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举着双手挥舞,说“我也要”。
父母和兄长、阿姐都笑话他,说只有女娃才能戴花。
他在地上又哭又闹又打滚,非说自己也要戴。
睁眼时,朱元璋枕头湿了一片。
他有多少年没有梦到过家人了?他以为多年的颠沛流离已经将之前并不算幸福的童年记忆全部磨灭,原来他还记得童年少有的欢笑时刻。
虽然欢笑的是父母兄长阿姐,自己在地上打滚耍赖。
自己也有被家人包容着,可以打滚哭闹耍赖提无理要求的时候。
朱元璋又想着标儿出生之后这几年的事。他发现自己好像在夫人和儿子的包容下,性格有点向梦中那个顽童偏移了。
这就是幸福的体现吧?
这样的家,他应该更尽心地护着。
朱元璋和马秀英相拥垂泪,场面令围观的陈家下人们都红了眼眶。
李贞本以为马秀英会劝朱元璋,急忙过来帮朱元璋劝说马秀英,没想到撞见朱元璋夫妻二人相拥而泣的一幕。
他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妻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默默垂泪。
在场的人中,只有陈标没有红了眼眶,因为陈标整张脸都涨红了。
被爹娘夹在中间的陈标已经快窒息,偏偏父母现在气氛正好,陈标认为自己不能出声打扰父母。所以他只能憋着,努力在朱元璋衣服缝隙里找空气。
他非常后悔。刚刚他趴在老爹肩膀上哭着好好的,为什么要缩脖子趴在他爹胸前哭?
如果他现在趴在老爹肩膀上,呼吸就不成问题了!
啊,老爹你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你单手抱着我,都不嫌弃沉吗?你和娘还要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我不行了。我要窒息了。我……
陈标忍不住了:“爹!娘!我要窒息了!”
朱元璋和马秀英立刻分开,满脸“唰”地涨红。
马秀英转过身,低着头整理自己的仪容,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朱元璋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则开始捏儿子的脸蛋,道:“你就不能再忍忍吗!”
陈标气得使劲挣扎,从朱元璋怀里跳下来:“我已经忍了很久了,我脸都憋红了!”
“噗……”马秀英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朱元璋也傻傻地笑了。
紧接着,李贞笑着走过来:“别杵在这,太阳出来了,不显晒得慌吗?”
其他躲避的陈家下人也面带笑容地走出来,做各自手头没做完的事。
廖永安在院子口探头探脑,然后拍了拍和他一同躲在院子口的陈狗儿和陈猫儿的背:“快去。”
陈狗儿拉着陈猫儿,像是脱绳的小狗一样冲过来:“娘!大哥!爹!”
陈猫儿:“啊啊啊啊啊!”
陈标赶紧冲上前制止住狗弟弟的狗狗冲锋,把差点被拉得跌倒在地的猫儿护在怀里。
他使劲捏着狗弟弟的腮帮子,训斥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拉着小五跑路!”
陈狗儿扬起小脸,凑上去让哥哥捏:“下次一定!”
陈标:“……”狠狠捏!
朱元璋背着双手,虎着脸来两个幼子面前刷存在感:“好好听你大哥的话!”
陈狗儿和陈猫儿此刻非常有双胞胎的默契,齐齐避开不太熟的亲爹的视线。
朱元璋:“……”
陈标赶在亲爹恼羞成怒之前转移话题:“对了,爹,小四和小五都四岁了,你是不是该给他们取名了?别说下次一定!”
朱元璋嫌弃地冷哼道:“老四后脑勺有条杠,就叫陈杠好了。”
陈标暴跳如雷:“爹!把这个蠢名字收回去!给我认真取!”
