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今的初挽,有了后世的经验,自然并不缺这些见识,不过重活一世,见到了易铁生,也想起来易九爷,那是后来没了的人,她自然挂念,再说也有些手痒,便想过去小试牛刀。
当下和易铁生说好了,过两天收拾收拾就过去,因为快到中午了,干脆留了易铁生在家吃饭。
易铁生想起外面的陆建时:“挽挽,这是你未婚夫是吗?新的?”
初挽:“未婚夫哪还有新的旧的?”
易铁生纳闷地看着她。
初挽:“还不一定,这是陆家的孙子,我的备选之一。”
易铁生浓眉耸了耸,便没说什么。
中午吃饭时候,陆建时显然态度不佳,和易铁生说话都带着一股子酸味儿,他年轻,什么都写在脸上。
易铁生虽然年纪和他差不多,但到底是性子沉稳,根本不搭理他。
一时商量起来过去羊儿岭的事,因易铁生过来报信了后,还有走一趟张家口,不会回去羊儿岭,初老太爷便道:“过两天吧,挽挽去羊儿岭把事情办了。”
陆建时一听,顿时明白了,深吸口气,道:“那到时候我陪着挽挽去羊儿岭?”
初老太爷:“也行。”
初挽淡淡地道:“羊儿岭挺远的,都是山路。”
她其实不太想让陆建时跟着,不然这算什么,就这么黏糊在一起,仿佛他们真要成了一样。
初老太爷:“这个好办,让守俨送你们一趟。”
初挽一听这话,便顿了下,她并不太想麻烦陆守俨。
那天提起往事,之后难免想想,想多了,更多童年往事涌上来,心里并不舒坦。
当下便道:“太爷爷,何必呢,七叔在南口驻地公务繁忙吧,我们做晚辈的,哪好意思让他给我们当司机,我直接和铁山一起过去得了,或者到时候自己找辆牛车过去。”
陆建时却已经坚决地道:“没事没事,不麻烦,再说可以让我七叔找警卫员开车过去,他们那边也有司机,又不是一定要麻烦我七叔,就七叔一句话的事。”
初老太爷颔首:“我听守俨那意思,他本来现在就是等着调令,帮朋友忙,也不是那么忙,让他送你们一趟吧,最近这天可能还有暴雨,那边路不好走,你一个人过去我也不放心。”
老太爷说到这份上了,初挽也不好说什么了,当下也就道:“行。”
初老太爷:“等去羊儿岭办完事,你们就直接过去城里,我回头看看和你陆爷爷打个电话,说一下。”
初挽听着,心里一顿,看向太爷爷。
初老太爷:“我活到这个年纪,没别的心事,就盼着你能赶紧定下来,别一天到晚没个定盘星。”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要初挽尽快把和陆家的婚约定下来。
他说出这话后,饭桌上一下子沉默了。
初挽是没什么心情,她根本没主意,而太爷爷又不帮自己拿主意。
易铁生抬眼,看了下初挽,没吭声。
陆建时却有些激动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口气,勉强压下。
现在就他陪在身边,老太爷让初挽定下来,所以那意思,其实是选自己了?
第27章
送走了易铁生,陆建时咧着嘴笑,笑得开怀,洋洋得意。
显然他觉得自己志在必得,初挽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初挽侧首看着他那个样子,完全不想说什么。
到了天擦黑时候,那陈书堂却匆忙赶来了,怀里揣着一个小包袱,进来后,那神情就特凝重,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一样。
初挽放下手中的课本:“大舅,这是怎么了?”
陈书堂一叠声地道:“挽挽,我买了,我买下了!我一口气给买下了!”
初挽点头:“是吗,那挺好的。”
陈书堂却焦急得不行:“挽挽,你帮我看看,这个到底怎么样,能卖多少钱?我这可千万别赔钱啊!”
