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秀才神神秘秘,“你知道是谁吗?”
宋延年见汪秀才脸上带着几分隐秘的兴奋,果然,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白良宽是个合格的听众,他配合的问道,“是谁?”
汪秀才陡然提高了声音,声音有点尖,“是伍敏杰伍秀才啊,你们都想不到吧。”
不单单众人想不到,就是伍府里的人也想不到。
消息传回伍府时,伍府众人都不相信。
伍老太君笑着摆手,“不可能,我那孙子的身手我了解,别看他是个读书人,手上功夫厉害着呢。”
伍中尉也不相信,他将茶水往桌上一搁,意思是要端茶送客了。
“臭小子又在哪里地方花天酒地了,管家,叫上府上几个家丁,让他们去各个廊坊找找。”。
被训导们派出送信的时秀才手都是抖的。
他低下头不敢看伍中尉。
“大人,真是伍秀才,伍兄的白玉发冠以及印章都在尸身里翻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就像是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身高,衣物,等等,都吻合。”
“啪~”上头传来一声巨响。
时秀才抬眼一看,原来是伍家老太君昏倒了……


第85章 (捉虫)
“太君!”
老太君这一晕可不得了,她平日在伍府里是人瑞一般的存在,就是打了个喷嚏都有下人忧心忡忡的表孝心。
伺候的丫鬟婆子失声叫了出来了,各个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众人一窝蜂的拥了上去,这个掐掐人中,那个给伍老太君松快松快衣襟。
一时间,伍家大厅里乱的要命。
伍中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起得凶猛,木椅和地面发生巨大摩擦,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声音。
时秀才心下一个惊跳,他拿眼去看伍中尉,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都是惶恐。
然而,伍中尉没有去看老太君的情况,而是朝他走近。
时秀才结巴:“大,大人。”
伍中尉是一个行伍人,因为常年的锻炼,他的身子高大且粗犷,脚步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一身气势如鹰撮霆击,那是常年深居要职的人才有的气势,不怒而威。
时秀才被镇住了。
他慌忙的低头,动了动嘴唇,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伍中尉也不在意眼前的小小秀才,他随意瞥了一眼,开口道。
“我且去看看,是哪个崽子吃了豹子胆,敢和我伍家开这样的玩笑。”
他家小子掉到茅坑里溺毙了?笑话!他儿子淹别人还差不多。
“至于你。”伍中尉沉下脸,打量了时秀才一眼,“杰儿近来和你亲近,今日你惊着老太君了,看在杰儿的面上,本官便谅解你一回。”
“也罢,你便在这替杰儿孝敬孝敬太君,我去去就回。”
就是到了这一刻,伍中尉都不相信罹难的是他家小儿,一瞬间,他的脑海闪过一连串的名单,到底是哪家仇人的伎俩。
他家小子的功夫可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那孩子虽然行事荒唐了一点,但他伍家的骄儿,值得这般肆意骄傲。
伍中尉脑海里浮过诸多杂思,他接过管家递来的大氅,随意的往身上一披,转头开口吩咐道。
“你们照顾好太君,待她醒来后好生宽慰她几句,出事的必定不是咱们家杰儿……”
“待事情了结,我亲自去廊坊抓他回来,让他好好的给太君赔罪赔罪。”
临出门了,他又缩回脚,回头补充道。
“哦,对了!吩咐灶间的钱婆子,让她给老太君温一盏燕窝,多加牛乳少搁糖,败败火气。”
时秀才:……
他听着伍中尉漫不经心的吩咐,相信他是真的认为茅坑里的尸体,不是伍敏杰。
也是,就是他们几人也很难相信,毕竟伍秀才身手那么好。
但是,那爬满蛆虫的烂脸,轮廓依稀还有伍秀才的三分模样。
时秀才抖了抖,是鬼,一定是鬼回来报仇了,他想开口,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大,大人。”
伍中尉大步越过时秀才,并不理会他嗫嚅的声音。
“照顾好太君,不然唯你是问!”
