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拔剑,那傀儡几乎同时“嗤”地拔剑,将她吓了一跳。
随后她抬起右手,傀儡也抬起右手,放下右手,傀儡也放下右手,照镜子一般。
原来这个傀儡会复现出她的活动。
倒是很精妙。
徐千屿左手持剑谱,右手做分解剑招,眼睛则盯着傀儡,每做一步,都和剑谱上对照一下,这样便能借傀儡看出自己的动作是否到位。
纠错几遍之后,徐千屿放下剑谱,招式烂熟于心,与傀儡拉开些距离。
陡然,少女与傀儡同时动作起来,剑势大开大合,上下起落,徐千屿衣裙摇摆。一柔一硬,一热一冷,如两朵对称花开,急急旋转在风中。
收势,果如北风卷地而过,迅疾利落。衣角被余下的剑风凌厉掀起,又缓缓飘落。
高逢兴目露赞许,但仍然抱臂,神色严肃:“正是如此。练熟。”
徐千屿又重复第二遍、第三遍。
不知多少遍后,她身体记住剑招,便能一边练剑,一边抽出神来乱想。眼前这傀儡,一旦动作纠错完毕后,身上符文便闪烁起来,一遍一遍地重复整套动作,好像没什么作用。
有些浪费。
又想到今日和人对战的场景。她就是输在无法对攻击做出反应。若是有一个人能陪她练习,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剑招行至一半,忽然变招。
那傀儡却仍旧机械地行着“朔风”的剑招,一剑袭来。
徐千屿在一息剑极速地思考如何能接住,剑至眼前,她横剑一挡。
高逢兴便听“砰”的一声,徐千屿被傀儡的剑风击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
好好的,这又是出什么幺蛾子?
傀儡的剑,亦有轻重之分。徐千屿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礼,高逢兴便直接挑了最重的,一剑能将弟子打飞,以磨练她的脾气。
这一下果然摔得很重。
但他犹豫了一下,仍然冷眼旁观,没有去扶。
徐千屿坐在地上,只是蒙了一下,却并未哭闹。
她倒了,那傀儡还在循环往复地舞剑。
她在它再次舞完一遍之前,看着它,静静思考另一种可能。
待那一剑又至眼前,她一跃而起,抄底一勾!
傀儡剑气迸发,将她一掀,但未掀动。剑叫她勾住了。
接住了!
但下一式转瞬袭来,又将她击倒在地上。
高逢兴听着徐千屿扑通扑通地反复栽倒,恐怕是吃了些苦头。
她倒是不跟傀儡发脾气。因知道那不是真人,发脾气也无用。
原来不是那等脑袋不知事的,只不过被惯坏了,脾气骄纵。
高逢兴旁观半晌,亦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她先带着傀儡练会“朔风”,又一样一样地试出克“朔风”招式之法,连成一套,试图打败这傀儡。
犹如下棋之人,自己与自己对弈一局。
只是她第一次学习剑术,照猫画虎练好剑谱上的已是不易,怎么敢试图自创剑法?
那是很有经验的剑君才做的事。
高逢兴看向他手里准备好的另一本剑谱“春木”。
“春木”原是第二节 课的内容,正是教弟子打败第一节课的“朔风”,从而从单一的剑术,引向克敌对战。
眼下整本剑谱还没教,竟然叫徐千屿磕磕绊绊,自己拼凑而出。
高逢兴又取了好几本新的剑谱。
举一反三,悟得太快,不够用了。
天黑了。
高逢兴亦没想到,这人练起来没完没了,还是个武痴:“行了,差不多了,回吧。”
徐千屿亦筋疲力尽,便停下,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她将剑背好,又走过去,将傀儡抱起来。
高逢兴叫住她,眼睛瞪圆,“你干嘛?”
徐千屿抱着傀儡,露出一张汗湿的俏白的脸,眼睛眨巴眨巴:“我不能把它借回去练吗?”