初挽起身:“我看看。”
陈书堂先走到窗户那里,看看外面没人,关上了窗户,这才小心地打开包袱,之后又打开里面一层盒子,一层剥开一层的,最后终于,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小琴炉。
初挽拿起来,端详了一番。
其实不用细看,她就知道,这必然是那件了。
这年月,山里人家,造假都没处可造去,这么精致的器物,想造得逼真,都要许多精力成本,自家的东西没成本,才能随手卖。
不过她还是细看了一番,这小琴炉的型极好,简洁素雅,温柔敦厚,三两梅花点缀,古意盎然,且保存极好,这样的小物件,摆放在书斋案头,颇为赏心悦目,是最讨文人墨客喜欢的,也很好出手。
她就这么打量了好一番,打量到最后,微微蹙眉。
那陈书堂一直从旁看着她脸色,现在见她这样,有些慌了:“挽挽,什么意思,真的假的?”
初挽抬眼看他:“大舅,你是多钱买的?”
陈书堂心揪起来了:“一百五,一百五十块……”
初挽拧眉:“一百五?不是说一百二吗?”
陈书堂跺脚:“嗐,到了那里,人家又改口了,说少了一百五十不卖,我还能怎么着,我这不是想要嘛!”
初挽叹了一声,就那么打量着那小琴炉,不说话。
陈书堂彻底慌了:“挽挽,什么意思,你好歹说句话,我是不是买亏了?可,可这是你看好的,你不是说行吗?你当时看好的,我可是信你才买的!”
初挽听着这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外行人就这样,有理说不清,因为他们不懂规矩,没事给他们掌什么眼,谁还是你亲爹不成。
初挽摇头,之后随手将那小琴炉放在炕上,淡淡地道:“大舅,你刚才和我说的时候,可没说这香炉的款,你只说那样子,我听着是不错,想着无论款怎么样,一百二十块也都可以了,可谁知道,你竟然一百五十块,这做生意,有时候就差在这几十块上。”
陈书堂脸都白了:“什么意思,挽挽你说明白点!”
初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啊,就凭这香炉的型,我觉得一百出头没问题,反正不会亏,但你现在拿过来我一看,也确实就是一百二三十块的样子吧,你自己一百五十块买,我估摸着,也还行,留一留,过几年卖出去,把这一百五十块捞回来本钱,问题不大。”
她进一步解释道:“这个一看就是明朝宣德的型,不过这个款不太对,还有这胎,你看这胎,我估摸着是民国仿的,不过仿得还不错。”
陈书堂呆了呆:“你意思是,我买了个民国仿的,现在卖,也不好出手,怎么着也得等几年,看看行情,估摸着能把这一百五十块本钱给赚回来?”
初挽:“差不多吧。”
陈书堂皱眉,看着初挽:“挽挽,这事不合适啊,大舅这不是想让你掌眼,你看这事闹的……”
初挽知道他想赖自己,便无奈地道:“大舅,第一,我没见物件,你描述得不太对,第二,我让你一百二十块买,你非一百五十块买。说实话,你如果一百二十块买的,那行,你不要,我给你收走,我去城里托人卖,卖一百三一百四,我觉得总归是有得赚,十块钱二十块那不是钱吗?你说对吧?可你现在一百五十块,这就让我作难了,我能怎么着,我能说什么?”
陈书堂纠结了一番,他当然知道初挽说得对,可他就是头脑发热,直接一百五十块买的,现在后悔也白搭了。
他一咬牙:“我找他去!”
初挽:“大舅,你找,人家估计不认,不过你试试吧。”
这陈书堂风风火火,直接跑出去了。
初挽也不急,她继续坐下来看书。
捡漏是什么,捡漏靠的是眼力界,靠的是格局,靠的也是人心。
她太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这就是下在人性上的棋局。
等她看完了十几页书,正打算起身过去宁老师那里请教几个问题的时候,陈书堂回来了。
他一脸沮丧灰败:“完了,完了,这次完了,人家根本不给退,说钱都给了,凭什么退,没这规矩,我也找了宝堂,他之前还说这个好,说个好物件,说让我买,觉得一百五十也值,现在我找他,他根本不认账,说他其实也看不准,一切还是看我自己!当时明明是他给我敲边鼓的!”
