,这段日子都在床上躺着下不来了。”
宋延年想起那美味的酒酿丸子,问道。
“现在可有好转?”
程婶子:“好多了,叶姨也是个苦命的,我这段时间才知道,原来她家里人都没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孙子相依为命。”
“那孩子也在进学,听说功课做的还不错,他很争气,这次府试顺利过了,和小宋你一样是个童生。”
“叶姨要是没了,这孩子吃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读书了。”
“再过一个月多就是院试了,叶姨想到这,都不敢继续病下去,这两日勉强打起了精神。”
“昨儿我过去时,她正开始准备夜里出摊的丸子呢。”
……
时间在每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一天天的溜走。
京城来的方学政是个有能力的,仅仅一周的时间,他就将童生拢在琼宁,安排了举人准备给大家伙儿授课。
……


第73章
因为方学政突然的举措,这次府试录取的童生各个欢天喜地,原先打算打道回府的几个童生,也都咬了咬牙继续留在了琼宁州城。
多花点银子算啥,银子可以再赚,这学堂可不是随时都能上的。
一时间,书肆里的抄书生意都好了两分。
清晨卯时初刻天光未亮,宋延年便起身了。
他简单的洗漱了一番,走了几步到市井,特意多付了两文钱朝李小哥要了一份浓粥。
浓粥和香酥的油炸桧勉强作配。
没办法,今儿头一天进学,他不敢吃的太稀,不然到时哐当着一肚子废水满地儿找茅房,那就不雅观了。
包袱三斤中的宋延年骑着自家毛驴,溜溜达达的往学堂方向走去。
学堂在梅家弯那片,毛驴踩着呱嗒呱嗒的蹄声,走过三条街,又穿过一座望火楼,这才来到了授课的学堂。
虽然是官府临时找的地方教学,但这个学堂的布置却不马虎。
只见学堂两边的大圆柱上挂了簇新的楹联,黑底金字。
左边联云:业精于勤,修其孝悌忠信。
右边联云:学优则仕,以为黼黻文章。
一手好字似龙蛇飞动,端的是大气磅礴。
宋延年走到学堂里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大家伙儿都在欣赏楹联,年龄不一的童生面上热血沸腾,相熟的学子更是交头接耳的热谈着。
一个弱冠之年的学子遥遥抱拳致意。
“吾等定不负方大人期盼,于学问一道,定上下求索,追寻先人圣贤的脚步。”
“是极是极!”
……
然而,众人澎湃的心情,在上了一堂课后差不多就被熄灭了。
授课的是一个张姓举人,他留着八字胡,板着一张脸并不容易亲近,一堂课讲完,他点头示意了下就夹着书籍匆匆离去。
因为张举人明显不好亲近的脸色,大家伙儿也不敢上前拦住他询问课业。
“瞧他那模样,不甘不愿的……”
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多的大家也不敢说。
宋延年反应过来,原来这张举人不大瞧的上他们啊。
也是,谁让他们连秀才都不是。
要知道,县试和府试,都只算是院试的预备试而已。
这样一想,他近来略微浮躁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
坐在他后面的两个书生一边整理案桌上的书籍,一边还在交头接耳。
“不是说学政大人要给我们讲课吗?”
另一个人嗤鼻,“小道消息罢了。”
“你想想,这学政大人日理万机,哪里会有空给我们讲课哟。”
“你没瞧见刚才那举人老爷的脸色了?举人尚且如此,方大人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厉害着呢。”
“也是。”
先头不满的书生想了想,点头应是,随即抱怨道。
“要是早知道只是举人授课,我就不留在这琼宁了。”
“……慎言!”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知道这举人授课,平日里也是很难听到的,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挑三拣四。
……
散学后,众人三三两两结伴,做鸟兽状散去。
宋延年发现除了自己,叶老太的孙子也是独自一人。
那日和他一起在拱桥上赏景的张姓华服书生,早就在他人的拥趸下离开了。
许是注意到宋延年的目光,林辰钰瞥了个视线过来,两人的视线刚好碰了个正着。
他看着宋延年,眼里明显有了一丝疑惑。
他总觉得这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宋延年冲他点头致意,背起书笈转身出了学堂。
待宋延年走后,林辰钰才想起来,那是自家奶奶的客人,曾经来还过食篮和白瓷碗。
众人散去,林辰钰沉默的整理着自己的案桌。
……
另一边,琼宁州城府衙里,周知府已经气闷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在心腹褚怀京面前没有自己的掩饰气怒,只见他撩开下摆,重重的往圆凳上一坐,还不忘拍了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荒唐!真是荒唐!”