马秀英走过来,狠狠拧了朱元璋胳膊一下。
朱元璋惨叫。
陈狗儿和陈猫儿取名的事再次搁浅,因为朱元璋即使被老婆孩子怒瞪,仍旧坚持要给陈狗儿取名叫陈杠。
朱元璋如此取名的原因除了陈狗儿后脑勺真的有条杠之外,还因为听了陈标以前多次骂人“杠精”。
他认为,对他丝毫不尊重的陈狗儿,就是一个纯粹的杠精,叫陈杠再合适不过。
对此,陈标让他爹闭嘴,想不出好名字就继续想,不准敷衍。
朱元璋后宅的琐事告一段落。
在朱元璋的坚持下,其他人也不好长期对朱元璋的后宅指手画脚,此事就这么顺了朱元璋的意。
外界都认为朱元璋麾下重臣可能会因为朱元璋这奇葩的决定而考虑另投他人,纷纷私下递来招揽的书信。
朱元璋后院进不进新的女人倒是没什么,但朱元璋居然要把儿子藏到二十岁才拿出来,那之前还不给其他儿子取名。这简直让人想要问他脑子贵恙。
朱元璋若是在战场上有三长两短,明王政权不立刻完蛋?
但除了最初“挂印离开”的人,之后朱元璋麾下没有一个人离开。
哪怕是因为拿乔,在朱元璋说“今日之后入我后院的女人不可有名分”时没来得及把庶女送过去,导致现在送不了的郭家,也把书信直接烧了,厚颜无耻让朱元璋给这个庶女指一门好婚事。
既然朱元璋不肯给之后进后院的女人名分,自家女儿肯定不能送了。但他们提前透露了风声,不送也不好。所以只能让朱元璋出面解决这件事。
朱元璋此刻很给郭家人面子,给郭氏指给一个战功赫赫的无子大将做续弦,自己和马秀英以娘家人的身份出席婚礼并添妆。
两家人明面上看上去也算和好了。
朱元璋因后宅之事在应天耽搁了一段时日,七月才离开应天,巡视各地井田制推行情况。
出发之前,他和陈标一边在凉凉的池水中泡脚,一边让他儿子剥莲蓬喂他吃。
马秀英带着其他四个儿子在浅浅的池子里练习游泳。
陈标喂了朱元璋一颗莲子,自己吃了一颗,感慨道:“爹,我第一次有改变历……改变未来的实感。”
朱元璋咀嚼着莲子道:“你改变什么了?”
陈标道:“主公的未来啊。主公下达了那样的诏令,未来恐怕不会再有近三十个儿子了。”
朱元璋差点被莲子噎住:“多少?!”
陈标凑上前,挤眉弄眼道:“近三十个儿子!还有近二十个女儿!”
不知道历史的陈标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们那个时代康熙朝的影视剧数不胜数。每次提到康熙很能生的时候,都会带一句朱元璋更能生能活。网络上也经常因为这个骂朱家王朝是“猪”家王朝。
朱元璋腿有点抖。
五十多个子嗣?他现在才多少个?才六个而已!接下来他能再活四十多年吗?这一年至少一个?!
朱元璋吃惊道:“这、这不好养吧?”
陈标凑到他爹耳朵边,道:“爹,我只和你说,你可别和其他人说,这是会抄家灭族的话。”
朱元璋双手也开始颤抖了:“快说快说!”
陈标悄悄道:“后世明朝的财政被拖垮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养不起那么多藩王,主公是罪魁祸首,他生得多,还要求以后子子孙孙都不纳税,且由国库供奉。所以后世人说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就是养不起‘猪’,那个‘猪’,谐音,你明白吧?”
朱元璋不敢置信:“明、明白……”朱朱震怒!
陈标叹气:“如果主公未来提出这件事,爹你劝一下,用棋盘放麦粒的故事劝。”


第94章 都是蛀虫利益交换
陈标指着莲蓬当棋盘,给朱元璋讲了关于指数爆炸的印度传说故事。
印度国王奖赏发明国际象棋的宰相麦子,宰相说在棋盘第一个格子放一粒麦子,第二个格子放两粒麦子,第三个格子放四粒麦子……以此类推,每个格子放上一个格子两倍麦子。
陈标故事没讲完,朱元璋打断道:“这么少?这不是很容易吗?”