初挽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陈书堂垂头丧气地抱着那琴炉:“大外甥女哟,你说这可怎么办,我家里本来没钱,我这一百五,五十块借你的,还有二十,是借别人的,你说我就把这么多钱砸这里头了,我这日子怎么办,家里孩子喝西北风去啊!我还得养孙子呢,我可怜的孙子,这是要活活饿死嘛!”
初挽想了想:“大舅,我也不知道,不行就赔钱卖吧,赔二十块,我觉得能卖得出去吧,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陈书堂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初挽,你好歹再想想办法,二十块,这是要我的命,这不是白赔钱吗?”
初挽叹息:“罢了,大舅,你这么说,我也没辙了。”
陈书堂几乎要跪下了:“我的好外甥女,你看看,我买这个,本来就是想你来掌眼,你说好,我才买的,不然我也不敢下手。对,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买贵了,可我这不是信你吗,现在闹到这一步……其实闺女啊,我也不是说要怪你,可,可咱们也是亲戚,我是你大舅,你妈小时候,我可是抱着她长大的!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好歹想想办法,你想了办法,我从你那里借的五十块,也能还给你是吧?”
初挽便在心里笑了。
这是先怨怪她,接着又用五十块拿捏她。
算盘打得真是啪啪响。
也亏得他遇到自己了,不然他能把人给坑死赖死。
初挽皱着眉头,半晌沉默不言。
陈书堂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初挽终于道:“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想想办法,我到底在城里认识一些人,你看昨天我太爷爷朋友还来了,他也是做这个的,这里现成还有陆家的人,他们家也有点钱,我试试,明天你过来吧。”
陈书堂急眼:“好闺女,你得尽快啊,我,我这一晚上估计睡不着觉了!”
初挽点头:“大舅,我知道。”
送走了陈书堂后,初挽便起身过去宁老师那里,请教他自己积攒的几个数学问题,这宁老师到底是教过高中,讲解得条理清楚,初挽都仔细记下来,回来后,又找了类似的练习题来做。
第二天,陈书堂又来了,这次他脸色灰败,简直仿佛生了大病,显然被折磨得不轻。
初挽看着,不免越发叹息,只能说捡漏这种事,还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就算他知道这是真的,回头怎么出货,那都够他喝一壶的,没这个格局,他就发不了这个财。
当下初挽也就松口了:“大舅,消息倒是个好消息,你可以松口气了。”
陈书堂眼睛亮了:“有人买?”
初挽:“我想了个法子,现在先把这个香炉收了,等回头,去城里出,我估计,应该不至于赔钱吧,也许能挣十块八块的。”
陈书堂一听,感激涕零:“行行行,我也不求别的,一百五十块你拿走吧,你挣十块八块,那是应该的!”
他是怕了,真怕了,那十块八块挣起来太难,他不敢留着,恨不得马上扔给初挽。
初挽:“大舅,我也知道你家里困难,我呢,虽然家里条件也不好,但到底有人帮衬着,不至于太难过,我就给你一百五十三块,回头我要是能卖再多一点,是我挣的,万一赔了,那我也就认了。”
陈书堂:“初挽,瞧你说的,你本事这么大,怎么会赔,你肯定能挣几十块!给你了,给你了!”