“不过是区区童生,也要劳动我们州府办学,方大人此举,置生员脸面于何地。”
“没有规矩,没有规矩!”
周知府说完,抖着手唉声叹气个不停。
褚怀京看着自家大人颤抖的手,只见掌心一片通红。
这究竟是怒的还是疼的啊。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上前两步站在周知府的下首,翻过桌上的茶杯,拎起圆肚的茶壶往青瓷花杯里斟上一盏清茶。
“大人喝杯茶消消气。”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
“下官观方大人此举,另有他意。”
周知府吹了口茶沫,挑眉斜睨,“哦?怎么说?”
褚怀京:“今年,这学政来早了。”
周知府沉思:“那倒是,往年都是咱们将这童生的花名册送往儒学署,再往上送督学院,到了八月院试时,学政才来监察我等并举行院试……”
往年,府试都是他全权做主的,今年这方学政喧宾夺主不说,还对他的行事各种看不顺眼,他这才如此气怒。
褚怀京:“今年府试,大人怎么就让方学政参与了?按理来说,这该是大人您来主持的。”
周知府:“我能有啥法子?这方学政说他省亲归来,恰巧路过咱们这琼宁府城,圣上许他帮协今年的府试……”
说道后头,周知府又嘀咕了句:“他这哪里是帮协啊,简直是当家做主了。”
褚怀京摇头:“大人,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我前儿和方大人的一个小厮聊天,知道了咱们这方大人,祖上是山城人,就连方夫人也是山城人。”
周知府:“山城人?”
周知府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山城和他们琼宁可是一南一北,皇城夹在腹地,这方大人省亲,怎么走也拐不到他们琼宁啊。
褚怀京见自家大人醒悟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府衙里人多眼杂,大人一向自在惯了,一些言行落在有心人眼里,再搬弄是非到方大人面前,他们就是没事也得惹一身骚。
周知府和褚怀京对视一眼,方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过了片刻,周知府忍不住和褚怀京再次谈道。
“你说,这方大人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他要查案子?”
这话一出,他有些坐不住了。
褚怀京:“大人,咱们别管他查什么,一动不如一静,再说了,咱们可没做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
周知府勉力的笑了笑,这做官嘛,从来没有清清白白的,他也是有吃点孝敬的。
褚怀京:“大人,这学政管的是什么,自然是科举一事,咱们在府试一事上,没有做过什么吧?”
周知府立马道:“那是自然,科举乃是国之重本,我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放肆!褚怀京你小看我了。”
褚怀京:“是是是,是下官的不是。”
“咱们呐,没有做亏心的烂事,就甭管方大人要查什么了。”
周知府将茶杯里最后一口凉茶饮尽,他咂了咂嘴,惆怅道。
“看来,咱们这方大人就是陈留郡下一任的学政了,就差公文没到。”
皇城往各郡每三年派一学政,上一任的学政已经任满三年了。
他们陈留郡的学政,观这趋势,定然是这方学政了。
琼宁既是州城又是陈留郡的郡城,这方学政要巡回各个州城,以后他们打交道的地方多着呢。
周知府只要一想到方学政那张臭脸,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褚怀京只得安慰道:“大人和之前的汪学政不是相处的也好好的,不要紧的,咱们各司其职。”
周知府:……
说得轻松,他是从四品,而方学政是三品,官大一级可是压死人的。
就是那上一任的汪学政,那也是他塞了供奉的,瞧这方学政的模样,他不塞孝敬还没事,塞了反而被他盯上。
“但愿吧。”
……
果然,不过几日,府衙礼房里的文书魏云鹤就被方大人揪了出来。
周知府目瞪口呆的瞪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魏文书。
“这?小魏你这是糊涂啊!”
