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祝老爷子不领一个养子,他百年后,族里的宗亲会直接接收他的财产,就算是银子都藏不住,宗亲村民会逼着家中女眷大摆流水席,直到将这户人家吃穷了为止。
女儿家势弱,所以,世人都在拼儿子。
前两年张铭家林氏生下了大胖小子,张铭欢喜得不行,直接赶了一驴车的红鸡蛋送到白马河,亲自己交给了宋延年。
那段日子,他看到蛋都有些害怕了。
宋延年:“祝老爷应该给女儿招赘。”
招赘的话,生的外甥起码还是自家血脉。
大娘叹了一声,“祝老爷子顽固啊,他说外甥不是祝家娃,再加上,他早些年一直看琼娘不顺眼,说她命硬,哪里会替她考虑。”
宋延年:“……”
要是当初死掉的是琼娘,祝老爷子就不会说留下的那个孩子命硬了,归根到底,还是祝老爷子恨琼娘不是男娃罢了。
“做姑娘真苦。”
大娘:“谁说不是。”
“这祝家养子事儿也做得太绝,结果,家里养的几个孩子都没站住,前些日子,最小的那个儿子也没了。”
“大家嫌他家做事不地道,晦气,青鱼街街坊都不爱上他店里买东西呢。”
两人说着话,屋外大雨滂沱,雨中跑来一个提篮小童,小童撑着一把油纸伞,踩着水花,啪嗒啪嗒的跑到了对面吉祥糕点铺前。
大娘站了起来,“哎,是琼娘家的丫头。”
“冒这么大雨过来,可别是有什么急事!”
宋延年定睛一看,他同这小童有过一面之缘,这是前些日子,在贡院外头兜售状元糕的小童,那状元糕香软不腻人,吃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整个糕点味道颇有层次感。
他带回白马河和大家一起品尝时,王昌平还嘀咕了一句,真是不敢小瞧琼宁州城的人,随随便便一个路边兜售零散糕点的,都能有如此美味。
现在看来,这琼娘得了这百年老字号的真传嘛!
宋延年想起那小童富贵的面相,问道,“方才您说,这琼娘丧夫未生养便归家了,那这小童?”
大娘此时看着对面的小人,心神有些不宁。
“这个丫头不是琼娘生的,她啊,是琼娘三年前在庙里捡回来的,听说刚捡回来的时候,那模样可惨了,又是伤又是疤的,还烧得迷迷糊糊的,一边哭泣一边喊娘。”
“醒来后万幸人没傻,倒是事情全忘了,就是把琼娘错认成自个儿的娘了。”
大娘有些不喜欢这丫头,因为养了这个丫头,琼娘年纪轻轻的,都不好再嫁了。
她给介绍的好几门好亲,就因为琼娘执意要带这拖油瓶,结果都没成。
好在这个丫头还是个知恩的,琼娘手思灵巧,她做一些糕点,这小丫头便做男童打扮,拎上篮筐,跑到市集里叫卖。
母女两个磕磕绊绊的,倒是把日子过了起来。
此时,也不知道小童和对面糕点店的人说了什么,结果就被人推了个趔趄。
祝掌柜:“去去去,哪里来的穷亲戚,天天上门打秋风,羞不羞!”
“走走走,再不走,我拿棍子赶你了,你娘病了就去请大夫,和我有啥关系。”
小稗站了起来,她叉着腰,恶狠狠的朝吉祥铺子里呸了一口,又指着掌柜的骂道。
“你人这么坏,活该生的孩子都养不住,我看吶,你以后就是有孩子,也都不是你的种。”
“我呸,你个戴绿帽的王八!”
