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你唤她夫人?”沈辞看他。
胡大夫尴尬点头,“我这也是……全天下都找不出比这更尴尬了,所幸天子心胸气度,还和颜悦色。”
沈辞没有说旁的。
胡大夫叹道,“但是将军,老朽印象深刻啊,天子当时让将军咬他手臂,说的原话是,“他是因为我受的伤……我想知道,他当时挨这些刀有多痛……唉,天子如此待将军,难怪将军会以死相护。”
沈辞垂眸。
***
明日要启程离开聊城,陈翎今日忙了一整日。
曹之都是今日抵达聊城附近的,他们明日启程,应当两日后就会与霍连渠的驻军汇合,安允白是怀城的另一个方向,差不多同一时间,万州的驻军也会攻打怀城。
但谭进是老狐狸了,对付起来不会这么容易。
陈修远说的是对的,她不会让紫衣卫折在这种地方。
今日起,各地的消息和奏报陆续都到了她这里,她也才开始慢慢知晓国中周遭的情况。
早前犹如屏蔽了感官,一头抓瞎。
眼下,朝中的,各地的,军中的,还有叛军的,都陆续在往她这里来。
陈翎今日这一整日都不得空闲,也没旁的时间去想旁的事情。
入夜,阿念才来寻她。
她也才想起,今日一整日都没顾及阿念,“今日去了何处?”
阿念扑在她怀里,“我在大卜那里,还和紫衣卫踢了毽子。”
陈翎笑了笑,眸间微潋,问道,“没去沈辞那里?”
阿念摇头。
陈翎遂没有再问。
阿念问她,“父皇,你明日要走吗?”
一脸舍不得。
陈翎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父皇还有些事,等处理完了就回来,你同沈辞一处,他有伤在,是因为我们两人受得伤,父皇不在,你要负责照顾好他。”
阿念连连点头。
阿念又道,“阿念想父皇怎么办?”
陈翎拥他,“父皇也会想你啊,阿念,父皇不在的时候,要听沈辞的话,也要勇敢,不要随意哭鼻子。”
阿念叹道,“我早就没有随意哭鼻子了,我要像沈叔叔一样厉害。”
沈辞还在教他用匕首,他也学得认真。
他既喜欢,又崇拜沈辞。
“睡吧,父皇今晚陪你。”她吻上他额头。
阿念乖乖入睡,忽然又睁眼睛看她。
陈翎忍不住笑,“怎么了?”
阿念认真道,“我想多多看你。”
陈翎伸手勾了勾他,应道,“好。”
今日应当是踢毽子踢累了,很快,阿念就入睡,小小的脑袋靠在她颈侧,从小到大,阿念很少离开她,她其实舍不得。
——末将斗胆,请陛下将儿子还给末将。
陈翎忽然想起,心中再次恼火。
——她生的,她养的,还同她亲,只有脑门真的被夹了,才想不出来。
陈翎眸间微敛,要有三两个月见不到沈辞,他正好留下可以慢慢养伤,他那身伤,她问过胡大夫好不了那么快。
***
翌日便要启程,官邸中都在做天子仪驾离开的准备。
天不见亮,苑中就开始忙碌嘈杂。
陈翎醒的时候,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身侧的阿念还没醒。
陈翎让内侍官照看阿念,自己往沈辞的苑中去。
离开前,一声道别都没有,她同沈辞还不到这步,他昨日来过,她一日没见他,他铩羽而归。
“我有事同沈辞说,你们在苑中守着。”陈翎吩咐。
紫衣卫自觉退到苑中。
陈翎撩起帘栊入内,内屋中还是浓郁的药香,应当是昨晚胡大夫来换过药。
胡大夫给沈辞的药里有安神助眠的药材,让他多休息恢复。她入内的时候,沈辞同样没醒。
陈翎上前,坐在床沿边。
阿念不在,沈辞自己一人的时候,没有再披着单薄衣裳入睡,而是裸露着上半身,只盖了一层薄被。他身上的伤口都包扎着,他这么睡能舒服些,但胡大夫未必会同意。