陈标把剩下的莲蓬剥开,全塞进朱元璋嘴里:“这个放麦子就像是生孩子一样,就当每个宗室只生两个孩子,主公近三十个孩子……你不是又要出差吗?出差路上慢慢算。”
朱元璋戴着一肚子的疑惑踏上了出差的旅途。
路上,他召集最会算账的李善长,将这个故事改成陈标和他下象棋赢了,要奖励。
李善长笑道:“这不算太难。主公你应该学一学《九章算术》了。”
说完,李善长从腰间解下小算盘,噼里啪啦拨弄起来,陈麟捧着纸笔在一旁记录数字。
叶铮的二弟子陈麟已经回到应天。朱元璋当然不会立刻把陈麟带去陈标身边,而是留在了自己身边查看其品行。
李善长非常喜欢陈麟,把陈麟要到了自己身边当助手。
二人一个计算,一个记录,刚开始还面色轻松,而后越算脸上笑容越多。
与两人忍不住的笑容相比,听着看着陈麟笔下不断增加的数字的朱元璋脸色越来越苍白。
象棋格子算上楚汉河界,一共有七十二格。李善长只算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主公,标儿和你开玩笑呢。”有不知道陈标身份的外人在,李善长用开玩笑掩饰道,“标儿调皮,你可别恼,要恼就恼陈国瑞将军去。”
朱元璋怔怔道:“啊,哦……”
李善长笑得更厉害了:“主公,你真该学一学算术。”
朱元璋使劲点头:“学,学。”
天气本就炎热,他现在背后都被汗湿了。
李善长现在所算的麦粒数字,估计都要种几百年。
大明是“养猪”养垮的这句话,他信了。
因为朱元璋现在就考虑过,我老朱家以后当皇帝,内库养老朱家子孙应该问题不大。
我怎么这么蠢!
大明的灭亡,在我这一代就开始了?!
等等!我不会算术,我的大臣会啊!我做了这么离谱的决定,我的大臣难道不劝吗!
朱元璋屏退陈麟,留着李善长单独道:“李公,这不是标儿要的赏赐,是标儿说起的未来的事。”
李善长不满道:“别让标儿再说未来了!”
朱元璋道:“我立刻就让他别说了!你先听我说完。标儿说,我以后有五十多个孩子!”
李善长倒吸一口气:“主公!你少生点!你知道养宗室王爷有多费钱吗!”
朱元璋讪讪道:“先听我说完。标儿说,以后我会下令让宗室子孙后代都由国库养。我寻思着,就算我蠢,李公你们会算术啊,应该会劝我吧?”
李善长愣了愣,然后皱眉苦思。
朱元璋慌了:“不会吧?李公,这还需要思索?”
李善长见朱元璋那一脸收到了伤害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道:“现在的我肯定会,但我不知道标儿所说的那个我会不会。”
朱元璋疑惑:“为什么?”
李善长叹气:“主公,因为劝诫你不养宗室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并非皇家的事。所谓国库养宗室,主要是宗室田地不纳税,对吗?”
朱元璋点头:“对,给宗室分田,田地不纳税。”
李善长向朱元璋讲解历朝税收制度。
与后世人印象中不同,官员只是俸禄不交税,无论是家中田地还是店铺的税都是照交不误的。
只是豪强官吏把控地方,可以操作出许多“隐田”。比如买走穷人土地后,把土地仍旧挂靠到那家穷人、甚至一个死人头上,造成实质上豪强官吏不纳税的情况。
但在法令上,官员仍旧需要纳税。
官员可以堂而皇之逃税,是从北魏起。
北魏为保障百官生活,以官员品级给予“职田”。官员收取职田中的产出作为俸禄。
职田不纳税,很快就变成豪强土地兼并的工具。无数豪强将自家田地挂靠在职田中,官吏更是明着抢劫百姓的良田。
朱元璋感叹道:“职田啊,这个我知道。”
李善长道:“元朝官府不收税,所以职田成为土地兼并帮凶的事,就更常见了。标儿肯定和主公说过,元朝的官吏豪强生活过得非常不错,可能比唐宋时期过得更不错。”
朱元璋点头:“标儿给我上过课。”
李善长听朱元璋坦然地说“标儿为我上课”的话,嘴角不由浮现笑意,他继续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只会想越过越好,到手的利益就绝对不会想在让出去。主公登基后,或许官吏士绅不止想要职田,还想要更多,比如干脆不交税。”
朱元璋皱眉:“我不会同意。”
李善长道:“若是利益交换呢?百官同意宗室不交税,世代被国库赡养;主公只需要免除高官的赋税?”