“借回去?”高逢兴听乐了,“你当这是你家,给我放下。”
徐千屿看了一眼傀儡,不舍得撒手:“我明天晌午给你送回来不行吗,我会对它很好的。”
她有护剑的桐油,可以免费给傀儡也涂一遍。
“不然,租用呢?我可以付灵石。”
“不行。”高逢兴道,“这是我们蓬莱的傀儡,哪有叫你带回的道理!你若想练,明天早点起来,在此处加练。”
徐千屿想了想,坦然:“我起不来。”
高逢兴语塞,竟有人将懒惰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止住徐千屿的胡言乱语:“站住别走,我去给你问问。”
说罢身影消失。
这个时辰,沈溯微一贯在房内处理宗门内务,听高逢兴说完内容,笔也未停。
这剑术课起初是他指教,后他替掌门打理事务,抽不开身,此课便交由外门弟子中剑术优胜者,也就是高逢兴负责。
但这陪练傀儡是沈溯微当初提议添置,须得过问他意见。
沈溯微默了片刻。只觉得这“借用”“租用”说辞,不拘常礼,又很理直气壮,似曾相识,便抬头看他片刻:“是谁?”
高逢兴亦头痛:“一外门弟子,唉,叫徐……徐……”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徐千屿。”沈溯微替他补全。
下一刻,他垂下眼添完笔下字,不知想到何事,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高逢兴心中讶异,因他从未见过沈溯微发笑。
他日常无有表情,此时若有若无地一勾唇角,竟有一抹陌生的艳色自面上一漾而过,如璞玉生辉。
也只是那片刻,他抬起头时,神色复又冷清而极静。高逢兴便怀疑那是他的幻觉。
沈溯微以一双黑眸看他:“不借。”
规矩不可破。
何况修炼,细水长流,贵在坚持。若晚上加练,贪多求快,便容易打破作息,到时损耗身体,得不偿失。
“不借。”高逢兴抱臂而归,原样复述一遍。
徐千屿气得无法,只得将抱在怀里的傀儡墩回原地。内心将这傀儡主人的刻板一通抱怨,但无可奈何。
她清早真的起不来,自家里时便如此作息。何况她晚上还要同时上两门梦影筒上的课,压力很重。等下次剑术课再练吧。
高逢兴走后,沈溯微起身,在书柜又挑几本书。
这么快就已用上对战傀儡了,为何至今才到炼气第七层呢?
徐千屿灵池扩充的速度倒比他估量得慢许多。
但他忽而想到,上次借的书,徐千屿尚未归还,也不知道看了没有,更不知还记着没有。
可能没有吧。
那少女好动,注意力容易被吸引,外门新鲜事物繁多,如此一来,正如放鱼归大海。
内功心法太弱,光顾锻体,升阶速度才会慢。
他将那些书静静地堆放在桌角的几本书上,细心地推得齐整,中间以一页纸作隔。
她若不来,他也不便主动给。
*
徐千屿和傀儡对练,剑如急雨,锵锵作响。
沈溯微近日路过操练场,偶尔会进来看看。
高逢兴抱臂站着,余光看到他,并不声张,只是眼里带上笑。二人年岁相仿,很有些默契,对视一眼便算招呼。
高逢兴见沈溯微站在一旁,专注地看徐千屿练剑,便让开些许,叫沈溯微走上前来。
徐千屿面前的傀儡,突然变了招式,将她吓得一退。
但身后横出一柄剑,轻抵在她背上,断她后路,逼迫她只能迎战。
徐千屿以为是高逢兴又在作怪。
她这“师父”很看不惯她,凡她还有一丝精力骄狂,他便想尽各种方法,将她练得死去活来。她便没有回头,专注拆招。
那傀儡出招凶险诡异,她先是被动抵挡一会儿,后渐渐看出规律,占了上风。
沈溯微垂眼看她判断和出招都已游刃有余,默捏一法诀,傀儡招式登时又是一变。