所以衣裳和罗带都落在床榻下,应当是胡大夫走后,自己悄悄脱的。
掩耳盗铃。
是沈辞本人不假了……
陈翎俯身,替他拾起衣裳和罗带,放在床榻一侧,但手中握着那枚罗带的时候,想起早前在宫中,她还不是东宫,几个皇子的伴读总会比这比那,谁的伴读若是赢了就面上有光。
她那时候性子有些弱,沈辞会出头。
有一次比骑射时,沈辞用罗带遮眼盲射,而后一箭正中红心。
周遭都是惊叹声和欢呼声。
她还记得他转身看她的时候,那幅清逸俊朗的少年模样。
她心中永远记得。
陈翎心中莫名蛊惑,反正沈辞睡着,她伸手,缓缓将罗带搭在他眉间,轻轻挂在耳后。
像,很像,和那个时候的自安一模一样。
只是早前的少年长大了……
但记忆里,都是他少年时候的模样。
她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他似是有些醒了,但又未全醒,喉间轻轻咽了咽,下意识伸手去取眉间的罗带。
“别动。”陈翎出声。
沈辞愣住,听是陈翎的声音继续道,“朕没让你取,就不准取。”
沈辞:“……”
他摸不透她心思,又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还怕像前日那样惹恼她……
她是专程来同他道别的。
他不想这一日还惹她不快。
“伴君如伴虎,沈辞,你伴得起吗?”她忽然问,沈辞不知她何意,轻声道,“陛下。”
陈翎继续,“我让你去边关,你回来做什么?”
他叹道,“你在怀城,我就来了……”
许是眼下不用看她,他也反倒少了些桎梏,也不用担心旁的,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两人反倒能平和说话。
陈翎继续看他,目光中有些舍不得,“沈自安,你脑子里装得是木头吗?”
他愣住,实在不知她何意,低声道,“陛下……”
又忽得,想起她方才说话一直用的你我,沈辞改口,“阿翎。”
陈翎才笑了笑。
他正欲开口,唇边却忽然沾上那道熟悉的温润。
他呼吸忽然急促,也攥紧掌心。
片刻,她的声音就温柔贴在他唇边,“沈自安,这次你要再像根木头,就真无药可救了……”
他还在想她口中的这次是何意,是她又亲了他,还是……
骤然间,他整个人如石化一般,又如惊雷灌耳,脑海中再度“嗡嗡”一阵空白,浑身血气都聚在一处,似难以置信,又不知所措。
“阿翎。”她掌心的暖意让他无从思考。
“朕没让你动,你就受着。”她轻声道,“别出声,除非你想让旁人知道……”
他喉间重重咽了咽,闷哼声中,好似整个人都塌陷在深渊里。
“沈自安,你是木头吗?”
“不是……”他沉声应她。
“那你是什么?”
“……”
“你就是木头。”
“……”他脑海中似是已经无法再思考,她愿意,他是什么都好。
“陛下,曲将军差人来问陛下何时可以出发?”苑外,内侍官的声音响起。
沈辞原本就已经在她的心机下忍耐着一点点到极致,眼下,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紧张,刺激和担心陡然聚在一处,冲击着他眸间清明,但她未停,“朕有事同沈辞先说,等着。”
“是。”内侍官的脚步声退开。
沈辞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也开始一声声唤她名字。
陈翎听得有些脸红,“立城边关,有想过我吗?”
他声音且沉且颤,“怎么不想?”
言罢,他忽然道,“我……我快……”
她俯身吻上他唇间,他如同迷失在惊涛骇浪里,眉心也失了最后清明,脑海中仿佛已经混乱到随时拂晓将至。
她松开双唇,“沈自安,你喜欢我吗?”