宋延年:……
这丫头属乌鸦的吗,说话要不要这么准啊。
这吉祥糕点铺,虽然名字取得吉祥,但它的风水可不吉祥。
阁楼飞檐高高翘起,雨水顺着屋檐下落,本该是畅通无阻的,店家偏偏在屋檐下头,又砌了一间小屋充作烘焙房。
这大房檐下小房小门,又叫滴泪房。
大房滴小房,儿孙哭断肠。这种风水,一般都是妨碍子孙的。
宋延年思忖,这祝老爷子子息如此困难,未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琼娘得活,不是命硬,估计是命里贵气。
此时这风水煞已成,祝家养子的子孙运已经被克没了,要是再有孩子,可不就是王八戴绿帽嘛。
……
符箓的光一闪而过,宋延年将这滴泪煞打散,让它不能再害人,至于祝家养子枯竭的子孙运,宋延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了。
也许多修善事,还能得老天垂悯,获得一线生机。
那厢,小稗痛快的骂完后,还不待掌柜的反应过来,转身又跑进了雨中。
祝掌柜跳脚:“嗐,丫头片子反了天了。”
大娘有些心神不宁,“哎,这丫头这么大雨还在外头跑,可别出事了。”
宋延年拿过大娘包好的肉脯,撑开油纸伞告别。
大娘:“哎,后生不多待一会儿?”
宋延年:“没事,一会儿雨就该停了。”
不愧是府城最新流行的款式,这纸伞确实算的上做工精良。
一把紫竹做成的伞柄,打磨得光滑又趁手,八十四道伞骨,根根分明,伞面画一幅蜻蜓戏荷叶,整把伞清新雅致,和这夏日般配的很。
……
小稗跑出几步远,就慢下了脚步。
她用力的拍了下自个儿的脸,“该,叫你骂得痛快,这下钱更是借不到了吧。”
她想起家里卧床不起的娘,眼里有些潮水积蓄。
她用力的倒吸鼻涕,不能哭不能哭,哭只能让别人笑话。
这样一想,她真的将那股泪意压了下去。


第90章
豆大的雨一粒又一粒的砸下,路边积蓄起大大小小的水坑。
小稗踩着水花往回走,大雨为琼宁带来了久违的凉意,她还小,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是此情此景,让她本就不好受的心里更加难受。
天灰蒙蒙的,她心里也不爽快的很。
一不留神,她踩中了一个深坑,脚下一个踉跄,手中伞丢了,挎在手中的小篮子也摔了出去,里头没有卖完的状元糕在地上滚了几下,粘上灰灰黄黄的泥水。
显然是不能再要了。
“可恶!”
她捡起小篮子,拿眼去瞪状元糕,雨水砸在脸上,鼻头一阵酸涩,才压下的泪意瞬间又涌了上来。
“你还好吗?”
这时,一道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稗:雨停了?
她抬头,一下就见到自己头上遮着一柄油纸伞。
原来不是雨停了啊!
她顺着伞柄往下看,是一只好看的手,唔,人也好看。
小稗抽了抽鼻子,“还行!”
宋延年看她鼻尖通红,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身的狼狈却还要故作轻松。
他顿了一下,拿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擦擦,这雨真大,你脸上都是雨水了。”
小稗没有动作,她黑白分明的眼里还有几分警惕。
别看她常常在市井里兜售糕点,满地儿的乱跑,见人嘴甜爱笑,哥哥姐姐叔叔婶婶的一通喊,戒备心却也是一众孩童中最强的那个。
除了卖糕点,她都不爱同人打交道。
宋延年像是没有看到小姑娘的排斥,他开口道。
“昨儿我还去贡院那块找了找,没有找到你,上次你卖给我的状元糕,家里人都说好吃,我想再买一些,但是一直都碰不到你。”
原来是买糕点的,小稗放松了下来。
她冲宋延年甜甜一笑,“我家的状元糕用料最是实在了,清甜不腻,还好克化,您买了不亏。”
她说完又苦恼的皱眉,拿眼去看地上沾了黄泥的状元糕。
懊恼,“……可是,今天糕点都洒了,明天行吗?”
宋延年递了一锭银子过去,“无妨,你知道白马河吗?”