方学政丢出一本册子,“你们也看看。”
褚怀京捡起来翻看一番,发现上面赫然是参加府试学子的各种信息,其中上榜的童生,更是用朱砂勾勒出一个圆圈,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褚怀京都惊诧了,他看了魏文书一眼,这魏大人平日里温温吞吞的,看不来竟然是如此胆大妄为之徒。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褚怀京在心里感慨一番后,连忙将将名册递给了周知府。
周知府越翻越心惊。
方大人板着脸沉下声音,不怒而威。
“这段日子我里里外外的盯着,礼房这年轻人鬼鬼祟祟的,魏大人,你自己说,你要拿这花名册去哪里?”
魏云鹤脑门沁出大粒大粒的汗珠。
方大人:“别说这不是你抄录的,我已经着人打听清楚了,你进学时有一手别人没有的好本领,那就是左右手能写出不同的字体。”
“我比对过你过往的功课,这手抄本和你左手写出的字体一模一样。”
魏云鹤心中悔得不行,他以前怎么就那么嘚瑟呢。
他完全想不到,这方大人还会托人去先生那儿翻出他陈年的功课。
方大人盯着魏云鹤,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你认识钱怀明吗?”
本就惊惧下的魏云鹤一下就跌坐到了地上,他一双眼睁的大大的看着方大人。
方大人用力拍了下桌子。
“来人,将他拖下去,严刑拷问。”
……
琼宁州城里一股暗流涌动,甚至蔓延到了乐亭这类的小县城。
方大人看着手中的名单,上面一行行的名字,让他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良久,他将手中的名单放了下来,提笔给远在京城的皇帝写奏折。
“大人。”
一个黑衣护卫陡然出现在方大人面前,他躬身接过书信。
方大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黑衣人:“是”
方大人看着名单出神。
他真的没想到,只是民间的一些游侠盗匪的私力,居然能够买通府衙礼房文书,让其偷偷贩卖学子信息。
他们再根据信息找出买家和苦主,这么多年偷偷插手科举之事,却没人发现。
要不是京里阴差阳错的发现一个大人有一个科举的把柄落在他人手中,他们还没有注意到,民间有这样的一个势力存在。
这替补的规矩一日不改,这名单上还会再添一些亡魂。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天长日久,总有疏懈时候。
方大人看着窗外的月夜叹了口气,希望京城里的圣上能够听了他的意见,改了这规矩。
……
大事自然有大人们操心,众学子只关心八月五日的院试。
琼宁州城有举人在授课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的各地,许多要赶考的童生都提前赶来了琼宁。
临近八月,宋延年就不去学堂了,该读的书也早就读了,再去学堂,除了增加焦虑,别无益处。
王昌平比自己考试还紧张,他拖着银扇去了琼宁有名的太玄观里,两人替宋延年求了一个符箓。
宋延年:……
不是,他这样的修道之人,还需要向他人求符吗?这昌平兄小瞧他了。
“我不用。”
“拿着拿着。”王昌平硬塞了过去,“我知道你自己会画符,但这符不一样。”
宋延年看着手中的符箓,这有啥不一样?
王昌平:“太玄观可是供奉了文昌帝君的神像,祂掌功名禄位,这符箓可是在神像下供奉开光过的,灵的很。”
宋延年:……
行叭。
“如此多谢昌平兄费心了。”
王昌平乐乐呵呵:“应该的应该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八月五日。
这日是院试开始的日子。
这次的主考官是方学政,虽然他们的学堂是方学政一手促成的,但对于方学政,大家了解得不多。
宋延年倒是听张铭说起过,琼宁府衙里都盛传这方学政为人严肃的很,尤其看不得糟烂文章。
那日,张铭悄悄摸摸看了下四周,才小心的告诉他。
“我听我们家褚大人说了,这方大人啊,平生最讨厌驴子。”
宋延年:“……驴子?”