他喉间声音越发低沉,“怎么不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最后一声急促的‘喜欢’里,尘埃落定。
他眸间轻咽。
她松开他,用他的衣裳擦了擦手。
他似是松了口气,却良久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和回来。
“谭进的事朕来处理,你别管了,照看好阿念……”起身前,陈翎再次吻上他额间,“我护了阿念这么久,他什么时候不是皇室血脉了?只有你才是木头……”
他整个人猛然一滞,仿佛呼吸都停滞。
“你要回立城就滚回立城,日后,都不要在朕面前出现!”
沈辞撑手起身,眼前的罗带取下,呼吸声中,见那身靛青色的龙袍消失在苑中。


第033章 薅羊毛
他想追上去,但他眼下这幅模样……根本没办法追。
脑海中也近乎一片混沌。
——我护了阿念这么久,他什么时候不是皇室血脉了?只有你才是木头。
阿念是皇室血脉,还像他……
沈辞一颗心砰砰跳着,皇室血脉,陈翎的孩子;像他……
沈辞整个人怔住。
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不敢去想。
脑海中唯一涌起的记忆,是玉山猎场的时候。
沈辞攥紧指尖,也呼吸似是顿住,那个时候,是陈翎……
——沈自安,你混蛋……
——自安哥哥。
他当时浑浑噩噩,也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指尖掐在他后背,胳膊,但他都未停下,亲吻逐次落在她唇边,颈间,温暖柔和处……
沈辞眼底微红。
陈翎是特意支开他的……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她是特意支开他的!
偌大一个玉山猎场,她一个人是怎么收拾的残局,还是在事后……
沈辞一口浊气沉到心底,他特么混蛋到底,留她自己一个人在玉山猎场。
他心底好似钝器划过,久久缓不过气来。
后来从玉山猎场离开,陈翎大病一场,去行宫将养了一年,回京的时候,身边便多带了阿念。
她是那时候自己生下的阿念……
那时朝中传闻,太子在行宫养病时,宠幸了行宫中的宫女,宫女命薄,生小皇孙的时候过世了,太子年少,初识情谊滋味,喜欢的宫女过世后,便一直清冷支持,登基后也只自己一人带着太子,后宫空置。
他也以为……
但这次见到阿念,他从心中隐约猜想,到后来肯定阿念是他的儿子,但他全然没有往陈翎身上想过。
他怎么这么糊涂……
这一路,陈翎从来没有阻止他同阿念亲近过,而是让他们一处。
阿念是玉山猎场的时候……
沈辞低头垂眸。
阿翎,阿翎……
——沈自安,你混蛋。
她疼得咬他,掐她,他也记得青丝缠在一处,她从起初压低的哭声,慢慢变成没有办法得攀附着他,到后来,他做什么她都没有力气。
他原本就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早前更未沾过女色,那杯酒迷了心智。
猎场暴雨如柱,从黄昏直至夜半,滂沱不停。
又从夜半过后,淅淅沥沥下至翌日拂晓。
他基本都是有意识的,只是有些浑浑噩噩,也记得,他在每一寸光阴出留下的痕迹。
——孤念你们沈家一门忠烈,此事至此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从今日起,你给孤滚出东宫去!
陈翎说话的时候,眼眶通红,脸颊上也挂着绯红,但他当时如晴天霹雳,也根本没反应过来,是陈翎……
和他整晚在一处的人是陈翎。
阿念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沈辞指尖攥紧,根根骨节分明。
从结城逃出的一路,阿念一直说既喜欢他,又喜欢陈翎,他记得陈翎抱起阿念时眸间的温柔宠溺,却有时故作严厉的模样,她同阿念亲密,是因为阿念原本就是她亲生的。
当时他怎么一叶障目,只看到阿念像他,没看到陈翎待阿念的亲厚,是刻在骨子里的……
阿念同他在一处,不同她一起的时候,她眸间还有些许醋意。
其实并非没有痕迹。
到处都是痕迹,只是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沈辞轻轻颤了颤,眼眶更红。
她是怎么生下的阿念?