当下初挽也就再不赘言,和陈书堂交割了,她再给陈书堂一百零三块,这样陈书堂好歹得三块钱跑腿费,而她则是一百五十三块得这么一个小琴炉。
交割过后,彼此皆大欢喜,陈书堂想想自己折腾这一圈,竟然挣了三块,说不出的得意,走路都有些飘了。
至于初挽,一百五十三块,虽说把家底都掏光了,但得这么一个宣德小琴炉,自然是意外之喜。
上辈子她可是四百块钱才拿到手的,总体来说还是赚了,她给陈书堂这三块钱跑腿费也不亏。
当下她收拾东西,也就准备着第二天出发,先过去羊儿岭,之后就进城。
这宣德小琴炉她自然是收拾好随身带着,打算进城后找到机会就设法卖掉,尽快把这一笔赚了。
收拾差不多,过去和太爷爷说了会儿话。
其实她这么折腾,太爷爷自然看得跟明镜儿似的,不过太爷爷也没说什么,人年纪大了,什么事都不太操心,都是随她。
只是太爷爷终究有些话要叮嘱:“我虽看着身子骨还好,但到底年纪大了,哪天坐在那里,或者睡着觉,人就没了,你一天不定下来,我这一天心就不安,所以你也别嫌我催着你。”
他在那香烟缭绕中,看向窗外,暮色苍茫中,隐隐有残损破旧的古老墙体掩映在那荒芜苍败之中。
山色江声共寂寥,十三陵树晚萧萧,南面天下的帝王无论生前如何俯瞰天下,有朝一日,也只能无声地躺在那残败的墙体之下,放羊的倌儿在那帝王墓旁撒泡尿,谁又能说得着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我的挽挽哪,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人性的贪和恶。我将我这一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了你,留你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第28章
晚上时候,伺候太爷爷睡下,外面天阴起来了,夜色浓黑,空气沉闷。
初挽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那浓郁的夜色。
她想起来初家和陆家那桩婚约的起源。
太爷爷什么都不要,也不要陆爷爷给自己尽孝,他只是要了一桩婚约。
展望以后的十几年,初挽不得不说太爷爷的睿智和老道。
而初挽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辜负太爷爷的安排,她要做的,就是尽快下一个决断。
鉴人要见心,鉴瓷要看胎,可是瓷器露胎,只要生就火眼金睛,自然是能看的,人心呢,却是隔着肚皮。
她知道人性都是贪的,这种贪犹如棋路,都是一招一招地拆,只是男女之事,婚姻之事,却仿佛没个定论公式,渺茫得很。
她便想起十六七岁时候,她孤身四处流浪,那时候很辛苦,风餐露宿东跑西颠,还要东躲西藏,偶尔间遇到一件什么,是她没见识过的,这时候就会很茫然,看不清,看不透,拿不准,不知道眼前是机会还是陷阱,但你不能犹豫,也不能多问。
一犹豫就没了,一问就涨价了,只能凭着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和文化知识,大致推断,硬着头皮做决断就那么赌一把。
重活一辈子,于婚姻上,她依然仿佛面对一个陌生领域的古玩,自己在试着赌。
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那边有人影,打眼一看,是陆建时,身边跟着的赫然是孟香悦。
两个人隔着大概半米,孟香悦低垂着颈子,陆建时偶尔看看她,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在这山村里,年轻男女这样,基本算是很亲密了。
她看着这两个人,怔了片刻,也就收回目光,之后点起来油灯,准备把今天从宁老师那里要到的练习题做一做了。
陆建时提前给陆守俨打了电话,打电话的时候重点说起来初挽,说初挽必须去一趟羊儿岭,让陆守俨来接。
陆守俨:“那我托人过去接一下吧。”
陆建时生怕不成,便强调:“这是老太爷的吩咐,说让你送,不然不合适,这路不好走,怕挽挽太辛苦,七叔,你可得放在心上。”
陆守俨听这话,倒是意外:“老太爷这么说?”
陆建时猛点头:“对对对,老太爷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的陆守俨略沉吟了下:“老太爷还说什么了?”
陆建时茫然:“没有,反正就说不放心,得让你送一下。”
陆守俨默了片刻,才道:“我今天有些事要忙,估计晚一些,你带着挽挽过来我这里,然后我带你们去羊儿岭?”
陆建时马上答应了:“行行行!”