徐千屿也不知师父如何想出的怪招,傀儡剑势变来变去,叫她应对得心力交瘁,满头大汗。但待战胜了它,却发现那无非是她学过的剑招拆分重组,或略作变化,也感慨其精妙。
如此一来,便融会贯通。
待到她灵力耗尽,力有不逮,呼吸急促起来,那傀儡便也慢慢止息,恢复常态。
倒是练得有张有弛,很舒服。
“她如今还是炼气第七层?”沈溯微只在外面同高逢兴低语。
高逢兴冷笑道:“这么一点点灵池,能撑一小会儿。内功也不知跟谁学的,定然没好好练。”
沈溯微不语,又称赞他教得好,高逢兴道:“那也是她有些悟性。就是脾气……好好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养成这样。”
沈溯微不予置评,默了片刻道:“她刚入门,自己贪多,你却要把握好度,下手不宜太重。”
高逢兴目露敬色:“是。”
沈溯微每次稍作停留便走,他来去无声,徐千屿太专注,甚至未发现身后换过人。
高逢兴也不告诉她。每次她扭头,只能看见师父冷冷抱臂,一双碧色的眼瞥她:“看什么看,快练。”
徐千屿本就骄狂,沈溯微指点金贵,省得她又翘起尾巴。
那傀儡变招越发刁钻,徐千屿有时反应不过来,动作迟了,眼看要挨打,身后人便以剑鞘飞快地轻点过她几处关节。那分寸拿捏得刚好,稍作提醒,却又丝毫不叫她痛。
很不符合师父粗暴的性子。
徐千屿只能归结于师父的心情时好时坏,高兴时便着意照顾一下,不高兴时便随她去了。
直至一日,她正练剑,退后时脚下不慎打绊,直接撞在身后人怀里。师父并没骂她,只一只手迅疾捏住她肩膀,将她扶稳,另一只手将她颊边散下来的红绫顺手别在耳后,随后那人将她轻轻一推,叫她继续迎战。
那一勾一别,动作利落,却未触碰到她半分,带一股娴熟的柔风,和高逢兴凶暴的眼神大相径庭,令徐千屿汗毛倒竖。一走神,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松雪香气。
沈溯微见徐千屿背影定住,似有所感,亦是一顿,在她扭头前,旋身离去。
那傀儡突然发起攻击,徐千屿只得一通乱砍,待到终于抽出空回头,只见高逢兴肩头背后果有个熟悉的背影,那人衣衫飘摇,风姿秀逸。果然是沈溯微。
“师兄!”徐千屿扬声一喊。
那身影定住片刻,却没回头,转瞬消失了。
高逢兴的眼睛倒是瞪得很大,看看眼前的少女,再扭回头看看沈溯微离去的方向:“你叫他什么?”
徐千屿还在琢磨,前面几次,原来也是沈溯微。来都来了,怎么也不出声。也不知道她表现如何,有没有在师兄面前丢人。
“你知道他是我的师父吧。”高逢兴道,“你入门才多久?又不是内门,顶多叫一声沈师兄也就算了。不能因为他脾气好,就乱叫。”
徐千屿没有反驳。
师父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亲昵,是有些吓人。反正她迟早会入内门,待她真的做了内门师妹,再叫不迟。
只是等她出了操练场出口,吓了一跳。
因沈溯微就站在传送阵旁,一双黑眸看她走来,仿佛是等着她:“结束了?”
徐千屿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溯微垂眼,徐千屿顺他目光,看到地上放了一摞书。
“带回去看。”
待她吃力地抱起书来,沈溯微看着前方。
“谢谢师……”徐千屿想到师父的话,口中犹豫片刻。
沈溯微却侧头定定看她一会儿:“谢谢谁?”
徐千屿亦看他:“谢谢沈仙君?”