她身份这么特殊,留下阿念,吃了多少苦?
他都不在……
他在立城边关,想着陈翎疏远他。
陈翎要真的疏离他,又怎么冒这么大风险生下阿念!
他从未在过。
沈辞若剜心蚀骨,眸间通红,穿了衣裳起身往苑外追去。
没走远,他想见她。
他要见她!
顾不得旁的!
官邸门口,紫衣卫拦下他,“将军,陛下交待过,这三两日将军暂时不能离开官邸。”
“让开。”沈辞沉声,眼中,紫衣卫簇拥着马车越走越远,近乎到了街巷尽头,转眼就会不见。
紫衣卫叹道,“将军,勿让我等难做。”
沈辞愣住,意识到是陈翎不让他跟去,不是眼前紫衣卫……
再留在这里为难值守的紫衣卫也无用。
——望陛下恩准末将愿带阿念回立城,此生再不回京,末将愿为陛下守立城边关,黄沙葬身,死而后已!求陛下恩准。
阿念是她的儿子,他脑子进水了才会在她跟前要儿子!
一次不成两次。
两次不成,还有第三次。
——滚出去!
换成是他,他也会让旁人滚出去……
沈辞缓缓松手,放弃了同紫衣卫动手的念头,也放弃了想冲出去的念头,而是慢慢地,慢慢地退后,颓然看着远处的紫衣卫,簇拥着的那辆马车远离。
分明不甘,分明不舍。
又许是,像当年,她看他离开玉山猎场的时候一样……
他静静看着远处的马车和紫衣卫消失在官邸前的街巷尽头,好似心底倏然一空,颓废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似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马车和紫衣卫已经消失很久,沈辞才缓缓转身。
在泳村见到陈翎女装,他不是没怀疑过。
但在东宫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
在东宫时候,他有一次就怀疑过,那是陈翎唯一一次在宫宴中喝多了,她惯来谨慎,那次不知怎么起兴了,回来的时候两人一辆马车,她嫌热,忽然解了衣领,他愣住,不知道,也不确定,更不敢看,又仿佛看见了些许,脸红避开。
后来方嬷嬷接陈翎,他没有跟去,却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没合眼。
欺君是大罪,陈翎要真是女子,会出事……
他是怀疑,这个念头便一直在心底,也诸多试探过陈翎。
陈翎如常。
最后他打消念头,是有一日恰好听到方嬷嬷和大监说,殿下似是晓事了,要问过天家一声,送晓事宫女到殿下房中。
他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
后来过了许久,有一次去游船上听陈翎同其他人说,她怕冷,衣裳里都会多穿,就不冷了。
他知晓他早前是魔怔了。
前几日在泳村,她穿那身女装,唤他“夫君”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猜过……
但他不敢往下猜。
马车上,他唯一想过要问她的那次,她厉声打断,他知晓她的底线。
也忽然意识,他弄清她的身份有什么意义?
谭进还在追杀她,他带着她和阿念可能每一日都要面临风险,陈翎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不重要。
沈念,念沈……
他猜到阿念是他儿子,却没想过阿念是他和陈翎的孩子。
***
回到阿念屋中,阿念正在屋中睡得安稳。
许是陈翎叮嘱过的缘故,苑中照顾的紫衣卫没有拦他。
沈辞坐在床沿边,安静得看着阿念,也从未像当下一样认真得看他。
——谭进的事朕来处理,你别管了,照看好阿念……
——你要回立城就滚回立城,日后,都不要在朕面前出现!
以她的脾气,他要是走,她以后真不会见他。
他敢去哪里?