这南口驻地距离永陵不过七八公里,常有附近村里的牛车过去那边运送一些水果蔬菜什么的去兜售,他带着挽挽搭乘牛车过去,路上两个人还能单独相处呢!
深山野林,孤男寡女的,这机会不就来了?
陆建时顿时激动起来,当即和陆守俨说好了,他带着初挽过去南口。
回来后,他自然又把这事说给初老太爷和初挽,初挽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喜欢不喜欢的,她该办还是得办。
当下便先烙饼,烙了一大瓷盆的酥饼,又擀了一番面条,都放在了大瓷缸里,这样初老太爷想吃的时候就可以自己热一热吃。
初老太爷倒是不在意:“你操心我干嘛,哪儿没我一口吃的。”
他越是这么说,初挽心里越不舍得。
其实守在一起的时候,她和老太爷也不会天天腻歪着说话,但是要分开了,确实不舍得,更是想着老太爷没多少日子了,心里更觉凄凉。
昨晚他对自己说那么一番话,想必也是察觉到了,老人自己都有感觉的。
她心里难受,不过到底是压抑下情绪,尽量随意地道:“太爷爷,我过去城里一趟,如果顺利,有什么进展,就早点定下来,之后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初老太爷磕了磕烟灰袋:“走吧。”
初挽便和陆建时告别了初老太爷,一起过去南口驻地。
一路上,初挽情绪有些低落,甚至连话都不想说。
可是身边的陆建时却时不时想和她说话,找尽了话题,还想逗着她高兴,初挽终于忍不住,凉凉地看他一眼:“你先安静一下吧。”
陆建时便有些受打击,只好先不吭声,就那么陪在她身边。
不过他并不能真正安静下来,偶尔会被惊动一下,比如从旁边荒林中突然窜出来的老鸹,或者骤然间看到松柏丛中的一段残墙。
就这么走着时,天渐渐暗了下来。
陆建时微微蹙眉,仰脸看着远处的云,那云堆积成一包包的大棉花,黑色的,就那么胀大、聚拢,连成一片,阴沉沉地压下来,和十三陵一带的群山挤压在一起,让周围的一切变得黑暗压抑,阴森诡异,就像要把他和初挽包裹住一样。
他心里多少生出一些畏惧来,而想到这一块便是明十三陵,是明朝皇帝长眠之地,那更是凭空添出几分心惊。
本来他觉得陪着初挽过去羊儿岭,一个是显得自己能耐,二个是不用守在初老太爷跟前当孙子了,一切挺好。
但现在,他有些后悔了,觉得这鬼地儿实在不是人走的。
偏偏这个时候,风吹起来了,茂密的松树林被吹得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就连初挽的围巾都扑扑作响。
陆建时便疑神疑鬼起来,觉得耳朵边响着一种奇怪的声音,甚至有种走在恐怖片中的感觉了。
他忍不住靠得初挽近了一些。
初挽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恐惧。
她越发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也由此开始审视着自己的上辈子。
其实当把陆建时看做一个孩子或者单纯一个哥哥时,他还是不错的,他会逗趣会讨好,会做小伏低会撒娇卖乖,总之在长辈眼里,或者姑娘家眼里,他甚至是可爱的。
但是这样一个男人,活到八十岁他也是青葱少年,他的内心就从来没长大过。
在她嫁给他后的很多年里,他作为一个男人,却无法拥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更无法从自己这里得到他想要的温柔慰藉,所以转而寻求孟香悦这样小鸟依人的女人,一切仿佛都是说得通的。
可见对于男人来说,他无论从女人那里得到多少钱财,他们也觉得没够,内心还是需要一个女人的柔情似水小鸟依人。
而自己却没心情在陆建时那里扮演这种角色。
重活一世,她也没见哪个男人值得她这么干。
所以她要的是什么?
她只是要太爷爷走得安心,要陆家儿媳妇的一个身份,要陆家一个庇护罢了。
这是太爷爷在她还没有出生时就走下的一步棋,也是陆老爷子对初家的承诺。
那她还在意什么选不选的?选谁不是选呢?
