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很好吃的,我娘晌午时候做的,现在放凉了凉凉又软软,滋味很是不错呢。”
小子年纪虽小,却又口齿伶俐手脚利索,只见他三两下的就将篮子中的白布掀开。
宋延年和白良宽顺着他手中的动作,看向篮子,里头躺着虎黄色泽,形似状元官帽的糕点。
鼻尖隐约还有桂花的香气。
白良宽:“那来两提吧。”
“好嘞!”卖出糕点的小稗欢喜不已,他手脚麻利的包了两提状元糕,“给!”
白良宽数了二十个铜板到他手心。
小稗接过铜板,又说两句吉祥话,转身一溜烟的又去寻新的客人了。
白良宽招呼宋延年:“走喽。”
“看啥呢?”他顺着宋延年的目光,发现他的视线还追逐着方才那卖状元糕的小童身上。
“看那小姑娘干嘛,可是有什么不妥?”
虽然小稗打扮成男童模样,但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她是个女娃娃的,毕竟男童很少长得如此秀气。
起码白良宽就看出来了。
宋延年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他只是有些诧异,按理说女童这样的面相,怎么也不会是市井里兜售糕点的小童。
明明该是金枝玉叶,家人待之如珠似宝,富贵无忧的……
……
分别时,白良宽递了一提状元糕过去,“拿着吧,吃了咱们就都榜上有名了。”
宋延年也不客气:“是极是极!”
贡院大门拥堵,尤其是这乡试第三场结束,他们两人都提前交代了家人不必特意来接,因此分别后,宋延年自个儿抬脚往白马河的小院子走去。
“啊,宋秀才回来了。”
宋延年还没走到院子,就被守在院门口的程婶迎了进去。
宋延年:“程婶。”
程婶:“哎!”
“你先去洗个澡,一会儿程婶给你洗衣服,瞧你这身衣服脏的哟,都能搓下两斤泥了。”
宋延年:……夸张了夸张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上微笑道。
“那麻烦婶子了。”
程婶:“不麻烦不麻烦,和程婶还客气啥。”
灶间,饭桌上。
饭吃到一半,王昌平忍不住开口询问,“延年这次考得怎么样,有没有……”
“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程婶的咳嗽声打断了。
王昌平莫名,他等程婶咳完,重新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这次考得有没有……”把握。
“咳咳!”程婶咳得更大声了。
连续被人打断话的王昌平无奈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
“程婶,你要是喉咙不舒服,就喝点水润润嗓子。”
“下午你替我温的冰糖雪梨还剩半盅,你先拿去喝吧。”
程婶:……
旁边银扇痛心疾首的扯了扯自家公子。
“公子,你吃饭吧。”
求别说了。
王昌平莫名,宋延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道。
“没事,不必如此小心,我这次答得还不错,至于其他的,就看合不合考官眼缘了。”
王昌平:“那你觉得合考官意吗?”
宋延年摇头,“这次的主考官保密做的特别好,除了考试前知道他是陈姓的老翰林,其他消息一概不知。”
王昌平:“所以,你们也不知道他喜好哪种文风了?”
宋延年点头,他见王昌平担忧的模样,开口安慰道。
“没事,大家都不知道,这样凭心写,中不中也就各凭本事和运道了。”
说完,宋延年低头继续吃饭,饭后简单洗漱一番,他就回到自己屋中,这几日他也是缺觉缺得厉害,才一沾枕就沉沉睡去了。
待宋延年回屋后,程婶和银扇两人就往前几步,围上了王昌平。
王昌平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他挪挪屁股,“怎,怎么了,我这正吃饭呢,你们凑这么近,我该吃不下了。”
程婶冷不丁的哼了一声。
银扇痛心疾首,“公子啊,宋公子回来前,还是你自个儿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我们,叫我们千万不要询问宋公子关于考试的事,还说那样会给他带来巨大压力。”
结果呢,哼哼。
“还说什么等榜焦虑,我们听了你的话一句话都没吭,你倒好,拼了命的要问,程婶提醒你了,你还要程婶喝水润嗓子!”