“来人,备马!”
时秀才失魂落魄。
他该怎么办,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他了?
……
府学。
听到汪秀才这话,白良宽不敢置信的瞪眼,他也拉高了声音,一时都有些破音了。
“伍秀才?”
汪秀才:“嗯嗯,意外吧?”
白良宽:“不可能吧”
汪秀才扒拉掉他的手,“嗐,骗你干嘛,尸体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你要是不嫌臭,可以自个儿去看。”
“天天跟在他后头的时秀才庞秀才,他们几个都看过了,那尸体就是伍秀才,身上的配饰也对的上,错不了。”
“现在训导们都让时秀才去伍府报信了,一会儿伍家该来人抬尸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得回院子去,这么大的消息,可得告诉大家一声。”
汪秀才揣着一个大消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宋延年和白良宽继续往回走,白良宽停住脚步,“真的是伍秀才吗?不可能吧,听说他功夫可好了。”
宋延年望天,“应该是吧,万事皆有可能。”
白良宽越想越好奇,心里就像是猫爪子挠似的,“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宋延年拒绝,“不要,臭死了。”
“方才汪兄说了,那尸体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那味儿大的很,咱们别去,熏死人了。”
白良宽:“我不怕臭。”
宋延年吓唬他,“这种淹溺死的最可怕了,尸身青青紫紫,还肿胀,口鼻里都爬满了蛆虫……”
“你要是不怕夜里做噩梦,你就去吧。”
白良宽:……
他不怕臭,但有点怕死人。
“你陪我去吧,人多我胆子就大。”
说完他就去拉宋延年,宋延年是那么容易被他拉动的人嘛,白良宽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定下脚步一看,好家伙,那是半分没拉动,自己反而被他带着走了几步远。
白良宽泄气的将宋延年的袖子一甩。
“你不正常,怎么这么大劲儿。”
宋延年:“我爹是猎户。”
他一本正经的开始瞎说,“我们小源村祖上出了个异人,后辈或多或少都遗传到了他的天生神力,所以啊,我们村子一般没人敢惹。”
白良宽:“……是,是吗?”
宋延年点头,“那是自然,我这还算劲儿小的,我家三伯公,他是个石匠,今年七十岁高龄了,前段日子还接了单雕石狮子的活儿。”
“那狮子拿在他手上,就跟小木凳似的。”
白良宽:哇哦!
白良宽被宋延年的话吸引,两人继续往回走。
这时,林辰钰迎面走来,白良宽瞬间丢下宋延年,他还是不死心的想去茅房那边凑凑热闹。
“哎哎,林兄,你听说了吧,这欺负人的伍秀才掉到茅坑里溺死了,走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他没注意到的是,林辰钰身上突然的紧绷起来,他紧抿着一张薄唇,抗拒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看。”
一瞬间,他好似想起了三年多前,噩耗突然传来白鹿街,他那遍寻不着的长兄,突然的就成了一块不成人形的臭肉。
奶奶给他洗了好多趟,还是洗不干净……
后来只能烧成灰安葬。
他越过面前这两人,挺直了腰板往前头走。
白良宽挠头,他转头问身后的宋延年。
“嗐,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宋延年走到白良宽面前,“走吧。”
白良宽不由得问道,“去哪里?”