沈溯微:“不客气。”
说罢旋身消失。
他暗忖,外门生活多彩,这一二月功夫,徐千屿得到的师长和指教约莫不少,果然生疏了。


第40章 溯光镜(四)
最后一练, 徐千屿和高逢兴从操练场一端打到另一端,徐千屿横剑一挡,两剑相触, 嗡声不绝, 高大的男人倒退几步, 堪堪站稳身形。
高逢兴放下剑:“你进益了。”
徐千屿自己也吃了一惊。她分明记得,一开始时师父只消拔i出半个剑,就能将她撞得很远,当时还以为是他那把剑甚好, 远胜自己。
高逢兴道:“拳有拳风,剑有剑势。你带出剑势,哪怕手里拿一根木棍, 而对方拿的是屠龙宝刀, 你也能削铁如泥。”
徐千屿懂了:“谢谢师父。”
“还叫师父?”高逢兴没好气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不瞪人, 看着倒也不那么凶悍了,甚至有些温和, “你出师了。出了这个操练场,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叫师兄。”
徐千屿低着头想,大家都是同门, 人家都做了师父, 她怎么才入门呢。
高逢兴又抱臂道:“你的内功跟谁学的, 怎么升阶这么慢?这批弟子, 大部分都筑基了。有了筑基之体, 无病无灾, 也不会这么容易累了。有欺负别人的功夫, 好好修习内功,别叫它拖累你。”
徐千屿亦很烦,她哪里整日欺负别人了。再说,她又不是不练。
她日日按无真的方法打坐,又叫系统帮她念五页心法,灵池始终却无法扩充,鬼知道内功都修到哪里去了。
初始时没注意,但见旁人纷纷升阶,她才发现自己扩灵池的速度慢了。但内功讲求从一而终,若要改练他人之法,又得从头来过。徐千屿想了很久,还是选择相信无真。
那个梦影筒中课程,她已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凡事需对比,有了那老道的梦影筒对比,方知无真授课是多么简洁明了。可惜她只有一个梦影筒,其中所授,也不过只到弟子筑基。
她练完了,还没能筑基。
她总觉得,无真师叔术法高超,一定还有什么潜藏功能没被她发现,便对着看过千百次的幻象,不甘地喃喃:“真的没了吗?”
系统都忍不住道:“真没了。他已经被你榨干了。”
那浮在空中打坐的少年的幻象,无言地睁开眼睛,片刻,又忍耐地闭上。
徐千屿很失望,嘴角便撇下:“他怎么这么容易被榨干呢。”
幻象:“……”
系统提议道:“不然,咱们去无真师叔的阁子里探望一下他的肉i体,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比如另外一只梦影筒。”
徐千屿勾唇:“你就是想骗我去攻略谢妄真。”
她无情地一拉被子,熄灯睡了。
系统被揭穿,很是失望,但又觉有戏。因为这次徐千屿的语气没有前几次那样抵触,没准她太渴望内功进益,真的会考虑它的瞎话。
眼下三个攻略对象,师兄,还算稳步推进;阮竹清,人还不知在哪。谢妄真在无真师叔体内,虽然只有三分之一的魂魄,很可能是个痴呆,但刷下好感度,总没有坏处。
不然,它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徐千屿斜插在瓶里的荷花半绽,引来一只蜜蜂,嗡嗡地绕其盘旋。系统被其骚扰,想到什么,咬咬牙,向它冲了过去。
翌日一早,徐千屿在梳头时果然道:“我可以去探望一下无真。”
昨夜里她梦见无真亲自指点她到筑基,醒来发觉是梦,非常惋惜。
万一真的能找到另一只梦影筒呢。
系统:“太好了。你看那桌上,我早已为你准备好道具。”
道具是玉碗里承装的一碗花露。
系统:“花是谢妄真最爱的桃花,水是清晨的露珠,还加了甜甜的蜂蜜,女主标配。陆呦就是靠这个治愈了谢妄真。快抢在她前面送给他!”
徐千屿端起碗,怔了,她分明记得昨晚这碗还是空的,她准备拿来装敷脸花瓣的。
“你怎么做的?”
系统:“我自有办法。”
怎么做的,它昨夜里附身一只小蜜蜂,也就来回飞舞了两千多趟吧。
回来后,它开始后悔写锦鲤文。
毕竟每一条锦鲤背后,都可能有两千只累死的小蜂蜜。
但奇怪的是,以往它不能离徐千屿太远,否则便会衰弱消失。但经这几日又是背书又是写字的磋磨,它的力量不减反增,竟能飞到好几个院落之外。
徐千屿何等聪明,端起碗看看,便没忍住笑了,笑得令人牙痒痒:“你可真不容易,何不叫醒我呢?”
可云顿时嚷嚷起来:“快去吧你!”