朱元璋眼皮子颤了颤。
李善长道:“主公,我是小吏出身。官员许多脏事都是让小吏做,我对他们太了解了。”
朱元璋委屈道:“你未来可能会站在百官那边?”
李善长道:“如果未来真的出现这件事,我是否站在百官这边,肯定是看主公的意图。如果主公强烈要求宗室世代免税,我肯定不会不服从主公的命令。”
李善长自嘲地笑了笑,道:“主公,你也了解我。因为你和标儿是品德高尚的主公,我李善长才是品德高尚的臣子。我本质上并不是多么高尚的人。”
朱元璋乐道:“你这么夸我,我多不好意思。”
李善长见朱元璋笑出声的模样,忍不住笑意更浓了。
他现在能非常直截了当的把官场中那些弯弯道道、以及自己不怎么高尚的心思都坦然告诉朱元璋,这样的君臣关系,史书中也罕见吧。
善长之幸。
朱元璋道:“我明白了。我想让宗室当蛀虫,百官就和我利益交换,大家一起当蛀虫。所以我这提议非常离谱,他们也不会给我说明其中利害关系,好和我讨价还价。正直的官员顶多沉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若开口,就是站在天下官吏的对立面。”
李善长点头:“人性怯懦。”
朱元璋叹气:“这不是怯懦。皇帝都想当蛀虫了,那这利害关系也不需要说了。说了有何用?我明白了。”
李善长皱眉:“主公,宗王免税或者有收税的权力,是古往今来都有的政策,这一点主公肯定会延续。所以主公少生一点。”
朱元璋诉苦道:“你以为我不想少生吗?我问了许多名医,名医都告诉我话本中那些绝子汤全是假的!”
李善长愣道:“假、假的?”
朱元璋使劲点头:“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避子汤。无论男女喝的避子汤都不存在!顶多降低生子概率!但那些降低生子概率的药材全都带毒,唉。”
李善长道:“那、那没有安全的避孕的方法?”
朱元璋道:“标儿说,可以根据女子月事算不易怀孕的日期,再辅以羊肠道具,可以降低一点怀孕概率。我之后试试。”
李善长满头黑线:“标儿怎么连这个都懂。”
朱元璋耸肩:“我也很想知道。罢了,这事你烂在心里。以标儿的性格,别说宗王,就是皇庄都得交税。你们官吏也别想免。”
李善长拱手:“等主公登基后再慢慢讨论吧。不过主公,我知道你不喜欢职田,但职田也不能全面了。历代官吏的俸禄都不高,需要额外收入供养家庭。”
朱元璋摆摆手:“等回去后,你问标儿。我不耐烦听这些,头疼。”
李善长:“……”
他才感动了没多久,现在就想给朱元璋两拳头。
你才是皇帝啊!别什么都指望标儿!要你何用!你只会打仗吗?!
……
“阿嚏。”大热天的,陈标居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十分肯定道:“我爹一定又在计划什么坑害我的坏事!”