宋延年:“你不是要去看伍秀才。”
白良宽连忙跟上。
林辰钰走在他们前面,宋延年心里有些不安,刚刚擦肩而过时,林辰钰面上奸门的位置隐隐有青暗之色,年上黑雾连贯五霆,两耳晦暗……
这是牢狱之灾的面相。
他想起自己给林辰玦的银两,怕这会给林家带来祸端,还是过去看看安心。
不知那林大兄亡魂走了没,没走让他遮掩一二。。
两人又走出一段路,隔老远的,就听到了茅房那边有喧哗声。
侧耳一听,居然是葛员外在和训导吵吵。
白良宽:“这可真难得啊,葛老伯平日可看重咱们府学这个大主顾了。”
两人走近,声音听得也很清楚了,只听葛员外不满的囔囔了起来。
“你们是读书人,我就是乡下人家,大节大义的我不懂,我和你说啊,这等捞死人的事,晦气的很。”
“就是抬棺,也得给我们红包压压。”
孔训导脸色铁青的看着摆在地上的尸身,拿起旁边的白布将尸身盖住,他这时没空去搭理葛员外,更不要说给他红包了。
陶训导将葛员外拉到一旁,他是农家子出生,虽然已经做举人多年,但老家的爹娘还是有挑粪种菜种稻的,因此他也不嫌弃葛员外身上的臭味儿。
“老丈你放心,这钱咱们肯定不会昧着你的,这不是出了大事,一时半刻也顾不上嘛,钱明儿到府学账房那儿支。”
葛员外瞪眼:“我是贪这钱嘛,这是压晦的,明儿给怎么来得及,我要是今天出事了怎么办。”
他赶着回去,他怕他要是再不走,门口的马老太就要狮子口大开了,葛员外将手掌一翻,掌心朝天的往陶训导面前一杵。
“现在给!”
陶训导无奈的瞥了他一眼,只得自掏腰包的拿出了二两碎银。
“给给!压惊压惊!”
葛员外瞪掌心,这么少。
陶训导无奈摊手,没啦,谁让他家中有只母老虎,这还是他偷偷省下的烟钱,拢共就这么一点,攒了却有小半个月。
葛员外将银子揣进衣襟:“算了算了,咱们都是老主顾了,明年多照顾照顾我的生意。”
陶训导:……
这,这该如何照顾,多来几趟五谷轮回?
宋延年和白良宽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两人都是忍俊不禁。
葛员外三人担起沉甸甸的扁担,一边走一边喊。
“人中黄,木樨香,金汁儿两桶,让让。”
宋延年拖过白良宽,两人连忙往旁边避让,看来,这出意外是半点没耽误葛员外的生意经啊。
……
伍中尉来得很快。
他大步的朝孔训导几人走来。
几个训导迎了过去,拱手致意,“中尉大人。”
伍中尉抬手,“不必多礼,尸身在哪里?”
孔训导沉着脸,语气低沉肃穆,“中尉大人节哀。”
说完,他就弯腰将地上的白布掀了起来。
伍中尉瞥了一眼,原先还漫不经心的眼睛陡然瞪大,他一把将弯腰蹲地的孔训导扒拉开。
失声叫了起来,“杰儿?”
伍中尉仍然不相信,人有相似,定然是仇家找了个和他家小子差不多身形和轮廓的,好让他惊惧慌乱。
伍中尉手有些抖,他伸手去摸尸身的右小腿,他家杰儿幼时马上摔下过……
伍中尉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失魂落魄的喃喃,“是杰儿。”
孔训导在陶训导的帮扶下站了起来,这时谁都不会去怪这失去儿子的汉子失礼。
孔训导忍住臀部的疼痛,再次道:“中尉大人,节哀!”
宋延年和白良宽以及一众学子,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大家都沉默了。
白良宽抹了抹眼泪,虽然这伍秀才欺负人,但这样死了好可怜啊。
“唉,真可怜,官再大有什么用。”
“是啊是啊,听说是家中幼子,家中老太君爱惜的很。”
“这叫家里人可怎么过的下去哟。”
宋延年听着旁边学子三三两两的交谈和感伤,转头就看见尸身旁咆哮疯癫似的鬼物。
伍敏杰:“爹,爹,我在这里!爹救我,救我!”
“我不要死,啊啊啊,好脏好臭,好痒!”