“你自己听听,这还是不是人说的话了!”
王昌平讪讪,“延年这不是考得挺好的嘛!”
程婶鼻孔里出气,“我得家去了,你一会儿吃完自个儿收拾碗筷!”
王昌平拿手指程婶的背影,拿眼看银扇,“你看她!”
银扇耸了耸肩,自己也推门走了出去。
王昌平:反了反了!
他这哪是拿钱请仆人啊,分明是养了两个大爷!
……
宋延年这一休整就休整了两天,这两天他没有看书,而是专心给家里画着信。
自从他画回去的信被他爹拿去村子里炫耀后,他奶奶就醋了,打那以后,每回往小源村寄信,宋延年也单独给他奶奶画一份儿……
老太太年纪大了,宋延年想让她快活一些,每次都是找着好玩的事儿画给她看。
日子就这样在写写画画中,平平淡淡的滑走。
又是一日清晨,宋延年顺着烟火香气来到了灶间,打开锅盖,里面温着一碗肉粥。
肉粥稀而不稠,米是今年的新米,还带着谷物的特有的浓香,米粒微微绽开花,肉丁切得细碎熬得又软烂,最添味的要数上头飘的那几粒葱花。
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肉粥,但也让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宋延年:这程婶的手艺是愈发的好了。
他替自己舀了一碗粥,拖开凳子坐在饭桌旁吃了起来。
又过了半盏茶后,王昌平打着哈欠也走进了灶间。
王昌平诧异:“你起来啦?这么早。”
宋延年点了点头,“早吗,这都巳时三刻了。”
王昌平:“早。”
对他来说,午时前起床都算早。
宋延年轻笑,他看了一眼王昌平困顿的模样,问道,“昨晚又出门了?”
王昌平耷拉着脸,眉眼里有说不出的愁意,“没办法,再不出门我就要江郎才尽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着急的看向宋延年:“快快,帮我看看,我的命星还亮眼不?”
宋延年:“……咳!”
他吃下最后一口粥,这昌平兄,总是在他吃饭的时候,突然的给他来这么一句。
“亮着亮着。”宋延年没好气。
王昌平这才放下心来,他替自己舀了一碗肉粥,顺便从五斗柜中拿出一个纸包。
宋延年闻到了香味,顺着香味抬眼看去,只见纸包上写着王记肉脯几个大字,肉脯看过去油汪汪又香喷喷的。
宋延年:“给我来点儿。”
王昌平拿出一块放到自己面前的空碗,剩下的全部包好,又收回原位。
“你这两天还是吃点粥败败火吧,你没出门不知道,这几天医馆的生意可是好得很,一水儿的读书人。”
宋延年诧异:“怎么了?”
那天出贡院大家都还好好的,虽然精神差了一点。
王昌平咬下一口肉脯,他用力的嚼了嚼。
“谁知道,闹肚的闹肚,头痛的头痛。”
“要我看吶,估计是那股劲儿泄了,人哪里能这样折腾,九天吶,又没吃好又没睡好的,还得绞尽脑汁的答题。”
最后,王昌平嘀咕,“反正我是不会去受这个罪了。”
宋延年这下是真的诧异了,“你不打算举业了?”
王昌平也有片刻的惆怅,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说放弃也觉得有点不舍,他哂笑:“你看我这样,是能够举业的样子吗?”