无真师叔住在蓬莱南隅,桃树环绕,芳菲凋零而枝叶茂密,因久不修剪,相互勾连,几乎形成一块藩篱。
徐千屿艰难地拨开树丛,踏上铺成地毯的干枯残红,看见那阁子门窗紧闭,如被尘世遗忘,有恍若隔世之感。
梦里第一次见谢妄真,就是在此处。那天下着小雨,今日天气却很晴朗。
正想着,一颗石子破窗而出,照她脑门袭来,幸而徐千屿躲开,石子擦着太阳穴飞过。
徐千屿先是一惊,见手里花露泼出来半碗,不由大怒。小心放下碗,捡起墙根下的石子便丢了回去。
又一颗石子嗖地从破洞口穿出,徐千屿拿了块更大的砸了回去。
嗖嗖嗖,窗棂崩裂,白纸上一连绽开数个洞。
系统眼见两人打了起来,简直要哭:“别打啊!!”
里面安静了。
徐千屿亦丢下石子,端起碗,面色阴郁:“可云,你辛辛苦苦做的花露,你看他是人吗?”
说罢转身要走:“不送了。”
“别!”系统央求,“求你,我没事,别管我,让我再做十碗都行!快进去!”
徐千屿步伐一顿,背后无真的房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但里面又寂然无声。
徐千屿转身,不信邪地推门进屋。
因门窗被白纸遮蔽,这座阁子一直暗不见光,萧索冷肃,熏香幽幽地盈满屋子。
内里布局,徐千屿很熟悉,不必看太清,轻车熟路地摸至窗下的塌边,冷眼向下看。
塌上睡着一个人。
窗上破洞渗入的光,照在塌上那少年苍白的脸上,他双目紧闭,嘴唇亦无血色,看上去几无生机。袖中滑出一截手腕,手上仍紧紧攥着一枚石子,指节攥得发白。
他的下半身,绣金线黑袍与黑气混沌一片。黑雾如同游龙萦绕,锁链一样将其困在塌上,不得动弹。
徐千屿见此景一惊,知道那黑气是魔气,反手抽剑,向魔气剜去。
魔气碰到她的剑尖,竟如被火灼烧,争先恐后逃离消散。
那少年就在此时睁开眼睛。
一双漆黑眼睛如深潭玄冰,不含情绪,看向虚空。
徐千屿盯他半晌,道:“这好像,并非谢妄真。”
谢妄真脸上,流转着一种邪气的光芒,使他的眼睛漂亮亲人,如若含情,不像他这般冷毅。
她看无真的幻影也有段时日,能辨识得出,这是无真。
系统道:“这,毕竟谢妄真只有三分之一的魔魂在他体内,也许尚在沉睡,而无真还有一点残魂。”
徐千屿:“怎么办?”
系统:“来都来了,送完算了。”
徐千屿放下碗,扬声道:“弟子徐千屿,来探望师叔,给您送上花露。”
无真没有反应,显然是一具失去神智的躯壳。
徐千屿准备打道回府了。
她本以为是谢妄真才如此恣意。可是对无真,却没有侵扰之心。主人既在,又怎么好在屋里找什么梦影筒呢?
这阁子内萧条至极,似多年无人踏足,连盆景叶子都蔫萎搭落。
无真没有神智,还能以石子攻击外人,可能他的最后一缕意识,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模样。
她却给闯了进来。
徐千屿又走上前,将他衣袍上残存的魔气驱赶干净。虽知道魔魂已占领他体内,此举作用不大,但至少能叫他的躯壳少受些罪。
“师叔,叨扰了。”徐千屿对他道,“这个窗户,这个窗户……我下午一定替您补好。”
她转身欲走,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喂我。”
徐千屿和系统双双一惊。
“竟能说话。”徐千屿疑惑道,“他手能打人,却不能自己喝花露。”
系统:“快喂他啊啊啊啊!”
徐千屿折回,坐在榻边,复杂地看看碗。她心想,都这样了,喝得下去花露吗,又尝得出味道吗?