他拼了命的去挠身上,青紫的腐肉挠了就碎,蛆虫被他挠得满地掉。
伍秀才受不了的崩溃大叫……
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他不想死啊,他不想这样死啊……
陡然的,他发现人群中有视线是看着自己的。
他猛地扑了过去,却又被一股无形的锁链钉在了茅房五步远之内。
“不,不,宋兄救我!”他对上宋延年的视线,突然想起那日化成银水的银子。
宋延年无动于衷。
伍敏杰见求不来人,马上又翻脸了,“是你!是你害我,你这恶道。”
宋延年:……
“不,是你自己害了自己。”
很好,看到你这么惨,这么痛苦,他就放心了。
人群中,林辰玦的亡魂正站林辰钰身边,他带笑看着伍中尉痛苦。
林辰玦对上宋延年的目光,他感激的作揖,“多谢恩公,我心里痛快极了。”
宋延年传音到林辰玦耳边,“是我考虑欠妥当了,这伍秀才和你一样的死法,要是时秀才他们咬紧了说是闹鬼,我怕中尉大人会迁怒林家。”
到时,那篮子银两可能是祸害。
还不待宋延年燃一张遮掩的符箓过去,林辰玦犹豫的开口,原来他的鬼魂飘飘荡荡下,发现这伍家还收了市井一股民间私力的大笔供奉。
林辰玦:“好像是和科举有关,看那账本,往来好多年了。”
宋延年听完,便让林辰玦将那账本盗出,放到了方学政的案桌上。
林辰玦得了宋延年的符箓,暂时不惧怕伍府和府衙的门神和八卦阵,他化作一阵青烟就不见了踪迹。
林辰钰半点没有感知到,他家兄长的亡魂刚刚站在自己旁边。
他此刻眼睛冒火的看向庞秀才等人。
几个秀才跪在地上发抖,“是林秀才的鬼,一定是他,是他回来找伍秀才报仇了。”
孔训导几人被这些话惊呆了,这话里信息量不小啊。
“你,你们这话是何意?”
庞秀才几人又不敢言语了,柳秀才却受不了了,他肚子胀的要爆炸了,当即将事情托盘而出。
“……训导,事情就是这样的,当初就是我们害了林秀才。”
“我等有罪。”
孔训导指着面前这一个个秀才,“你,你们,枉读圣贤书啊!”
“来人,报官!”
伍中尉自从众人说了林秀才的事后,脸就阴的可怕。
这世界哪里有鬼,分明是有人假借鬼神之言,行那报复之事。
他看向孔训导:“当初林秀才后事也是你帮协的?他有一个弟弟?”
“那弟弟现在在哪里?”
孔训导皱眉。
伍中尉轻笑,“无妨,白鹿街叶老太家,我稍作打听,便知他们在何处了。”
林辰钰站了出来,他捏紧拳头,压抑着怒火,“不用,我便是林辰玦的弟弟林辰钰,中尉大人,我一直住在府学里。”
“中尉大人是要替伍秀才道歉吗?这里说就行了。”
他就知道,他哥的死有蹊跷,那张伯定秀才曾经说漏了只言片语。
可恨他做低伏小当跟班大半年,却无一丝收获,前段日子他还特意提了一只雉鸡过去,想要再探探口风,却照旧没有听得一丝消息。
原来,仇人一直在身边。
他愤怒的看着地上不住爬着蛆虫的尸体,心里畅快的很。
“报应!”
伍中尉气笑了:“小儿狂妄。”
他唤人想将林辰钰捉拿,却被训导们制止了。


第86章
训导们挡在林辰钰前面,将伍中尉带来的家丁拦住了。
伍中尉忍住心中的悲痛,弯腰捡起旁边的白布,重新将尸首盖上,他盖的很认真也很仔细,一点点褶皱都要抚平。
白布很快就盖到了伍敏杰的脖颈处……
伍中尉悲恸着脸,颤抖的伸手去捻伍敏杰鼻中的白蛆。
“杰儿怎么受的了,他那般爱洁!”