他将王昌平住的小院地址告诉小稗,小稗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知道知道,我之前在那边兜售过糕点,那一片熟着呢。”
宋延年被小稗那看大主顾的眼神逗笑了。
他忍住笑,对小稗继续道,“我那兄长特别爱吃你家的状元糕,他想定一年的糕点,你每天卖糕点的时候,顺道带过去就好了,他平日起得晚,不急着吃。”
小稗对着手心里的那锭银子发呆,有了这银子,娘就能请大夫了,她艰难的开口。
“状元糕再好吃,天天吃,吃一年也该吃腻了……”
宋延年:“……他是读书人,就喜欢状元糕的好寓意,当然,要是你们方便的话,做别的糕点售卖时候,可以给他换着吃,他不挑嘴。”
宋延年撑伞陪着小姑娘走了一会儿,突然,他突兀的对小稗道。
“看,天晴了。”
小稗看天,果然,阳光突破云层,方才还灰蒙蒙的天,逐渐有天光洒下。
炙热的阳光一寸寸的蔓延开,不过片刻,就还这个世界一片灿烂。
临别时,宋延年看着小姑娘又恢复成原来的富贵面相,笑着道别。
人这一生遇到岔口无数,有时只是一个念头起,原先的命运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终究是不忍心见那样富贵如意的命格,变成飘零无依的早夭之相。
小稗似有所感,她捏紧手中的银锭冲了出来,大声喊道。
“谢谢哥哥,谢谢你。”
小稗看着那道身影一个拐弯就不见了,她低头看手中的银锭,突然的,她好似有一点懂娘亲说的那句话。
熬过黑夜,黎明就不远了。
瞧,她今日就碰到贵人了。
她跨好篮子,步履飞快的往家中跑去。
在靠近家门时,小稗陡然慢下脚步,她打了井水将手脸都擦干净后,这才蹑手蹑脚的进屋。
屋里,琼娘还在睡着。
小稗心里一松,快手快脚的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拿到外头拿盆泡上水,这才装作刚刚到家的模样,重新推门走了进来。
床榻上,琼娘听到动静,正扶额坐了起来。
“啊,小稗回来了,呀,都晌午了,我今日睡到这么迟了。”
“早间的状元糕都没做。”
小稗连忙上前搀扶,道,“您生病了嘛,多休息休息总是好的。”
“我也会做状元糕了,这几天我自己来就好啦。”
琼娘一脸疲倦的抚了抚小稗还带着潮气的头发,她的手一顿,又看了眼她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心下叹息,垂眸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笑着道,“小稗今天赚钱辛苦了。”
小稗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琼娘,里头满是孺慕。
“不辛苦不辛苦,隔壁林婶子都说了,小孩子爱闹跑得快,小稗最喜欢在外头卖糕点了,跑跑跳跳的,每天还能碰到有趣的事儿。”
琼娘失笑,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啊。
小稗伸出手,露出手心里头的银锭子,她依偎进琼娘暖呼呼又软软的怀抱。
“娘,我今天遇到一个哥哥,他说娘做的状元糕好吃,定了一年的状元糕呢,喏,这就是定银,有了它,娘可以请大夫看病啦。”
琼娘鼻尖有些酸涩,她也搂紧了女童小小的身子,“哎,咱们小稗真厉害。”
小稗露出羞涩的笑容。
“哟,母女两个亲香呢。”林婶子拿着一盘的菠菠粿进来,看到床榻边缘亲密的两母女,笑着打趣。
小稗坐直了身子,“林婶好。”
林婶将盘子往桌上一搁,关切问道,“琼娘,今日好点了吗?”