宋延年想了想,瞬间笑了出来。
“也是。”
赶考的话,又是荒郊又破庙的,到时山精多,野鬼也多。
按昌平兄现在这个体质,就是他不去招惹鬼,鬼也会来招惹他。
到时一耽搁,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考试。
王昌平指控:“你还笑?真不厚道!”他悲愤的又咬了一口肉脯。
宋延年见他吃得香,自己也去五斗柜里拿了一片。
不愧是王记肉脯,它在琼宁久负盛名也是有自己独到的秘方。
就这样一块肉脯就足见其用心,肉脯薄而晶莹,色泽鲜艳,最关键的是,它虽然是肉干却又不柴,凑近一闻,还有一股咸香的肉味扑鼻而来。
宋延年咬下一口,口腔瞬间被霸道的香味包裹,韧,香,鲜,甜,咸,五味俱全,简直香的能够将舌头一起吞下去。
好吃!
他当下决定出门买上几包,到时和最新画的书信一起寄回小源村。
宋延年回头问王昌平,“昌平兄,我出门一趟,你有什么东西要我捎带吗?”
王昌平:“你要去哪里?”
宋延年:“到王记买肉脯。”
王昌平想了想,这王记在青鱼街那边,青鱼街又在城门那一片,他倒是想吃那边的冰镇酥酪,又怕拿回来时已经不冰了。
“这冰镇酥酪,吃得就是一个冰镇,夏日酷热,一路拿回来,这酥酪该不美味了。”
宋延年听完不在意的摆手,“没事,我拿冰珠给你冰一下,如果你觉得忌讳,我给你画一道冰封符。”
“保准它拿到家的时候,比刚从铺子里买的还要冰。”
王昌平两眼泪汪汪,“……延年兄,果然还是你最疼爱我。”
宋延年打了个颤抖,他躲开王昌平伸来的手,顺便还将它拍掉。
“呔!打住打住,说话就说话,休要动手动脚!”
“好了好了,不和你玩闹了,我得出门了。”
宋延年一眼天色,回屋拿了一把油纸伞。
王昌平:“日头这么晒,带伞干嘛。”
这时,正在清扫院子的银扇不同意了,他将扫帚往旁边一杵,开口道。
“公子,就是日头晒才要带把伞,好歹给自己撑一片阴凉,伞多好,遮阴又能遮晴的。”
他说完就从檐下翻出一把新伞递了过去,顺便将宋延年手中的那把旧伞拿了回来。
“宋公子用这,这把伞新,图案也新颖,听那伞匠说了,是府城流行的最新款式!”
王昌平嘀咕,“又不是哪家娇娘子,撑伞还要讲究好不好看。”
宋延年已经不管这主仆两人的斗嘴,他笑着对银扇道,“多谢你,要不要给你也带一碗冰镇酥酪?”
银扇拿眼觑王昌平,并不吭声。
王昌平冷哼了一声,他可是出钱的大爷!这时候想起要叫他买?迟了!
银扇怒!
宋延年闷笑,“没事,我请你。”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出门了。
身后,银扇和王昌平还在吵吵。
王昌平跳脚,“你这扫帚扫哪里?”
银扇:“哼~”
王昌平:“反了反了,你这刁奴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宋延年摇头,这两人天天都要来这么一通,他都见怪不怪了。
三年前,王昌平迷恋上了一女鬼瑶娘。
那瑶娘生前是妓坊人,平日里受到老鸨龟公压迫,是妓坊里最受压迫的那一类妓子,后来,她好不容易存下的傍身银又被一个负心汉给骗去。
一时想不通的她,便在自个儿屋里烧了炭,含着一股怨咽气了。
这衔怨而横死的女鬼最是可怕,尤其还是妓坊里的妓子,瑶娘最后化做了艳鬼。
艳鬼后以情为食,贪婪又贪财,平日里最爱勾那些浪荡公子,吸食他们的精气。
又因为艳鬼有千面,它能够幻化成男子最钟情的那一类型,或明眸善睐,或眼波含情……
翠衣薄纱如花艳,柳眉凤眼俏佳人……艳鬼勾起人来,一勾一个准。
王昌平在酒醉下迷迷糊糊的就迷恋上了瑶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宋延年曾经给他送过一张破瘴符,所以,王昌平见到的反而是瑶娘最真实的模样。
哪里想到,突破了自我的王昌平,居然在知道瑶娘是女鬼后,依然头铁的一头扎进了这情丝爱河中,无法自拔。
宋延年只能说他是勇气可嘉。
艳鬼食情,却也最惧深情。