当思路走到了这里,初挽好像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她想,这在自己的人生中,根本也不算什么事,她这辈子会做很多抉择,这只是其中一个并不是那么紧要的。
陆建时更喜欢孟香悦的小鸟依人,她在乎吗?
陆建时和那孟香悦在背后说自己什么,不疼不痒的,她在乎吗?
其实她都不在乎。
她更在乎自己被毁掉的九龙玉杯,更在乎自己被人嘲笑贬低的那种被背叛感。
而这些,并不算什么,哪怕最差的结局,她也能接受。
如果这是一场赌局,她押上去的赌注只是自己身家的千分之一,她何必那么纠结在意?
她想明白后,突然也就轻松了,反正排除了陆建时,掷骰子都可以。
这时候,她侧首看向陆建时,却见他正一脸胆怯小心,仿佛要靠向自己。
她笑叹了下,也就道:“九哥,你是不是害怕了?”
陆建时一听“怕”这个字,便觉丢人,忙道:“我哪至于怕,我是唯物主义者——”
谁知道正说着,陡然间便听到旁边树丛有猎猎风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血腥气息。
她看过去,就见旁边的松柏林中,竟出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鸟,伸展着庞大的羽翼展翅而来,动作凌厉迅疾。
他顿时僵住,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只大鸟仿佛妖魔一般呼啸而来。
这一刻,他几乎和那大鸟对视。
有着瘆人的红眼睛,犀利地瞪着,嘴巴更是有尖尖的大钩子,两只爪子上仿佛还挂着什么动物的残骸。
他一时魂飞魄散,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被那大鸟吃掉了!
却听那大鸟一声低鸣,迅疾地自他耳边擦过,带着腥气的羽毛便扑簌簌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陆建时惊魂甫定,目光呆滞地看向初挽。
初挽淡定地望着他,还伸手试探着在他眼睛前晃了晃。
陆建时总算是回神了,他颤着唇说:“刚,刚这是什么?”
初挽面无表情地道:“那是一种鸟,学名叫雕鸮。”
陆建时看着初挽那稀松平常的样子,松了口气:“这鸟长得真吓人,没见过。”
初挽:“雕鸮有暗夜之王的称呼,很擅长捕捉老鼠,一般不会对人类下手,不过——”
陆建时擦了擦额头冷汗:“不过什么?”
初挽:“据说雕鸮听觉视觉在晚上时候会比较敏锐,白天不行,所以它们白天一般隐蔽在树丛中休息,作息是昼伏夜出,只有一种特殊情况下例外。”
陆建时蹙眉,隐隐感觉不妙:“什么特殊情况?”
初挽:“它们可以闻到人类即将死去的味道,一旦有人要死去,它们便会赶来来,它们喜欢那种味道,喜欢吃肉。一群雕鸮经过,人类的尸骨便瞬间变成白骨。”
陆建时想起刚才雕鸮自自己身边擦过的情景,还有那雕鸮发红的眼睛,瞬间后背发冷,两腿发软,几乎都要走不动道了。
初挽继续道:“它们的脑袋据说能旋转二百七十度,不过眼珠不能动,所以只能干瞪,你要是晚上见到它们,那才叫有意思——”
陆建时想象了下那情景,差点直接栽倒在那里。
一个能把脑袋转动二百七十度,结果眼珠一直瞪着的什么奇怪东西,这算什么?!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初挽:“挽挽,咱们快点走吧,应该快到南口了吧?”
初挽:“不知道,我感觉可能我们走错了路,也许我们已经迷路了,晚上时候,咱俩只能住在山里了,希望别遇到饿极了的雕鸮。”
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其实这地儿距离南口已经没多远了。
不过她这一说,陆建时当即差点腿软。
他其实也不是体弱的,可到底是打小儿长在城里的大少爷,今天这天儿还这样的,实在是看得人心里发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