琼娘:“好多了,多谢您的挂怀。”
林婶:“客气了,咱们这可是一个院子的,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这可比近邻还要亲近呢。”
琼娘失笑,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盘子,问道。
“今日怎么做起了这菠菠粿。”
别看这菠菠粿小小的一团,做起来可不简单,需要去那郊外采那新鲜的香芹娘,用石磨磨了大米做米浆,米浆沉淀一个晚上,才能得到米团,米团拌上香芹娘的汁水,再包裹上内里的馅……
一套流程下来,没个一两天是做不完的。
往常只有大节时才做这菠菠粿。
林婶:“我家大姑娘回来了,她难得能回来一趟……她啊,以前就爱吃这一口,我这当娘的,就是再麻烦,也要给她整上几盘。”
听到林婶提起她家大姑娘,琼娘有片刻的沉默。
无他,这林婶的姑娘并不是外嫁,而是卖身到葛员外家中当丫头,现在是葛员外那傻儿子的丫头,说是丫头,其实就是葛员外买来替傻儿子绵延子嗣的。
这通买卖,在当初签卖身契时就说了,两家你情我愿的事,葛员外还额外付了一笔银。
林婶稍坐了片刻,闲聊几句就回去了。
琼娘看着菠菠粿还有些心不在焉,这好似对女儿疼爱的菠菠粿,真是让人承受不起。
屋里,小稗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对门,那里是林婶一家赁的屋子。
“林婶子真是有福气,大丫姐带了好些礼物回来看她,我也想像大丫姐那样。”
琼娘:……
小稗没有注意到她娘的眼光,她仍然继续道。
“今儿去吉祥糕点坊没有借到钱,路上我都想好了,回来就要问问大丫姐,他们府上还收不收人,要是收人,我也要去他们府上做活。”
“就是不收人,也得帮我找户人家,大丫姐说她门路多着呢。”
“我生的好,要是进得了那富贵人家家里当丫头,一个月能有二两银。”
琼娘听到这话惊怒了,这大丫是什么意思!
“小稗过来。”
小稗:“娘,怎么了?”
她听话的走了过去。
琼娘压下怒气,她摸了摸自家丫头的头发,她家这丫头模样确实生的可人,三年多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现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见当初那被打的凄惨模样。
人长开了一些,也胖了一点。
她斟酌道,“大丫姐还和你说什么了?”
小稗:“没说啥啊,大丫姐给我们看了她漂亮的首饰和衣裳,我又不喜欢这些。”
琼娘:“那小稗怎么想去别人府上当丫头呢?你不想陪着娘了吗?”
小稗抬眼看琼娘,眼里有了点泪花,“娘病了我害怕,我不想让娘死。”
琼娘想起院子里前段时间得了风寒就过世的老太,知道这丫头给吓着了。
她一把将小稗搂进怀里,“傻丫头。”
“就是再难,都不应该有卖了自己的念头,知道吗?”
小稗:“为什么?为了娘也不行吗?再说了,我也可以像大丫姐一样,常常回来看您啊。”
琼娘的视线往外看,最后落在窗外那有些凋零的杜鹃花身上。
卖了身,哪里还能常常回来哟,人都不是自己的了,真是傻丫头。
“不行呢,为了谁都不可以哦。”
“你要爱护自己,只有爱了自己,才有余力爱别人,你说是不是啊。”
“小稗还小,娘希望你开开心心的长大,都是娘的不对,娘让小稗不安心了。”
小稗似懂非懂,“好吧,我也舍不得娘。”
她看手中的银锭,又扬起笑容,“娘,咱们去看大夫吧,看完大夫你就好好吃药,好好休息,然后病就好了。”
琼娘温柔道,“好,娘这就去看大夫。”
她当然会好好吃药,琼娘抚了抚小稗的脑袋,她现在可是别人的娘亲呢。
……
白马河小院里。
宋延年提着三碗冰镇酥酪回来,还没有走进院门,他就看到了等在檐下扇着风的王昌平。
宋延年:“昌平兄。”
“你回来啦?”王昌平听到声音,一脸欢欣的迎了过去,他的视线落在宋延年手中的酥酪。
王昌平:“来来,我来提。”
他殷勤的接过冰镇酥酪,抬脚往屋内走。
不愧是冰珠镇的,这瓷碗冰凌凌拿在手中都有些冻手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炎炎夏日来这一碗,简直快活赛神仙。
王昌平手脚利索的翻出了汤匙,拖开凳子坐下就准备开动。
宋延年看了看院子,道:“银扇呢?快唤他来吃酥酪。”
王昌平:“美得他,还要劳动本少爷。”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站了起来,抬脚走到银扇屋里唤他。
“喏,那谁,出来吃酥酪了。”
银扇抬眼,随即将脑袋往旁边一撇,阴阳怪气道,“不吃,我这做下人的,月银才多少哟,哪里吃得起这酥酪!”