思绪间,被窝里的糯米丸子挪了挪身子,似是觉察到沈辞这处的暖意,就不自觉挪了过来。
沈辞怕他憋着头,稍稍起身,阿念反而醒了,只是又没全醒,但见了是他,一面坐起,一面伸手揉眼睛,迷迷糊糊靠近他,糯糯道,“沈叔叔。”
没睡醒,声音里都带了孩童的沙哑声。
沈辞温声,“多睡会儿,我陪你。”
阿念却摇头,“不睡了,我要起来和沈叔叔练习用匕首。”
沈辞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阿念看他,“沈叔叔,那你以后可以教我练剑吗?”
沈辞微怔,又温声应好。
阿念明显高兴,便从床榻上起身,“太好了,那等我练好匕首,就可以练剑了!”
好,沈辞再次应声。
用完早饭,阿念在苑中同沈辞一道练习匕首。
沈辞耐性,阿念又跟他练了许久,眼下已经有模有样,也有余地。
沈辞起身,让他自己练,但就在跟前站着。
沈辞忽然想起,早前总觉地阿念身上有股子韧劲,眼下才知晓这股韧劲从何处来的。
陈翎早前念书的时候,可以废寝忘食。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耳濡目染,只是早前并不觉得……
“将军!”身后有人上前,拱手向他行礼。
沈辞一面留意阿念,怕他用匕首伤到自己,一面侧身看向身前的紫衣卫。
紫衣卫道,“沈将军,末将名唤池宏鹰,是紫衣卫左前卫统领,陛下让末将留在聊城供建军差遣。”
“池将军。”沈辞知晓这个位置上放的将领,一定是陈翎信得过的人。
池宏鹰抬头,继续道,“将军,陛下交待末将,照顾好太子安稳,这一路全权听从将军安排。陛下的意思是聊城就在阜阳郡,如若战事激烈,恐有波及,不安全。等过两日将军的伤好,可送将军和殿下至平南郡落脚。”
这些陈翎都想过了,沈辞应好。
池宏鹰再次拱手,“那末将去做准备,将军有事都可吩咐末将。”
沈辞再次应好。
看着池宏鹰背影,沈辞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但记不得了。
恰逢身后又有内侍官上前,“沈将军。”
这个时候出现在聊城的内侍官,都是跟着紫衣卫一道来的,能跟着紫衣卫一道来的人,一定是陈翎信任的人。
沈辞转眸,目光落在眼前的内侍官身上时,却愣住,“启公公?”
启善笑道,“将军还认得老奴?”
当然认得,当年在东宫,启善一直是跟着大监的近侍官,他在东宫多年,不能再熟悉了。
眼下见面,份外亲切,沈辞道,“启公公,许久不见,越发精益。”
启善笑,“将军才是。”
简单寒暄,仿佛四年的时间很快填补过去,启善朝沈辞道,“对了将军,眼下陛下让老奴来照顾太子,太子年幼,要有熟悉的人不那么害怕。太子很少同陛下分开,又惯来依赖大监,这回大监没了,陛下没敢告诉太子,所以,这一路老奴跟来伺候,将军若是有事就吩咐老奴来做。”
陈翎心细,内留了启善,外留赵宏鹰,还有紫衣卫看护,这一路算安稳了。
启善离开,阿念也累了。
沈辞替他擦干,又陪他坐在一处喝水说话。
阿念一双眼睛眨了眨,“我有些想父皇了~”
其实才晌午,过去不过半日。
“很快就见到了……”沈辞原本想如何安慰他,但看着阿念的眼睛,却忽然变成了魔怔,“我也想……”
半日而已。
他和阿念一样,想她。
***
马车缓缓行驶,陈修远同陈翎一辆马车,陈翎在认真看着手中的折子,从晨间到晌午,一直没怎么动过。
陈修远叹道,“还在谋逆呢,你真看得进去?”
陈翎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谭王之乱平息只是时间问题,旁的事情积压了这么久不能不管,反正早晚都要看,不如眼下看,攒着又不会攒没。”
陈修远轻嗤,“陛下这是拼命三郎~”
陈翎也笑,“不然呢?”