蛆虫捻了一只,马上又有一只两只的爬出来,好像在他儿这身骨肉中筑了窝……
“痛煞我也,儿啊!”
伍中尉将白布盖过头,他恨极了,就算将凶手千刀万剐都不能熄他心中的怒火。
他才不管这林辰钰到底是不是害了他家骄儿的凶手,眼下他只想找个人,找个由头,出了心中这团火。
伍中尉起身抬头,一双眼似蛇眼,无情又阴冷的看向拦人的训导。
“诸位何意?”
“难道我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孔训导绷着一张脸,将林辰钰护在身后,他拱手道。
“大人,我等已经报官,伍秀才的死,我们府学上下都很遗憾,至于这场凶案,到底是他杀还是意外,我和你说的都不算。”
“请大人静待片刻,仵作稍后就来,您同知府大人共事过,定然知道,咱们大人最是公正严明,明辨真伪,相信他会给您和伍秀才一个公道的。”
孔训导话说的客气,身姿却半分不退让。
“至于林秀才,他是我们府学的生员,知府大人传召前,恕我不能让你将他带走。
伍中尉冷笑,“好好,很好,好一个师生情深!”
早有机灵的家丁给他递过沾了湿水的帕子,他擦拭干净了手上的污秽,盯着孔训导的眼睛,拍了拍手掌。
孔训导:“不敢。”
要是这样让人直接将生员从府学里提溜走,他们府学还有什么脸面?一个个不如回去翻田种地!
双方僵持了片刻,谁都不肯退让。
这气氛让围观的学子心里有些紧张,但这个时候谁都不肯走了,大家都走近站到训导身后,无声的助威。
宋延年和白良宽自然也走了过来。
伍中尉扫过一个个学子,又是冷笑,“好,都很好!”
白良宽靠近宋延年,小声道,“他这样,我心里毛毛的。”
宋延年:“怕他干啥!日薄西山的垃圾东西。”
白良宽:……延年兄,你这样说话,我觉得好陌生啊。
天空中一片巨大的乌云,遮蔽了明晃晃的太阳,天色昏暗的厉害。
宋延年看了天色一眼,开口道,“起风了。”
还是一阵大风!
果然,话才落地,一股寒风从东面吹来。
凛冽的风吹动了地上遮盖在伍敏杰尸首上的白布,白布簌簌,还不待伍中尉反应过来,白布就被吹到了茅房大门处。
伍敏杰尸首可怖的模样,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众人眼下。
阳光刺透层层乌云,将光芒洒下大地,似要照尽一切肮脏污秽,让它无所遁形。
白良宽捂眼,他眼睛要脏了。
他这下离得近,将那密麻的蛆虫看得一清二楚。
宋延年:……
伍中尉顾不得理眼前这些脾气又臭又硬的读书人,他怒吼,“杰儿!快快,拿布遮上。”
人死阴气重,这日光直射,亡者该魂飞魄散了。
原先他以为不是杰儿,自然无所谓,此刻躺在地上的是他家孩子,他自然万分珍之爱之。
当然,伍敏杰的魂可没散。
他只是被阳光弹回茅坑底,此时又奋力的往外爬……
宋延年将头往旁边一瞥:啧,真惨,好好的人不爱做,可不得做这臭鬼了。
被训导护在身后的林辰钰冷笑了一声。
他踩了踩地上爬来的蛆虫,用力用脚尖一碾。
“垃圾!”
伍中尉怒极,“你?”
孔训导等人又往前一步,“大人!”
陶训导想训斥林辰钰,却又开不了口,毕竟人家刚刚得知自己的兄长是被人害死的。
凶手就在这,还不让人家说几句话泄愤嘛。
陶训导:罢罢罢!
他拦伍中尉拦的更卖力了。
林辰钰挑衅的看了伍中尉一眼,“我说的是蛆虫,又不是旁的什么,中尉大人急啥。”
孔训导转头训斥,“大人们说话你插什么嘴,还不退下!”