王昌平撸起袖子,这还顶嘴上了哈!他两下就将银扇欺了出来,按在饭桌旁的矮凳上。
“吃!”
宋延年笑道,“好啦好啦!你俩都别闹了,多大年纪了,酥酪我都买回来了,大家快吃吧,迟了该不好吃了。”
这冰镇酥酪不愧是甜品中的一绝,汤匙轻碰,它就吨吨儿的晃动,宋延年拿汤匙舀破一口送到口中。
唔,清甜嫩滑,奶香浓郁,冰凌凌的又带着一股寒气,夏日里吃来,又是解馋又是解暑。
一碗吃完,各个都意犹未尽,王昌平放下汤匙,摇头晃脑赞道。
“鲜新美味属燕都,敢与佳人赛雪肤,饮罢相如烦渴解,芒生齿颊润于酥。”
“美味美味!”
宋延年笑道,“昌平兄也看《燕都小食品杂咏》啊。”
王昌平:“哎,甭提了,前些日子,我半夜三更的看了你书架上的这本书,可把我馋的哟,大半夜了还饥肠辘辘睡不着觉。”
“后来自个儿去灶间热了一碗清粥配小菜,囫囵的骗了骗肚子,这才睡下。”
宋延年听得哈哈笑,确实,这书中描写了好几方美食,样样美味精致,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他就从来不在夜里看这书。
回屋前,宋延年转头对王昌平道。
“对了,前几日你说那状元糕好吃,我便替你订了一些,回头稿费分了,记得将银子给我哦!”
王昌平看银扇:“有吗?我有说爱吃吗?”
银扇耸肩。
王昌平:这状元糕能有几个钱,买了就买了。
“知道了,回头就将钱付给你。”
宋延年满意的回了屋。
后来,吃了小几个月状元糕的王昌平咬牙,原来,这就叫做定了一些啊。
他可腻死这状元糕了。
……
都说踏青游百病,这日一大清早,赶着太阳还未出来,宋延年便来到琼宁码头,准备和白良宽汇合。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副没有睡够的王昌平以及扛着行囊的银扇。
宋延年看了王昌平困倦的模样,道,“既然说了要来,昨晚还不早点歇息。”
王昌平:“……早就歇下了。”只是这晚睡的习惯一旦养成,早些躺着,反而睡不着了。
他又抚了抚身上这一身簇新的衣裳,喜滋滋道。
“我还给这良宽兄带了精装版的异闻录,上头有我的亲手题词,不知道良宽兄是否喜欢。”
宋延年:……
这人还没有熟悉上呢,这么快就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良宽兄,真不愧是昌平兄,还是这般自来熟。
不待宋延年回答,王昌平又自说自话道。
“定然喜欢极了。”这可是他的亲笔题词,谁还能不喜欢?
王昌平骄傲的不行!
宋延年:“……你们开心就好。”
白良宽来得也不慢,才看到宋延年,他就一路挥手小跑过来。
“延年我和你说,前两天我去我爹屋门口看了看,果然有一个铜镜对着我爹的屋子,是我对门新来的邻居。”
“那铜镜看了就让人别扭,我和他们吵了一通,差点将那铜镜给砸了,这才让他们收了铜镜,这两日我爹真的没有手疼了。”
他叹道,“太神奇了!”


第91章
湾下,葛家村。
宋延年一行人下了码头,就往村子里走去。
王昌平见白良宽脚步虚浮打颤,脸色青白,那虚弱的模样就像自己被鬼追撵了三条街后的样子,就连旁边的银扇都一直拿眼觑他。
估计也是觉得有几分眼熟吧。
他诧异道,“良宽兄,你晕船?”