燕乾忍住了笑,因为打仗受伤而回应天当坐镇将领的汤和笑得差点滚地上。
“老大要是坑害你,我就帮你揍他!”汤和吹牛道。
陈标给了汤和一个礼貌又敷衍的微笑。
你次次都被我爹追着揍。我信你个鬼。
陈标又揉了揉鼻子,不再理睬只敢在自家爹不在的时候嚣张的汤和,小心翼翼翻看燕乾带来的古籍。
他戴着棉布手套,以免手中油污汗渍毁坏脆弱的古籍。
燕家保管的祖先手稿藏在老宅,燕乾今日才将其取回。
取回祖先手稿的时候,燕乾还遇到了麻烦。
燕氏宗族知道燕乾被邵家连累降职,还以为燕乾要用祖先手稿去讨好权贵。燕乾好说歹说,最后还是请了季仁寿帮忙写信,以季仁寿的名声做担保,才取出祖先手稿。
陈标对燕家对祖先手稿的谨慎态度十分敬佩。
燕乾紧张地看着陈标。
如果连神仙童子标儿都看不懂祖先的手稿,这世上估计找不到能理解祖先的人了吧。
燕肃的手稿图文并茂,其图一点都不像是毛笔所画,工整精确仿佛后世工科生作业,每一张图稿上海都标注了比例。
陈标不是工科生,他只能艰难地根据图稿上的文字描述,辅以燕肃所画的透视图,猜测燕肃的手稿所做研究。
燕肃在手稿首页描述,他所做的研究是复制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传说自走版。


第95章 论薪火相传的浪漫
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据考古学家考证,可能是独轮车相似的便于在山间小道上行驶的小板车。
但因为诸葛亮本人在历史中有诸多神话传说,他许多行为和发明都被神化,所以后世记载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时,多称这种小车不需要人力推动就能自己行驶。
古代的科学家们明知道不可能,也想尽办法复刻传说版本的木牛流马。这些执着,大概就是科学家们共有的浪漫。
燕肃也一样。
燕肃在数学和机械上都非常厉害。他从古籍中寻找资料复制的指南车和记里鼓车,说是复制,但指南车和记里鼓车在史书中就只有一行简略的记载。
这“复制”过程,相当于你在小说里看到“电脑很好使”的描述,然后手搓了一台电脑出来,完全是古人谦虚的说法,其实就是自己将已经失传的东西,重新发明创造出来。
指南车不是安装了指南针的马车,而是通过差速齿轮原理,让小人的手一直指向南方;记里鼓车也是通过一套齿轮组,在行驶的时候自动计算距离,每行驶一里小人敲鼓,行驶十里敲铃铛。
二者的本质是一套复杂的数学模型。
具体原理在这里不赘述,只能说懂的已经懂了,不懂的就算在这里粘贴一整篇论文,还是看不懂。
燕肃是宋真宗和宋仁宗两朝元老。他试图“复原”传说版本的木牛流马,有一个现实的原因,就是北宋的军事太拉胯了。
燕肃晚年,正是宋仁宗执政时期。
宋仁宗时期西夏称帝,宋仁宗对其三次大战皆以失败告终。宋仁宗送给西夏大量“岁币”,换得西夏对北宋称臣,勉强保住了北宋的脸面。
除此之外,北宋的大敌大辽也虎视眈眈,北宋也要送给大辽许多岁币。
宋仁宗十分惧怕大辽,惧怕到试图让黄河改道成为阻挡契丹的天险。这就是臭名昭彰的“三易回河”起始,“六塔河决堤”事件。
“六塔河决堤”事件的前因是宋仁宗想要把黄河水引入一条小小的六塔河内,以“契丹不能南侵矣”。
六塔河工程刚开始,就已经发生多次小型水患。作为一线负责人的河北转运使周沆上奏,六塔河“分大河之水不十分之三,滨水之民丧业者已三万户”。
周沆断言,若六塔河分水工程继续执行下去,“齐、博、德、棣、滨五州之民皆为鱼鼈食矣”。
但在北宋君臣看来,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之后六塔河工程完成,黄河果然漫出堤坝,冲毁了河北最富饶的地区,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滨、棣、德、博与齐州之界,咸被其害”。史书中短短一句记载,是多少无辜枉死百姓鬼魂在嚎哭?