王昌平动了真感情,瑶娘反而消失了,走的时候还把王昌平的家当卷走了……
遍寻不着瑶娘的王昌平更是颓废,再加上被损了精气,整个人消瘦的不成人样,还是银扇去了府学将他拖来,又守了他半个多月,这才重新唤醒了他的意志。
好了以后,他每天和银扇打打闹闹,过得没心没肺没心眼,日子倒也开心自在。
就是再也没有提起过瑶娘,他将她写到话本里,就好像他遇到过的形形色色鬼物中,寻常的那一个。


第89章
青鱼街是一条老街,它靠近琼宁东城门,比邻琼宁码头。
除了琼宁州城的百姓,街上往来的客商也多,城门每日进进出出许多人,连带着青鱼街也格外的热闹。
牵马赶驴,挑担跨篮……这街道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条鲜活又灵动的青鱼。
宋延年走在这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街道两边是林立的店肆,青砖绿瓦,楼阁飞檐,小摊小贩,各种不同层次的商贩,和谐友好的共存着。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青鱼街的菜市还热闹着,这在其他街市很难看到。
菜市不大,宋延年很快就找到白良宽,他正在替客人打包包子,蒸笼打开,里头一下就升腾出水汽,水汽瞬间将他的脸淹没。
白良宽笑道:“承惠三枚铜板。”
他从客人手中接过铜板,随手将它们往小篮子里一丢,另一只手翻过保温的白袄,盖上蒸盖。
一连串的动作麻利利索,显然是做惯了的。
此时摊位前没有客人了,宋延年抬脚走了过去。
“良宽兄。”
白良宽听到声音抬头,诧异道。
“延年兄,你怎么来了。”
宋延年:“出来买点东西,想起你家在这附近,顺路过来看看你。”
他看向旁边的白老爹,问候了一声伯父。
白老爹是个自带微笑的汉子,他认出这是自家儿子的同窗,连忙推了推白良宽,催促道。
“是同窗来了吧?你去忙,这儿我自己来就行。”
白良宽:“爹你自己行嘛。”
白老爹虎脸,“我怎么就不行了。”
说完,他捡了几个大包子装好,然后将油纸塞进宋延年手中,看着宋延年笑呵呵道,“拿着拿着,都是自己卖的东西,尝尝味道,看看好不好吃。”
宋延年推拒,“伯父客气了,我刚用过饭,尝味道一个就好。”
白爹:“嗐,来我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不要生分,你们玩去,这儿我自己忙的过来。”
宋延年看了怀中揣着的油纸:……最终,他还是客气输了。
“……伯父太实在了,这用料才卖三文钱一个,赚的不多啊。”
油纸袋中的包子一个个又大又胖,色白面柔,就连上头的褶皱都透着用料实在。
白良宽摊手:“没办法,我们都是做老顾客生意,也不好意思开口提价。”
当然更不可能偷工减料了。
“我老爹做了几十年的包子,味道还行吧,再过个十年八年,我家包子坊也算老字号了。”
白良宽喜滋滋,到时他也算名副其实的少东家了。
宋延年:“……”哪有这么寒碜的老字号哟。
两人闲聊了几句,宋延年提起进医馆里的举子。
“我想起你提过,乡试最后一场前夜有些闹肚子,刚好要来青鱼街买点东西,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白良宽:“没事,我早就好了。就是这些天等着放榜有些着急,心里总是不得劲儿。”
“我老爹让我过两日去我舅爷家散散心,延年你一起去吧。”
白良宽的舅爷在琼宁城外湾下的葛家村,离这儿只要小半天的水路,听说风景颇为雅致秀丽,且乡间多草木,气候凉爽怡人。
是一个不错的避暑地。
宋延年想想近来也无他事,便应了下来。
他婉拒了白良宽要陪他买东西的心意,开口道。
“你回去帮伯父忙吧,我看伯父的胳膊好像有些不便。”
白良宽:“你看出来啦?眼睛还是这么尖利。”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天我老爹胳膊肘总有些酸疼,特别是清早刚起来的时候,明明没有东西轧到啊。”