她看她的奏折,陈修远看向窗外,沉声道,“谭进的事,你大可不必亲自去。”
陈翎没抬头,一面看着手中折子,一面应道,“这一趟南巡,所有随行的官员都扣在怀城,不少都是燕韩国中世家,朕不能不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朕不去,旁人压不住谭进气场。”
陈修远看她,低头看着折子的模样认真。
他以为她心中没数,但实则有数得很。
陈修远低声,“谭进之事算是缓和,却未全然解决,即便你有紫衣卫在,也得小心,谭进不好对付。”
“也是。”陈翎仿佛就等着他开口,然后看着他,指了指手中的折子,认真道,“谭王之乱让阜阳郡周遭的粮价哄抬,各处粮食紧缺,都挪给驻军了。即便谭王之乱平定,阜阳郡各处也都容易出乱子,需要准备一批粮食救急。”
陈翎言罢看他。
陈修远无语,“陛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陈翎笑,“万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物产丰富,鱼米之乡……”
陈修远脸色耷拉下来,“陛下,薅羊毛也不只能指着一只羊薅吧,万州又出驻军,又出米粮,陛下是想掏空万州?”
陈翎凑近,“万州府的家底比国库还厚,想掏空你很难吧。”
陈修远环臂,“也是。”


第034章 西戎人
陈修远原本也没想过要否认或隐瞒。
陈翎又不傻。
全天下都知晓敬平王府背靠万州郡,家底殷实,府库充裕。
陈翎心底也清楚得很。
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反倒不坦荡。
万州是敬平王府的封地,是燕韩最富庶的州郡,没有争议。
所以不遮掩,也没什么好遮掩。
陈修远环臂,看向陈翎,“今年倒春寒,开春的时候,态州和丰州两处都遭了很重的雪灾,雪水浸泡了不少粮食,都返潮生霉了,这两地的粮食短缺其实从二月就开始了。态州和丰州惯来都依附万州,现眼下国库吃紧,所有的救济粮便都是从万州府的府库里出的,没有再上呈至户部和国库,缺口都由万州的府库吃掉了。”
陈翎知晓他没说谎。
早前的折子她看过,知晓此事,但也意外,“这两处的粮食缺口这么大?”
陈修远颔首,如实道,“这场倒春寒如只是浸泡了粮食倒还好些,但还耽误了春耕。春耕一耽误,今年的秋收恐怕就会受影响。可以预见,态州和丰州今年的秋粮不会像往年一样富足。这两州原本就是产粮大户,春耕一受影响,秋收便大打折扣,可以供给到别处粮食减少不说,还要预留这两州秋日的救济粮,不是个小数目。所以,眼下万州银子有,但粮不多。”
陈翎知晓这种事,陈修远不会儿戏,又问,“万州没有存粮吗?”
陈修远看她,“万州是粮仓,但也是天子背靠的根基。眼下谭王之乱尚未结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西边的西戎和北边的巴尔也随时会有异动,万州的屯粮就是军中安定所在。万州是在替天子守粮仓,这些存粮不能动。即便要动,也不是动在阜阳……”
陈修远所幸言明,“陛下应当清楚,阜阳郡已经乱了,粮价上涨、粮食短缺已是定局,就算陛下是天子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是,阜阳郡原本便遭了水灾,粮食吃紧,但眼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谭王身上,阜阳郡的粮食短缺,也只会记在谭王头上,不会记在天子头上。陛下想在阜阳郡做的不过锦上添花之事,却远非雪中送炭这样的重要时候。万州是天子的底线,万州的粮仓轻易不能动。如果陛下一定要动,微臣也能拿,但往后若是再生事端,万州就再无存粮可以顶上,陛下想让国中看到谭王之乱安稳平定,有很多方式,未必要这种……”
陈修远心中很清楚,陈翎有紫衣卫傍身,不需要他跟来撑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