孔训导眼睛扫视了下人群,一眼就看重了体格比较大个的白良宽,他对白良宽喊道。
“良宽,过来,你带辰钰先回学堂。”
白良宽苦着脸,他虽然有些惧怕,却还是担心林辰钰这么倔,后头训导们该护不住他了。
白良宽上前几步,连拖带拽的将林辰钰拉走了。
“延年,咱们走了。”
临走前,宋延年回头又看一眼这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他的视线在粗犷高大的伍中尉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就在刚刚这一瞬间,伍中尉的面相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原先是印堂丰阔平正,两眉舒展,眉骨略凸的面相……一身贵气熏天赫势,财运官运如日中天。
毕竟伍秀才的豪横,也是要有所凭仗的。
然而此时全都变了,眼窝下陷,唇色发青,天中有赤色……
宋延年寻思,腾蛇起雾,大运暴败星,暴败煞破家,这是要家破人亡,牢狱之灾,百日必出极刑的面相啊。
看来,那林辰玦已经将账本等罪证搬运到了方学政的案桌上了。
能有这样的面相,这伍中尉平日里坏事也没少干嘛!
难怪伍秀才如此行事,原来是家教身传。
看完面相,宋延年心下一松,转身便跟上了白良宽。
……
伍中尉恨极怒极,却也不敢太过放肆,这里毕竟是读书人的地盘。
他阴沉的看了为首的孔训导一眼,招呼下人将伍敏杰的尸身抬上担架。
伍敏杰的鬼魂终于又爬了出来,他看着伍中尉的背影,凄惨的喊了一声。
“不,爹救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要丢下我!”
“你回头看看我啊,爹~”
然而不管他怎么用力,他都不能离茅房太远,爬出茅坑不久,一股巨大的压力又将他吸回茅坑底下……
伍敏杰:不~
陶训导看着伍中尉的背影,担忧的和孔训导谈道。
“我观中尉此人睚眦必报,必然不会轻易作罢。”
孔训导冷哼了一声,“林秀才要是有罪,不用知府大人上门,我捆都将他捆到府衙里,现在一切还未定,怎么能让他将人带走。”
伍中尉刚刚丧子,手中又有权有势,他刚愎自用,心思自然狠辣,林辰钰要是被他带走,就是不死都得脱层皮。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陶训导叹了一声:“我等近日行事需多加小心,府学里的生员也多加约束。”
说起生员,孔训导又想起方才柳秀才招供的话,他视线挪向西侧,那边还站了庞秀才等人,他们正惶惶又恍恍,待视线碰到孔训导的目光时,众人具是一抖。
……
宋延年很快就追上了白良宽和林辰钰,无他,两人正拉拉扯扯,自然走不快。
宋延年:“伍秀才尸身被抬走了。”
白良宽心下一松,这伍秀才的尸身抬走了,秀才的爹肯定也走了,他自然也不用担心林秀才被抓走了。
林辰钰绷着一张脸往前走。
白良宽走到宋延年旁边,看着林辰钰的背影对宋延年道。
“刚才林兄将那蛆虫碾在脚下,我这心里真是痛快。”
他真是想不到,那般能忍的林兄也有这样的血性。就是有点替他担心,怕他挨揍了,毕竟这伍中尉看过去十分不好惹。
宋延年心不在焉的点头,林辰钰面上的牢狱之灾已破。
看来,伍中尉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
白良宽:“真没想到伍秀才居然还害了人,被害的还是林兄的亲兄长!我刚才还同情了伍大人一会儿,真是浪费了我的心情。”
“这么说来,要不是我胖,说不定我上次也被伍秀才害了。”
“呸,这人死得好!
……
夜已深,冬日寒风在屋外呼啸,屋内一盏烛火带来橘黄的温暖。
林辰钰手里拿着一卷书发呆,良久没有翻过一页。
忽然,他感觉到屋里多了什么,陡然回神。
“谁?”
起身回头,周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