不过,就当是不浪费可云的一片心意,她端起碗,不甚熟练地将花露舀进少年口中。
无真甚至无法转动眼珠,直直盯着屋顶,吞咽亦很困难,以至于徐千屿小心地灌了几勺,那花露顺着他嘴角,不住地流进衣领。
“……”徐千屿蹙眉,放下勺想,倘若有一日她成了这幅模样,生不如死,那还不如去死。
这样一想,便觉有些难过。
梦影筒中那少年,正常地说着话,还能拿书筒敲人,而现实中却已这般苟延残喘,再无半分神采。
这般想着,她从怀里掏出师兄给她的仙丹,也不管有用没用,取一枚丢进花露里,搅一搅化开。
无真睫毛颤了下,忽而看着屋顶道:“何必……浪费……”
徐千屿只当那是中风的人的呓语,没有理睬,仍然将花露尽心尽力地往他嘴里喂,但又流出来了一些。
徐千屿忍无可忍,用力搁下碗,撕下自己一缕衣摆。
然她低头时,少年嘴唇忽而微微张开,两缕亮晶晶的东西,从他口中吐出,化为晶雾,倏忽钻入徐千屿衣摆下。
系统:!!!
那里有一个锦囊,装着徐千屿的梦影筒。但它怕徐千屿惊恐,并未声张。
随即少年的眼神彻底枯寂,手一松,石子亦滚落在地。
徐千屿浑然不知,将布条叠了叠,擦去他唇边汤汁,随后又使一个清洁术,掸掸他的衣袍。
谢妄真这日旧伤复发,咳嗽起来。疼痛难忍,令这少年目色阴郁。
他用数日使溯光镜为他所控,能使它照向任意蓬莱一个他想要看到的角落,还有任何想看到的人。
今日他想到修士伤他的那把锋利的剑,便想到害他沦落至此的小姐。镜中,便慢慢浮现徐千屿的踪迹。
他感知灵力波动,将镜从怀里掏出,正看到徐千屿坐在塌边,小心翼翼地在……喂人。
谢妄真怔住。他只见过水家的人如此小心翼翼地伺候她,他也这样伺候过她,却不能得她一个笑容,一个满意的眼神。
她骄纵跋扈,傲慢自大,目中无人,亦没有他。他曾经想过,谁能得小姐偏爱和照顾,那人恐怕获得了世上最大的快意。
今日这景象,分明出现在眼前。
原来徐千屿会照顾人。她睫毛一动不动,眼神专注,小姐的眼睛生得华丽,瞳仁如玉石,这种专注,便令人错觉,所有的炙热华彩,都倾注于被她看着的那人身上。
他登时去看那个人,却意外地,看到了他自己的脸。
不,那人不是他。
多年前,蓬莱的无真长老打散他的魔魂,最后两人同归于尽,魔王如藤蔓绞入无真身体,亦将他的魂魄扭碎撕开。
无真自知不能自保,便以魂灵为媒,动用法修的禁术“钉魂术”,以自己的躯体为牢笼,拘住他的魔魂,随后坠入深海。
但无真魂魄已碎,太过虚弱,只拘住一部分,剩下两块魔魂逃窜出去,散落天涯。其中一块是他,是小乙,是幻术师谢妄真。另有一块不知所踪。
除非魔魂齐聚,恢复全力,彻底将无真杀死,否则他不敢轻易进入无真的躯壳抢夺自己的魂魄,只怕再被拘住。
此时看到这画面,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姐照顾的人仿佛是他,如此专注看着的人亦是他,毕竟无真躯壳内,有自己三分之一的魔魂。
但醒着的,毕竟是无真。
两人分明生得一模一样。她为何对他百般厌弃,却能对无真,露出这般温情?
谢妄真不动声色将镜子收起,指节攥紧。
因陆呦从身后叫他,他转过身,陆呦问他感觉好些了吗。
谢妄真神色缓和地看着她,面色分明痛得青白,却勾唇一笑道:“我没事。”
陆呦冲他笑了笑。原文中,她笑起来灿烂可爱,如照进魔王心扉内的一缕暖阳,应该能维持住谢妄真的好感度。
近日她太忙了。相比于一周目种灵草,照顾动物要麻烦得多,时时要人看顾,她害怕金手指再度退化,又不敢不完成每日任务,以至于好些天都没顾得上攻略谢妄真。
倘若她种灵草的金手指还在,此时便能种出药草,解谢妄真之痛。可惜她没有将其兑换回来,因为她把爽点花在了重新兑换【溯光镜】上。