刚才琼宁码头上,那本紫山先生亲笔题词的话本,最终还是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两人迅速的熟络起来,此时相互间,已经一人道一句良宽兄,另一个应一声昌平兄了。
亲亲热热的模样,好似彼此是相熟了多年的好友。
宋延年只得和银扇做伴,安安静静的跟在后头。
白良宽勉强笑了一下,“惭愧惭愧,让昌平兄看笑话了。”
这也是他很少来这葛家村的原因,谁能想到,他这样壮壮的体格,看到那泛着鱼鳞波纹的河面,居然会发晕。
天知道他刚才多想说不去葛家村了,然后跳下船打道回府。
宋延年接过白良宽手中的行囊,让他能够更舒畅一些。
“多坐几趟就好了。”
他顿了下继续道,“不会坐船可不行。”
要是这次乡试顺利中举,有打算继续举业的话,约莫十月份底,他们就得动身进京,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这琼宁去京诚可远着呢,一路跋山涉水,坐船是少不了的。
到时坐船就不是今日这样的短途。
宋延年看过舆图,琼宁码头乘船顺水到隔壁的郡城业州,行程都得六天,京城只会更远。
白良宽心里也知道这样不行,他苦着一张脸应下。
“哎!我回头再多坐几趟试试。”
几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走进了葛家村。
葛家村是个大村,村子良田百顷,阡陌纵横,乡间风景雅致秀丽,农家屋舍错落有致的绕着横穿村子的那条大溪建设而起。
大溪的源头是翠山一泄而下的山泉,山泉水清冽干净,淙淙的流水,为葛家村注入勃勃的生机。
走下山路,就是乡间的羊肠小道上了。
路两边是参天的古树,繁茂的枝叶为行走的行人投下一片阴影,树上的蝉在叫,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就像一片宁静落入人的心湖。
宋延年和白良宽两人这几日等榜的焦灼,好似都散去不少。
白良宽:“哎,早就该来了,在家里干着急。”
宋延年笑道:“好景不怕晚,现在来也不迟。”
夏日少风,大大的日头挂在半空中晒的厉害,这葛家村却愣是比外头凉爽许多。
就在宋延年和白良宽银扇三人沉醉于这片夏日难得的清凉时,王昌平凑近宋延年,他拿手肘杵了杵,小心的开口。
“哎,延年,你说这里有没有啊。”
宋延年:“嗯?有什么。”
王昌平一双眼警惕的四处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个,鬼。”
最后一个鬼,他几乎是以气音发出的,足见他心中的忌惮。
宋延年:……
“你不是不怕了吗?”
这半夜都敢出门找灵感的人,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还要问自己有没有鬼,还有,你那一副提心吊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王昌平:“那怎么会一样。”
“这村子凉爽是凉爽,但我觉得也凉飕飕的,要是有鬼,肯定是大鬼。”
按着他以往的亲身经验,这山鬼就是比城里的鬼凶!也更吓人几分。
大概是因为山鬼多是被谋杀抛尸的可怜人所化,一身戾气惊人,他碰到过几次,跑得格外辛苦,差点连命都吓没了。
他是半点也不想再遇见这样的鬼了。
宋延年失笑。
王昌平不满了,“你别只顾着笑。”
宋延年:“没有没有。”
他示意王昌平看远方山上的庙宇,告诉他道。
“庙者天星也,你看这神庙坐落在三吉六秀的方位上,此乃大吉,这葛家村依山傍水,是藏风聚气的好风水。”
“这凉风气正的很,不是什么阴邪之气。”
白良宽听到这,回过头来笑道。
“我知道延年兄痴迷风水之道,平日里颇有研究,没想到昌平兄也是同道中人,哈哈。”
白良宽经过自家老爹的铜镜煞一事,也不敢再头铁的说不相信,但要他完全相信嘛,那也是不可能的。
王昌平:……
他其实不想和宋延年当这同道中人,说来都是心酸泪。
不过,得到宋延年这肯定的话,他放下心来看村子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