“去医馆看了大夫,大夫都说没事。”
“但我老爹这手啊,总是使不上劲,这几日坊里包点都是我包的,嗐,真希望这次就能中举。”
那样的话,家里也能轻省许多。
宋延年理解他的希冀。秀才和举人,虽然只差了一场乡试,但那待遇可以说是天冠地屦。
新晋举人可以在家门前建立坊门,用于纪念乡试合格,这笔银两由官府下发,称为牌坊银。
中举后,还会有小商小农拖家带口的捧银依附而来,到时生计肯定是不愁,还能够发笔小财,更重要的是,举人是可以出仕的。
府,县教学训导,主簿等这类的八九品佐官都是由举人担任,家里有门路的,甚至还能够谋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令当当。
举人有面又有财运,面子里子都有,还能惠及家人,远非秀才能比,是以秀才们削尖脑袋都要继续举业。
穷秀才富举人,古人诚不欺人。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宋延年:“再过七八天就知道结果了,此时静候佳音吧。”
白良宽:“希望如此。”
临分别时,宋延年交代白良宽。
“你回家后,看看伯父那屋是否有镜子对着,屋门对镜,镜煞易成,尤其是这等门中煞,于风水不吉。”
“伯父的手痛,就是被这煞冲击到了,你将镜子拿掉就没事了。”
同窗多年,白良宽是知道宋延年于风水一道上的痴迷,平日里一本《易经》时常翻阅,那本书的纸张比其他本书更薄一些。
可他自己却不大信这些的。
“这……”
宋延年:“试试又无妨。”
白良宽听完这话,点头道,“这倒也是。”
……
云在东,雨不凶,云在南,河水满。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不觉中就被云朵占满,南边一片的乌云。
原本还天光大亮的琼宁,好似一下就进入了黄昏时刻。
“快快,要下雨了,大家快支棚。”
青鱼街小摊贩高声呼喊,他们都抓紧时间,手脚麻利的替自己的摊子搭起棚屋,手一甩,油布就搭在了支棱好的杆子上。
夏日时常来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这暴雨来的快,也去的快,商贩养家糊口,根本舍不得归家,往往是棚一搭,等雨停了继续开市。
这时有屋檐遮雨的商铺就显得从容多了。
街上逛街买东西的百姓开始往回跑,或是张望着找躲雨的地方。
一时间,青鱼街里所有人都在忙,路也宽了几分。
王记肉脯在青鱼街街尾,宋延年又往里走了一段路,才看到这家肉脯铺子。
他前脚刚进店铺,背后就一阵噼里啪啦的响。
泼盆似的大雨就这样下来了。
雨下得又凶又急,不时还伴着几声轰隆声,这样的雷雨天气,让人心中无端的升起几分敬畏。
宋延年:“老板娘,来十斤肉脯,每种口味各两斤。”
守店的是个大娘,见生意上门,她面上带着热情的笑迎了过来。
“十斤肉脯,好嘞,客官稍等。”她手脚麻利的替宋延年装好肉脯,收过银两闲聊道。
“还好你来得及时,要是再慢一步,就得淋成落汤鸡了。”
宋延年扬了扬手中的油纸伞,笑道,“无妨,带伞了。”
大娘看了他手中的伞一眼,不赞同的摇头:“这么大的雨,这样的一把伞怎么够,再说了,你这伞胡里花俏的,不实用。”
还不如她们家的粗布大伞,面丑却实在。
宋延年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娘说的是。”
王记肉脯的大娘是个热情人,屋檐外头雨大得视线都有些看不清了,雨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坐吧,躲躲雨。”她搬了一张板凳让宋延年坐下,有些担忧道,“怎么这么大动静,别不是下冰雹了吧。”
宋延年跟着她往外头看,搭话道:“没有,就是雨大了一点。”
“这暴雨来得急,下不了太长时间,下午又该放晴了。”
两人就这样在看着外头的雨落,大娘注意到宋延年的视线落在对门的糕点铺,转头对宋延年道。
“后生也要捎带糕点吗?”