为什么啊,驴子这么可爱。
张铭:“谁知道,可能他被驴踢过吧。”
宋延年:……
算了,他决定不相信张铭的话了。
这次的院试只要考两场,第一场正试,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中两文一诗为主,第二场复试,复试则考四书中的文,《小学》中的策论或者诗。
此时八月,正是酷暑难耐,蚊虫蛇蚁多发季节。
宋延年往自己身上拍了一张符箓,他倒是不惧这些东西,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还是在考篮里装了一些驱虫和醒脑的药丸。
他排在长长的队伍中,只觉得这次的搜子更严格了。
当然,中间走出来倒腾掉小抄的人也少了,想来童生也更爱惜自己的羽毛一些。


第74章 (捉虫)
参加这次院试的童生有六百多名,宋延年在人群中看到好几个白发的老童生。
束发的青年,白发的老叟,科举的残酷由此可窥一斑。
众学子沉默又鱼贯的进入考棚,等学子全部进入考棚后,守在大门两边的衙役就推着贡院大门向中间走去。
大门沉沉缓缓的阖上……
铜锁落锁发出咔哒的一声,既是落了贡院大门的锁,也将众学子的心锁得紧紧的。
一股紧张的气氛不自觉的蔓延,大家抓紧了手中的考篮,谁也没有多说话。
各个号房窄小,但比对上次的府试,号房隐隐有修葺过的痕迹。
宋延年这次分在地字五号房,离臭号不远也不近,他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然这大夏天太阳发酵过的恭桶,那哈哈味儿能熏得让人怀疑人生。
没见分在臭号的书生们,一个个脸青的如丧考妣嘛。
坐进自己的号房,宋延年将考篮搁在脚下,这才开始打量自己的号房。
他这号房的案桌应该也是刚刚修补过的,桌角有一块油漆的颜色和整体的不一样,一个深一个浅。
他吸了一口气,鼻尖隐隐还有一丝漆的味道萦绕。
宋延年赶紧摇了摇案桌,见桌腿牢固,这才弯腰从考篮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擦拭案桌。
估计府衙里也有请人专门打扫过,这案桌和凳子虽然破旧,但是积灰却没有多少,帕子擦完还是干净的。
宋延年将笔墨砚台摆好,静静的坐着等待。
辰时三刻,铜钟响起,衙役们开始给号房里的众人分发试卷。
十几个衙役穿梭在考棚中,很快就将卷子分发完毕,主考官方学政站在上首高位,他是一个严肃的人,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学子,这才拿起包裹了红布的鼓槌,重重的敲响了那面大铜锣。
“哐~”铜锣声传得很远。
“开始了开始了,他们开始答题了。”
贡院外头的人听到了铜锣声,紧张的握住了拳头,焦虑着一颗担忧的心,踮着脚探头看向贡院高耸的朱墙,哪怕什么都看不到。
铜锣声响,宋延年才拿过衙役放在坐上角的卷子,他先是粗略的过了一遍试题,心中大致有了底后,这才开始研墨。
随着墨块慢慢晕染成浓郁的墨汁,宋延年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他一边研墨,一边打着腹稿,又过了片刻,才开始提笔答题。
考棚里很安静,除了衙役巡视走动的声音,就只有纸张翻摩的点点簌簌声。
八月酷暑难耐,就连清风都带着一股难言的烦躁。
号房窄又小,人坐在里面伸手伸脚都觉得堵塞,再加上酷热,一些学子难免心生烦躁了。
这心不静,就更难聚神答题了。
写完小半张卷子,宋延年拧开水囊,准备喝点水稍微休息一番。
水囊里头是他一早就煮好的消暑菊银茶,方子是宝安堂的老大夫开的,开考前两天他特意找了药房抓了药茶。
茶水清甜祛暑气,喝在嘴里还有一丝甘甜的余味。
宋延年又喝了一口,唔,应该是甘草的味道。