那之后,黄河生态系统坏了,后续两任皇帝继续治水。宋神宗试图让黄河老老实实按照改道的河道流下去,宋哲宗试图让黄河回原来的河道,皆失败,让黄河成为元、明、清三朝的心腹大患,也给河北留下了可怕的“黄泛区”。
自此,北方最繁华的经济区域被摧毁,王朝的经济中心渐渐转移到南方。
若说宋神宗和宋哲宗两朝君臣是蠢比坏多,宋仁宗君臣就不愧“仁”之名,也不愧为文人们吹嘘的“守成贤主”,“嘉祐之治”了。
燕肃作为科学家,自然清楚地看到强行让黄河改道六塔河的弊端。
在他生前,宋仁宗当时也还年轻,还有励精图治,打败大辽的信心,虽然曾提起让黄河改道的事,并没有下定决心。但燕肃仍旧为此深深痛心。
皇帝和大臣惧怕契丹人的铁骑,居然会想出毁掉半个河北这么可怕的事。如果大宋军事力量强大起来,就不会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了吧?
大宋对契丹的劣势在于马匹稀少。
骑兵对步兵的战略优势太大,直到岳飞训练出了一支纪律严明,骑兵冲上来也不退缩的铁军,才挽回宋朝兵种的劣势。
燕肃心想,如果真的有不靠人力和畜力,自动就能行走的机械,是不是取代骑兵,弥补大宋兵种的劣势?
古代的一种重型兵器叫做“战车”。“战车”就像是古代畜力版本的坦克,撞上去没人抵挡得住。
但大宋没有马。
燕肃晚年将几乎所有精力都投入一个虚无缥缈的“木牛流马”传说中,希望用木牛流马替代马匹,驾驶战车,对抗大辽和西夏的骑兵。
燕肃的这些思想,都在手稿中细碎地阐述。
陈标从字里行间读到燕肃的痛苦和幻想,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
燕肃不知道,他死后十几年后,宋仁宗决意让黄河改道,他的担忧成真。
这份手稿是一个负责任的士大夫,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自己的研究中,所凝结出的心血结晶。
怪不得燕肃在临死时唯一的遗言就是希望有人能继续这个研究。
陈标站起来退后了几步,把眼泪擦干,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继续翻阅燕肃的手稿。
他担心眼泪滴落,会毁掉燕肃的手稿。
手稿很老旧。陈标一边看,一边尽可能地誊抄手稿中的内容。
燕乾见陈标拿着奇怪的工具,将手稿中那些精细的画稿一一复制到新的纸上上,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标儿果然看得懂图纸!
燕家人曾经想过把祖先的手稿多复制几份保存。但文字可以誊抄,最重要的图纸他们却无能为力。
这类工具图,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不是懂得其中原理的人,所复制的图也就只是个大概的模样,不可能复原祖先手稿中的机械。
标儿只看了几眼,就能埋头自己描绘,肯定是看懂了才会如此迅速!
陈标不是工科生,但高考和高等数学把许多知识强硬地塞进学生的脑子里。他的金手指又是记忆强化,曾经牢记过的东西都会保存在记忆殿堂,可供他翻阅。
如今高考和大学考试,很喜欢用华夏古代的发明创造当题干。陈标做过关于指南车和记里鼓车的数学题,所以对这一套自动齿轮装置还算了解,勉强看懂了燕肃的设计意图。
但他毕竟不是工科生,没学过机械设计,越看脑壳越疼。
若不是陪客户玩机械玩赛车等的时候需要自己手动改造机械,以便于向客户吹牛逼,展现自己和客户是“同类人”,陈标就算有理论知识,也看不懂这些机械构造。
只一遍,不可能看懂一个伟大科学家的心血结晶。
陈标先把文字部分和简单的图纸誊抄了一部分,勉强弄懂了燕肃的意图,然后召集工匠们一同研究这份手稿。
工匠们看不懂手稿中的计算内容,但能通过经验猜测图纸中机械的用法。
经过陈标和工匠持续一月的研究,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燕肃已经制造出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能自动行走的机械,但这个机械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这个机械不用人力和畜力驱使,就要用其他动力驱使;
第二个问题,有些机械零件太过精细,运转一部分时间造成磨损之后,机械功能就会衰减,这和指南车、记里鼓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