宋延年点头,“听说他家的冰镇酥酪一绝。”
大娘是个爽快的性子,她心里有啥就说啥,当下就不见外开口道。
“别去这家买,他家不吉利,我和你说啊,街头那家明记糕点还不错,你去他家买。”
“称足实惠,糕点滋味也不错。”
宋延年又看了对面的糕点铺一眼,回头看大娘。
大娘以为宋延年不相信,她抬起眼皮撩了对门一眼,富态的脸上有些不屑。
“要我说啊,他就是事情做的太绝了,这才报应到子孙身上,咱们知情的,现在都不上他家大门买东西了。”
下雨天生意清冷,大娘就聊起了对门糕点铺的事。
他们这青鱼街多是百年传承的老店,不单单他们这王记肉脯,对面的吉祥糕点也是一家百年老店。
“他们店家姓祝,听说主上还是宫廷里御膳房的白案大厨,做得一手的好糕点,早年那生意是好的不行,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人来,就为了订他家的糕点。”
大娘回忆起当年的热闹,还有些怀念。
宋延年见桌上有茶水,顺便替她斟了一碗推了过去。
大娘便以一种小子上道的眼神赞扬了他。
宋延年笑了笑,“大娘继续。”
大娘咂了一口茶,继续讲道,“现在看来,祸端是祝老爷子还在时,就已经埋下了。”
祝老爷子没有兄弟姐妹,到他成亲后却子嗣艰难,四五年了还没有见动静。
后来他就纳了三房小妾,小妾肚里也半点没有动静,结果反倒是正房婆娘肚子有了消息。
大娘:“生下来的是个龙凤胎,姑娘白白胖胖的,儿子小的跟猫似的,没几天就咽气了。”
大娘替那丫头抱不平:“嗐,老爷子糊涂,那丫头在胎里懂什么,儿子没了,那是孩子和祝家缘分不够,都是自家骨肉,还整得和仇人一样,我就看不惯这。”
“琼娘命苦,好好的糕点铺小姐,整的和丫鬟似的。”
祝老爷子打那以后,也没有再生养孩子,他不甘心,小妾又抬了几房,各个都是臀大腰肥好生养的,各个都不见动静。
“青鱼街谁不说几句,说到底啊,还是祝老爷子不行。”
估计老爷子也是怕了人家他这头牛不行,后来也收了心,散了各房小妾,安安分分的过老百姓的日子。
只是偌大的糕点坊,没有一个儿子支撑怎么能行,祝老爷子便从族里领了个男孩回来,当做下一任当家人培养。
“祝老爷子老了后,倒是看开了,对琼娘倒是又好了起来,琼娘是个好孩子,前几年老爷子病倒起不来身,病榻前伺奉的都是她。”
“擦身伺药,哪个不细致妥帖。”
大娘停了话头,感叹了一句,“这孩子啊,还是自个儿的亲。”
“老爷子没的时候,特意交代养子要好好的对待琼娘。”
说到了这里,大娘面带气愤,呸了一声。
“没想到这孩子也是个没良心的,祝老爷子没了以后,没过两年琼娘也丧夫了。因为没有生养,婆家也待不下去,就前来投奔这养兄,养兄倒好,直接将琼娘赶了出来。”
“可怜琼娘,有家跟没家似的,娘家那么大,她还得赁着一间小屋住。”
宋延年倒是知道祝老爷子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男娃,朝廷有一条明文律例,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