补充完水分,宋延年小心的将水囊拧好,然后将它收到脚下的考篮里,做完这事,他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
方才,他对面左上角号房里的一个考生,在喝水的时候动作太大,不小心将水洒在卷子上了……
宋延年拿眼觑他,就见他青白着一张脸,紧抿着唇不敢出声,手忙脚乱的在那里擦拭着……
那模样可怜极了,一时间,宋延年这排的人喝水都谨慎了不少,他也不例外。
日头升高,大大的太阳烘烤着大地,号房里越来越热了。
宋延年正对面的号房里坐着的是一个老童生,老童生花白着头发,胡子却刮得很干净,可能因为上了年纪,他格外的不耐晒。
豆大的汗水沁满老童生的皱皮脸,他擦了两三条布巾,擦过的布巾就搭在案桌上,很快又被热辣的阳光晒干……
更有一个考生豪迈的扯掉自己胸前的衣襟,大大的敞露出白皙的排骨肉。
很快就有学子有样学样了,各个将袖子捋得高高的,露出不是很结实的胳膊。
“舒坦~”
一个白胖的考子喟叹出声,声音在安静的考棚里有些突兀。
旁边的衙役走来,拿棍子敲了敲这个考生的桌子腿儿,沉声道。
“考场禁止喧哗!”
吓得这个考生马上缩着脑袋,半点不敢出声。
直到衙役走了后,他才吁出一口长气。
随着日头的升高,这考棚就像一个蒸笼,就算是脱光了,众人脸上都升腾出一片绯红,最不好的是,大家伙儿感觉脑袋也开始发胀了,这是中了暑气的征兆。
……
宋延年倒是不热,灵韵之气在体内流转,颇有种寒暑不侵的趋势。
他想了想,从荷包里翻出小源村冻死鬼留下的那颗鬼珠,因为云崖真人手札中记载了这鬼珠于修行多有裨益,他就一直带在身上了。
鬼珠沁凉沁凉,带着一股冰雪的寒气,虽然是鬼珠,却没有鬼的阴气,拿在手中反而有醒脑的作用。
也因为这鬼珠形似玉石,搜子搜查时不以为意,大门外并不拦着他。
宋延年将鬼珠往天上一弹,鸽子蛋大小的鬼珠悬在考棚半空中,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芒。
随着鬼珠里冰寒之气的蔓延,整个考棚热辣的温度开始往下降。
原本写几行字就要小心擦拭汗水的考子们陡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这考棚没那么热了。
考子们惊疑了片刻,心中暗道上天仁慈,定然是文神魁星保佑着众人。
这样一想,众人心怀感激的继续埋头苦写。
专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不知不觉中日头偏西,已经是酉时初刻。
这时,钟鼓楼的暮钟敲响,交卷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
铜锣被敲响,衙役沉声的喊了一声“交卷~”
不管写完没写完,众人都停了手中的笔。
宋延年坐在原位等待着衙役过来收卷子,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案桌。
交完卷后,他跟在众人身后,井然有序的走出了考棚,半空中的那颗鬼珠早已经悠悠荡荡的飘回他的口袋中。
这一次官府准备录取三十名的秀才,所以,第一场的正试,只有六十名的学子被录取。
隔日,宋延年看到草案中自己的座号有被打上圆圈,这才放下心来。
复试那日天公不作美,一大清早的就下起了泼盆的大雨。
宋延年打着伞排着长队,暗自庆幸这次的人少了一点,不然这样湿湿嗒嗒的排着队,可不得急死了。
考棚檐上滴落着似珠帘一样的雨珠,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倒有种波澜壮阔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